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5年的腊月时分,东北已历经五场降雪,屋檐下垂着剔透的冰凌,宛如过年期间悬挂的糖葫芦。
历经一甲子的孤寂,终得一处五尺庭院。
瞧那铁棍老二,手里攥着村委会给的一百七十五元,脸上笑出了一道道褶子。
我名为王翠花,担任小岭村的妇女主任一职。
村子里的人都称呼我为花姐,生活恰似我的名号,平淡里透着几分明艳。
提及我们村子里的铁棍老二,他着实是个令人既心生怜惜又满怀敬意的角色。
1985年的腊月时分,东北已历经五场降雪,屋檐下垂着剔透的冰凌,宛如过年期间悬挂的糖葫芦。
那日清晨,天色尚暗,我披起厚棉衣前往村委会参加会议,脚下积雪在走动间发出清脆声响,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化作了白霜。
刚走到村委会的大门前,便瞧见铁棍老二在墙根处蹲着,又是搓手又是跺脚的,那背影瘦巴巴的,好似一根旱烟杆。
“二弟,这么早就过来啦?外面冰天雪地的,咋不多睡会儿懒觉呢?”我边从兜里掏钥匙边问。
二弟扬起头,那张被时光与风雨雕琢得满是褶皱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笑意,眼角的纹路聚在了一块儿:“翠花主任,我来领钱。”
“什么钱呀,这么着急要?”
“五保金不是说今天发放吗?”
铁棍老二,本名叫刘二,由于年轻时常常手持铁棍驱赶狼群保护村庄,所以村里的人都称他为铁棍老二。
今年刚好到了六十岁的年纪,一生都未组建家庭,独自一人居住在村子东边的土坯房之中,屋前的一棵老槐树成了他仅有的陪伴。
近年来,国家政策日益优化,村里推行了农村社会保障体系。老二身为五保户,每个月都能获取一定数额的补助。
我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屋内的温度比外面更低,角落里的煤炉还没点燃。
老二跟了进来,一边搓着手一边站在旁边,眼神畏畏缩缩如同孩童一般,反倒让身为妇女主任且比他小二十岁的我有些难为情。
我打开账本,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刘二,12月的五保金为175元。”
在1985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能购置二三百斤玉米,足够他度过一个衣食无忧的冬天了。
“二弟,在这儿签个名,钱就给你。”我把纸笔递了过去。
排行第二的那个人摆了摆手,带着几分羞涩地笑了笑,问道:“我没文化不识字,按手印可以不?”
我轻轻颔首,注视着他在纸上费劲地按下手印,那只粗糙的手满是厚厚的老茧,手指因长年辛苦劳作而弯曲,宛如土地的模样。
老二拿到钱后,谨慎地把钱塞进贴身衣物的口袋,然后用手牢牢按着,好像担心钱会丢失一样。
他脸上的皱纹渐渐展开,眼中闪烁着光芒,那光芒里蕴含着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东西,好似希望,又仿佛期盼。
“我打算买只小猪仔来养,到明年就能吃上自己家养的猪肉啦。”他激动地说,话语中透着难得的轻松愉悦。
我听了心里一酸。
二弟这一生都没怎么享受过美食,平常时候能吃上白面馍馍就跟过年似的。
在寒冷的冬天,他所居住的土坯房里连个能正常使用的炉子都没有,只能靠烧些柴火来取暖,柴火烧出的烟把屋内的墙壁熏得漆黑。
村里的人都觉得他的命运十分悲惨,命中与女性的缘分浅薄。年轻的时候,他曾倾心于一个女子,遗憾的是,那女子最终嫁给了外村的人。
念及此,我禁不住问道:“老二,你平常都吃些什么?”
“玉米粥、土豆和白菜,偶尔能吃上点咸菜。”他想都没想就回应道,话毕又添了一句,“能吃饱,能吃饱。”
正当老二转过身打算离开时,村长李大山推开房门走进来,一股带着寒意的气流也随之冲进屋内。
李大山是位年逾四十的壮实汉子,刚从县城参加会议归来,脸上洋溢着新奇的神采。
他瞧见老二手里攥着钱,眼睛瞬间放光,说道:“嘿,老二,发大财啦?这么早来领钱呐?”
老二带着几分羞涩地笑了笑,活脱脱像个偷糖时被逮个正着的小孩,说道:“领了五保金,打算买头小猪仔来养。”
李大山猛地拍了下脑袋,发出“啪”的声响,说道:“真巧啊!我家的那头白色母猪昨天生小猪崽了,起码有七八个呢。你想不想去看看?我家养不了这么多,正打算卖掉几只。”
二弟像小鸡啄米般点头,胡须随着动作一扬一扬,忙不迭地说:“要!我这就去瞧瞧!”
话音刚落,他好似屁股下面安了弹片一般,忽地一下蹿起来,火急火燎地朝外面走去。
“嘿呀嘿呀,你钱还攥在手里呢,先放兜里去吧!”我在后面叫道。
老二这时才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将钱塞进棉袄内侧的口袋,轻轻拍了拍,确定钱放稳妥后,便匆匆离开了。
李大山望着老二离去的身影,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这老二都六十岁的年纪了,一高兴起来就跟小孩子没啥两样。”
我合上账本,轻声说:“他一生都没享过清福,能有个念想是桩好事。”
消息仿佛插上了翅膀,还没到中午,全村人就都知晓铁棍老二拿了钱打算买猪崽这事儿了。
刘婶子家的大喇叭广播台特意提到:“铁棍老二领了五保户补贴金,打算买小猪崽来过年,这是件值得肯定的事儿,期望村里的人能多多给予照顾。”
这话说得有深意。
在村里,谁人不晓得,老二平日里尽管性格孤僻,可心地善良且实在。只要邻里间有个大小事情,他连话都不多说一句,立马就去搭把手。
大前年,李家起房子的时候缺人手,老二接连帮着干了七天活儿,中午就吃个馒头充饥,连一文钱都没要。
在过去的数年里,村南的狼会偶尔跑到山下寻找食物,老二总会率先手持铁棍前去驱赶,以此保障村里牲畜的安全。
大家心里都清楚,二小子尽管日子过得不富裕,可为人十分实在,这次他好不容易有了个念想,村里人理当给他送上祝福。
起初我觉得这不过是村里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没想到它竟成了一连串故事的开端。
次日清晨,我刚把庭院中的积雪清扫完毕,打算生火做饭时,李大山的妻子赵春花敲响了我家房门。
她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的汗珠都顾不上抹,急切地喊道:“翠花姐,出大状况啦!”
“什么事儿把你急成这样?是出了人命还是着了火?”我被吓了一跳,赶忙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事。
“昨天,老二在我家选了头最健壮的小猪仔,花了五十块。那小猪仔可好了,全身乌黑,只有肚子上有一道白色,长得肥硕健壮。”
这分明是件好事,着什么急呢?
赵春花眼睛瞪得溜圆,说道:“关键是,他在回家的途中碰到了隔壁青石村的王寡妇,也不清楚他俩说了些什么,老二居然把刚买的猪崽送给王寡妇了,而且没要一分钱!”
我心里猛地一震,说道:“这是真事儿?老二可是辛辛苦苦攒了半年的钱才把猪崽买回来的呀!”
“绝对属实!还有人亲眼目睹呢。老孙家的孙子放学回家途中,瞧得明明白白。”赵春花拍着自己胸脯打包票。
这可真奇了。
二弟一辈子都十分节俭,连一顿好点的肉都不舍得享用,怎么可能会把刚买来的小猪仔送人呢?
是要送给邻村的王寡妇吗?
这个王寡妇是什么人呢?为何老二从未提及过她?
满心都是疑惑,我搁下碗筷,与赵春花一道径直前往老二家。
小岭村面积不大,只需二十分钟就能把整个村子逛完。
村东头有一处院子,位置有些偏远,那是老二的住所。周边的几户邻居都已经搬到了新村,只留下他独自守着那一片破败的土坯房。
庭院相较平日更为干净,土炕上的被子与褥子叠放得四四方方,炕桌上搁着一个有豁口的搪瓷杯子,其中还存有半碗颜色发黑的剩米汤。
他彼时正在院子当中劈柴,听到脚步声传来,抬起头瞧见我们两人,赶忙将斧头放下,朝着手上啐了一口唾沫,双手相互搓了搓,这才朝着我们迎来。
“花主任,春花,是什么风把二位给吹到这儿来了呀?”他满脸堆笑地发问,目光却不敢与我们对视。
我单刀直入地问:“老二,听闻你把小猪仔送给别人了?”
排行第二的那个人双手相互摩擦,用脚尖在地面上划着圆圈,目光游移不定,说道:“没错,已经送出去了。”
“怎么把东西送给王寡妇呀?你俩啥关系呢?”赵春花径直发问。
听到我们这般询问,老二的脸刹那间涨红了,从脖颈一直红到了耳垂,说话结结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
刹那间,我心里大概有数了。
自古以来,村里的消息就藏不住,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把事情的真相查出来。
赵春花见老二沉默不语,就代他说道:“那个王寡妇住在青石村的西边,比老二小了三岁,年轻时容貌出众,在嫁人之前和老二有过一段过往。”
“你是如何知晓的?”我满脸惊讶地发问。
赵春花一脸得意,好似揭露了某个重大机密一般,说道:“村里的老人们都晓得,我表姐嫁去青石村了。”
我仔细端详着老二,发现他神色既窘迫又无助,目光中却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果真如此吗,老二?”我小声询问。
老二安静了一会儿,最终轻轻颔首。
原来,老二在年轻时曾与王寡妇有过一段感情经历,然而,由于家庭经济状况不佳,且缺乏谋生的技能,遭到了王寡妇家人的反对。
王寡妇之后嫁入了青石村,和一位憨厚老实的木匠结为夫妻,然而丈夫几年前罹患重病离世,只余下她和一个儿子相互依靠、生活。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老二与王寡妇在赶集的时候偶尔会遇到彼此,不过仅仅是简单点头示意,谁都没有提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我……我瞧着她日子过得苦哈哈的,儿子今年要上高中,正愁学费呢……”老二吞吞吐吐地说明情况,目光躲躲闪闪,“我就把猪崽送给她了,寻思着能让她家日子好过点。”
一股感动之情在我心中涌起,与此同时,我也为老二感到心疼。
已到花甲之年,依旧对年少时的感情念念不忘,宁可自己承受苦难,也要去帮扶昔日心仪之人。
在咱们这个小山村,这般深厚的情义实在是不多见。
“你剩余的钱打算怎么花呢?”我问道,“还打算购置猪崽不?”
老二嗫嚅着,似有话要说,目光游移到院子那有缺口的墙边,最后一咬牙开口道:“我打算整修下这院子,换几块玻璃,把墙补一补。冬天风直往里灌,冷得人根本没法入睡。”
望着院子中几处透风的墙隙以及残破的窗棂纸,我的内心愈发苦涩。
二弟生性忠厚,一辈子辛勤劳作,奈何命运弄人,至今形单影只,居住条件也十分糟糕。
赵春花实在看不下去,刚要张口说话,就被突然传来的喊声打断。
“二弟!大事不妙!二弟!”
是李大山的声音。
我们三个人同时转过头去,就看见李大山气喘如牛地从村子入口处跑过来,他的裤腿上全是泥雪,看样子是跑了挺长一段路。
“怎么啦?大山,别着急,慢慢讲。”我赶忙走上前去。
李大山两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老二……你给王寡妇送去的猪崽没了!”
老二听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比身后堆积的白雪还要白上几分,惊声道:“怎么会去世呢?这才过了一天呀!”
“听说那人是突然染了病,发起了高烧,没能挺过去。王寡妇正在那儿哭呢,说有负你的一番心意。”李大山喘匀了气,直起身子解释着。
老二没说一句话,伸手抓起挂于墙上的旧棉袄,门都没关便朝外面跑去。
我与李大山相互看了一眼,随后也朝着青石村的方向去了。
我们小岭村和青石村相距仅三里地,然而属于两个不同的生活圈子,平日里彼此往来较少。
来到王寡妇家的庭院,几位邻居围在一旁宽慰她。
王寡妇居住的泥草房虽十分简陋,然而收拾得干净又整齐。院子中晾晒着的衣物满是补丁,不过都被洗得泛白了。
众人瞧见老二到来,都很自觉地让出一条通道。
王寡妇大概有五十七八岁了,她把头发盘成了一个发髻,尽管脸上布满皱纹,但仍能从中窥见她年轻时的美貌。
她双眼泛红且浮肿,怀中抱着已然没了生气、身体发硬的小猪崽,一瞧见老二,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抱歉呐,二哥,我没把它照料好……”王寡妇带着哭腔说道,“昨晚它还挺精神的,我给它弄了个小窝,喂了些米汤,可早上起来就不行啦……”
老二摆了摆手,语调轻柔得过分:“这事不怪你,寒冬腊月里,猪崽本就娇弱。不会饲养也是在情理之中。”
一边说着,他走上前去,温柔地碰了碰小猪崽的脑袋,眼中尽是遗憾。
随后,他从怀中拿出余下的钱,总共一百二十五元,递给王寡妇,说:“收下,再去买头健壮的。这是我专门给你的。”
王寡妇不断地晃着头,双手背到身后,拒绝去接,说道:“这可是你用来养老的钱呀!我已然辜负了你这份好心,怎么还能收下你的钱呢?”
老二固执地将钱硬塞到她的手中,目光坚毅地说:“拿着!我……我还有呢!村里每个月都会给我发五保金,我吃喝不愁!”
他的嗓音微微发颤,很明显是在说假话,这是他所有的积蓄了。
这一情景使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就连呼吸的声音也变得微弱起来。
王寡妇的泪水越发止不住地流淌,她望着手中的钱,轻声说道:“老二哥,你依旧像从前那般实在。”
在返回村子的途中,老二始终沉默不语,眼眶微微发红,脚步迟缓,好似刹那间苍老了十岁。
我跟李大山在他后面走着,保持着一段距离,谁都不愿去搅扰他的思绪。
临近村口之际,李大山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压低声音道:“翠花,咱俩得琢磨个办法帮衬一下老二。”
我轻轻颔首,说道:“明天把村干部们召集起来开个会。”
次日清晨,李大山把村里的几位干部以及备受敬重的老者聚集起来,组织了一场会议。
会议在村委会那间挂有毛主席画像的屋子中召开,十几个人聚在一处,屋内生着煤炉,暖烘烘的。
李大山神情严肃,手指轻叩着桌子说道:“咱村里有个叫铁棍老二的,今年都六十了,一生没娶媳妇,也没孩子,就靠着那点五保金维持生活。昨天他把所有的钱都给了青石村的王寡妇,如今身上一分钱都没了,想买个猪崽都不成,住的房子依旧四处透风。”
老村支书张德高猛吸一口旱烟,随后慢悠悠吐出一缕烟雾,说道:“老二这人呐,心地特别善良,就是命运不济。年轻时,他为村里的事儿没少付出。我还记得那年遭遇山洪,是他大半夜去通知每家每户转移,自己差点被洪水卷走。”
“确实如此呀!去年我家老伴儿把腿摔折了,是二儿子背着去卫生所上的石膏。”村里的刘婶子接过话来说。
李大山接着说:“老二这人忠厚老实,这些年为村里干了不少事儿,像打狼、护林还有修水渠,一分报酬都没要过。我提个建议,咱村里给老二办个六十大寿,每家都出份力,杀头猪给他庆贺庆贺,让老人家也感受感受人间的温情。”
该提议获得了一致通过。
众人各自行动起来,一部分人去负责采购生猪,一部分人着手准备米面,还有一部分人对院子进行装饰。
我承担起通知老二的任务,不过打算先对他保密,给他一个意外之喜。
散会之后,老支书张德高把我拽住,说道:“翠花呀,老二跟王寡妇那事儿,你了解多少?”
我晃了晃脑袋,说道:“仅晓得他俩年轻时有过一段感情,最终没能在一起。”
张德高缓缓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发现没有旁人,便压低声音说道:“三十年前,老二替王寡妇背了一辈子的黑锅呢。”
“啥黑锅呀?”我满是好奇地问道。
往昔,王寡妇尚未成婚便怀有身孕,村里众人皆觉得这孩子是老二的。然而,老二对此一言不发,默默承受着众人的指指点点,背上了骂名。后来,王寡妇嫁去了青石村,大家才逐渐将此事遗忘。
“那……这孩子究竟是谁家的呀?”
那是来自青石村、后来与她成婚的木匠的。只不过当时木匠已有婚约在身,无法相认,两家人经过一番商议,决定让王寡妇远嫁他乡,等事情平息后再相聚。老二成了代人受过的人,却默默忍受,全因割舍不下那份感情。
听闻此言,我心里猛地一震,万万没料到老二与王寡妇之间竟有这般过往。
张德高嘱咐道:“你一定别跟老二讲我跟你说的事儿。这些年,老二日子过得艰难,好不容易盼到生活好起来,咱们村里的人也该出份力了。”
消息迅速传开,村里的人都表示愿意帮忙出力。
有些人送了鸡蛋,有些人送了白面,甚至平日里跟老二关系不好的张麻子也主动表示愿意掏钱购置烟酒。
张麻子在年少之时,曾与老二就打猎区域的问题发生过冲突,多年来彼此交流甚少。然而如今,他却率先站出来主动提供帮助,这一举动着实令村里的人对他另眼相看。
令人更为惊讶的是,听闻此事后,青石村的王寡妇在夜里急忙赶来,叩响了我家的房门。
那晚,我正打算就寝,忽闻院子里有声响,开门一瞧,发现王寡妇立于门外,脸颊因寒冷而变得通红,手中还拎着一个布包。
“王……王大姐,都这么晚了,找我有啥事儿呀?”我赶忙把她往屋里让。
王寡妇摩挲着被冻得僵硬的双手,带着几分羞涩说道:“听闻你们村子要给老二办六十大寿,我……我愿意出份力。”
她从布袋子里拿出一件全新的棉袄,说道:“这是我给二儿子准备的生日礼物,用的是儿子存下来的布票和棉花。”
那件深蓝色的棉袄,针脚细密得很,显然是花费了诸多心思制作而成。
另外,在寿辰当日,我打算亲自为老二蒸寿桃、包水饺。王寡妇一边说,眼睛闪闪发亮,好似重回了年少时光。
我的内心瞬间涌起一股热流,说道:“王大姐,你对老二……”
王寡妇低下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说:“我这辈子都没法偿还欠他的。三十年前,是他帮我扛下了所有骂名,让我能够重新生活。这些年,每次在集市上看到他那瘦削的背影,我都特别想跟他道声谢,可又担心会让过去的事情重新浮现,给他带来麻烦……”
我聆听着,内心既满是震撼又饱含感动。
原来张德高所言非虚,老二确实为王寡妇扛了一生的骂名。
如今,也许是命运赐予了他们再度相逢的契机。
寿辰当日清晨,天色尚还昏暗,小岭村便已热闹非凡。
我领着几位女性前往老二的住处,趁着他仍在梦乡,偷偷打扫庭院,张贴红色纸张,悬挂起灯笼。
王寡妇早早便到了,在厨房中忙这忙那,脸上满是幸福的笑意。
李大山领着人拉来一头一百五十多斤重的肥猪,于院子当中架起了锅灶。
猪的嘶鸣声、人们的欢闹声、锅中炒菜的声响相互交融,小小的庭院里洋溢着一派喜庆的氛围。
老二从睡梦中被闹醒,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惊讶得一时之间无法言语。
他身着一件颜色已经褪去不少的蓝色棉布棉袄,伫立在那儿,宛如一个茫然无措的孩童。
李大山满脸喜气,大声宣告:“老二,今儿是你六十岁大寿,全村人都来给你贺寿啦!”
整个院子里的人一同鼓掌,那掌声在寒冷的冬天显得格外暖和。
二弟直直地站在原地没动,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目光在院子里那些熟悉的脸庞上一一扫过,说道:“俺……俺犯不着……”
“值得!太值得了!”村里的老支书张德高轻拍着他的肩膀,“你为村里奉献了这么多,如今轮到咱们来报答你了。你可是我们小岭村的大好人呐!”
老二的泪水最终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他如孩童一般蹲于地面,放声痛哭。
六十年的孤寂与坚韧,于此刻尽数化为泪珠。
我也按捺不住拿出手帕擦拭泪水,发现周围有好几个成年男子正偷偷地擦着眼泪。
恰在此时,人群里涌起一阵骚乱,人们纷纷散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王寡妇自厨房踱步而出,手中端着一只硕大的红色寿桃,这寿桃是她熬了一整晚,亲自蒸制而成。
老二瞧见她,赶忙抹干泪水,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时之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王寡妇直直地走向老二,将寿桃递到他手中,说道:“老二哥,愿您福寿绵长。”
二儿子接过寿桃,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目光紧紧锁住王寡妇,宛如瞧见了三十年前令自己倾心的少女。
“多谢……多谢……”他仅能反复念叨这俩字。
王寡妇眼含泪水,又道出一句让众人皆感意外的话:“我……我想打听下,您的院子还需不需要人照料?”
整个院子安静无声,每个人都屏住气息,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老二一下子呆住了,双眼睁得极大,嘴巴先是张开又闭上,随后又张开。
“你……你的意思是……”他磕磕绊绊地发问。
“我儿子已经入伍当兵了,我孤身一人在青石村没什么亲戚。要是你不介意,我……我想照料你的晚年生活。”王寡妇两颊泛红,目光却十分坚毅。
老二的双手颤抖得愈发厉害,手中的寿桃险些掉落,旁边的李大山急忙伸手接住。
“你……你当真愿意?”他轻声发问,声音中透着难以置信的颤动。
王寡妇轻轻颔首,说道:“我愿意。这三十年里,我对你亏欠太多。”
刹那间,欢呼声在院落中回荡,直冲云霄。
村民们陆陆续续围拢过来道喜,有人打趣称,这回可不单单是庆贺寿辰,还得操办喜事啦。
老二再度潸然泪下,然而此次流淌的却是幸福的泪花。
他立于院子正中,大声喊道:“乡亲们,多谢你们啦!今儿个可是俺这一辈子最开心的一天呐!”
猪没多久就被宰杀处理完毕,色泽红润的猪肉悬挂于院子正中。
袅袅炊烟缓缓升腾,整个村庄都被饭菜的香味所笼罩。
二弟换上王寡妇为他做的崭新棉袄,坐到了上席的位置,满脸皱纹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目睹这一情景,我的内心满是暖意。
人的一生,不正是为了在寒冬时节体会些许温暖吗?
老二以其平凡质朴的一生,向我们诠释了最为宝贵的道理——真诚与善良终会得到回馈,即便这份回馈姗姗来迟。
几轮酒下肚后,老二缓缓起身,端起酒杯,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我这辈子没什么大成就,也没给村里干成啥大事。今儿个,瞧见这么多人来给我贺寿,我心里头甜得不行。我想讲,做人不能忘了根本,不管日子有多艰难,都要想着去帮衬身边的人。”
质朴的言辞赢得一阵喝彩。
我察觉到,老二讲这番话的时候,视线始终落在王寡妇身上,而王寡妇同样面带笑意地注视着他,眼神里尽是柔情。
他们彼此间存在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这是历经岁月沉淀所产生的情感,相较于年少时的炽热更为深沉。
用餐结束后,众人纷纷离去,仅留下我来处理剩余的事务。
二小子攥着王寡妇的手,领着她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四处瞧瞧,那模样,就好似领着钟情的女子去看新置的房屋。
他指着那座破旧的房子,眼中满是希望地说:“那间东屋在冬天的时候很暖和,而这间西屋通风状况良好,夏天待着很凉爽。咱们就冬天住东屋,夏天住西屋吧。”
王寡妇轻轻颔首:“我会把这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肯定能让你住得舒坦。”
“今后呢,这院子就成咱们俩的家咯。”老二低声说道,语气中尽是向往。
王寡妇轻轻颔首,眼眶泛着泪花,说道:“家不在乎大小,有人疼爱才称得上家。”
我蹑手蹑脚地从院子里退出来,小心翼翼地把门带上。
冬天的太阳光线倾斜着洒落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觉得,世间的真挚情感恰似这阳光,哪怕处于最为寒冷的冬日,依旧能够温暖人的内心。
三个月过后,老二与王寡妇举行了一场简约的婚礼。
尽管他们都已年逾古稀,然而相互眼中流露出的深情,如同二十岁的年轻人那般纯净。
在他们举办婚礼的日子,全村人再次凑集资金,为他们建造了两座崭新的房屋,还购置了全新的家具。
张麻子还送了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在村里,这可是难得一见的高档物件。
二弟表示这辈子都没料到自己能成家,整日喜笑颜开,干活也比往昔更有干劲了。
令人更为惊喜的是,王寡妇引发了改变。
她既勤快又有能力,不但把庭院整理得整齐有序,还在房屋前面开垦出一片菜地,种上了各式各样的蔬菜。
她在纺织方面也颇具专长,她织出的毛衣在集市里十分畅销,二人的生活逐渐富足起来。
老二舍不得多吃那头猪的肉,把大部分都分给了村里的人。
他表示:“我吃不了这么多,把这些分发给大家一起享用才更有氛围。况且,这头猪原本就是大伙帮我买的。”
一年后的冬季,我到老二家去拜访,发觉原本破败的小院已然面目一新。
地面是水泥材质铺设而成,围墙由砖块堆砌起来,东屋安装了玻璃窗,院子里还增添了几盆花卉绿植。
王寡妇煮了一大锅香气扑鼻的猪肉炖粉条,这猪是老二亲自饲养的,体重将近三百斤。
“花主任,赶紧尝尝!这猪是二哥亲手喂养的,肉的品质相当不错!”王寡妇盛了满满一大碗端给我。
二儿子在一旁坐着,一脸幸福地望着自己的老婆,偶尔搭上一句话:“别光闷头吃,再给翠花添点儿白酒。这酒是我自个儿酿的,全是粮食造的!”
“你呢,少喝些,对身体没好处。”王寡妇带着嗔怪说道,话语间却尽是疼爱之意。
瞧瞧他俩你一句我一句交谈的模样,谁会料到他们往昔竟错过了三十年时光?
如今,时光终于赐予他们一次重逢的契机,使两颗孤寂的心灵彼此靠近,相互依靠着走完余下的人生。
每次我从他家门口经过,时常会听见收音机播放的戏曲声,还有两位老人的欢笑声。
时光依旧如旧,然而世间的温情正一丝一缕地积聚、流转。
我回忆起老二于寿宴之上讲的话语:“为人不可忘却根本,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困苦,都要记着去帮扶身旁的人。”
没错,这正是我们这些平凡人的生活理念。
在物质并非充裕的时期,我们握有最为宝贵的财富——相互的关怀与温情。
恰似那每斤五块钱的猪肉,虽说价格偏高了些,然而在寒冷的冬日中,它给予人们的不只是填饱肚子,更是对心灵的滋润与抚慰。
人生不正是于平淡里寻觅那一份非比寻常的温情吗?
历经三十载的守候,换得一处温馨之所,或许这便是铁棍老二命中注定会拥有的那份幸福。
来源:RoyVarg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