摘要:"看见那袋垃圾,我就知道了。"我轻声说,眼里含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
"看见那袋垃圾,我就知道了。"我轻声说,眼里含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
我叫马巧云,今年已经五十六岁了。
在东北这片黑土地上,我度过了大半辈子的光阴。
从前是知青,那时候怀揣着"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热情,和一批同龄人被分配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
一晃眼,就是四十年。
当年的热血青年,如今已是两鬓斑白的老太太,唯一不变的,是这双被黑土地磨出老茧的手。
后来嫁给了同村的李长田,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生了一儿一女。
日子过得清苦但踏实,像是黑土地里生长的一株老草,随风摇曳却根深蒂固。
那会儿还是票证时代,家家户户日子都紧巴,每月凭票买粮,凭布票买布。
长田每天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去公社上工,我在村里的缝纫组干活,一个月挣十几块钱工分。
晚上,我们一家四口常常围坐在煤油灯下,收听着"上海牌"收音机里播送的新闻和评书。
夏天热得受不了,就搬着小板凳到院子里乘凉,和邻居们一起看着满天繁星,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生活虽然艰苦,但也有说不出的踏实和温暖。
那年女儿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是全村第一个考上本科的女娃子。
送她去学校那天,全村的人都来送行,老支书还特意从广播站里广播了这个好消息。
儿子也在镇上国企机械厂找到了工作,月薪一百八十块,在九十年代初已经算是不错的收入了。
我和长田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两个孩子有出息,往后的日子就有奔头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儿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1995年的春天,经人介绍,他和城里百货大楼服装柜台的女营业员处了对象。
那姑娘叫孙美玲,模样周正,嘴唇薄薄的,说话轻声细语,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城里人家培养出来的孩子。
第一次见面是在他们单位的食堂。
我和长田穿着最体面的衣服去了,我特意穿了那件藏蓝色的确良衬衫和黑色的涤卡裤子,还用发卡别好了头发。
我们带了自家腌制的咸鸭蛋和一捆用粗麻绳扎好的农家腊肠。
美玲的父母两人都是机关干部,看起来比我们体面许多。
她妈妈烫着时兴的卷发,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一件很洋气的套装,手里还提着一个皮质的小包。
那天饭桌上,我看着儿子紧张的样子,心里又暗自高兴又担忧。
高兴的是儿子找了个不错的姑娘,担忧的是我们这乡下人家配得上城里人家的闺女吗?
"阿姨,您看这菜合口味不?"美玲给我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很有礼貌地问道。
"好吃好吃,比我们村里的饭店强多了。"我赶紧说,尽管心里觉得那排骨太甜了点,不够味。
席间,美玲的母亲李阿姨谈起女儿从小的优秀表现,说她如何拿过三好学生,如何会弹钢琴。
我和长田只能赔着笑,偶尔附和两句。
轮到问起我儿子小时候的事,我想了想,说:"我们家强子从小就懂事,十岁那年村里闹旱灾,他放学回来就帮着去河边挑水,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父母了。"
美玲的父母礼貌地点点头,但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神色。
饭后,我把带来的咸鸭蛋和腊肠送给了美玲一家,她妈妈接过去客气地说了声谢谢,但我看得出她拿着那袋东西的手有些犹豫。
婚后,儿子和媳妇租了单位分的一间小房子住。
那是机械厂的职工宿舍楼,虽然只有一室一厅,但在当时已经算是不错的条件了。
媳妇还特意添置了一台14寸的彩电和一台双门冰箱,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日子过得紧凑,但看起来还算和睦。
每逢过节,我总会做些腊肠、酱菜之类的家乡味道带去看他们。
美玲从不明说什么,但我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嫌弃——那种城里人看待乡下东西的嫌弃。
有一次,我看见她把我带去的咸菜倒进了垃圾桶,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但我没有说什么。
"妈,现在城里讲究健康饮食,这些腌制品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儿子可能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小声地解释道。
我点点头:"妈知道了,你们城里人就是讲究。"
1999年冬天,是世纪之交的最后一个冬天。
村里杀猪的季节到了,家家户户忙着为过年做准备。
我和几家邻居合伙杀了一头肥猪,各家分了肉回去腌制成腊肠。
做腊肠是有讲究的,要选猪后腿的精肉和五花肉按比例混合,加入适量的盐、花椒、八角和白酒,再灌进洗净的猪肠衣里,挂在通风处慢慢风干。
我家院子里的柿子树上,挂满了一串串红彤彤的腊肠,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油光,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邻居王婶路过我家门口,指着树上的腊肠笑道:"巧云啊,你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看这腊肠的颜色,准保好吃!"
我笑着回答:"哪里啊,还是老配方,没啥特别的。"
心里却暗自高兴,这是祖辈传下来的手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
腊肠做好后,我留了一部分自家吃,剩下的准备带给儿子和女儿。
女儿在省城上班,每次我送去东西她都很高兴,还会向同事炫耀说这是她妈妈亲手做的。
但儿子家就不一样了,每次我带去的东西,好像都成了负担。
过年前,我琢磨着再去看看儿子和媳妇,带些腊肠给他们尝尝。
老伴有些担心:"城里人不一定喜欢这口,要不别带了?"
"怎么能不带呢?这可是我们老马家的拿手好东西,过年谁家不吃腊肠啊?"我固执地说。
心里却也没底,不知道这次带去的腊肠会不会又成为无人问津的摆设。
正月初五那天,我起了个大早,把给儿子准备的腊肠仔细装进了干净的塑料袋里,又用报纸包好放进了编织袋中。
那腊肠是我特意挑选的最好的几根,色泽红润,肥瘦相间,闻着就让人直流口水。
我还特意放了几瓶自家酿的豆瓣酱和一罐腌制的糖蒜。
老伴说要和我一起去,我没让他来。
"你歇着吧,关好院门,看着点鸡鸭,我去去就回。"
那天,我搭着邻村赵大爷的拖拉机去了镇上,踩着没化开的积雪,再转乘长途汽车去了市里。
车上,我和一位同样进城看孩子的大娘聊了起来。
"您也去看儿子啊?"她问我。
"是啊,带点家乡味道给他们尝尝。"我拍了拍膝上的编织袋。
"我闺女倒是爱吃我做的东西,就是女婿挑剔,说我做的太咸了。"大娘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口味都变了。"
我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心里却希望这次儿子和媳妇能喜欢我带去的腊肠。
到了市里已是下午三点多,冬日的太阳透过薄云洒下温柔的余晖。
我下了车,拉紧身上那件已经穿了十几年的棉袄,按着儿子上次教我的路线,慢慢走向他家所在的小区。
城里的变化真快,我每次来都有些认不得路。
高楼越来越多,马路越来越宽,到处都是匆匆忙忙的人群。
儿子住的是单位分的老房子,五层楼没有电梯。
我爬上楼梯,气喘吁吁地来到他家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就注意到门口放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
那垃圾袋系得不紧,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是我上次带来的腊肠,只咬了一小口,剩下的全都扔掉了。
旁边还有些完好无损的酱菜和我亲手做的咸鸭蛋。
我站在那里,手里提着新带来的腊肠,心猛地一沉。
风从楼道的窗户灌进来,吹得我脸上一阵发冷。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却又什么都没听到,只有楼道里的寂静包围着我。
我没有敲门。
在门口站了片刻后,我转身下楼,一步步沿原路返回。
回到车站时,天色已晚,我买了返程的票,坐在候车室的角落里,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一个小姑娘好奇地看着我膝上的编织袋:"奶奶,你袋子里装的什么啊?香香的。"
"腊肠,奶奶自己做的。"我笑了笑,从袋子里拿出一小段递给她,"尝尝吧。"
小姑娘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好好吃啊!谢谢奶奶!"
她妈妈赶紧过来道谢,还说:"现在超市里卖的腊肠哪有这个香啊,这是真正的手工货。"
我心里暖了一下,又酸了一下。
为什么陌生人能懂得欣赏,自己的儿媳妇却把它当垃圾扔掉?
回家的路上,我把那袋腊肠放在膝盖上,手不自觉地抚摸着粗糙的编织袋。
腊肠是村里人过年最重要的食物之一,每到冬天家家户户都要做。
小时候,父亲总会在腊肠刚做好的时候偷偷切一小段给我尝。
父亲说:"闺女,记住这个味道,这是咱北方人的年味儿。"
那时的味道,混合着父亲粗糙手掌的温度和烟熏火燎的气息,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
"家里来客人了,得切腊肠待客。"这是我从小听到大的话。
腊肠不仅是食物,更是我们这些乡下人待客的礼节,是传递亲情的纽带。
而现在,它却成了垃圾袋里的废物。
想到这里,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赶紧用袖子擦干。
车窗外是一片漆黑,只有偶尔闪过的路灯照亮夜色。
窗玻璃上映出我的脸——皱纹密布,两鬓斑白。
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和儿子之间的距离,已经不仅仅是城乡之别,更是整整一代人的鸿沟。
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方式,而我,似乎已经成为了那个不合时宜的人。
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老伴听到院门的声音迎了出来,看到我一个人回来,愣了一下:"咋这么快就回来了?儿子没留你住啊?"
我没说话,只是摇摇头,把手里的编织袋递给他:"帮我拿进屋。"
"腊肠咋又带回来了?"老伴有些纳闷。
"他们...不爱吃。"我轻声回答,转身去厨房烧水。
水壶在火上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是在替我诉说无法说出口的委屈。
老伴走进厨房,站在我身后,欲言又止。
"是不是又和媳妇闹别扭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就是...城里人和咱们不一样。"我搅动着茶叶,声音平静。
那晚,我久久不能入睡。
躺在炕上,想起儿媳妇第一次来我们家时的样子。
那是在他们订婚后不久,过春节时儿子带她回来认门。
我和老伴忙前忙后准备了一桌子菜,还特意从供销社买了两斤花生油炒菜。
媳妇进门时,看着我们的土炕和院子里散养的鸡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当我端出自己腌制的酱菜和老伴酿的米酒时,她只是礼貌地尝了一小口,然后放下了筷子。
吃完饭,她总是悄悄地用湿巾擦手,好像怕沾上什么脏东西似的。
我知道城里人和乡下人有差别,但没想到这差别会像沟壑般难以跨越。
"算了,睡吧,想那么多干啥。"我对自己说,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喂了鸡,扫了院子,就像往常一样。
老伴见我沉默,想安慰我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明白他的心思,笑了笑说:"没事,就是有点累。"
中午饭后,我把那袋带回来的腊肠拿出来,切成小段,炒了一盘给老伴吃。
"好吃,真香。"老伴连连称赞,却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表情。
我淡淡一笑:"是啊,咱们自家的东西,自己吃才香呢。"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空落落的。
晚上,女儿打来电话,问我去看儿子了没有。
我没提垃圾袋的事,只说去了,他们都挺好的。
"妈,你别总往城里跑了,路上不安全。"女儿说,"再说,现在城里人讲究健康,那些腊肠啊,酱菜啊,都说不干净,有亚硝酸盐什么的。"
我听出了言外之意,心里一阵刺痛,但还是平静地回答:"知道了,妈不送了。"
放下电话,我看着屋子角落堆放的自家腌制的酱菜、咸鸭蛋和剩下的腊肠,突然觉得它们是那么的不堪入目。
这些东西,承载着我半辈子的记忆和情感,在儿女眼中却成了"不干净"的代名词。
那段时间,我变得沉默了。
老姐妹们来串门,问我怎么了,我就说有些累。
其实,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心里的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我开始怀疑自己几十年来的生活方式是否真的如此不堪,我们这些老一辈人的习惯是否真的"不健康","不干净"。
家里那台老式的黑白电视里,年轻漂亮的主持人正在讲解健康饮食的重要性,说什么高盐、腌制食品对身体有害。
我坐在电视机前,突然感到一阵陌生和不安。
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了,快到我有些跟不上。
春天来了,院子里的迎春花开始冒出嫩芽。
我依旧每天按时起床,喂鸡,种菜,和村里的老姐妹们一起去田里干活。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只是我再也没有提起要去看儿子的事。
三月的一天,村支书李大伯来我家说,有个城里来的摄影师想拍摄民间传统腌腊技艺,问我愿不愿意配合。
"人家是搞什么'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说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得好好记录下来。"李大伯解释道。
起初我有些犹豫,但老伴鼓励我去试试。
"你做的腊肠可是咱们村里一绝,别人都夸好吃呢。"他眨眨眼睛,像是在安慰我。
那个摄影师是个年轻小伙子,二十来岁,戴着眼镜,说话文绉绉的。
他拿着一个大相机,还带了三脚架和录音设备,一看就是专业人士。
"马阿姨,您这手艺是跟谁学的啊?"他一边调试设备一边问我。
"我爹教的,他又是跟我爷爷学的。咱们老马家的腊肠手艺,算算有百十年了。"我边回答边在案板上切肉。
他拍摄了我腌制咸菜、灌制腊肠的全过程,不时发出赞叹。
"阿姨,您这手艺真是了不起,这可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啊!"他认真地说。
"啥物质不物质的,就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老手艺。"我有些不好意思,"城里人现在不兴吃这个了,嫌不健康。"
"谁说的!"年轻人很激动,"正因为是祖先传下来的智慧,才更显珍贵啊!现在超市里卖的腊肠,哪有您这手工制作的香?那些工业化生产的食品,添加了多少防腐剂啊,色素啊。反而是您这种传统方式,用的全是天然材料,既健康又有文化价值。"
听了这话,我愣住了。
原来,在有些人眼里,我们这些老土的做法不仅不"脏",反而是"珍贵"的?
"那...那我儿子他们..."我欲言又止。
"现在很多年轻人不了解传统文化的价值,被商业宣传给忽悠了。"小伙子叹了口气,"其实真正有文化的人,越来越重视这些传统手艺呢。"
他临走时,还特意要了几根我做的腊肠,说要带回去让同事尝尝。
摄影师走后,我把这事告诉了老伴。
老伴笑呵呵地说:"看吧,我就说你的手艺好吧!城里人也不都一样,有懂行的,也有不懂行的。"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站在儿子家门口,看着那个黑色垃圾袋,但这次我敲了门。
儿子开门见到我,惊喜地喊了声"妈"。
我把腊肠递给他,他接过去放在桌上,切了一段放进嘴里。
"妈,还是您做的腊肠香!"梦里的儿子笑着说。
梦中,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地吃着我带来的家乡美食。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
我坐在炕上,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心里有了决断。
或许,我不该把儿子对腊肠的态度,简单地理解为对我的嫌弃。
我和他们是不同的世界,但血脉相连的情感不会因此改变。
五月,儿子来电话说媳妇怀孕了。
我听了这消息,心里又惊又喜,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妈,你要是有空,来城里帮忙照顾美玲几天吧?"儿子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问,好像怕我拒绝似的。
"行啊,我和你爸商量一下,过几天就去。"我答应得很干脆。
放下电话,老伴看着我:"你真去啊?上次回来不是..."
"去,为啥不去?那是我儿子,我儿媳妇。"我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
老伴点点头:"对,亲是亲,气是气,他们有困难,咱还是得帮衬着。"
"再说,那是我们的孙子或孙女呢。"我不禁笑了。
临行前一天,我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想了想,还是没有带腊肠和咸菜,只带了些新鲜的蔬菜——那是我自家地里刚摘的,没有农药,用的是农家肥。
还有几个刚下的土鸡蛋,蛋壳上还带着泥土的气息。
我想,这些总不会被嫌弃吧。
到了儿子家,媳妇看起来有些憔悴,见到我倒是挺高兴的样子。
"妈,您来了,路上辛苦了。"她接过我的包,语气比以前亲切多了。
我留心观察着他们的生活习惯,发现他们冰箱里全是超市买的速冻食品和半成品。
看着儿媳妇吃那些东西,我有些担忧,但没有多说什么。
怀孕的人需要新鲜营养的食物,那些速冻的东西怎么行?
晚上,我给他们做了顿饭,简单的家常菜:炒青菜、清蒸鱼、丝瓜汤,都是营养丰富又适合孕妇的。
儿媳妇吃得很香,连声夸我手艺好。
"妈,您做的饭就是香,比外面买的好吃多了。"儿子也跟着说。
我笑了笑:"简单的家常菜而已,你们平时应该多做点新鲜的,对身体好。"
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心里暗自高兴,又有些心疼——这两个孩子平时肯定没吃好。
吃完饭,我主动去收拾碗筷。
儿媳妇跟进厨房,犹豫了一下,小声地对我说:"妈,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怎么了?"
"上次...我把您带来的腊肠扔了。"她低着头,声音很小,"我当时刚怀孕,闻到腊肠的味道就想吐,就..."
原来如此。
我心里的结一下子解开了。
不是嫌弃,不是轻视,只是因为怀孕初期的反应。
我笑了:"没事,我理解。怀孕的时候口味都会变的。我怀你公公的时候,闻到鱼腥味就受不了,连续三个月没碰过鱼。"
"我没跟强子说,怕他生气。"她继续说,眼圈有些发红,"其实我吃过您做的腊肠,很香的,就是那段时间实在受不了那个味道。"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傻孩子,这有什么。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她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妈,我知道您一直觉得我这个城里人看不起乡下的东西。其实不是的,我只是...不太习惯。"
我看着她,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城乡之间的差异确实存在,但并非不可逾越。
或许,我们都太在意了,我担心自己的东西不够好,她担心自己显得傲慢,结果反而造成了误解。
"我知道了。"我笑着说,"以后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做。不想吃的就别勉强,孕妇嘛,都这样。"
那一刻,我感到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似乎淡了一些。
"妈,今晚我想吃点酸的。"她突然说,眼睛亮了起来。
"酸的?"我一拍脑门,"我正好带了些自己腌的酸黄瓜,你要尝尝吗?"
"真的吗?太好了!"她惊喜地说,"我这几天就想吃点酸的,可是超市买的泡菜总觉得不对味。"
我赶紧从包里拿出那罐酸黄瓜,刚打开盖子,那股熟悉的酸香就飘了出来。
媳妇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尝了尝,脸上立刻露出满足的表情:"太好吃了!妈,这个味道太对了!"
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慢点吃,还有呢。"
那天晚上,儿子回来看到媳妇在吃我带来的酸黄瓜,惊讶地说:"你不是说不喜欢农村的腌菜吗?"
"那是以前!"媳妇理直气壮地说,"现在我觉得妈做的腌菜才是最香的!"
儿子看看我,又看看媳妇,笑着摇摇头:"女人啊,真是捉摸不透。"
我和儿子对视一眼,都笑了。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温暖流遍全身。
原来,误会解开后,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在儿子家住了一周后,我决定回村。
临走那天,儿媳妇拉着我的手说:"妈,等孩子生下来,您和爸再来看看我们吧。我想学学您做的那些菜,还有...腊肠。"
"好啊,到时候我教你。"我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城里人学起来也简单。"
儿子送我到车站,临上车时他欲言又止。
"妈,上次您来我发现您没敲门就走了...是不是看见了门口的垃圾袋?"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知道这事。
"垃圾袋里的腊肠不是美玲扔的,是我。"儿子低着头说,"那时候单位组织体检,医生说我胆固醇有点高,让我少吃油腻的东西。我不敢跟您说,怕您担心..."
听到这话,我又是心疼又是感动。
"傻孩子,这有啥不敢说的。身体要紧,腊肠油大,是得少吃点。"我拍拍他的肩膀,"以后妈做点清淡的给你带来。"
分别时,儿子紧紧抱了我一下:"妈,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知道了,没事。"我拍拍他的背,心里满是暖意。
回到村里,老伴早早地在村口等我。
看到我下车,他帮我接过行李,问:"怎么样?这次还顺利吗?"
我看着他期待的眼神,笑了:"挺好的。儿媳妇怀孕了,明年咱们就能抱孙子了。"
"那敢情好啊!"老伴高兴地说,又小心地问,"那...那腊肠的事..."
"没事了。"我轻声说,"其实是个误会。媳妇那时候刚怀孕,闻不得那味道;儿子呢,胆固醇高,医生让他少吃油腻。"
老伴恍然大悟:"哦,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
走在回家的土路上,春天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柔和。
路边的野花开得正艳,田野里的麦苗青青的,远处的山峦在阳光下呈现出柔和的轮廓。
这一切,组成了我生活了半辈子的家乡景象。
我突然想起那个年轻摄影师的话:"这是祖先传下来的智慧,很珍贵的。"
是啊,无论城市如何现代化,乡村的智慧和传统都有其独特的价值。
我们这些老一辈人的生活方式,或许在年轻人眼中显得土气、过时,但其中蕴含的是几千年来中国人的生活智慧和情感纽带。
到了家门口,我转身看了看远处的田野和山峦。
一种安心的感觉涌上心头。
明年,我要教儿媳妇做腊肠,教她腌咸菜,教她我们这一辈人的生活智慧。
而她,也会教给我城市的新鲜事物。
我们之间的隔阂会慢慢消融,就像门口那袋垃圾中的误会一样,终将化为理解和包容。
"明年,我得多做些腊肠。"我对老伴说,"够咱们吃的,也够拿去给儿子他们的。不过得改良一下配方,少放点肥肉,多放点瘦肉,清淡些。"
老伴笑着点点头:"那是,咱外孙可得从小吃奶奶做的腊肠,长大了才知道啥是真正的好味道!"
推开家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就是我的家,我的根。
无论孩子们飞得多远,这里永远是他们可以回来的地方。
而我,会一直在这里,用自己的方式传递着爱和牵挂,即使有时这爱会被误解,这牵挂会被拒绝。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爱不需要对方完全理解,它只需要存在,并且持续地给予。
就像那袋被扔掉的腊肠,它虽然没能温暖儿子的胃,却最终温暖了我们的心。
半年后,儿媳妇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
抱着皱巴巴的小外孙,我笑得合不拢嘴。
"妈,儿子他姓李,名字叫李根,是强子取的。"媳妇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却满脸幸福。
"根?好名字。"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儿子的心思。
根,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纽带,是不忘初心的象征。
儿子站在一旁,笑着说:"妈,我想让孩子既有城市的见识,也有农村的朴实。不管将来我们住在哪里,都不能忘了咱们的根在哪。"
我点点头,眼角有些湿润。
看着怀中的小生命,我知道,纵使时代变迁,社会巨变,有些东西是永恒的,比如血脉相连的亲情,比如源远流长的传统。
它们就像那份被误解的腊肠,虽然一度被扔进垃圾袋,却终究会回到它应有的位置,在新的时代里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