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老师，那小伙子真是占我便宜！＂初夏的下午，生产大队办公室里，那女孩红着脸控诉道，而我只能沉默，苦笑着接受众人异样的眼光。

救赎与真情

＂周老师，那小伙子真是占我便宜！＂初夏的下午，生产大队办公室里，那女孩红着脸控诉道，而我只能沉默，苦笑着接受众人异样的眼光。

我叫程志明，1981年那年，我25岁，是县棉纺厂的技术员。

那时的县棉纺厂是全县数一数二的大国企，有五千多号工人，我能在技术科找到位置，算是托了我爹的福。

我爹程长河，解放前是纺织学徒，解放后成了厂里的老师傅，凭着一手好手艺和忠厚本分的性格，在厂里颇有名望。

我家住在厂区的筒子楼里，二楼西户，两间正房带个小阳台。

每天清早，我骑着永久二八自行车，跟着人流一起晃悠到厂里打卡上班，日子过得简单充实。

那时候的棉纺厂食堂，一块钱能买两个白面馒头、一份炒青菜和一碗稀饭，再搭两毛钱的酱牛肉，就是顿美餐了。

我们这些年轻人，工作之余最大的乐子就是听广播，看露天电影，或者到新开的人工湖去游泳。

那年夏天格外炎热，连着几天高温，让人喘不过气来。

七月的一个周末，我和几个车间的师傅约好去城郊的人工湖游泳。

那个人工湖是上年才修好的，本来是为了灌溉用的水库，后来县里觉得可以开发旅游，就辟出一片区域供人游泳。

那天，湖边人山人海，大家都想在水里消消暑。

我刚游了几个来回，远处忽然传来喊声：＂救命啊！有人溺水了！＂

循声望去，约摸二十米开外，一个女孩在水中拼命挣扎，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又浮上来。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二话不说，几个猛蹬就游了过去。

等我游到跟前，那女孩已经沉下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在水下摸索着，终于抓住了她的手臂，使劲把她拖上了岸。

岸上已经围了不少人，女孩躺在地上，面色青紫，没了动静。

＂快让让，我学过急救！＂我边说边跪在女孩身边，掐她人中，见没反应，立刻给她做起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

＂一二三四五，一二三四五...＂我一边按压一边数着。

＂她还是个孩子啊，赶紧救救她吧。＂旁边有大妈焦急地说。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女孩猛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大口水，睁开了眼睛。

围观的人都松了口气，有人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你真行，救了一条人命啊！＂

那时候我也没多想，见人没事了，就和同来的师傅们收拾东西回家了。

谁知道，三天后的下午，厂办公室主任李叔把我叫去了办公室。

＂志明啊，出事了。＂李叔点了根大前门，愁眉苦脸地看着我。

＂李叔，怎么了？＂我一头雾水。

＂就是前几天你在人工湖救的那个姑娘，她爸找到咱们厂里来了，说你...趁机占她便宜。＂

＂啥？＂我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子，整个人都懵了。

＂李叔，我那是在救人啊！那是人工呼吸，不是...＂我急得满头大汗，手足无措。

＂我知道，我知道。＂李叔安抚我，＂可人家姑娘父亲说了，他女儿说你救她时手脚不规矩，还跟她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人家找到县里去了，县里又打电话到咱们厂里，这不，让我先了解了解情况。＂

我坐在那里，只觉得心里委屈得要命。

救人还救出事来了，这世道怎么了？

后来才知道，那女孩叫孙小雨，是1979年刚回城的知青孙大勇的女儿。

孙大勇年轻时是响当当的高中毕业生，1969年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在农村待了整整十年。

好不容易赶上知青返城政策，才拖家带口回到县城，在县一中当了个语文老师。

他们家刚安顿下来，就遇上这事，难怪反应这么大。

那几天，流言蜚语在厂区和学校传开了。

＂听说了吗，技术科的程志明，占了知青女儿的便宜，装好人哩！＂

＂可不是嘛，那孙大勇都找到县里去告状了，说不定程志明这饭碗就保不住了。＂

我走在厂区，总能听到窃窃私语，同事们看我的眼神也变了，有人甚至当面冷嘲热讽：＂程工，手艺不错啊，救人还能顺便占便宜，真是一举两得。＂

每天下班回家，我都低着头快步走，生怕遇到熟人。

我妈知道这事后，气得直掉泪：＂儿啊，你真是的，好人难做啊！咱们家世代老实巴交，怎么到你这出这事了？＂

爹却一直沉默不语，只在一个晚上，我俩在阳台上乘凉时，他递给我一支烟，轻声说：

＂志明，爹信你。做好人不问回报，问心无愧就好。这年头，人心太复杂，你别想不开。＂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过得最煎熬的日子。

我把自己关在宿舍里，除了上班，哪也不去，晚上就窝在床上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本旧书，想从保尔·柯察金身上找点勇气。

心里虽然委屈，但每每想到，如果不是我，小雨可能已经没命了，也就释然了许多。

就这样过了快一个月，事情有了转机。

有一天下班后，李叔神神秘秘地把我叫到办公室：＂志明，事情有眉目了。＂

原来，小雨的同学—一个在场的目击证人，跟她讲述了当天的真相。

那个同学说，小雨当时已经完全没意识了，是我冒着危险救了她，做人工呼吸也是正规动作，根本没有什么占便宜的事。

小雨这才明白，自己因为害羞和误解，闯了大祸，差点害了救命恩人。

她羞愧难当，写了封道歉信，可又怕面对我，一直没敢送来。

李叔拍拍我肩膀：＂县里已经了解清楚了，你小子属于被冤枉的。厂里准备给你发个见义勇为奖状，还有五十块钱奖金呢！＂

我摇摇头：＂李叔，奖状奖金就算了吧，我不是为这个救人的。只要不再被人指指点点就行。＂

李叔点点头：＂你小子倒是看得开。这事就这么过去吧，时间长了，自然没人记得了。＂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翻篇了。

谁知，命运还给我准备了更大的转折。

那年八月的一天，一场罕见的暴雨突袭了我们县城。

原本湖水已经不少的人工湖水位猛涨，加上上游一处水库闸门失修，导致河水决堤，低洼地带的房屋很快就进了水。

当时我正在车间加班，听到消息后立刻往家赶。

路上，一个同事骑车经过，气喘吁吁地喊：＂志明，你爹在帮东门那户人家搬东西，被困在低洼地带了，赶紧去看看吧！＂

我心一沉，立马蹬车朝东门奔去。

等我赶到时，只见东门口已经是一片汪洋，水深及腰，电线杆都被淹了一半。

远处几个人影在水中挣扎，我定睛一看，其中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是我爹！

爹年轻时腰椎受过伤，这几年天阴下雨就犯病，走路都直不起腰来，这深水中哪里能走得动？

我二话不说，脱了外衣就要往水里冲。

就在这时，我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已经在齐腰深的水中，费力地扶着我爹往高处走。

是个姑娘！

我赶紧涉水过去，等我靠近时，愣住了—那姑娘竟是孙小雨！

她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神情却异常坚定。

见到我，她松了口气：＂程志明，来得正好，快帮忙！叔叔腿脚不便，水太深了！＂

我赶紧过去，架起爹的另一边胳膊，和小雨一起把爹扶到了高处的台阶上。

＂爹，你没事吧？＂我紧张地问。

爹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腿有点抽筋。多亏了这姑娘，要不我真不知道怎么走出来。＂

安顿好爹，我转身看向小雨，只见她脸色苍白，嘴唇都冻得发紫，却还冲我笑：＂程志明，咱们扯平了！＂

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谢谢你救了我爹。＂

＂对不起，那天...是我不懂事。＂她低下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

＂是我父亲和我不明真相，冤枉了你...我...我一直想当面跟你道歉，可是...没那个勇气。＂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句句敲在我心上。

灾后重建期间，县里发动群众互帮互助。

我正带着车间几个小伙子帮东门口那户人家清理淤泥，忽然看见小雨带着几个女同学也来了，手里提着大水壶和干粮。

＂大家辛苦了，喝点水吧。＂她一边给大家倒水，一边不经意地看我一眼，脸上带着羞涩的笑。

从那以后，小雨经常出现在灾后重建的各个地方，渐渐地，我们熟络起来。

才发现她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骄傲大小姐，而是个热心肠、执着、有主见的姑娘。

有一次，我们一起在河堤边铲淤泥，休息时聊起了天。

她告诉我，她明年想报考医学院，学习医学和急救知识。

＂为什么想学医？＂我好奇地问。

她望着远处，眼里闪着光：＂看到你在湖边救人那一幕，我才知道生命有多脆弱，也有多宝贵。如果会一点急救常识，或许就能在危急时刻帮到别人。＂

她转过头看着我：＂就像你救了我，我救了你爹，这种感觉...很奇妙，对吧？＂

我点点头，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常常在想她，盼着能再见到她。

工作时心不在焉的，连师傅都看出来了，打趣道：＂志明，魂丢了？该不会是谈对象了吧？＂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吭声。

一天下午，我正在车间调试设备，忽然有人说有我的电话。我赶到传达室，接起挂机电话。

＂喂，请问是程志明吗？＂是小雨的声音。

＂是我。＂我的心忽然跳得厉害。

＂我爸...我爸想请你和叔叔阿姨明天到我们家吃个便饭，算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也当是...赔礼道歉。＂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愣了一下：＂这...不用了吧...＂

＂你别拒绝，我爸已经准备好了，他...他真的很想当面向你道歉。＂

挂了电话，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回家和爹妈一说，妈立刻就反对：＂那家人冤枉了你，现在知道错了想请客就去，这不是掉价吗？＂

爹却沉吟片刻：＂去吧，冤家宜解不宜结。再说了，人家姑娘救了我，这个情我们得还。＂

第二天，我和爹妈穿戴整齐，买了点水果，来到了县一中家属院孙家的两居室。

门开了，是小雨，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确良衬衫，头发扎成马尾，显得格外清爽。

屋里，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男人站起来，是孙大勇。

他脸色有些发青，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那是常年在农村劳作留下的痕迹。

＂程师傅，程师母，小程同志，请进请进。＂他的态度异常热情，却掩饰不住眼神中的愧疚。

简单的家常饭—炖肉、炒青菜、凉拌黄瓜、白面馒头，却比饭店里的满汉全席还让人感动。

席间，孙大勇亲自给我爹倒了杯汾酒：＂程师傅，这次真是对不起，是我钻了牛角尖，差点冤枉了令郎。＂

我爹摆摆手：＂都过去了，不提了。＂

＂不，必须提！＂孙大勇严肃地说，＂当年我们上山下乡，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回城，就怕人看不起，处处敏感。听到小雨说的事，我第一反应就是不能吃亏，得讨个公道，却没想过事情的真相...差点害了救命恩人啊！＂

说着，他站起来，端起酒杯，冲我深深鞠了一躬：＂小程同志，谢谢你救了我女儿，也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这杯酒，我干了！＂

说完，他一饮而尽。

我连忙站起来：＂孙老师别这样，救人是应该的，再说小雨也救了我爹，咱们两清了。＂

气氛渐渐轻松起来，孙大勇是个读书人，见识广，说起话来颇有意思。

他聊起自己知青岁月，聊起乡下的风土人情，聊起城里的变化，我们听得津津有味。

临走时，他握着我的手说：＂年轻人，我看你不错，有空常来坐坐。＂

从那以后，我常常到孙家去玩，有时候帮着修修收音机，有时候给他家换个灯泡，和孙大勇谈天说地，和小雨谈笑风生。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倔强又温柔的姑娘。

她有时会偷偷送我一盒自制的点心，有时会在我修理东西时认真地看着，还会问这问那。

有一次，她问我：＂志明，你救了那么多人，就不怕再被冤枉吗？＂

我笑了笑：＂人这一辈子，总得做点对得起自己的事。再说了，你不也一样吗？明知道水那么深，还去救我爹。＂

她脸红了，低下头不说话。

一年后，在我爹六十大寿那天，我妈破例杀了只老母鸡，做了一桌好菜，请了几家要好的邻居，还有孙大勇父女。

孙大勇挽着小雨的手出现在我家门口，带来了和解的祝福，还有一瓶宝贵的茅台酒。

席间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忽然，小雨站了起来，脸上红扑扑的，我以为她喝多了，谁知她清了清嗓子，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我父母脸上：

＂叔叔阿姨，我想说...我想嫁给志明，不是为了报恩，而是因为我懂得了他的为人。他善良、正直、有担当...这样的男人，值得我托付终身。＂

全桌人都愣住了，包括我。

我妈第一个反应过来，拉住小雨的手：＂好孩子，阿姨早就盼着你能成为我们家的一员了！＂

我爹看着我，眼里满是欣慰：＂志明，你小子好福气啊！＂

席间，孙大勇悄悄对我说：＂年轻人，对不起，是我钻牛角尖了。人这一生，能遇到真心相待的人不容易。小雨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多担待。我家就这一个宝贝闺女，你可得好好待她。＂

我点点头，心里满是感动。

1983年初春，厂区办了一场简朴的婚礼。

没有豪华的排场，只有几张桌子，几盘家常菜，和几打啤酒。

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厂里的领导和同事们都来了，县一中的老师们也来捧场。

我和小雨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衣服，在大家的祝福声中，开始了新的生活。

改革开放的春风正吹拂着这座小城，也吹散了我们之间的隔阂。

有时候想想，若不是那次救人，若不是那场误会，若不是那场洪水，我和小雨或许永远不会相识、相知、相爱。

命运就是这样奇妙，有些路看似曲折，却通向更广阔的远方。

后来，小雨如愿考上了医学院，成了县医院的急诊科医生，救了不少人。

每当有人感谢她时，她总会说：＂我是受了我丈夫的影响，他教会我，生命的意义在于给予。＂

而我，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后，为她骄傲。

人这一辈子，遇到一个懂你的人，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无论是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还是在今天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真情永远都是最珍贵的财富。

来源：BillyGuz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