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旧的闸门锈蚀得如同一张烤焦的薄饼,轻轻触碰拍门,便有一层铁皮碎屑簌簌落下。村里的人都觉得这地方不吉利,说是多年前修建水库时淹没了老坟地,每到夜晚,总能听见一些怪异的声响。实际上,那不过是风穿过芦苇丛发出的声音罢了,我心里清楚得很,只是并未多做解释。
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无人敢接手李庄水库。
老旧的闸门锈蚀得如同一张烤焦的薄饼,轻轻触碰拍门,便有一层铁皮碎屑簌簌落下。村里的人都觉得这地方不吉利,说是多年前修建水库时淹没了老坟地,每到夜晚,总能听见一些怪异的声响。实际上,那不过是风穿过芦苇丛发出的声音罢了,我心里清楚得很,只是并未多做解释。
这座水库有个奇特的名字,叫作“哭婆潭”。听闻村里有个寡妇,她的孩子在这儿溺水身亡,此后那寡妇每天都来此处哭泣,不久后她自己也离世了。此类说法越传越玄乎,谁还愿意前来呢?
我名叫老钱,今年五十三岁,于县城的塑料厂从事质检工作二十余载。去年厂里经营状况不佳,给我们发了三个月的遣散费后便让我们回家了。我妻子小周比我小十岁,在超市做理货员,每月收入两千八百元。儿子钱小宝刚升入初中,这个阶段正需要花钱。
前年冬季,李庄对水库承包权开展公开招标,签订为期十五年的合同。村支书邀我参加会议,我起初觉得是让我担任监票员,没想到他说:“老钱,你要不要承包这个水库?”
十来个人在会议室里吞云吐雾,八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我刚猛灌一口热茶,差点直接喷了出来,忙不迭说道:“我?我对水产可是一窍不通……”
村支书弹了弹烟灰,说道:“你家祖辈在水库那边不是有土地吗?听闻你爷爷捕鱼的技艺十分高超。”
我有些迷糊,关于爷爷的事儿我没记住多少,只记得他用的烟袋锅子总有一股野艾草的味儿。他离世那年我仅仅八岁。
回到家中与妻子商议此事,起初她持反对意见,后来见我始终郁郁寡欢,便长叹一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回去了?”
我不清楚该如何回应。在县城生活了大半生,猛然间要返回农村,仿佛是一种退步。然而,一想到每日清晨六点就得起身去挤公交,夜里九点拖着劳累的身躯回家,又感觉这辈子或许也就这样了。
于是,我成了李庄水库长达十五年的承包者。村里的人嘲笑我愚笨,说这水库因为年久失修,大鱼都跑没了,水质也差得很,还能有什么?这不是拿命去换钱吗?
那天搬回村子时,细雨纷纷。我们入住了一间临近水库的老房子,这房子属于村集体。支书把钥匙交给我时,特意提醒道:“夜里别忘了关门,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多留意。”
这句话可把小周吓得不轻,夜里睡觉说什么都要亮着灯。钱小宝却兴致勃勃,他从未在农村居住过,相较于城里那些整日打游戏的同学,他陡然拥有了与众不同的谈资。
在老房子的墙角处,摆放着几本纸张泛黄的书籍,旁边还有一个生了锈的铁皮小盒子。我推测这可能是之前看守水库的人遗留下来的。钱小宝对着那个盒子仔细研究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未能将其打开,随后便把它扔到了一旁。
接管水库之后,首要任务便是修缮闸门。我请村里的铁匠老杨来协助,他查看一番后表示:“这扇门起码有十年没认真修理过了,得全部更换才行。”
资金成了难题。承包费用掉了大部分积蓄,余下的钱要用于维持生活,着实不够。没辙,我先借助铁丝和补丁对闸门进行了大致修理,勉强能投入使用。
老婆见我每日忙得不可开交,便不再言语,悄悄在超市请了假,过来帮我清除水库周边的杂草。钱小宝也不再老是埋怨要走上十里路去镇上上学,到了周末还会帮我查看水位情况。
时光一天天地流逝,水库依旧是一汪静止的水,既没有鱼,也没有虾,甚至连一只水鸟都不见踪影。村里的人路过时都直摇头,说道:“老钱这是有了钱没处花,到底是为了啥呢?”
我心中也没什么把握,可又不愿承认失败。每日清晨五点就起身,沿着水库走上一遭,瞧瞧水位状况,查看一下闸门。偶尔会碰到村里的老人在岸边进行晨练,他们总会问我:“水库盈利了吗?”
某天午后,我正在清理水边的废弃物,瞧见一块石头底下有个铁圈,好似是什么门的把手。我满心好奇地挖了挖,没想到越挖范围越大,竟挖出一块生了锈的铁板,铁板下面似乎有个洞。
我赶忙招呼不远处正在除草的妻子:“小周,快来瞧瞧!”
她快步跑来,瞧见那个洞口,惊恐地不断往后退,喊道:“别挖啦!莫不是……”
“这是啥呀?”我笑着说,“这是人工弄出来的,你瞧瞧这铁板的工艺,瞅着就像个暗门。”
我俩一同用力将铁板弄开,下方的台阶随之显露出来。虽说台阶有几处已经断裂,但仍能看出它是朝着水库底部延伸的。我回忆起儿时听村里长辈讲过,这座水库在建造的时候,原本的村庄被水淹没,部分房屋就直接在原地被掩埋,成了水库的根基。
小周询问道:“是否要告知村里的人呢?”
我摆了摆头,说道:“先观察一下再做决定。”
次日清晨,我备好手电筒与绳索,打算下去弄清楚情况。钱小宝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去,我没答应,只让他在上面帮我拽着绳子。妻子不放心,站在洞口不断嘱咐道:“一旦有什么不对头就赶紧上来,别硬撑。”
洞内湿寒,台阶很是湿滑,我谨慎地一步步往下行。约莫下了二十多级台阶,前方突然变得开阔起来,出现一个约十来平方米的小石室。石室中有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墙壁上刻着些字,被青苔遮蔽,难以看清。
我打着手电筒扫视了一下周围,蓦地瞧见石桌旁有个木箱,虽大半都已腐朽,不过整体还算完好。木箱上面压着一块刻有字的石板,上面写着:“钱家祖宗,后人勿动”。
我的心脏突然猛地一颤。钱家,难道指的是我们家?
谨慎地挪开石板,将木箱打开,里面有一些纸张,已然泛黄变酥,不过仍可辨识。一张手绘的地图位于最上方,上面标着“李庄水系”四个字。
我谨慎地将地图妥善存放起来,接着在箱子里翻找,找到了一个小布袋子。打开之后,里面有几块玉石雕刻品、一些铜钱,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册子首页写着“钱氏家训”四个字,下方落款是“钱元亨”——那可是我爷爷的大名!
我的手剧烈颤抖着,险些让册子滑落至地面。爷爷的物品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呢?
钱小宝跟着我带着那些物品回到地面后,兴奋得绕着我蹦蹦跳跳:“爸,有啥发现不?是不是找到宝藏啦?”
“嘘,别吵闹。”我把声音放低,将物品藏进了衣裳之中。
走进屋内,我们三人对这些物品展开了细致研究。那张地图好似是一份灌溉系统的设计图,上面标明了水源、沟渠以及灌溉区域。那本册子中记录着一些农业和水利方面的知识,还包含着钱氏家族的一些过往之事。
令我最为吃惊的是,册子里面提及了这样一句话:“李庄之水,为一方灵脉,寻得此道,万物皆可存活。”
翻到末尾那页,能看到一段爷爷亲手写下的文字:“我这一生都在治理水患,了解水的特性变化。李庄水库下方存在暗河,它与四面八方相通,水质清澈纯净。如今我因年事已高、身体衰弱,没办法亲自去做了,留下这张图谱,希望后代人能好好利用它。”
落款时间为1978年,这一年是爷爷离世的前一年。
我对着这些物件发了整整一夜的愣。次日清晨,我拿着地图前往村委会寻觅支书。支书是位年逾花甲的老者,看过地图之后,双眼愈发有神:“这莫非是老钱先生的杰作?他当年可是咱们县里赫赫有名的水利专家呐!”
“水利专家?”我一下子呆住了,“是我爷爷?”
村支书点了点头说:“你难道不清楚吗?你祖父当年牵头建造了咱们这儿的水库,之后还参与到了全县的水利规划工作中。我见过那张地图,那是他设计出来的灌溉体系,只可惜后来由于种种缘由没能全部付诸实践。”
直到这时,我才如梦初醒,明白村里人为何总念叨我爷爷,也懂了支书为何找我来承包水库。原来,我的根源始终在此处,只是我未曾察觉而已。
我们带着地图与册子,对水库周边展开了全面细致的勘查。依据爷爷的记录,水库下方的确存在一条暗河,其水质十分优良。此外,水库周边的土壤十分适宜栽种水生植物。
我做出决定,与其干等着水库里有鱼产出,倒不如亲自着手进行改造。我把剩余的积蓄拿了出来,还向银行贷了些款项,接着依照爷爷绘制的图纸对水系展开疏通工作。
过了两个月,我们开辟出了一条通向暗河的通道,澄澈的水流进了水库。水质改善以后,我尝试着种了些荷花、养了些莲藕,还找来一些鲈鱼和螃蟹的幼苗。
两个月时光匆匆过去,水库已然焕然一新。粉白交织的荷花在澄澈的水面上竞相绽放,水下藏着肥硕的莲藕,还有生龙活虎的鱼虾游来游去。我在水库旁搭建了几座凉亭,每到周末,便有许多城里人驾车前来游玩,他们或是买鱼,或是采摘莲蓬。
令我最为惊喜的是,依照爷爷册子中所记录的种植方式,我们种出的莲藕格外甜脆,迅速在县城里声名远扬。
某日,县电视台前来采访,记者满是好奇地询问我取得成功的诀窍。我微笑着回应道:“这并非我的功绩,而是我祖先遗留下来的智慧。”
采访播放之后,李庄瞬间变得热门起来。周末到访的游客日益增多,我们只好邀请村里的年轻人前来协助。小周辞去了超市的工作,一心一意打理我们的农家乐。钱小宝在学校也成了小名人,原因是他爸爸是“水库大王”。
在我接管水库半年后的某一天,县里的水利局长专程前来拜访,称要推广我们的经验。他看过爷爷绘制的地图后,极为激动地说:“这是一整套完善的生态水利体系呀!如今国家正在大力推行生态农业,你爷爷几十年前就有这般远见卓识,实在是厉害!”
水利局作出了出资对我们项目进行扩建的决定,并将其当作全县的示范项目。我在心中暗自感恩爷爷,要是没有他遗留下来的这个“宝贝”,我或许至今还在为维持生计而苦恼。
一天夜里,我梦到爷爷坐在水库旁,叼着烟袋冲我微笑。我询问他为何把那些东西藏起来,他仅仅指了指水库,说道:“钱家的根基就在这儿,水到根润,自会萌出新芽。”
我从睡梦中醒来,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打不开的小铁皮盒子。我尝试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最终成功将它打开。盒子里仅有一张颜色已经褪去的旧照片,照片上是爷爷站在尚未竣工的水库大坝前的模样,照片背后写着:
“水利之功,泽被万代;千秋之后,功绩犹存。”
爷爷留给我最为珍贵的并非金银财宝,而是一种精神,一种深深扎根于这片土地的使命感,这才是真正的馈赠。
如今,曾经的“哭婆潭”摇身一变成了“荷香潭”,传说里那些不吉利的事儿也无人再提。村里的人讲,是我让水库的命运有了转变,而我心里清楚,是水库,还有祖先,改变了我。
时光依旧流转,水库的水位随季节更迭起伏不定,而我的心却逐渐扎根、安稳下来。偶尔,我伫立在水库旁,凝望夕阳余晖下的荷花,心中会这样思索:生活恰似这座水库,乍一看风平浪静、乏味可陈,甚至还带着几分惊悚,但只要肯靠近它、认识它、融入它,便能发掘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宝贵之物。
或许,每个人的生命中都埋藏着先辈留下的“珍宝”,只是,有些人偶然间发现了,而有些人,仍在探寻的途中。
前些日子我再度前往那间石室,发觉墙壁上被青苔覆盖的字迹,实际上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八个字:
与其守株待鱼,不如开渠引水。
钱小宝放学归来,瞧见我在水库旁失神发呆,冷不丁问道:“爸,你回来后会觉得后悔不?”
我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嘴角上扬着问道:“你觉得呢?”
钱小宝思索片刻,郑重其事地回应道:“我认为水库可比咱们家原先住的单元楼有趣多啦。你瞧,咱们床头的柜子上搁着的并非闹钟,而是半根蜡烛。爸爸妈妈你们也不是每日都为挤公交发愁,而是在盘算今天卖了多少斤莲藕。”
我先是一怔,没料到孩子竟有这般想法。实际上,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我们的生活早已不再是得过且过地应对日子,而是满心期待着每一天的到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水库旁的树上筑了一窝鸟巢。每日清晨,雏鸟的叫声都会传入我的耳中。小周表示,这是个好迹象,意味着鸟儿对这个地方很满意。
我凝视着水面上飘荡的荷叶,脑海中浮现出爷爷在册子中写下的话语:“水没有固定的形态,人却有恒定的本心。顺应事物的本性,就能从中获取益处。”
或许,这便是爷爷给我留下的真正宝物。
前日,村里召开会议,推选我担任村里的水利小组长一职。我再三推辞,却难以推脱,最终只好应承下来。会议结束后,老支书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老钱,你爷爷以前就干这个工作,你如今也算是子承父业啦。”
我面带笑容说道:“谁又能预料到呢?”
的确,谁又能料到,那座十五年都无人留意的废弃水库,那张被埋藏于地下的陈旧图纸,那项险些被忘却的家族使命,竟会将我引领至如今这个所在。
有些时候我会思索,人生的转折点,常常隐匿于那些看上去毫不起眼之处。恰似那日我在石块底下找到的铁圈,要是我未曾俯身瞧上一瞧,或许一切都不会出现。
钱小宝的语文老师布置同学们写一篇关于家乡变化的文章,他便创作了一篇围绕家乡水库展开的故事。老师在他的作文本上写下了这样的评语:“从这个故事中可以得知,每一处地方都具备其独特的价值,每个人都有创造奇迹的能力。”
当孩子把作文本拿给我看时,我的心里蓦地泛起一丝酸楚。这哪里算得上什么奇迹,只不过是一位失业的中年人,在先辈的引导下,重新寻回了自己的根源罢了。
水库里的水,朝着田野奔去;人的内心,也应有栖息之所。
来源:StevenOrt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