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是同事牵线认识的,在厂区文艺汇演后的茶话会上第一次说话。明华腼腆却细心,每次下班路上都会"偶遇"我,帮我提那个带蓝花的搪瓷饭盒。
婚后真相
"春霞,那边是婆婆来电话,说有重要事情。"丈夫宋明华递来听筒,眼神闪烁不定。
五年来第一次,我心头竟隐隐作颤。
我叫张春霞,九七年与明华结婚。那时我还在纺织厂上班,他在机械厂当技术员。
我们是同事牵线认识的,在厂区文艺汇演后的茶话会上第一次说话。明华腼腆却细心,每次下班路上都会"偶遇"我,帮我提那个带蓝花的搪瓷饭盒。
恋爱不到半年,我们就步入婚姻殿堂。那时候,大家都这样,认定了就结婚,不拖拖拉拉。
婚礼那天,我至今记忆犹新。老城区的照相馆门口,我穿着租来的婚纱,头纱被初夏的风吹起。
照相馆的师傅扛着笨重的海鸥相机,喊着"茄子"。我父母攒了大半年,操办了一桌十二个菜的婚宴,在单位食堂摆了八桌。
可婆家除了人来了,分毫未出。
当时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妈妈更是气得嘴唇发抖。"这么个穷亲家,闺女嫁过去有苦头吃了。"妈妈背着我偷偷抹眼泪。
明华解释说他家境困难,当时我也就忍了。毕竟那时候,日子都不好过,电视里天天播放"国企改革"的新闻。
我们的婚房是单位分的,四十平米的筒子楼,一梯十几户共用一个水房。家具是我父母添的,一个衣柜,一张床,一个梳妆台。
婆家连件像样的陪嫁都没给。结婚时,婆婆只送了两条毛巾,还是厂里发的福利。
"忍一忍,日子会好起来的。"妈妈握着我的手,眼里满是不舍。
日子在柴米油盐中流淌。每天清晨,我五点起床,烧开水,做早饭,然后和明华一起骑自行车去各自的厂子。
傍晚回来,还要排队去公共水房打水。一个月能看两次电影就算奢侈了。日子虽然紧巴,但也算平顺。
明华为人本分,对我也好,可每次提起他家的事,他总是避而不谈,只说父母年纪大了,不想麻烦他们。
他的父母住在老城区,我们结婚五年,也就去过两三次。每次去,总感觉婆婆欲言又止,家里简朴得几乎没有多余的家具。
那个家,像一个挂着锁的箱子,我始终打不开。
邻居王大婶有次笑着对我说:"你婆家可是有身份的人家呢,怎么对你这么抠门?"我笑笑没接话,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婚后第二年,小区里的徐大姐生了二胎,请客时,她婆婆送了一对金镯子。我看得眼热,回家时嘴上不说,心里却直发堵。
"咱婆家是不是真的很困难?"我试探着问明华。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明华叹口气,转身去擦那台老旧的二十一寸彩电。
九九年末,国企改革步伐加快,我所在的纺织厂也难逃厄运,大规模裁员。
那天,车间主任拿着名单念到我名字时,我手里的梭子掉在了地上。那声脆响似乎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
我拿着三千块钱的遣散费,成了"下岗工人"。三十二岁的年纪,突然不知何去何从。
那段日子,大街小巷都是和我一样的人,拎着铝饭盒,挎着公文包,在人才市场前排着长队。
明华的工资成了家里唯一的收入。我们过得更紧了,连看电影都成了奢望。
我曾想过去摆小摊,明华却坚决反对:"我养得起这个家。"男人的自尊心,我懂,也只能忍着不提。
就在这灰暗的日子里,婆婆那通电话来了。声音沙哑而急切:"春霞,你能来老宅一趟吗?就你一个人。"
放下电话,我心里七上八下。这五年来,婆家对我们几乎不闻不问,现在突然要单独见我,难道是要责怪我下岗给儿子增加负担?
第二天,我独自去了老城区。初冬的风裹着尘土,灰蒙蒙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
婆家是个上世纪六十年代建的老房子,红砖灰瓦,窗户上贴着发黄的报纸做隔热层。院子里种着几棵葱,还有一畦快枯萎的白菜。
婆婆王桂兰已经在门口等我,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神情复杂。她比五年前又消瘦了许多,看起来竟有六十多岁的样子。
"春霞,这些年委屈你了。"婆婆领我进门,倒了杯热茶,又从土炕下面拖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
我攥紧了手里的茶杯,不知要面对什么。
盒子里是一摞发黄的照片和几本存折。照片上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和一群工人的合影,那男人是我公公宋建国。
还有几份红头文件,盖着鲜红的公章。我认出了机械厂的厂标。
"你公公曾是机械厂的副厂长。"婆婆声音微微发颤,眼睛望向窗外,仿佛在看着遥远的往事。
"九二年,厂里资金周转困难,上面拨款迟迟不下来,眼看着好几百工人发不出工资。建国就...挪用了公款。"
我怔住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婆婆继续说,当时厂里正在技改,公公为救工人们的生计,挪用了一笔本该用于设备更新的资金发工资。后来审计查出来,公公虽然钱都用在厂里没中饱私囊,但最终还是受了处分,被迫退了职。
"那时候,你们这一代人还年轻,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婆婆的声音低了下去,"建国对厂子感情深,那是他的半条命啊。"
她翻开一本相册,指着一张合影:"这是八五年,厂里被评为先进企业,你公公领奖的照片。那时候,咱们机械厂的产品远销全国,连国外都有订单。"
照片上,公公站在领奖台上,脸上是藏不住的骄傲。那时的他,西装笔挺,精神矍铄,哪像现在那个整日沉默寡言的老人。
"后来改革开放了,国企不景气,订单少了,工人们的日子难过。建国天天睡不好觉,说对不起工人们。"婆婆的眼里泛起泪光。
"那笔钱,其实本可以不用还的。"婆婆叹了口气,"但你公公说,宁愿倾家荡产,也要把账还清,否则他半辈子的干部生涯,就真的毁在这一件事上了。"
家里积蓄全部用来还钱保住自由。曾经的三居室卖了,换成了这个老旧的小院子。
公公的退休金也只有普通工人的水平,远不如当年做副厂长时的待遇。一家人过起了紧巴巴的日子。
"你们结婚那会儿,我和建国商量,不能让你们承担我们的包袱,更不能让别人说闲话。明华好不容易找到个好姑娘,不能让你们一开始就被我们拖累。"
婆婆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来是一对金耳环:"这是我娘给我的嫁妆,本来想在你们结婚时送给你,可建国说,现在给你们东西,别人会说闲话,说是贪污的钱。索性一分不出,也免得惹是非。"
我明白了。婆家不是不愿出钱,而是真的拿不出,更是怕惹来闲话。他们选择不解释,只为保全儿子的尊严和前程。
想起这五年对婆家的误解,我眼眶湿润。原来,我嫁的不是一个吝啬的家庭,而是一个有着自己骨气和坚持的家庭。
"春霞,我今天叫你来,是因为......"婆婆停顿了一下,"建国住院了,肝上有个瘤子,需要手术。我们不想麻烦你们,但厂里的老同事都来看过了,怕你们知道了会有想法。"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五年啊,这个家的苦,他们都自己默默承受,从不让子女分担。
那一刻,我忽然懂得了宋家人的骨气——在时代洪流中,他们选择了沉默承受,守护家人的尊严,也守护着那份岌岌可危的自尊。
"我和明华会安排好的,您别担心。"我握住婆婆粗糙的手,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和颤抖。
回家路上,春雨绵绵。路过机械厂时,我停下脚步,望着那个曾经辉煌过的大厂。厂区墙上,"为国分忧,为民谋利"的标语虽然褪色,却依然醒目。
在那个特殊年代,多少家庭像宋家一样,默默承受着时代变革的阵痛。他们的故事,被掩盖在历史的尘埃下,却在平凡的日子里熠熠生辉。
晚上,我把真相告诉了明华。他沉默良久,眼圈泛红:"爸从没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他常说,人活一世,要对得起良心。"
"明天,我们去医院看公公吧。"我提议道。
明华点点头,眼里满是感激:"谢谢你,春霞。"
第二天,我们带上从我下岗补偿金里攒的三千块钱,去了医院。病房里,公公瘦得只剩皮包骨,却依然目光炯炯。
看到钱,公公坚决不肯收:"这是你下岗的血汗钱,我们不能要。"
"爸,我们是一家人。"我第一次这么亲切地叫他,眼眶湿润。
病房里,沉默了许久的公公终于开口讲述了当年的事。那是一段被时代碾过的记忆,有辉煌,有无奈,更多的是普通人在大时代浪潮中的挣扎和坚守。
"那时候,厂里几百口人等着发工资,我眼看着老李家孩子要上大学交不起学费,老张爱人得了重病住院,我就......"公公眼里闪着泪光,"我知道违规,但我问心无愧。"
就在医院里,我第一次真正了解了这个家庭的历史。原来明华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充满责任感的家庭里,父亲教导他做人要正直,做事要担当。
难怪他对我总是那么体贴,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从不抱怨。这是一脉相承的家风。
"爸,我会想办法。"明华握住父亲的手,眼神坚定,"厂里的老同事们说,会帮忙联系最好的医生。"
公公的手术很成功。在他住院期间,我主动提出搬去和婆婆同住,帮她分担照顾公公的重担。
婆婆起初不肯,说怕连累我们。"你们小两口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用管我们这两个老家伙。"
我却坚持:"咱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那一刻,我看到婆婆眼里的坚冰融化,泪水夺眶而出。多年的隔阂,在这场迟来的真相中消弭。
公公出院后,我们把小家安在了老院子里。虽然房子小,设施简陋,但四个人在一起,反而有了更多的温暖。
我开始在家附近的市场摆了个小摊,卖些自己做的布艺小玩意。虽然挣得不多,但能贴补家用。婆婆也帮着看摊子,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有时候,公公会坐在摊子旁,跟我讲他年轻时的故事。那个年代的人,有着难以想象的理想主义和集体主义精神。
"那时候,我们都觉得厂子就是家,工人就是亲人。"公公说,眼里闪着光,"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理解,但那种感情是真实存在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虽然清苦,却充满了温情。
转眼又是一年春天。院子里的老梨树开花了,白花如雪,香气扑鼻。
这天,明华突然带回一个好消息——他被提拔为车间主任了。厂里看重他的技术和责任心,决定给他更重要的岗位。
"这是好事啊!"公公激动得老泪纵横,"咱们家总算熬出头了!"
晚上,全家一起吃了顿饺子庆祝。酒过三巡,公公感慨道:"明华有出息,多亏了春霞这些年的支持。春霞,爸对不起你,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眼睛湿润:"爸,我懂您的苦衷。在那个年代,您做了您认为对的事情,为了工人们的生计挺身而出。这是值得敬佩的。"
"是啊,"婆婆插话道,"那时候多少厂子倒闭了,工人们流落街头。建国虽然犯了错,但他救了很多家庭。"
公公举起酒杯:"来,为明华的升职,也为咱们一家人团圆干杯!"
那一刻,四个人的笑脸在灯光下格外温暖。我知道,这个家终于真正接纳了我,而我也真正理解了这个家的过去。
人世间,误解常因不言语。家国情怀,往往隐于平凡。
五年后,我终于真正走进了这个家。理解了婚礼上那份"冷漠"背后的温情,也理解了公公那份看似固执的坚持背后的大义。
在那个风云变幻的年代里,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选择都有自己的无奈与坚守。
如今,当我和明华带着公婆去照相馆拍全家福时,我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镜头前,四个人的笑容如此真实而温暖。
那张照片,后来被我放在了床头柜上。每当看到它,我都会想起那个雨天,婆婆打开的铁盒子,和盒子里那段被尘封的历史。
有些真相,需要时间来揭示;有些理解,需要经历来成全。
而我,终于在这个家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