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病历纸沙沙响,我盯着"王建国"三个字,喉咙突然像塞了团棉花。十二年前那个雪夜突然浮上来:儿科走廊的长椅上,小航缩成个虾米,发紫的手指捏着半块硬馒头,上面沾着星点雪渣。
消毒水的气味像条细蛇,顺着门缝钻进来。我攥着保温桶的手有些发颤,指节因为用力发白,保温桶的金属外壳被攥得发凉。
急诊科走廊的塑料椅上,穿灰夹克的男人正低头翻病历。后颈那道疤像条深褐色的蜈蚣,我盯着看了三秒——和小航耳后淡褐色的胎记,形状分毫不差。
"林女士,我是小航的亲生父亲。"他抬起头,眼尾的皱纹比我想象中深,像被刀刻了无数道,"这是我的诊断书,肝癌晚期,最多还有半年。"
病历纸沙沙响,我盯着"王建国"三个字,喉咙突然像塞了团棉花。十二年前那个雪夜突然浮上来:儿科走廊的长椅上,小航缩成个虾米,发紫的手指捏着半块硬馒头,上面沾着星点雪渣。
那时我刚满十九岁,白大褂还带着护校发的浆洗味。小航妈是外伤送医的,手术做到一半大出血,没抢救过来。他爸——眼前这人——当时在工地摔断了腿,等赶到医院时,太平间的灯已经亮起。
"我们家四个小子,养不起额外的。"表舅把小航的破书包往我脚边一扔,布包裂开道缝,露出里面半本卷边的《安徒生童话》,"护士姑娘,你看着办吧。"
小航突然抓住我的白大褂下摆,冻得发颤的声音撞进我耳朵:"阿姨,我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仰起脸时,睫毛上还沾着雪末。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我妈走后,我蹲在医院走廊等我爸来接,也是这样仰着头,看护士姐姐的白大褂晃来晃去。
"我养。"话出口时,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爸在楼下卖早点,租的地下室墙皮剥落,冬天漏风像冰窖。可小航缩在我怀里打哆嗦的样子,比漏风的墙更让我心疼。
"你疯了?"那天晚上,我爸把刚出锅的包子拍在桌上,蒸笼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你一个大姑娘,养个男孩,以后怎么嫁人?"可半夜我起夜,看见他往我枕头底下塞了两千块,钱用报纸包着,还带着早点摊的油香。他背对着我嘟囔:"别委屈了孩子,奶粉买好的。"
小航第一次叫我"妈"是转年春天。地下室门口,他蹲在小马扎上帮我爸揉面,脸上沾着面粉,像只小花猫。他突然仰起脸,鼻尖还挂着汗珠:"林阿姨,我能叫你妈吗?我梦见我亲妈说,你是新妈妈。"
我手里的面盆"哐当"掉在地上。小航慌慌张张来扶我,沾了面粉的手在我衣角擦出个白印子。我蹲下来抱他,闻见他头发里有阳光的味道——那是我晒在窗台上的被子味。
保温桶里的排骨藕汤开始冒热气,王建国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我知道这些年辛苦你了。就想带小航回趟老家,看看他奶奶。老太太九十二了,瘫在床上三年,就等着见重孙子最后一面。"
我捏着保温桶的手松了又紧。小航下周要月考,书包里还塞着我给他整理的错题本。可上周他翻出小时候的照片,指着耳后的胎记问:"妈,我是不是长得像谁?"我当时摸他的头说"像天上的云",现在看,分明是王建国后颈那条疤的缩小版。
"小航知道你来了吗?"我的声音有点哑。
"我让他在楼下买水。"王建国搓着掌心的老茧,茧子硬得像树皮,"这孩子跟你亲得很。刚才我问他以后想做什么,他说想当医生,像你一样。"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小航举着两瓶可乐跑过来。蓝色校服领口松着,露出里面我织的蓝毛衣——去年冬天他说"妈织的针脚密,比商场卖的暖"。他看见王建国,脚步顿了顿,可乐瓶在手里转得飞快。
"妈,这是?"他问。
"我是你爸工地的老工友。"王建国抢着开口,声音发颤,"你小时候我抱过你一回,那时候你才这么高。"他比了比胸口。
小航笑出小虎牙:"叔叔好。我妈总说我小时候难带,半夜总哭。"
"那是想妈妈了。"王建国的喉结动了动,"你亲妈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你的小袜子,粉色的,带兔子的。"
小航的笑容僵在脸上。我看见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毛衣袖口——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从小学到现在都没变。"我...我去趟洗手间。"他转身跑开,蓝色校服在走廊里晃成一道影子。
王建国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红布包,层层打开,是枚银锁片。锁片边缘有些磨损,刻着的"长命百岁"四个字却还清晰。"他满月时,他妈找银匠打的。"他用袖子擦锁片,袖口磨得发亮,"亲戚说不吉利,扔了。我偷摸捡回来,擦了十二年。"
我想起小航十岁生日那天。他翻出我藏在抽屉最底层的领养证,眼泪把纸都打湿了:"妈,我是不是没人要?"我蹲下来和他平视,把他脸上的眼泪一颗颗擦掉:"你是被选中的。就像我在那么多小孩里,一眼就看中你。"他抽抽搭搭扑进我怀里:"那我永远不离开你。"
"林女士,我知道没资格求你。"王建国把银锁片推过来,"就当圆老太太一个心愿,半个月就送回来。要是小航不愿意,我立刻走。"
洗手间方向传来水声。小航出来时眼睛有点红,却笑着把冰可乐塞给我:"妈,冰的,凉丝丝的。"他扫了眼桌上的银锁片,又看王建国后颈的疤,突然说:"叔叔,你后颈的疤,和我耳朵后面的胎记形状好像。"
王建国猛地抬头,眼里有东西在闪。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小航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王建国的后颈:"我小时候总问我妈,我是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她说是老天爷看我太乖,专门挑了个最疼我的妈妈。"他转向我,眼睛亮得像星子,"妈,现在老天爷是不是想让我多一个疼我的人?"
我突然想起上周他整理书架,翻出我当年的护士资格证。照片里的姑娘穿着白大褂,眉眼还带着学生气。"妈十九岁就当护士了?"他摸着照片,手指划过我年轻的脸,"那时候你比我现在还小。"我捏他耳朵:"所以你得听话,别让我操心。"他笑着躲开:"我要是不听话,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我板起脸:"不要,扔回医院走廊去。"他扑过来搂我脖子:"那我一辈子都听话。"
可现在,他正用那种从小到大求我买冰淇淋、求我允许多看半小时电视的眼神看着我,说:"妈,我想去看看奶奶。就半个月,我每天给你发视频,好不好?"
消毒水味里,我听见自己说:"行。但得把作业带着,月考卷子我拍给你。"
王建国猛地站起来,又坐下,抹了把脸,指缝里渗出泪来:"谢谢,真的谢谢。"
小航跑回病房拿书包,我盯着他的背影。十二年前那个雪夜突然清晰起来:他缩在长椅上,我给他裹上我的白大褂,他冻得发紫的小手抓着奶瓶,突然说:"阿姨,你身上有奶香味。"
"那是奶粉味。"我笑。
"不,"他认真地说,"是妈妈的味道。"
现在,他的背影已经比我高了。王建国掏出手机,大概在给老家打电话报信。我摸出钱包,把这个月的奖金塞给小航:"别省着,给奶奶买箱奶。"他推回来:"我有压岁钱,妈你留着交物业费。"
走廊广播响起:"请患者家属到护士站。"小航背起书包,朝我挥挥手:"妈,我走了啊。"
我点点头,看他跟着王建国走向电梯。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突然扒着门喊:"妈!我周末就回来看你!"
我笑着挥手,直到电梯数字跳到"1"。保温桶里的汤凉了,我揭开盖子,排骨的香气散在空气里。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像极了小航小时候,趴在我耳边说"妈妈,我好爱你"时的呼吸声。
血缘和养育,到底哪个更重?或许就像这锅汤,排骨是底色,藕片是后来煨进去的。可熬到最后,谁分得清哪口汤里只有排骨味,哪口又只有藕香?
手机震动,是小航的消息:"妈,刚才叔叔说奶奶屋里有棵老枣树,秋天能打枣子。等我回来给你带一兜。"
我盯着屏幕笑,眼泪却掉在键盘上。回复的话写了又删,最后只发了个"好"。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病历纸哗啦作响。我捡起那张诊断书,"王建国"三个字被眼泪晕开,像团模糊的云——倒像是老天爷在纸上,轻轻画了个温暖的圈。
来源:亲子沟通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