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上没事,大龙和爹便早早上炕睡下了。天阴,屋内屋外一片漆黑,不一会,大龙爹就发出了低沉而匀称的打鼾声。自英子走后,大龙开始半宿半宿睡不着。每晚都是听着爹的鼾声,想着自己的心事,每十几分钟翻一回身。爹知道大龙睡不着,夜里总会在黑暗中睁开眼轻轻地叹两回气: “唉—
小镇约会
晚上没事,大龙和爹便早早上炕睡下了。天阴,屋内屋外一片漆黑,不一会,大龙爹就发出了低沉而匀称的打鼾声。自英子走后,大龙开始半宿半宿睡不着。每晚都是听着爹的鼾声,想着自己的心事,每十几分钟翻一回身。爹知道大龙睡不着,夜里总会在黑暗中睁开眼轻轻地叹两回气: “唉——”上三两声,并不说话,过不大会又悄然睡去,鼾声又起了。
英子去上班的事,大龙从心里不大舒服,自己不高兴又说不出口。英子也问过他几回,每次都是支支吾吾,含糊其词应付过去了事。虽说英子的心思大龙最明白,感情上毫不含糊,可自己这家境,唉——!这些年,把所有的精力全花在了给爹落实政策上了,到现在上面老说快了快了,看情况好像也问题不大,可要结果下来还得等些日子,不知道又会出啥叉子。两人商量的事还没见分晓,英子却又这么快就去厂里上班了。这几年过来坎坎坷坷,两人都不轻松,好不容易到了快谈婚论嫁了,英子却……。
英子进了工厂,接触的人多了,或许会心高气傲起来。想到这里,大龙心里直打鼓,恨不能马上飞到英子身边,把她叫回来,如果不愿意,就是拽也要把她拽回来,再好好合计合计说服英子妈的办法。这人走了都快半月了,既不见人回来,也没捎回一句话来。自己一天不见英子就六神无主,好像丢了魂儿似的,这段时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一天到晚急得团团转。那厂子那么大,人多眼杂,听说英子是很忙,也不能见天去找她。英子妈对自己的态度好象也没以前好了。前两年,英子妈见了面总是一副笑脸,老说一些你是哥他是妹,多操心多关照之类的话,人听了心里有一股暖暖的感觉,家里有了好吃喝偶尔也会喊了他到家里去吃一点。也就是这大半年,尤其从学校出来以后,变化特别明显。见了面不冷不热,有时就是从近处打了照面也装没看见,自己只好知趣,不好再去问候。特别是见了自己和英子在一起就一脸的不高兴,每当这时,英子就会像犯了错误似的, 从墙边快速地绕回家,自己也只好怏怏而归了。想到这些,大龙都有些心灰意冷了,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就此胆怯下来,却又舍不得英子。没有英子他甚至觉得活着也没有意思,更不知所有的一切将是个啥样子。大龙于是决意明天就去厂里找英子一趟,见见英子,看看英子工作累不累,也把两人的事再确定一下,顺便问问上次说的让玲子姐说服英子妈的事。拿定了主意,已是后半夜时分,再过一会儿天也该亮了。大龙这才在朦胧中睡去。
也是这天的晚饭后,忙乱了两个礼拜的英子,这才有了些摸清工作程序和生活节奏后的轻松感,一天到晚的和大伙儿一起听到提醒起床的广播,就不得不惺忪着双眼穿衣、刷牙、洗脸,然后拿了碗筷一窝蜂似的去食堂排队打饭、吃饭,又赶紧换了工作服涌进车间。随之,几十上百台的纺机嗡嗡作响着一起旋转起来,先是由师傅带着在若干台纺机之间奔走着,忙碌着,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晚饭后还得集中在会议室听课。这两天晚上休息,昨晚才顾得收拾归拢了刚来时带来的一些东西,又洗了两件衣服,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已是十点多了。这是熄灯就寝的时间,也很困了,还没上床,眼皮就在打架,倒头就睡着了。
中午吃饭时就想好了,晚上该去姐家坐坐。 英子出宿舍,沿厂区的一条废旧的铁轨,不屑十分钟就到了街上。天还没有黑,只是夜幕初降,铁轨两边的小路上,依旧可见三三两两的人们,出来者多为女孩子,而进来的则多为一些男男女女。也有一些成双成对的便索性勾肩搭背,低声说着亲昵的情话。有些老远就在打着招呼,英子一个人不紧不慢一路走着,只是看着路,偶尔抬头时也全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她就想自己和大龙。和大龙分开快半个月了,光顾忙工作了,自己回不去,大龙也不来看自己,也不知道他这些日子都在做啥、想啥,该不会是生自己气了吧。大龙好像不大喜欢自己出来上班,可老呆在家里两个人都不自由,妈一看见就不高兴,回家尽管不明说,可 每次都免不了指鸡骂狗的数落一通,过后也总使大半天的脸色给自己。走之前那些天,都不大方便去大龙家了。刚来镇子报到时,就给姐说了和大龙的事,让姐给妈说说的,可不知为啥姐就没接话茬,却又转了别的话题。今天好歹得好好和姐说说,看咋办,再这样拖下去,恐怕真得节外生枝。外人都知道自己和大龙好,也就没人来提亲,可妈却总是撺掇着,恨不得早早把自己嫁得远远的了事。正这样想着,不觉已到姐家的门口。姐姐玲子就住在供销社的家属院。院子紧靠背街,有三排不算大的青砖红瓦的老房子,院子还算整洁,每家门前都用红砖角围起一小块来,有的栽种了各种菜蔬,也有的种些花草树木,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英子常来的,老远就尖着嗓子叫姐。还没走近,姐便开了门,迎了出来。姐儿俩见了自是亲热,拉着手,说着体己的话就进屋了。天已擦黑,屋里开着电灯,却不是太亮。姐夫没在,姐一人在家,坐着织毛线。玲子就拉英子坐下迫不及待地问吃了没,车间里很累吧,好学吗,习惯不习惯等等。英子却是一句也不招架,就说自己和大龙的事。直到玲子答应这一两天就上去和妈好好说说,英子这才露出了笑脸,就一股脑儿把这些日子的七七八八说了个痛快。接着又和姐说东道西的扯了好一会闲话,连日来的劳累还未消除,还在和姐说话间,英子就忍不住张大了嘴直打呵欠,玲子也知道她很疲乏,就让她在隔壁的小房子里睡了,临关门又叮嘱说明天一大早吃了饭再过去上班,走路也没多远,耽误不了的。英子虽然很困乏,现在一人躺在床上却有些兴奋。姐已说好,这两天就上去和妈说自己和大龙的事,或许会说服妈转变态度。大龙还不知道,也许这段时间他正在着急呢,要是大龙在就好了,告诉他他该有多高兴啊。可回想起妈的脸色,心里马上又堵得难受。大龙咋了,只要人好,以后啥也能置办,况且大龙的聪明妈自己也是认可的。其实妈也是个明白人,就怪妈太爱自己怕自己过了门遭罪,才狠下心不让步的。就看姐这回的成效了,妈平时总听姐的,这回保准也会。英子想到这儿心里才平静了下来, 很快就在充满希望中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又是一个晴天。要去见英子,大龙心里有些兴奋,一夜没睡踏实。一大早就起来了,匆匆洗了把脸,熬了些包谷糁子和爹一起吃过。他也知道家里没啥事,就对爹说想出去转转,爹也没说啥,表示知道了。此时,火红的太阳已从东边蹿起来了。大龙就骑了自己的加重飞鸽自行车,飞也似的拐上了壑口外的车路,只见他将身体伏向车把,撅了屁股,放开脚,狠蹬了不几圈,便上了西宝南线直通镇子的柏油路。时值深秋,已见凉意, 路边田里的秋稻已收过,只留下一些泥淖和稻桩,树叶泛出了金黄,随着阵阵刮来的秋风,纷纷从头顶的枝头飘落下来,又被飞驰而过的大小汽车的轮胎碾压着,随之又被一阵强大的气流带动着呼啦啦的飞出好远。大龙完全顾不得这些,一路上脑子里只有自己心爱的英子。二十多里的路程, 不多会儿功夫便到了。 厂子大门口,一位头发花白,看上去有五十年纪的老头,正趴在一张深红色的条桌上打盹。大龙在大门一侧撑好了自行车,用双手抹了一把鬓角正淌下来的热汗,走近条桌刚要喊大叔时,老人似已觉察有人,边抬头边伸出右手揉搓着惺忪而布满血丝的双眼,却露出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问大龙:
“你,你,有啥事吗?”
“噢——,我进去找个人,大叔。”
“找谁?”
“找,我,我,对象。”
“找——对象?”老人显然没听清。
大龙故意停顿了一小会,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从容一些 :
“大叔, 我对象叫英子,在六车间上班呢,我找她说几句话。” “不行,上班时间不准会客,有规定!”
语气果断而有力。
“今天一天都不行?我只说两句话,就耽误一小会儿”,大龙央求道。
“小伙子,要见面就在门外等着,我告诉他们主任,叫她中午下了班出来见你,你先在这儿登个记。”
老人随手指着条桌上的一个很厚的牛皮纸面的本子,大龙就知道现在是见不到英子了,便用夹在登记本里的一支很细的圆珠笔芯,很费力地在那本子上写了自己和英子的名字。然后使劲在脸上做出一幅感激不尽的神情 :
“真是太麻烦你了,大叔,一定告诉英子,我就在外面等她呢。”
大龙在心里想,啥子烂球单位,见个人还这么难缠的。这时,大龙一看表,到十二点还有两个小时。便推了车子,选择了大 门外市场对面高处较僻静的一处台阶,以便能及时看见从大门口出来的英子。把自行车靠在近处的墙边,在台阶上铺了随身带的一张旧报纸,坐了,掏出速写本,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市场,竟画起速写来了。
大龙不断搜寻着满意的目标,手捏一支黑杆黑芯的碳素笔,用潇洒流畅的线条把他 (它)们的大致轮廓和在瞬间的生动姿态迅速定格在自己的速写本上。
他是专门来见英子的,而不是为了来这里写生,他恨不得时间马上过去,即刻就见到日思夜想的英子。他画了一幅又一幅,觉得时间好像停住了似的。他甚至怀疑看门的老头忘了告诉英子,又趸过去问了老人一回,及至确认无误,这才又返身回来继续画起了速写。这时候,就有三两个好事者,见一小伙子边看边画着什么,不禁生了好奇,凑上来想看个究竟。这一看便齐刷刷不由得都瞪直了一双眼,竟不住地啧啧赞叹起来。不一会儿,大龙身后便围上了一大堆人,就一边看热闹一边小声议论小伙子真是奇人,竟有这等本事,是画得又快又好啥的。有几个后来的也凑过来看热闹的,见后边已挤了有好几层,而前边还有空隙,就绕到前边,居然严严实实把个大龙围了起来。看不见了要画的目标,这倒还在其次,要命的是,连英子马上就出来的大门那边,也全然看不见了。大龙即刻着急了,便“啪!” 的一声,合上了速写本,随即站了起来。围观人群也随之便作鸟兽般四散开了。这阵势大龙已是司空见惯,要在平时,大不了挪个地方再画就是了。 一看表,时针恰好指向 12,便不由得“啊!”的大叫一声,推了车跑过马路就到了厂门口。看见有一些女孩子已下班出来,里边的人更多。大龙一眼便看见英子了,她正站在那张红条桌旁边东张西望呢。这时,英子也看见了推着车跑过来的大龙。厂门口下班的人随即多了起来,两人只是用了喜不自禁的眼神,对视了一小会儿,大龙说 :“吃面去?”,英子 轻轻“嗯”了一声,两人于是就并排着不紧不慢往街心方向而去。大龙并不骑车,英子就把一只手搭在了大龙推着的车把上。 大龙和英子来到不远处一家僻静的臊子面馆,选了一张靠里的条形桌子,相对着坐下。大龙叫了一碟凉拌酿皮,一碟凉拌豆芽粉条,还叫了两 瓶汽水,两人就互相推让着喝了一口有点辣味的汽水,又相互谦让着吃了两口酸辣的凉菜。这才都住了手和嘴,隔了桌子和菜相互对视着,并不说话。
这才过了不到半月,大龙就见英子消瘦了一圈,英子也看大龙憔悴了许多,顿时,两双对视着的眸子间便噙满了泪水。两双手就在桌子上紧紧握在了一起,两只额头也紧紧贴在了一起。任凭泪水如吊线珠子般滴落在了菜碟子里。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擦了下泪水,又是一阵大笑。只胡乱吃了几口,英子就说她的车间、机器、宿舍、生活,说她的工作、学习、忙碌、辛苦。大龙就说他的担心、困惑、失眠、寂寞,说他的对英子的牵挂、 思念,以及能不能吃得消这苦头、习不习惯这环境、是不是受了欺负。英子又说了已和姐说好,这两天就上去对妈说两人的事。
大龙原本想问英子的一些话,已觉得毫无意义。英子没变,还是自己心爱的英子,自己的那些想法,现在看来既幼稚又可笑。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英子下午上班的时间。大龙送英子到厂门口,又嘱咐英子晚上关好门,冷了加衣服,少和外人说话,自己会时时来看她等等,直说的快要迟到了,英子才依依不舍进厂去上班。临近大门,又回头让大龙回去时不要太急,大龙就大声说知道了。
大龙手扶车把,站在厂门口,直看着英子进去,又在一栋厂房处拐了湾,这才怀着意犹未尽的心情,悻悻离开厂门。他也没有别的事,骑上车子就往回返了。
英子进工厂上班,和大龙分开,对两人来说都算是个小小的考验。时隔半月,大龙今天来见英子,两人都有些喜出望外。巧的是,昨晚刚有空找姐说好了和妈去说的事,正想告诉大龙时,大龙今天就来了,像是老天有意安排好似的;大龙一人在家憋闷了这些天,也担心英子一人在外,没人照顾,怕她不习惯,怕她受罪这些生活琐事;然而真正让大龙担心的其实并不是这些,而是英子进厂当了工人,地位高了,接触人多了,见多识广了,会不会产生新的想法,会不会看轻了自己,会不会……。所有这些疑虑近来一直困扰着大龙,让他的一颗心时不时的就悬在了空中。今天见了英子,才知道自己错怪她了。英子非但没变,还在忙乱中抽空同玲子姐说好了去找英子妈的事,这是自己所没料想到的。自己不该太自私、太小家子气,也不该过了这么久了才来看英子,以后该常来看看英子,就是一起吃碗面彼此也会心满意足的。大龙想到这些,心里就装满了甜蜜和满足。蹬着脚 踏的双腿异常轻松起来,好像是在踩着一种轻快的乐曲的节奏,嘴里就不 由得哼唱了起来 :“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飞满天喽外——!”。
2008年8月惠远街
来源:铁道兵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