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天气预报说要下雪,这天早上眼睛一睁,我就看见窗外一片白茫茫。冬天的寒气顺着破旧的窗框缝隙钻进来,冻得我赶紧把被子蒙住头,不愿意起。
天气预报说要下雪,这天早上眼睛一睁,我就看见窗外一片白茫茫。冬天的寒气顺着破旧的窗框缝隙钻进来,冻得我赶紧把被子蒙住头,不愿意起。
床头的手机亮了一下,是镇医院孙院长发来的信息:“我姐今天接到你药后,说你气管炎又犯了,让我跟你说,今天下午县医院来专家,来我这看看吧。”
看着手机屏幕,我笑了笑。谁能想到,十五年前,这个现在当上镇医院院长的孙文,还是个瘦得像根竹竿的毛头小子。更没人想到,他会从那个连学都快上不起的困难户家孩子,变成如今挂职县医院的医学博士。
当年的事,说起来还挺有意思。
我是开药店的,家里祖传的那种。小镇上就这么一家,靠着祖传的几个偏方,和几代人攒下的口碑,生意还算过得去。
镇上人都管我叫”小郎中”,虽然我连个正经医院的毕业证都没有,就是跟着我爹学了点皮毛。不过这点皮毛,在我们这个交通不便的小镇上,也算是半个大夫了。
记得那年冬天,大概是2008年吧。那天也是下雪,比今天大多了。雪大得像是天上的棉絮被谁扯破了口子,哗啦啦地往下掉。
药店里没什么人,我正坐在柜台后面的小板凳上,捧着个手炉,看着从电视台录下来的医学讲座碟片。电视是老式的那种,屏幕泛着点绿,角落里有个洗不掉的污渍,像是谁不小心把茶水泼上去留下的。
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药店的门被推开了,风雪顺着门缝灌进来,吹得我一哆嗦。
“小吴,小吴在吗?”
是二婶的声音。我赶紧站起来,把手炉放在一边,那个手炉是去年过年时镇长送的,锡制的,上面刻着几朵不知名的花,有点掉色了。
“哎,二婶,这大雪天的,咋来了?”
二婶站在门口,头上、肩上全是雪,脸冻得通红,眼睛却是红肿的,像是哭过。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我定睛一看,是我二叔公——村里最有威望的老支书了。
二叔公脸色灰白,一只手被二婶搀着,另一只手撑着一根拐杖。那拐杖是老榆木的,上面的漆已经磨得差不多了,露出了木头的本色。他走路有点颤抖,像是随时会摔倒。
“小吴,你看看你叔公这…这…”二婶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了,在她冻得通红的脸上划出一道痕迹。
我赶紧迎上去,帮忙把二叔公扶到店里唯一的一把靠背椅上。那把椅子是我特意为老人家准备的,椅背上还垫着一个补丁摞补丁的坐垫,是我妈亲手缝的。
“二叔公,哪不舒服啊?”我问。
二叔公想说话,却突然咳嗽起来,咳得脸都紫了。咳完后,他拿出一块已经泛黄的手帕,擦了擦嘴角。我注意到手帕上有几点红色。
“叔公这是…”我刚想问,二婶就拉着我到一边。
“小吴啊,你叔公这病,县医院说是肺癌晚期了。”二婶压低声音,生怕二叔公听见,“镇医院没法治,县医院说要住院,要手术,还要化疗什么的…可是,可是…”
我明白二婶的难处。二叔家虽然在村里算是有威望,但也就是个普通农户。二叔公一辈子当村支书,两袖清风,家里没什么积蓄。二叔又在外地打工,据说前段时间刚被工地炒了,因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二婶平时就靠种点地和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家里还有个孙子在上高中。
“要多少钱啊?”我问。
“医生说至少得十万…”二婶说着又掉下泪来,“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啊,房子卖了也不够…”
我看了看二叔公,他坐在那里,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窗外的雪。曾经那个在村里大会小会上说话铿锵有力的老支书,如今像是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这样,”我说,“先别急,我店里有点药,能缓解症状。你们先把叔公送回去休息,我晚上送药去。”
二婶千恩万谢地把二叔公扶走了。看着他们在雪地里蹒跚的背影,我下了决心。
晚上,我骑着电动车,带着药去了二叔家。二叔家在村子最东头,是一栋土砖房,门口有棵老槐树,现在光秃秃的,积着厚厚的雪。院子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二婶见我来了,忙不迭地把我迎进屋。屋里很暖和,炉子烧得正旺,上面煮着一锅药,散发出苦涩的气味。墙角放着一个旧电视机,正播着春晚重播,声音调得很小,几乎听不见。电视旁边的墙上贴着一张高考倒计时的日历,已经翻到了”还有120天”那一页。
“二婶,叔公呢?”我问。
“在里屋躺着呢,刚吃了点饭,喝了点药,这会儿好像睡着了。”二婶说着,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罐子,里面装着一些零碎的钱,“小吴啊,这是家里所有的钱了,一共三千多,你先拿着…”
我推开她的手:“别,二婶,这不急。你把这些先留着,叔公的病要紧。”
二婶愣了一下,然后又红了眼眶:“小吴,我…我们家真的…”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二婶赶紧跑进去。我跟着进去,看见二叔公坐在床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拿着那块黄手帕,上面的血迹比早上多了。
床边坐着一个瘦高的少年,正紧张地拍着二叔公的背。那就是二婶的孙子——孙文。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眼睛很大,透着股倔强。
二叔公咳完,看见我,微微点了点头。他的气色更差了,说话有气无力:“小吴来了啊…”
“叔公,我给您带了点药,能缓解症状。”我说着,从包里拿出几瓶药,一一摆在床头柜上。那柜子上还放着一个相框,是二叔公年轻时的照片,背着手站在村委会门口,神气十足。
“这些药,一天三次,饭后服用…”我刚想继续说,二叔公突然拉住我的手。
“小吴啊,实话跟你说,我这病,可能是拖不了多久了。”二叔公的声音很低,但很坚定,“这药啊,我知道贵,你别拿来了,省着点吧…”
“叔公,您别这么说。”我握住他的手,感觉那手又瘦又轻,像是一片枯叶,“这病不一定是绝症,好好治,没准能治好呢。”
二叔公笑了笑,没说话,但眼神告诉我,他心里明白。
孙文站在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药瓶。我注意到桌上摊着几本书,封面写着”高考复习全书”,旁边放着一副老花镜,想必是二叔公的。
离开二叔家时,孙文送我到门口。雪已经停了,天空黑沉沉的,像是覆盖着一层厚重的幕布。
“吴叔,”孙文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发抖,“我爷爷…他会好吗?”
我看着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我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学习,别让你爷爷担心。其他的事,交给大人去想办法。”
孙文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回家路上,我做了个决定。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县医院,找到了二叔公的主治医生。
“这位病人的情况确实不乐观,”医生看着检查报告说,“但如果能及时治疗,至少可以延长生命,提高生活质量。”
“需要多少钱?”我问。
“初步估计,手术加化疗,至少十万起步。”
“我替他垫付。”我说。
医生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您是?”
“我是他侄子。”我说。这不算撒谎,在我们那儿,辈分关系都挺复杂的。
就这样,二叔公住进了县医院。手术很顺利,但后续的化疗很痛苦。每次化疗后,二叔公都瘦一圈,头发掉得差不多了,人也没什么精神。
二婶几乎天天守在医院,有时候孙文放学后也会来。那时正是高考前的冲刺阶段,孙文却经常抱着书本在病房里复习,一边还照顾二叔公。
医疗费用如滚雪球般增长。我先是掏空了自己的积蓄,后来又向亲戚朋友借了一些。药店的生意也因为我经常不在而变得冷清。但我没有后悔过,因为每次看到二叔公的病情稍有好转,看到二婶脸上露出一丝希望的微笑,我就觉得值得。
高考那天,二叔公特意让护士把他推到医院门口,等着孙文考完试回来。那天阳光很好,照在二叔公消瘦的脸上,给他增添了一丝血色。
“爷爷,考得还行!”孙文一出考场就直奔医院,兴奋地对二叔公说,“语文作文拿了满分,是写您的!”
二叔公笑得合不拢嘴,那一刻,他似乎忘记了病痛。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孙文考了全县第三,被省重点医学院录取。二叔公在病房里激动得直抹泪,连医生都说,他的精神状态好多了。
但好景不长。八月底,二叔公的病情突然恶化,不得不再次手术。这次手术费用更高,加上前期的住院费、化疗费,账单已经超过了八万。
二婶找到我,满脸是泪:“小吴啊,这么多钱,我们家真的还不起了…”
我知道,二叔家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二叔在外打工的那点积蓄早就花光了,家里的地也因为二叔公生病无人照料而荒废了。孙文上大学还需要学费,二婶已经愁得彻夜难眠。
“二婶,”我说,“这钱的事,您别担心。”
“可是…”
“真的,不用还。”我打断她的话,“叔公一辈子为村里操心,现在村里人也该为他做点什么。这钱就当是我替乡亲们出的,您别放在心上。”
二婶听了,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小吴啊,你这是救了我们全家啊…”
我赶紧扶起二婶:“别这样,都是一家人。”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药店里算了算账,发现店里已经入不敷出了。那八万块钱,基本掏空了我的全部家底。不过,想到二叔公能继续治疗,想到孙文能安心上学,我心里还是踏实的。
可能是二叔公积了一辈子德,老天爷也眷顾他。经过那次手术和后续治疗,他的病情竟然稳定下来,医生也说他是个奇迹。虽然不能说痊愈,但至少控制住了。
孙文上大学后,每次放假回来都会来药店看我,给我带些学校的特产或者自己做的小玩意儿。有一次,他送了我一个木制的药箱模型,雕工很精细,连抽屉的拉手都做得栩栩如生。
“吴叔,这是我在学校工艺课上做的,”孙文不好意思地说,“不值什么钱,就是个心意。”
我把那个模型放在柜台最显眼的位置,每次看到都会心里一暖。
时光飞逝,转眼间,孙文大学毕业了,还考上了研究生,后来又出国读了博士。他每次回来,都会来药店坐坐,给我讲外面的世界,讲医学上的新进展。有时候二叔公也会来,虽然走路还是有点慢,但精神状态好多了。
二叔公常说:“小吴啊,要不是你那时候帮忙,我早就见阎王爷去了,哪能看到文文出息啊。”
我总是笑笑:“叔公,您这是积德行善的报应呢。”
药店的生意也渐渐好起来了。随着县里发展,交通便利了,来镇上看病买药的人多了,我的药店也扩大了规模,甚至请了两个伙计帮忙。
五年前,孙文博士毕业回国,在县医院工作。他医术很好,态度也好,很快在当地有了名气。病人总是排长队等他看诊。
三年前,他被调到镇医院当院长,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原本破旧的镇医院焕然一新,设备更新了,医护人员的服务态度也好了,连偏远山区的老人都可以通过远程诊疗系统看病了。
我和孙文的关系一直很好。他常开玩笑说,如果不是我当年帮他爷爷,他可能连大学都上不起,更别说成为一名医生了。
去年冬天,二叔公去世了。他走得很安详,家人都在身边。葬礼那天,全村的人都来了,连县里的领导也来了。大家都说,二叔公能活这么久,是个奇迹。
葬礼上,孙文紧紧握住我的手,眼里含着泪:“吴叔,您知道吗?爷爷生前一直记着您的恩情,说如果不是您,他早就看不到我穿上白大褂的样子了。”
我摇摇头:“别这么说,我那点事算什么。你爷爷一辈子为村里人操心,我做的那点事不值一提。”
孙文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吴叔,爷爷走之前对我说,让我答应他一件事。”
“什么事?”
“他说,让我一定要对得起这身白大褂,要像您一样,心里装着乡亲们。”
我听了,眼眶湿润了。
今天早上收到孙文的信息,我笑着回复:“好,下午去找你,顺便带点你奶奶爱吃的点心。”
窗外的雪还在下,但不知为何,我感觉一点也不冷了。套上那件已经有点旧的羽绒服,我推开药店的门,迎着雪走出去。路过镇医院时,我看见孙文正站在门口,穿着白大褂,亲切地和一位老人交谈。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他身上,那白大褂在雪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