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是1993年的夏天,蝉鸣声透过厨房的纱窗传进来,电视机里播放着《渴望》的主题曲,院子里的丁香花开了又谢。
"儿子,你那小卧室多久没打扫了?明天我来给你收拾收拾。"
"妈,不用了,我们下周就要搬走了。"
我手里的菜刀停在半空,一时不知该落向何处。
这是1993年的夏天,蝉鸣声透过厨房的纱窗传进来,电视机里播放着《渴望》的主题曲,院子里的丁香花开了又谢。
我叫徐秀兰,那年五十七岁,一头花白的头发扎成一个发髻,县城纺织厂的退休工人。
十年前,儿子大学毕业留在了省城工作,那时候能考上大学,全村人都来道喜,用塑料袋装着白糖,一堆人簇拥着往我家走。
儿子结婚那天,他穿着黑色的西装,戴着红花,脸上有着掩不住的腼腆与幸福。
我和老伴把积攒了半辈子的三千块钱塞给他,那是我们的全部积蓄,够在县城买个二手房的首付了。
儿媳妇张蕾是省城姑娘,在银行上班,高高瘦瘦的,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说话轻声细语的。
他们婚后不久就有了孩子,我接到电话的那天,连夜收拾包袱,赶了最早的一班绿皮火车,去省城帮忙照看孩子。
临走前,老伴在我耳边叮嘱:"孩子两口子都不容易,你多包容点。"
我点点头,把县城的房子锁好,踏上了开往省城的列车。
火车开了八个小时,我带着两个大包,里面装着腌好的咸菜、自家晒的红薯干,还有老伴最爱抽的"大前门"香烟。
儿子在站台上等我,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心里一阵酸楚,他已经瘦了许多,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娘,您来了。"他接过我手中的包袱,小心翼翼地说,"孩子昨晚刚出生,蕾蕾还在医院里。"
我捏了捏他的手,说:"娘这不是来了吗,你就放心吧。"
儿子住在单位分的筒子楼里,六层楼没有电梯,我爬到四楼时已经气喘吁吁。
推开门,屋里的气味让我皱了皱眉——一股奶粉和尿布混合的味道。
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厨房和卫生间都很局促,但在那个年代,能分到这样的单位房已经很不错了。
水泥墙面刷着浅绿色的漆,裂开几道缝,家具简单,一张双人床,一张写字台,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一台上海牌的电冰箱——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的电冰箱,在县城,有冰箱的人家是凤毛麟角。
儿媳妇出了月子,急着要回单位上班。
"妈,单位正在竞争岗位,我再不回去,职位可能就保不住了。"她眼里闪着泪光,一边收拾工作服,一边解释。
"你去吧,孩子有我呢。"我说。
就这样,我开始了在省城带孙子的日子。
小亮是在春天出生的,取这个名字是因为那天阳光特别好。
我们老一辈人会说,出生在阳光明媚的日子,这孩子以后的运气不会差。
带孩子真是一门技术活,我那时候虽然已经有了带儿女的经验,但时代不同了,许多育儿方式也变了。
儿媳妇买了许多育儿书籍,有时候会指着书上的内容说:"妈,现在的研究发现,这样对孩子发育不好。"
我点头,心里却暗想:我们那个年代,谁看过什么育儿书啊,不是照样把孩子养大了。
但我不说,只是默默记下她的要求,尽量按照新方法来。
小亮从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每一个成长的瞬间都让我感动不已。
我记得他第一次叫"奶奶"时,我激动得一宿没睡,躺在床上回想那声稚嫩的呼唤;记得他第一次独自走路时,我在后面弯着腰,两手虚张,生怕他摔倒;记得他发高烧那天,我抱着他跑了三条街去医院,一路上心如刀绞。
那些日子,我和小亮相依为命,白天忙着喂奶、换尿布、哄睡,晚上还要爬起来给他倒水、盖被子。
没有人知道,我常在深夜里望着熟睡的小亮,轻轻抚摸他的小脸,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思念远在县城的老伴。
家里的座机电话是连通两地的唯一纽带,每周日晚上七点,老伴都会准时打来电话,问我过得怎么样,问孙子长了多少斤。
他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有些失真,却让我感到温暖。
我请邻居看着孩子,去邮局汇款给老伴,寄大白兔奶糖给他,那是他最爱吃的零食。
老伴每三个月来省城一趟,带来老家的咸鸭蛋、腊肉和自家酿的米酒,又带走我的思念。
"什么时候回来?"他总是这样问我。
"等小亮上学了吧。"我总是这样回答。
时间不等人,眨眼间,小亮五岁了,上了幼儿园,性格活泼,特别喜欢画画。
我本以为可以松口气,考虑回县城的事了,没想到儿媳又怀上了二胎。
"妈,这次是个男孩,医生都说了。"儿媳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满脸幸福。
省城的生活条件虽然比县城好,但物价也高得多。
儿子每月工资一千多,儿媳休产假期间只有基本工资,加起来刚好应付房租和日常开销。
我和老伴商量后,决定把县城的房子租出去,老伴也搬来省城,和我一起照顾小家伙。
老伴刚退休那会儿,不适应省城的生活,整天闷在家里听收音机,听着"戏曲联播",哼着豫剧的调子。
周围邻居都是年轻人,没人和他下棋、聊天,他渐渐变得沉默寡言。
直到二孙子出生,他才找到了生活的重心。
"老徐,你看这小子,鼻子像不像我?"他抱着小孙子,乐呵呵地问我。
我摇摇头:"明明是像他爸。"
"胡说,分明像我!"他不服气地说。
有了老伴在身边,我轻松了许多,但生活压力并没有减轻。
两个孩子的奶粉钱、尿布钱,大的上幼儿园的学费,样样都要钱。
我们省吃俭用,把退休金几乎都花在了孙子身上。
给小亮报了钢琴班、英语班,那是九十年代初,父母们都开始重视素质教育了。
儿子有时说要给我们钱,我们都推辞了:"你们自己攒钱买房子吧,我们花不了多少。"
实际上,十年下来,我们花了接近三十万,几乎耗尽了所有积蓄。
但我从不后悔,看着孙子一天天长大,健康活泼,就是最大的欣慰。
去年冬天,儿子下班回来,兴奋地宣布:"爸妈,单位给我分房了,在高新区,环境特别好,我们准备搬过去住。"
我心里五味杂陈,这些年住惯了这个筒子楼,虽然电线老化,水管常漏水,但周围邻居都熟悉,买菜、遛弯、带孩子都方便。
老张家的孙子和小亮同岁,常一起玩;楼下的李大姐是医生,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她总是第一个来帮忙;对面的王奶奶会织毛衣,每年冬天都给孙子们织一件新毛衣。
这些人情冷暖,构成了我在省城的归属感。
春节过后,小亮上小学二年级,小的也要上幼儿园了。
儿子和儿媳开始议论请保姆的事,说是我和老伴年纪大了,该休息了。
"妈,您都快六十了,带孩子太辛苦,我们想请个小时工,一天来四五个小时,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儿媳妇一边梳头,一边对我说。
我站在卧室门口,手里攥着一块抹布,默默点头。
人老了,就像是一件旧家具,曾经光鲜亮丽,如今黯淡无光,被轻易地挪到了角落。
我回了趟老家,想看看十年无人住的房子。
县城的老房子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青砖灰瓦,两层楼,带个小院子。
推开大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灰尘厚厚地覆盖在家具上,院子里的葡萄藤爬满了墙,无人修剪,杂乱地伸展着枝条。
老房子里到处是回忆:墙上挂着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抽屉里放着他小时候的奖状,柜子里还有他初中时穿的校服。
这些都是我和老伴的心血,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
邻居王大妈见了我,热情地邀我去她家坐。
她是个话痨,滔滔不绝地讲着这些年小区的变化,新盖了健身广场,老年活动中心也办得红火,每天有广场舞、太极拳,还有老年大学的课程。
我听着听着,心生向往,想着或许是时候回来了。
回到省城,我和老伴商量着,等儿子搬了新家,我们就回老家住。
没想到儿子却说:"爸妈,新房子有四室两厅,给你们留了一间主卧,以后你们就安心住下吧。"
乍一听,心里暖洋洋的,但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你们不是要请保姆吗?"我问道。
儿媳接话:"保姆白天来做做饭、打扫卫生就行,晚上不住家。您和爸身体好着呢,能帮我们看着点孩子就最好了。"
我和老伴对视一眼,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人老了,就怕成为负担,也怕被需要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能提供的服务。
上周,儿子让我们先去新房子住几天,熟悉熟悉环境。
新房宽敞明亮,阳台上能看到远处的山。
我们住进了给我们准备的主卧,空间大了,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或许是少了那份归属感,少了能让我们做主的感觉。
第三天早上,我习惯性地早起做早饭,打开冰箱,发现儿媳准备的食材都标了标签:保姆用、家人用。
我有些发愣,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我做的饭,他们不吃了?
中午,儿媳回来吃饭,看到我做了一桌子菜,脸色有些不悦:"妈,我不是说了吗,以后有保姆做饭,您就别操心了。再说这么多油盐,对孩子健康也不好。"
她的语气不重,但字字如刀,扎在我心上。
"蕾蕾,妈想多做点,你们多吃点补补。"我强作笑颜,试图缓和气氛。
"妈,现在不像您那个年代了,我们讲究的是均衡饮食,荤素搭配,不是越油腻越好。"她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本营养学的书,指给我看。
我默默收起碗筷,把菜放进冰箱。
这顿饭,我几乎没动筷子,一口都吃不下。
老伴看在眼里,饭后拉着我的手,平静地说:"回家吧,老徐。"
"回哪个家?"我问。
"回咱们自己的家。"他说。
当晚,儿子回来,见我们收拾行李,问怎么回事。
老伴直截了当地说:"我们要回老家住,这里不适合我们。"
儿子急了:"爸,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新房子这么好,有什么不适合的?"
我看着儿子,平静地说:"亮亮,妈知道你们现在条件好了,有自己的打算。十年前我来帮你们带孩子,是因为你们需要我。现在孩子大了,你们请了保姆,我和你爸也该回老家安度晚年了。"
"可是妈,您在这里住不好吗?我们专门给您留了最好的房间。"儿子不解地问。
我叹了口气:"住得好,可是心里没着落。妈在这里,就想着帮你们做点事,可现在好像妈做什么都不对了。"
儿子还想再说什么,儿媳从房间里出来,冷冷地说:"妈,您要是不习惯城里生活,回老家也好。反正孩子大了,我们也能照顾。只是您别总是把我们当小孩看,我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十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帮助儿子,却忽略了他们也在成长,有了自己的生活理念。
或许,是我太固执于自己的方式,没能与时俱进,也没给他们足够的空间。
想通这点,心里反而释然了。
第二天早上,我和老伴收拾好行李,准备回老家。
小亮和弟弟依依不舍地抱着我,问:"奶奶,您真的要走吗?"
我摸着他们的头,说:"奶奶不是不要你们了,是奶奶也要回家了,你们放假了,可以到奶奶家玩。"
儿子送我们到火车站,一路上沉默不语。
临上车前,他终于忍不住了:"妈,您就这么走了?"
我笑了笑:"妈怎么会不管你们?只是各自需要空间。你们过你们的,我们过我们的,有事随时来找我们。"
儿子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车上注意安全。"
火车缓缓启动,我看着站台上渐渐模糊的儿子身影,心里既有不舍,也有释然。
我知道,这是我做出的一个决定,一个为了双方都好的决定。
回到老家,我和老伴收拾了屋子,修剪了葡萄藤。
院子里的老梨树又结果了,就像十年前我离开时那样。
我抚摸着老梨树的树干,上面有儿子小时候刻下的记号,记录着他每年的身高。
我仿佛看到了那个穿着蓝色背带裤,笑容灿烂的小男孩,在院子里追逐蝴蝶的身影。
王大妈带着我去了新建的老年活动中心,认识了不少同龄人。
最让我喜出望外的是,我在那里遇到了失散多年的老同事张桂芝,当年我们一起在纺织厂上班,情同姐妹。
她拉着我的手,眼泪汪汪地说:"老徐,可想死你了!这些年你去哪了?"
我把这十年的经历讲给她听,她听完拍拍我的肩膀:"值!这事儿你做得对!咱老了,不能把自己的脸面都丢了。"
渐渐地,我找回了属于自己的生活节奏。
每天早上和老伴一起去公园锻炼,上午参加老年大学的书法班,下午和老姐妹们打打麻将,晚上看看电视剧。
日子过得充实而惬意。
"老徐,你说咱们这样对不对?"有一天晚上,老伴突然问我。
"什么对不对?"我不解地问。
"就是咱们这么回来了,会不会对不起孩子们?"他皱着眉头,忧心忡忡。
我沏了杯茶给他,说:"老张,咱们又没不管他们。只是各自有各自的活法,我不想在儿子家当保姆,也不想被人看不起。"
老伴点点头:"也是,人活一辈子,总得为自己活一回。"
三个月后的一天,儿子突然带着全家来了老家。
他们开了辆新车,小亮和弟弟一下车就冲进院子,兴奋地转悠着,好奇地摸着葡萄架,捡拾着落在地上的梨子。
"妈,我调动工作了,回县城的分公司任职。"儿子搓着手,有些局促地说。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
"这是好事啊,县城的空气好,孩子在这里长大也好。"我说。
晚上,我们一家人在老房子里吃了顿饭。
我做了红烧肉、清蒸鱼、醋溜白菜,都是儿子小时候爱吃的菜。
饭桌上,气氛出奇地融洽。
儿媳妇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赞不绝口:"妈,这红烧肉太香了,您能教教我怎么做吗?"
我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没什么复杂的,就是火候要掌握好,肉不要切太大块,酱油要放老抽,这样颜色才好看。"
饭后,儿媳主动帮我收拾厨房,轻声对我说:"妈,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对不起,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我拍拍她的手:"每个人都有成长的过程,妈理解。"
当晚,儿子问我:"妈,我们要在县城买房子,您看要不要一起住?"
我想了想,回答:"你们先安顿下来,妈和你爸住老房子挺好的。等我们真的需要照顾了,再说吧。"
儿子点点头,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
后来,他们在县城买了房子,离我家不远。
每周末都会来看我们,有时候把孩子留下来住几天。
小亮和弟弟在老房子里撒欢,爬上爬下,就像当年的儿子一样。
孩子们特别喜欢我院子里的老物件:一台老式缝纫机,一个黑白电视机,还有一盒儿子小时候的小人书。
他们对这些老旧的玩意儿充满了好奇,缠着我讲那个年代的故事。
我常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葡萄架下嬉戏的孙子们,回想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十年带娃的时光,三十万的花销,换来的是孩子们的成长和我自己的成熟。
人生就是这样,付出不一定立刻得到回报,但总会在某个时刻,以另一种方式回馈给你。
我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也不后悔现在的选择。
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间和尊严,包括我这个老太太。
最近,儿媳怀了第三胎。
她打电话问我:"妈,到时候您能不能来帮我带几天孩子?"
我笑着回答:"当然可以,但只帮你带月子,孩子大了就得你们自己带。"
电话那头,传来儿媳爽朗的笑声:"妈,您放心,我都明白。"
日子还在继续,我和老伴在老房子里过着平静的生活。
这座承载了我们半辈子记忆的老房子,见证了我们的青春、中年和暮年,也将继续见证下一代的成长。
人这一辈子,走走停停,聚聚散散,都是常事。
重要的是,无论走到哪里,心里都要有自己的位置,也要给别人留下他们的位置。
那天傍晚,我在院子里收晾晒的被单,老伴在一旁修剪葡萄藤。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
老伴停下手中的活,望着西沉的太阳,突然问:"老徐,你说我们这一辈子,值得吗?"
我抬头,看着远处儿子家的方向,微笑着说:"值得,老张,每一分付出,每一次选择,都值得。"
老伴走过来,轻轻揽住我的肩膀:"是啊,咱们为了孩子操了一辈子心,看着他们过得好,心里也踏实。"
我靠在他肩上,轻声说:"老张,你知道吗?我最大的幸福,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夕阳西下,两个老人的影子渐渐融为一体,印在老房子的墙上,安静而温馨。
日子继续向前,我在这老房子里,静静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