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周建国,1970年出生在华北一座小县城。那时候,我们县城不大,几条泥泞的街道通向四面八方,街角的广播喇叭每天准时播放《东方红》,县里唯一的电影院一个月才放映几场新片。
错过花开的季节
"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她的声音像冬日融化的冰水,浸透了那张信纸。
我握着军人证,大衣兜里一角还露着当天医院的伤残鉴定单。
我叫周建国,1970年出生在华北一座小县城。那时候,我们县城不大,几条泥泞的街道通向四面八方,街角的广播喇叭每天准时播放《东方红》,县里唯一的电影院一个月才放映几场新片。
小时候,我家有台"红灯牌"收音机,那是父亲用半年工资买来的宝贝。每当夜幕降临,全家人便围坐在一起,听着"北京人民广播电台"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十八岁那年,怀揣着军人梦,我参了军。临行前,母亲用布包了几个白面馒头,塞在我的挎包里,红着眼眶说:"建国,到了部队好好干,别给咱周家丢脸。"
在部队里,我是个踏实肯干的兵。连长常说我是"铁打的好同志",战友们则笑称我为"拼命三郎"。每次拉练,别人都扛不动了,我还能咬牙坚持。
我的未婚妻赵小红是县里印染厂的工人,我们是高中同学。那时候,厂里的姑娘都穿着蓝色的工装,头上扎着白头巾,赵小红在一群姑娘中总是最耀眼的那个。
我俩是通过书信往来谈的恋爱。每个月,我都会写上三四封信,讲述部队的训练、生活,还有对她的思念。她的回信总是带着淡淡的墨香,信纸上偶尔还会有一朵压平的野花。
我们约定,等我退伍后就结婚。那时候,我在心里已经规划好了未来:在县城安个小家,找份稳定的工作,和小红生两个孩子,日子虽然清苦,但也踏实。
1993年春天,部队在山区进行一次实弹演习。那天天气不好,下着毛毛细雨,山路湿滑。我作为通讯员,负责在前方架设电话线。
就在收线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枚炮弹在不远处爆炸,震得山石四处飞溅。我被一块飞石击中右腿,当场昏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在军区医院了。医生告诉我,右腿粉碎性骨折,虽然保住了腿,但会留下终身残疾。
班长坐在病床边,递给我一根"红塔山",叹了口气说:"老周,组织上考虑让你提前退伍。"
我知道,军人的路就此断了。虽然心有不甘,但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抽着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退伍那天,战友们送我上车,我收到了赵小红的信。拆开信封,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她说她父母不同意和一个残疾军人结婚,她无力反抗,只能忍痛割爱。
那一刻,我如同被当头浇了盆冷水。窗外是春雨绵绵,我看着火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仿佛这些年的青春也在不断后退,直至消失不见。
回到县城,干部科的老张看在我是伤残军人的份上,给我安排了县纺织厂的一个门卫工作。当时厂子效益还不错,宿舍分了一间十多平米的单身房,一个月有一百多块钱工资,在县城也算是"吃商品粮"的体面工作了。
刚开始几个月,我常常一瘸一拐地在厂门口站岗,看着工人们进进出出。每当看到穿着蓝色工装的女工,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赵小红,然后心里一阵钝痛。
有时候,下了班,我就一个人坐在宿舍的小板凳上,点一支"大前门",发呆到深夜。墙上挂着的半寸黑白照片里,穿着军装的我笑得那么灿烂,仿佛对未来充满信心。
厂里的会计李巧云是个老实本分的姑娘,戴着一副圆框眼镜,说话轻声细语。她住在我隔壁宿舍,经常看到我一个人闷闷不乐,就会煮上一碗鸡蛋面,送到我房间。
"周师傅,趁热吃吧。"她总是这样说,然后安静地离开,从不多问一句。
九五年,国企改革浪潮席卷全国。我们县的纺织厂也难逃厄运,开始大规模裁员。作为一个残疾的临时工,我自然是第一批被辞退的对象。
那一年,县城里到处都是下岗工人。有的摆起了地摊,有的去建筑工地当小工,还有的干脆回乡下种地。街头巷尾,常能听到"铁饭碗打破了"的叹息声。
我不甘心就这样认命。用仅有的伤残抚恤金,买了两台二手缝纫机,又租了间小铺面,开始做些加工生意。开张那天,只有李巧云来捧场,她拿了两件旧衣服让我改一改。
"周师傅手艺好,一定能做出好生意来。"她鼓励我说。
腿脚不便,我便多用脑子。我发现别人扔掉的布料边角料其实还能利用,就去几家大服装厂收购回来,改造成手套、围巾这些小商品。
那时候,我住在铺子后面的隔间里,白天做工,晚上就在煤油灯下设计新款式。冬天没暖气,只有一个小煤炉,手冻得通红还得继续干活。
李巧云也被厂里辞退了,但她在街口一家供销社找到了记账的工作。下班后,她常常会带些包子、馒头来我铺子里,说是自己吃不完,匀给我一些。
有一次,我实在扛不住了,问她:"巧云,你为啥对我这么好?"
她红着脸,低下头说:"我爹当年也是复员军人,我敬重军人。"
说完,她就急匆匆地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愣在原地。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的小加工作坊慢慢有了些回头客,县城里的几家商店也开始找我批发手套、围巾。虽然赚不了大钱,但总算能自食其力了。
1997年冬天,一次偶然的老兵聚会改变了我的命运。那是退伍老兵联谊会组织的活动,在县城招待所的小会议室里,十几个老兵围坐在一起,喝着散装白酒,吃着花生米,聊着各自的近况。
我遇到了原来的副连长张铁山。他转业到了市里,现在开了家建材公司,生意做得不错。看到我的情况,他很是惋惜。
"老周,你小子在部队可是尖子啊,怎么现在..."他灌了口酒,没把话说完。
我苦笑了一下,说:"命不好呗,不过现在也凑合。"
第二天,张铁山专程来了我的小作坊,看了我做的东西。他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说:"老周,这些手套、围巾做工挺精细的,有创意。我在市里认识几个搞外贸的朋友,咱们可以合作。"
就这样,我的小厂慢慢有了起色。通过张铁山的介绍,我开始接一些外贸订单,产品远销日本、韩国。半年后,我又添了几台新机器,请了几个下岗女工。
县里还给我颁了"自强模范"的奖状,照片登在了县报上。那天,我拄着拐杖站在领奖台上,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厂子扩大了,我搬离了铺子后面的小隔间,在县城最好的"工人新村"买了套两室一厅的楼房,又添置了彩电、冰箱,还买了辆桑塔纳轿车。
那时候,很多老熟人看到我开车经过,都会投来羡慕的眼光。有人说,周建国这小子走运了,残疾了反而发了财。
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些年的苦,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多少个夜晚,我疼得睡不着觉,只能靠咬被角来忍受;多少次,我在无人的夜里,看着残缺的腿,流下男儿泪。
李巧云一直默默地关心着我。我公司刚起步时,她主动提出来帮我管账,分文不取。后来生意好了,我硬是给了她一份工资,她这才接受。
她总是穿着朴素的衣服,戴着那副老式眼镜,头发简单地扎成马尾。厂里的女工都叫她"李会计",说她性格好,从不和人红脸。
有一次,我开玩笑地问她:"巧云,你都二十八了,怎么还不找个对象?"
她抿着嘴笑了笑,说:"等找到合适的再说吧。"
转眼到了2000年,我的服装厂已小有规模,在县城也算是响当当的民营企业家了。厂房从当初的小作坊扩大到了整整一栋楼,员工从最初的几个人发展到了上百人。
那年春节,我第一次回了趟部队。见到了老首长,见到了老战友。大家都被我的变化惊呆了。有人感叹:"老周,你这日子过得比我们这些当官的都强啊!"
我笑了笑,说:"哪有,就是瞎折腾。"
心里却明白,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用拼命工作来证明自己,证明我虽然残了腿,但没有残废,仍然可以活得有尊严。
一个雨天的傍晚,我刚开车回到家,发现楼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已经七年未见,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赵小红。
她比七年前憔悴了许多,眼角有了细纹,头发也不如从前那么乌黑光亮了。
"建国,我来看你。"她怯生生地说,声音里带着几分歉意。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掏出钥匙开了门。
她递给我一封信,说是解释和道歉。信封上写着工整的字迹,那是我曾经熟悉的笔迹。
"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她问。
我点点头,开车带她去了县城唯一的一家茶馆。
老板认识我,热情地招呼:"周老板来了,上好的龙井备着呢。"
在茶香缭绕中,赵小红讲述了当年的无奈。原来那年她父亲得了重病,家里一贫如洗,她母亲执意要她嫁给县医院院长的儿子李国强。
"当时他家答应给我爹治病,给我弟弟安排工作。我妈跪下来求我,说全家人的命运都掌握在我手里..."她说着,眼泪落了下来。
"我以为能过上好日子,可李国强好吃懒做,整天打麻将,赌博,还经常打我。现在我离婚了,带着孩子,靠在百货商店卖衣服为生。"
雨声敲打着窗户,我心里没有太多波澜,只是觉得命运真奇妙。当年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姑娘,如今就坐在我面前,却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小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还年轻,好好生活。"我平静地说。
她擦了擦眼泪,苦笑道:"建国,你变了,变得成熟了,也变得有本事了。当年我要是坚持一点..."
我摆摆手,打断了她:"不用说这些了。人各有命,没有如果。"
送她回去的路上,我看着车窗外的雨,想起了那年退伍时的雨,也是这样连绵不绝。七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却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选择和伤害。
回家路上,我接到李巧云的电话,说厂里的订单出了点问题,她加班处理着。不知为何,听到她的声音,我心里一片踏实。
我调转车头,开到了厂里。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李巧云伏案工作的身影,台灯的光照在她专注的脸上。
"巧云,这么晚了还在加班?"我问。
她抬起头,微微一笑:"有几张单子急着要处理,不然明天发不了货。"
我看着她略显疲惫却又坚定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默默地陪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
"吃饭了吗?"我问。
她摇摇头:"随便泡了碗方便面。"
"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我转身要走。
"不用了,建国。"她叫住我,"我还不饿。对了,你今天不是说要去见个老朋友吗?见完了?"
我点点头:"嗯,一个老同学,没什么特别的。"
她微微一笑,低下头继续工作。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买了束康乃馨,去了李巧云的宿舍。她刚起床,头发还有些凌乱,看到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干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
"谢谢你,这些年一直陪着我。"我把花递给她。
她接过花,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们是同事,是朋友..."
"巧云,"我鼓起勇气,"我想,我们可以不只是朋友。"
她低下头,半晌才抬起来,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多年来,我常常想,人生就像一列火车,有人中途下车,有人一直陪伴。赵小红选择了放弃,而李巧云选择了坚守。
也许,真正的爱情不是轰轰烈烈的山盟海誓,而是平淡日子里的相互扶持。不是所有的伤害都需要原谅,也不是所有的过去都值得重提。
那天晚上,我和巧云坐在新盖好的厂房楼顶,看着夜空中的星星。我说:"巧云,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认识了你。"
她靠在我肩膀上,轻声说:"我也是。"
远处,县城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是点缀在夜幕中的星辰。我知道,我的人生就像这夜空,虽然曾经黑暗,但如今已是繁星点点。
有些花开,我错过了;但总有一朵,会在对的时间,为对的人绽放。
多年后的一个春天,我和巧云的儿子问我:"爸爸,你为什么选择妈妈?"
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因为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是你妈妈给了我光明。"
巧云在厨房里忙碌,听到我们的对话,回过头来冲我笑了笑。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那一刻,我看到了世间最美的风景。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