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窗外的暮色像一盆打翻的墨汁,在病房的玻璃上晕染开来。母亲枕在雪白的被褥里,褶皱纵横的脸庞在灯光下泛着喜悦的光芒,女儿把小生日蛋糕用勺子舀了一两匙给她喂,她开心地吃了两口。母亲血糖高,不能吃太多,浅尝辄止,感受一下生日的味道。女儿捧着的太阳花沾着水珠,在消毒水的
2025年5月17日 星期日 晴
窗外的暮色像一盆打翻的墨汁,在病房的玻璃上晕染开来。母亲枕在雪白的被褥里,褶皱纵横的脸庞在灯光下泛着喜悦的光芒,女儿把小生日蛋糕用勺子舀了一两匙给她喂,她开心地吃了两口。母亲血糖高,不能吃太多,浅尝辄止,感受一下生日的味道。女儿捧着的太阳花沾着水珠,在消毒水的气味中倔强地绽放,像极了她母亲在命运泥泞里挣扎的七十一载。
在母亲的皱纹里,穿越时空,我望见当年那个六岁的小姑娘蜷缩在外公背上。那日滂沱大雨模糊了天地界限,母亲养母家斑驳的门框在雨帘中扭曲成狰狞的獠牙。小女孩的布鞋在挣扎中掉落一只,泥水裹着脚趾,哭喊声撕开裂帛般的雨幕:"我不走!妈妈别不要我!"六十年后,当养母在弥留之际反复念叨这个画面时,我们才懂得那个被雨淋透的脊背,原是两代人共同的创口。
蛋糕上的奶油开始微微塌陷,女儿催促母亲许愿。她合掌的瞬间,我恍惚看见十八岁的少女背着褪色的帆布包,踩着解放鞋走进白户湾林场。晨露打湿的麻花辫垂在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林间雾气漫过她单薄的肩头。那个同样穿着补丁裤子的俊朗青年,在油灯下用钢笔蘸着蓝墨水,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扉页写下赠言。被外公撕碎的情书碎片,像雪片般飘落在断绝父女关系的协议书上。
外卖餐盒在床头柜上蒸腾着热气,鲍鱼饭的香气混着来苏水味道。母亲喝了一口鲍鱼汁,忽然说起四十年前那个深夜。外公顶着风雪推开百户湾职工宿舍的门,棉袄上结着冰碴子,怀里却焐着温热的文件袋——里面是托关系弄来的招工表。那年春节前夕,三代人围坐在褪色的八仙桌前,外公颤巍巍夹起母亲最爱吃的鱼头放进她碗里,窗棂上的冰花融化成蜿蜒的泪痕。终于做为下乡知青的父母可以返城了,一家人可以开开心心团聚了。
女儿举着手机照相,蛋糕上的草莓显得格外娇艳。母亲吃饭的刹那,走廊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她忽然对我说"那年凌晨发作了,你爸还在林场,我的好姐妹把我送到就近的六角亭卫生院,到院不一会儿就上产床了,助产士用剪刀剪的脐带"。我们都不曾说破,她也是在医院出生的,这个在消毒气息环绕中的生日,竟与她来到世间第一声啼哭的场景惊人相似。
夜巡护士来量血压时,月光正爬上母亲银白的鬓角。监测仪的绿光与月光交织在她安详的睡颜上,床头柜的鲜花在暗夜里悄悄舒展花瓣。母亲在有记忆的岁月里都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妈妈,因为她早已去世,她的童年都是太奶奶陪伴的。女儿轻轻调整她骨折的左腿支具,我恍惚看见五岁的母亲熟睡中,小脚太奶奶坐在床脚在油灯下给她纳鞋底,细麻绳穿过千层布,把母亲整个飘摇的童年缝进虎头鞋的纹样里。
清晨我们来到医院,床头柜放着的那两束鲜花还是那么娇艳动人。某个瞬间,我仿佛看见命运之神终于敛起锋刃,将七十一年的风雨都酿成蜜糖,在这个充满来苏水气味的清晨,温柔地滴落在母亲纵横的皱纹里。
来源:精进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