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病房的窗帘半开着,阳光斜切进来,在父亲的被单上画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他的手指在被单上微微颤动,像秋风中即将离枝的枯叶。我走过去握住那只手,曾经能轻松托起我整个童年的手掌,如今只剩下一层皱褶的皮,松松垮垮地包裹着嶙峋的骨头。
## 握不住的手
病房的窗帘半开着,阳光斜切进来,在父亲的被单上画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他的手指在被单上微微颤动,像秋风中即将离枝的枯叶。我走过去握住那只手,曾经能轻松托起我整个童年的手掌,如今只剩下一层皱褶的皮,松松垮垮地包裹着嶙峋的骨头。
两年前那个清晨,父亲在早餐桌前突然歪倒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他手里攥着的半根油条掉在地上,在瓷砖上滚出油腻的轨迹。那时他还能含混地叫我的小名,还能在看见老邻居时露出熟悉的笑容。现在他的眼睛终日半阖着,像是两扇再也推不开的旧木窗。
呼吸机规律地发出"嘀——嘀——"的声响,父亲胸膛的起伏显得格外吃力。每吸一口气,他的锁骨都会突兀地耸起,像是要挣脱皮肤的束缚。有时痰液堵在喉咙里,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一口即将干涸的井。护士拿着吸痰器赶来时,我总是不自觉地退到墙角,看着透明的导管伸进父亲的喉咙,那具曾经挺拔的身躯在病床上痛苦地痉挛。
记得小时候发高烧,父亲会用他温暖的大手覆在我的额头上。现在轮到我抚摸他凹陷的太阳穴,那里的皮肤薄得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床头柜上摆着他年轻时的照片,西装革履地站在单位门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嘴角挂着那种准备随时说个笑话的神气。照片旁边是今天的午饭,一碗已经凉透的藕粉,表面结了一层皱巴巴的膜。
下午三点,阳光会移到病房的西南角。我打开手机播放父亲最爱听的评弹,琵琶声在消毒水气味中显得格外清越。父亲的眼珠在眼皮下轻轻转动,也许在某个瞬间,他又回到了那个茶香袅袅的书场,还是那个能跟着唱和,会为一句唱词拍案叫好的精神老头。窗外一棵老槐树正在落叶,金黄的叶子一片接一片飘坠,像许多小小的降落伞。
护工来翻身的时候,我看见父亲背上泛红的压疮,像是岁月盖下的残酷印章。我用棉签蘸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教我骑自行车,那双始终稳稳扶着后座的手。现在这双手静静地搁在纯白的被单上,静脉注射的胶布在苍老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夜深时,病房的灯光调得很暗。父亲的呼吸变得浅而急促,监护仪上的绿色波浪剧烈起伏。我握着他的手,突然感觉到轻微的回应——也许只是神经反射,但我宁愿相信那是他在告诉我,他都明白。就像明白那些说不出口的爱,明白终将到来的别离。
走廊尽头传来新生儿的啼哭,清脆响亮。我望着父亲起伏的胸膛,想起他常说人要"活个热气腾腾"。现在他每一口气都挣得艰难,却依然固执地呼吸着,仿佛在与无形的力量拔河。痰液又堵住了他的气管,护士赶来时我走到窗前,看见月光正照在那棵老槐树上,枝丫在风中轻轻摇晃,像在跳一支沉默的舞。
我知道终有一天,这双我握了又握的手会彻底松开。到那时,希望父亲去的地方有滚烫的茶和说不完的笑话,有他最爱逛的早市此起彼伏的吆喝,有老朋友们围坐着下不完的象棋。在那里,他可以重新挺直腰板走路,可以中气十足地喊我的乳名,可以变回那个在晨光里哼着小调,把全家早餐摆得满满当当的英俊父亲。
来源:舞溪手工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