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叔,五万够不够?"父亲二话不说掏出存折,"要不够再说。"我在厨房切菜的手一顿,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一家人
"王叔,五万够不够?"父亲二话不说掏出存折,"要不够再说。"我在厨房切菜的手一顿,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夕阳透过窗户洒在父亲花白的头发上,那是岁月磨砺的痕迹,也是生活沧桑的见证。
我叫周丽华,今年四十有五。父亲周长河退休前是纺织厂一名普通技工,继母杨桂芝则是街道缝纫组的女工。
他们的婚姻始于八十年代初,那时我才十五岁,母亲去世刚满三年。那年月,单位分了两居室的楼房,父亲却提不起精神收拾。
每天下班回来,他就坐在破旧的竹椅上,摆弄着那个老式钢丝录音机,听母亲生前喜欢的评剧。录音带已经翻来覆去听得起了毛边,声音沙沙作响。
那是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每月定量的粮票、油票、布票都得精打细算。父亲的工友老刘常来家里串门,总叹息道:"老周啊,你这样可不行,丽华还小,家里得有个女人才成。"
桂芝阿姨带着比我小两岁的儿子王德明搬进我家那天,天空飘着蒙蒙细雨。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提着旧藤箱,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
"这是你桂芝阿姨,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父亲的声音有些拘谨。
我把自己反锁在屋里整整一天。她隔着门轻声说:"丽华,我不是来取代你妈妈的,只是想照顾你们父女俩。"
我没有应声,只把收音机音量调得更大。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渴望》的主题曲,那是当年最火的电视剧。
起初,我处处与她作对。她做的饭我不吃,她缝的衣服我不穿。
"丽华,我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茄子。"她小心翼翼地敲门。
"不饿!"我冷冷回答,尽管肚子早已咕咕叫。
每当她靠近,我就像受惊的刺猬,浑身竖起尖刺。那时候大院里的孩子们背后叫我"小辣椒",大概是因为我过于尖锐的性子。
杨桂芝不是没有委屈。有一次,我偷听见她在厨房里低声抽泣。父亲叹了口气:"桂芝啊,再给丽华些时间吧。"
"老周,我不怪她。换了谁,都接受不了突然多出来的妈和弟弟。"她说这话时,声音里带着心疼,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我。
可桂芝阿姨从未放弃过。记得一次我高考发烧,她一夜未眠地为我擦汗换毛巾。
那是1987年的盛夏,蚊子嗡嗡作响,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却吹不散那闷热的空气。她坐在我床边的小板凳上,手里的蒲扇不停地摇着,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背。
"丽华啊,你就踏踏实实考,家里有我呢。"她说这话时,眼神里满是真诚。那一刻,我心里的坚冰开始有了裂缝。
那年我考上了师范学院,全家人都很高兴。杨桂芝特意做了一桌菜,还买了半斤猪肉,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已经是很奢侈的事了。
开学那天,她起了个大早,包了一袋香喷喷的肉包子,硬塞进我的行李里:"路上饿了吃。"
那包子,我一直舍不得吃,等到打开时,已经有些发霉了。躲在宿舍的被窝里,我第一次为自己对她的刻薄感到愧疚。
进入九十年代,国企改革浪潮席卷全国,"下岗"这个词开始频繁出现在每个家庭的饭桌上。父亲和桂芝阿姨先后下岗。
家里一下子没了经济来源,就连每月的电费水费都成了负担。那时的冬天格外冷,为了省电,我们只开一盏灯。父亲常坐在灯下,眉头紧锁,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桂芝阿姨二话不说,操起了小摊生意,风里来雨里去地卖早点。起初是在家里和面,做些包子馒头,后来干脆在路口摆了个小车,卖起了煎饼果子。
冬天的清晨,她四点多就起床和面,手冻得通红还不忘把暖水袋塞进我上班带的包里。"丽华,多穿点,外头冷。"她轻声说,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父亲和德明。
"哎呦,老杨家的,这一大早出来卖煎饼啊?"邻居王大娘问她。
"可不是嘛,咱不能总等着单位发工资不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她笑着回答,声音里没有一丝抱怨。
德明那时已在外地一家电器厂做销售,每月寄回些钱贴补家用。那些钱,杨桂芝分文不取,全都交给父亲。
"老周,这些钱你收着,丽华还没结婚呢,得准备嫁妆。"她总是这么说,仿佛我才是这个家最重要的人。
记得一次我回家,看见她在昏暗的灯下给父亲缝补裤子,针线在她指尖上下翻飞。父亲坐在一旁,眼神温柔地看着她。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个家虽然失去了生母,却因为杨桂芝而重新有了温度。
我的婚事就是杨桂芝操持的。那年我二十八岁,在学校教书已有几年,却一直没遇到合适的对象。
"丽华啊,隔壁李主任家的侄子不错,在银行上班,踏实肯干。"她小心翼翼地提议,生怕我不高兴。
就这样,我和现在的丈夫陈明相识了。第一次见面是在街角的国营饭店,她特意让父亲拿了三个月的工资买了一条鱼,让饭店做了一桌菜。
"阿姨,这太破费了。"陈明有些不好意思。
"不破费不破费,丽华难得交个朋友,咱高兴!"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那笑容里藏着对我未来的所有期待。
结婚那天,她早早起来帮我梳头化妆。"咱们丽华今天真漂亮。"她反复说着,眼里含着泪光。
知道我害怕,她悄悄塞给我一个红包:"丫头,妈妈在这儿呢,没啥可怕的。"
那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称自己为"妈妈",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新婚之后,我和陈明住进了单位分的新房,离父母家有些距离。每逢周末,桂芝阿姨都会提前打电话来:"丽华,明天回来吃饭啊,我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总是充满期待。有时候工作忙,我会找借口推辞,电话里她会轻轻"嗯"一声,然后说:"那你忙,有空再来。"
挂了电话,我能想象她失落的表情,却又固执地告诉自己:她毕竟不是我亲妈。
转眼三十年过去,这个曾经让我抵触的女人,已融入我生命的每个角落。她不曾生我,却养我如己出。
我的孩子都喊她"奶奶",她教会他们写毛笔字、包饺子,讲述那个艰苦却充满希望的年代。"那时候过年,一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电视里放着春晚,比啥都热闹。"她常这样说,眼神里满是怀念。
而今天,她那早已成家的儿子德明突然登门借钱,父亲二话不说就应下了,我却心生芥蒂。
"爸,你怎么不问清楚用途就借钱?"我皱着眉头问,手里的菜刀"咚咚"敲着砧板。
父亲放下茶杯,眼神有些复杂:"丽华,一家人,能帮就帮。"
我没再说什么,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德明工作不是很顺利吗?为什么突然需要这么多钱?
晚饭桌上,我旁敲侧击地问德明:"最近工作忙不忙?那边房子都装修好了吧?"
德明勉强笑笑:"挺好的,就是最近有点忙。"他匆匆扒了几口饭,借口有事先走了。
父亲看着我,叹了口气:"丽华啊,你这心眼儿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我怎么了?我又没说什么。"我有些委屈。
"德明那孩子从小就实诚,能借钱肯定有难处。"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你妈这些年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吗?"
你妈——父亲说这两个字时那么自然,仿佛杨桂芝本就是我的亲生母亲。
我低下头,不再言语。夜深人静时,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浮现出继母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她教我绣花,陪我逛公园,为我挑选结婚礼服......
第二天,我驱车去医院送文件,竟在肿瘤科病房门口遇见了德明。他憔悴的面容让我吃了一惊,眼下挂着两个青黑的"熊猫眼",整个人瘦了一圈。
"德明哥,你怎么在这?"我惊讶地问。
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勉强挤出笑容:"没事,来看朋友。"
看他神色慌张,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就在这时,从病房里传出的声音让我瞬间明白了一切。
"德明啊,别告诉你爸和丽华,我这病没啥大不了的,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医生不是说了嘛,手术后好好调养就行。"
那是桂芝阿姨的声音!我一把推开门,看见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色蜡黄,消瘦得几乎认不出来。
原来德明借钱是为给母亲治病,却一直瞒着我们。
"妈..."我喊出这个三十年来从未出口的称呼,眼泪夺眶而出。
桂芝阿姨愣住了,眼里泛起光亮:"丽华,你叫我什么?"
"妈!"我紧紧抱住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她枯瘦的手轻抚我的头发:"傻孩子,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再说这算啥大病,医生说治好了就没事了。"
"嫂子,我妈这是肝癌晚期,医生建议做手术,但费用..."德明在一旁低声说,声音里满是无奈。
我的心像被重锤击中,钝痛难忍。如果不是偶然遇见,我还被蒙在鼓里,还在为德明借钱的事耿耿于怀。想到这里,一阵羞愧袭来。
"德明哥,你怎么不早说?"我声音哽咽。
"妈不让说,她怕影响你和叔工作。"德明眼圈发红,"她说:'你爸和丽华都不容易,别再给他们添麻烦了。'"
桂芝阿姨虚弱地笑笑:"我这病啊,不打紧的。德明这孩子太紧张,非要借钱做手术。"
我握住她的手,才发现那曾经粗糙温暖的手如今只剩下皮包骨头。这双手,曾为我们一家洗过多少衣服,做过多少饭菜,缝补过多少破损的衣物啊。
"妈,您老实告诉我,病情到底怎么样?"我强忍着泪水问。
她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医生说,能撑过这个冬天就算好的了。"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插我心脏。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德明神色匆忙,为什么父亲二话不说就借钱。他们都知道,唯独我被蒙在鼓里。
当晚,我和父亲、德明一起守在病房。昏黄的灯光下,父亲握着桂芝阿姨粗糙的手,眼神里满是不舍。
"老周,别这样,咱俩都这把年纪了,早就看开了。"桂芝阿姨轻声说,眼里却含着泪。
我看着他们,忽然意识到,这三十年来,父亲和桂芝阿姨之间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夫妻关系,那是岁月沉淀的深厚情感,是风雨同舟的生死相依。
而我,却一直固执地将自己隔绝在外,从未真正接纳这个为我付出了半生的女人。
"妈,明天我和爸带您去省城大医院看看。那里的设备好,专家多。"我擦干眼泪说。
桂芝阿姨摇摇头:"丽华,钱都让德明借走了,省城那医院多贵啊。"
"钱的事您别管,咱家还有存款。"我坚定地说。
"德明,明天把钱还给你爸。"桂芝阿姨虚弱地说。
"妈,钱的事不用操心。"我打断道,"咱们是一家人。"
父亲望着我,眼中含泪点头:"对,一家人。"
窗外,是北方初秋的星空,明亮而宁静。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父亲轮流陪护桂芝阿姨。省城的专家说,虽然病情晚期,但如果配合治疗,还有三到五年的生存期。
那天从医院回来,桂芝阿姨难得露出了笑容:"丽华,妈不是怕死,就是舍不得你们。"
"妈,您会好起来的。"我紧握她的手,心里却明白,即使最好的治疗,也只是延长时间而已。
住院期间,我整理桂芝阿姨的衣物时,发现一个旧式的红木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我从小到大的照片——上学第一天背着书包的样子,高考结束的笑脸,结婚时穿婚纱的模样......照片下面压着一张发黄的纸条,上面写着:"丽华,妈妈永远爱你,希望你幸福。"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多少个日日夜夜,我把她当作外人,而她却把我当作最亲的女儿。
病房里,我问她:"妈,我小时候那么不懂事,您怎么从不放弃我?"
她笑着回答:"傻孩子,当妈的哪有放弃孩子的道理?你刚失去亲妈,心里难受,妈都懂。"
"可我那么刻薄,那么不懂事..."我哽咽着说。
她摸摸我的头,就像我小时候生病时那样:"丽华,感情这东西,不是一朝一夕的。妈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病房的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开始飘落,宣告着秋天的深入。我陪桂芝阿姨晒太阳时,她忽然说:"丽华,等我病好了,咱们一家人去趟海边吧。"
"好啊,等您好了,我们就去。"我应承道,心里却酸楚不已。这个朴实的女人,一辈子省吃俭用,最远的旅行不过是去县城赶集。
"丽华,妈想看看大海。"她轻声说,眼神飘向远方,"年轻时看电影,里面的大海真美。"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妈,等您好了,我一定带您去看大海。咱们一家人,一起去。"
治疗期间,桂芝阿姨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却依然惦记着家里的大小事情。
"丽华,你爸那高血压药吃了没?"
"德明媳妇怀孕了,你有空去看看她。"
"你家小子上初中了,课业重,别太逼他..."
每次听她这样絮叨,我都暗自思量:一个将死之人,却依然将全家人的冷暖挂在心头,这是怎样的大爱?
奇迹出现在第二年春天。桂芝阿姨的病情出现明显好转,医生说这简直是个奇迹。也许是精心的治疗,也许是一家人的陪伴,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
出院那天,我们全家人接她回家。院子里,德明放了一挂鞭炮,声音清脆悦耳。
"哎呀,瞧你们这些孩子,大惊小怪的。"桂芝阿姨嗔怪道,眼里却满是感动。
"妈,您说过想看海的,我和德明哥商量好了,等您身体再好些,我们就一起去青岛。"我搀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说。
她眼睛一亮:"真的?那多花钱啊。"
父亲在一旁笑道:"老杨,这辈子你操心的事够多了,也该享享福了。"
夏天过去,秋天来临,桂芝阿姨的身体渐渐康复。我们一家人终于踏上了去青岛的旅程。
站在海边,看着桂芝阿姨一脸惊叹的表情,我忽然明白,血缘之外,真情才是一家人的纽带。
她站在海边,闭上眼睛感受海风,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丽华,妈这辈子值了。"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心中默念:妈,谢谢您从未放弃我。
海浪拍打着岸边,一如岁月冲刷着我们的生命,带走了许多,却也沉淀了更多。
现在,每当有人问起我的母亲,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有两位母亲,一位给了我生命,另一位教会了我如何生活。"
家,不仅仅是血缘的纽带,更是情感的归属。一家人,不在于关系的远近,而在于心与心的距离。
桂芝阿姨常说:"百善孝为先,人这辈子,就是来还情债的。"如今,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岁月流转,人生短暂,能遇到真心相待的人,是最大的福分。父亲眼光深远,早就看透了这一点。
"一家人,能帮就帮。"这句朴实无华的话,包含了多少人间真情。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