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古就有“文章奥府”之美誉的修水,犹如一方未干的墨砚,赭石色的山峦在赣北褶皱里研磨千年。双井村的溪流如狼毫蘸饱了青绿,一笔一画勾勒出北宋的眉目。我踩着青苔斑驳的石板路时,恍惚听见《秋风词》的泛音从村口的古樟树洞渗出——那调子沾着黄庭坚洗笔时抖落的松烟,被风揉碎
城是岁月的容器,人是其中的诗行
一城开启一扇窗,一人点亮一段光
城:墨砚里的春秋
自古就有“文章奥府”之美誉的修水,犹如一方未干的墨砚,赭石色的山峦在赣北褶皱里研磨千年。双井村的溪流如狼毫蘸饱了青绿,一笔一画勾勒出北宋的眉目。我踩着青苔斑驳的石板路时,恍惚听见《秋风词》的泛音从村口的古樟树洞渗出——那调子沾着黄庭坚洗笔时抖落的松烟,被风揉碎成满溪的粼光。
南山崖的摩崖石刻是倒悬的史册,每一道凿痕都在复述“双井四十八进士”的传奇。黄昏的雾气漫过黄氏宗祠的飞檐,将“诗书继世”的匾额洇成水墨长卷。老茶馆里飘出的宁红茶香,竟与北宋太学里的墨香同源:当年少年黄庭坚在此诵读经史,窗外的竹影将《春秋》的笔画拓在青砖上。
这座城的骨骼是松墨与兰花铸就的。楚辞的遗韵在秋收起义的枪声中沉淀,唯有陈门五杰故宅的雕花窗棂,仍保持着黄庭坚书帖中“横如千里阵云”的笔势。
人:竹影织就的经纬
黄鲁直总爱卧在溪石上听涛。他说水纹是天地撰写的草稿,漩涡里藏着未出口的诗眼。治平四年的春闱放榜时,这位未来的江西诗祖正用竹枝在沙地上画符,笔锋划过处,惊起白鹭如宣纸上崩散的墨点。
贬谪黔州的官船穿过三峡时,他袖中揣着故乡的兰种。宜宾锁江石上的《念奴娇》词,字字如嶙峋瘦竹,根系却深扎修水的红壤。我在双井明月湾看见浣衣妇捶打葛布,棒槌起落间,恍若他书写《松风阁诗帖》时顿挫的笔锋。
“桃李春风一杯酒”的温润,“江湖夜雨十年灯”的孤绝,原是同一株修竹的两面。茶摊老翁指着村口石臼说,这是黄庭坚幼年捣墨的遗物,臼底沉淀的黑泥,至今能晕开徽州宣纸的纹理。
文:松风裂帛声
他的诗是青铜鼎长出兰草。用典如深潭投石,回响里藏着前朝的月光;炼字似老农择种,每个音节都经过三秋晾晒。《登快阁》的“澄江一道月分明”,让赣江从此成了流淌的砚池;《寄黄几复》的“江湖夜雨”,淋湿了后世多少文人的青衫。
六分半书的筋骨,在《徐纯中墓志铭》的碑刻里铮铮作响。1988年出土的残碑上,字迹如老松迎风,枝干虬劲处藏着雷雨的纹路。夜临《幽兰赋》时,墨色在宣纸上绽开的刹那,仿佛看见他贬谪途中,将满腹块垒化作石门山下的兰香。
书院门的老先生用竹帚写地书,“江西诗派”四字随晨曦舒展。稚童举着手机拍摄短视频,滤镜将“苏黄”并称渲染成粉色的流量密码。唯有南山崖的摩崖石刻沉默如初,石缝里渗出的清泉,仍吟唱着《书幽芳亭记》的段落。
魂:不谢的春兰
石门山的夜露最懂“不以无人而不芳”。当旅游大巴载走最后一批赏兰客,岩隙间的素心兰开始吞吐月光,每一缕幽香都是《秋风词》的变调。黄庭坚手植的兰草已蔓延成海,花穗在风中低垂的姿态,恰似他书写“国香”二字时悬腕的弧度。
寒霜降临时,我在幽芳亭遗址拾得半枚瓦当。凸起的纹路暗合“一干一华而香有余”的兰谱,裂纹处栖着北宋的星辉。放河灯的老妪哼着采兰小调,塑料莲花灯与竹纸船并浮江面——古今两种载体的祈愿,都在寻找同一位掌灯人。
高铁站前的黄庭坚铜像手持虚拟竹简,二维码纹路里藏着《牧童诗》的字节流。少年用平板电脑临摹《砥柱铭》,电容笔划过屏幕的轨迹,与当年竹枝书沙的弧度悄然重叠。暮色中的修水城卸下霓虹,显露出最初的轮廓:那盏由兰香点燃的千年心灯,依然在双井的波光里明明灭灭。
后记:
站在陈氏故居的观景台,我看见无人机在天空排布《念奴娇》的词句。黄庭坚的松风骨韵在电磁波中震颤,如困在玻璃展柜里的活泉。这座城市将“诗书传家”刻进文旅宣传册,却用大数据测算《清平乐》的传播指数。那些在直播间表演泼墨的网红,何尝不是数字时代的抄经人?当狼毫被替换成触控笔,我们仍渴望墨色里藏着的骨血——每个按下“发送”键的瞬间,都可能唤醒蛰伏的春兰。(关前)
来源:龍丘文化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