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如果记忆没错的话,这个侍女的名字叫秋桂,打小跟着唐滢雪,感情倒算是深厚。
一觉醒来,我竟然成了自己夫君包养的外室。
他深情款款地看着我,说不日便会接我回府做姨娘。
我冷冷问他,不是答应家中夫人不纳妾吗?
他安抚我说,心中只有我一人。
还说他早就厌弃了无趣的夫人,无论如何也会给我名分。
我攥着刚刚到手的房契财宝,微笑道:
「可我不爱你了,咱们好聚好散吧。」
01
我生在高门大户,自幼念书时便常听夫子说,世事无常,千变万化。
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世道能无常成这样。
哪有正妻的魂落到外室身上去的?
好歹也分个妾啊!
这外室地位低微,比妾室还低上好几等。
外室便也罢了,偏偏还是我夫君的外室。
前世今生面对的都是同一个男人,心情却是大大不同。
想我从小到大,从嫡女到正妻,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还不如死得干脆点重新投胎去呢!
「姑娘,该吃午膳了。」
我心如死灰地转头看了身边的侍女一样。
如果记忆没错的话,这个侍女的名字叫秋桂,打小跟着唐滢雪,感情倒算是深厚。
唐家中落魄后她也不曾离开,算是个忠仆了。
「好,你过来和我一起吃吧。」
秋桂面露难色:「这不合规矩...」
我摆摆手,随意道:「这儿就我们俩,咱们还讲究那么多做什么,我一个人吃饭怪冷清的,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也好。」
她略微犹豫,便也就坐下了。
「姑娘这些天身子可好些了?」
我心里一动。
虽然唐滢雪的大部分记忆我都有,但近几天才发生的事情,我却是毫无印象。
我吃了口菜,试探问道:「别的没什么,就是我最近老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记性不大好了,之前是发生了什么来着?」
秋桂闻言很是担心:「姑娘前些日子说想去池塘里给小侯爷摘朵并蒂莲,自己坐着船去寻,谁知道就跌下水去了,好半天才救上来,您发了好几天的烧,吓坏奴婢了。」
我了然。
看来真正的唐滢雪那会儿就已经溺死了。
我余光瞥见小臂上的一团淤青,心底也沉重起来。
难道我也已经死了吗?
可我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小侯爷什么时候会来啊?」我托着下巴问。
秋桂替我夹了些菜,轻声道:「上次说的明日来。」
我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不管怎么样,我那便宜夫君都是现在唯一的突破口了。
02
次日清晨,我早早起床,让秋桂替我好好打扮了一番。
镜子里的女人面色虽有些病后的憔悴,可五官依旧清丽姣美,眼珠水灵灵的,是很讨男人怜爱的那种风格。
我心中感叹,难怪楚北林会喜欢她,这样的美人,换我来也会动心。
不过我当年好歹也是京城里有名的名门淑女,也不至于逊色多少。
我甩了甩脑袋,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现状,别的都不重要。
「小侯爷来了!」
秋桂在门口唤我。
我精神一振,急忙拖起裙摆迎了上去。
楚北林依旧是我记忆里那副干练的装束,只是表情不似面对我时那般冷淡,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关心的温暖笑意。
「病才好,怎么又出来了,快回去歇着,着凉了可怎么办。」
他温声数落着,伸手揽过我的肩头。
我心中难免悲凉。
我嫁给他数年,他都是一幅冰块脸,敢情是把柔情蜜意都用到这儿来了。
还好意思在提亲的时候发誓说只娶我一个。
哦,他好像是只娶了我一个,唐滢雪暂时还没名分呢。
「我心中念着侯爷,不想在内屋里等着,想出来接一接。」
我柔声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楚北林似乎很是惊讶。
「滢儿今日怎的这样乖顺。」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便很是心疼地将我抱回去,道:「不过你照顾好自己最重要。」
哟哟哟,这腻歪的。
我竭力忍住撇嘴的冲动,佯装娇羞窝在他怀里不吭声。
「侯爷最近总往我这儿来,夫人不过问吗?」
温存片刻,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楚北林一怔,唇角勾起一道冷漠的弧度。
「她现在还昏迷不醒呢,谁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滢儿不必忧心,很快我就迎你进府,她奈何不了你。」
我心里一咯噔。
我怎么就昏迷了?
还没来得及再问,楚北林就深情款款地捧起我的脸,道:「滢儿你信我,我爱的只有你。若不是迫于家族威压,我怎么可能娶那个木头回家?」
我呸!
老娘求着你娶了?!
要是让我知道这一切和你有关系,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我僵笑着点了点头,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许是见我脸色难看,楚北林沉思片刻,问我:「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么?尽可以提。」
我盈盈含泪,诉说心事:「我别无所愿,若侯爷是真的怜惜我,便尽早给我一个名分吧,不然妾身在外,总归是抬不起头啊。」
楚北林果然心软了。
思索片刻,像是下了决心似的:「罢了,也没必要再等,今日你便随我回府,做侯府的侧夫人。」
我心下一惊。
这速度!
我藏住冷笑,扑到他怀里撒娇:「夫君最好了!」
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找我自己了。
03
楚北林家世也算显赫,加之年少有为,家底不可谓不丰厚。
这一点我作为当家夫人自然最清楚不过了。
一砖一瓦我都熟悉到了极点,却还得装作陌生的样子。
真是郁闷。
「唐姨娘,这边请。」
一名老嬷嬷过来给我指路。
我认得她,是府里的老人了,还算个心善的。
「夫人住哪个院子啊?我还得去敬茶呢。」我状似好奇问道。
嬷嬷闻言叹了口气:「夫人害了怪病,总不见好,现在一直昏睡着。敬茶应当是免了的。」
她往我的院子指了指。
我还想再问,却见楚北林朝我走了过来:「滢儿怎么在这里站着,快随我去院子里歇着吧。」
我无奈只能顺从地点点头:「好。」
楚北林的确疼爱唐滢雪,赐的院子都是仅次于正妻的别院,装潢修葺无不精细。
进了屋楚北林便遣散众人,只留我与他在屋里。
「滢儿,我终于娶你回家了。」他看起来很是欣喜,上前将我紧紧抱住。
我被勒得有些不舒服,勉强道:「滢儿有幸嫁给夫君,是三生之福。」
他看起来更满意了:「你早些这么乖顺,又何必受那些苦楚,我自会待你好的。」
「如今终于想通了,今后便好好过日子吧。」
我一怔。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日小臂上的淤青。
我当时竟未曾深想,唐滢雪是溺水,又不是跳楼,身上怎么会有伤痕?
楚北林一脸得意,还在继续说着什么,我已经半点也听不进去了。
若她本就不是自愿委身楚北林,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仔细想起来,那团淤青的确像是被人生生捏出来的。
我心头还有些疑虑,但现下也容不得我多想。
我按住楚北林想要脱腰带的手,娇声道:「不巧,妾身今儿个来月事了。待过几日再伺候夫君吧。」
他看起来有些失望,但还是抱住我温柔道:「罢了,如今你已进门,也不急这两日。」
我窝在他怀里,看着帘外的龙凤花烛慢慢合上了眼。
04
次日早晨,楚北林换上朝服进了宫,偌大一个侯府便只剩下我一个能说话的主子。
但我依旧不敢露踪迹,想方设法将院子里的人都派了出去,偷偷带着秋桂去了夫人的院子。
门口只有我从前的贴身丫头月凝守着。
我瞅着冷冷清清的院子,心里到底有些不是滋味。
月凝见我前来很是不忿,咬着下唇冷声行礼:「奴婢见过唐姨娘。」
也只有这丫头还念着我了。我心里有些发酸,却又忍不住地庆幸。
「我来探望夫人。」
月凝固执地拦在我面前:「夫人还未醒来,不宜被打扰,唐姨娘还是改日来吧。」
我摇摇头,缓声道:「我就进去看一眼,进门了连主母的面都不见于礼不合。你若放心不下你主子,随我一同进去便是。」
「秋桂,你就守在门口,莫让人随意进来。」
月凝无法,只好随我进去。
珠帘漫卷,屋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活气。
我看见自己的身体躺在床上,脸色惨白,若非鼻尖若有若无的气息,我都快以为那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月凝眼眶红红的,很是防备地看着我。
我有些严肃地拉过她,道:「月凝,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你短时间内很难接受,但你要听我说。」
「我是苏明妤,现在...算是附在唐滢雪身上。」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只能与你说。」
月凝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仿佛白日见了鬼。
在被她当疯子撵出去之前,我毫不犹豫地将她小时候与我胡闹的事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这次她沉默了。
「你……你真是小姐?」
我扶额:「我已经不想再说你第一次爬树的时候跌下来砸到我,然后在泥地上滚了一圈滚进水塘里的事了。」
月凝:「……」
我见她已经信了,心中顿时轻松不少,正想再说点什么,便见她朝我猛扑过来。
「呜呜呜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我都担心死了呜呜呜.……」
我被扑得险些跌倒,扶着腰苦道:「你家小姐现在这身子可娇弱,可别这么激动……」
月凝闻言急吼吼地把我拉到床边坐在,开始叽叽喳喳地问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看着床上我原本的身体,仿佛吃了十斤黄连般,有苦说不出。
我要是知道是什么情况,至于在这里和自己的身体大眼瞪小眼嘛!
月凝很快也反应过来,扁着嘴瞅瞅床上的我,又瞅瞅坐着的我。
「小姐,你还回得去吗?」
我也想回去啊!
「现在关键是要知道我为什么会到唐滢雪身上来。」我喝了口茶,终于镇静下来。
「我是怎么病的?」
月凝听到这话又险些哭出来:「不久前侯爷在您房里留宿,夜里都好好的,可第二日便发了高烧,大夫说是夜里着了风寒,那天晚上正好起风下雨,便没人在意。」
「谁知道小姐的烧一直退不下去,大夫换了好几个,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后来烧好不容易是退了,可...」
我了然。
烧是退了,人反正是没醒。
「侯爷见您生病心急如焚,日日都来探望,人都憔悴不少。还四处寻找名医,甚至还进宫替您求了御医来府上,只是没什么效果。」
我一怔。
我一直怀疑是楚北林害我,可他又为何做到如此地步,不怕御医看出什么来?
还是我冤枉他了?
我仔细思考了一番。
还是他嫌疑最大。
「苏府上也来了人,夫人眼睛都哭肿了,最近一直在福宁寺祈福呢。」
我还没来得及思念母亲,就被福宁寺吸引了注意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松光大师现在就在福宁寺修行!
05
隔天趁着楚北林上朝,我便带着秋桂踏上了去福宁寺的路上。
我是苏府独女,自幼备受宠爱,人人都说我是富贵命,唯独松光大师说我命中有劫数,恐怕渡不过。
我爹当即变了脸色,直接就将他赶走了。
如今想来,一语成谶。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山下,我携秋桂慢慢踱步到了福宁寺侧门,拉住一个小和尚询问松光大师的住所。
小和尚懵懵懂懂的,也不多问,手指了指东边的小院。
檀香幽幽,松树劲翠,是个不可多得的修行之地。
我让秋桂在门外等候,自己缓缓进了院里。
一个人影静静地立在松树下,白衣翩然,沉静如水,仿佛等候已久。
「大师。」
松光大师丝毫没有惊讶,只说:「施主请坐吧。」
我按捺住满心疑虑,坐到树旁的小桌边轻声询问:「大师可相信换魂一说?」
微风吹过,松光面色如常,慢慢道:「换魂多是无稽之谈,还魂倒是不在少数。」
我后背一阵发凉,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见到的、真正的我的身体。
惨白枯瘦。
我其实是死了吗?
「还魂…一定是回到自己身上吗?」
我的话问得没头没尾,大多数人或许会以为我是疯子。
松光大师却依旧是宠辱不惊的模样,只淡淡道:「未必,若原身已然不具备还魂条件,魂魄又执念未了,也可借了旁人的身体回来,但时间不会太久,最多三月,自当归去。」
「不过要借旁人身体,也需得到身体主人同意才行。」
我一怔。
唐滢雪与我素来没有交集,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将身体借给我?
「大师……」
「天色不早了,施主若有兴趣,可去前殿尝尝敝寺的素斋饭,我便不多作陪了。」松光声音清冷,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抽身离去。
自由无羁,无所牵绊。
我知道,今日便只能问到这些了。
下山时秋桂一直紧紧搀扶着我。
「姑娘这是怎么了,上山时候还好好的啊。」
我看着她担心的脸颊,喃喃问她:「你觉得,一个人如果死了不肯去投胎,非得回到阳间来,是为什么呢?」
秋桂满脸疑惑,想了好半天才答道:「要么是有什么事情放心不下,要么就是横死之人忧愤难解吧。」
「或者,二者合一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猛地停下脚步。
秋桂吓了一跳:「姑娘……?」
我没吭声,直愣愣地盯着脚下的石子。
秋桂被我吓到,竟直接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奴婢知道姑娘心里委屈,可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啊!奴婢求您不要再折腾自己了!」
我盯着她,疑惑道:「什么?」
秋桂眼眶红红的,像是快哭了。
「奴婢知道那日您说要去摘并蒂莲是故意跳下水去的,可您也得想想老爷夫人呐!唐家被抄了家,拼尽全力才保住您的啊!」
说着说着,秋桂还是没忍住泪水,哭得满脸狼狈。
我脑袋发疼,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
唐滢雪是自杀?
所以她借身体给我,是托我回来复仇吗?
那我呢?
我为什么一定要回来?
06
我刚刚迈进院门,楚北林便回来了。
我被惊出一身冷汗,强装笑脸道:「侯爷回来了。」
楚北林似乎有些疲惫,脱下厚重地朝服外袍,随口问:「滢儿今日出过门了?」
他果然派了人盯住我。
我攥住衣袖,轻声答道:「妾身夜里睡不好,便去福宁寺拜一拜。」
「哦?」楚北林果然被吸引了目光,疑惑道:「滢儿身子又不好了么?」
「行了,也别四处乱跑,找个大夫看看便是了。」
我口中应着,余光瞥见他衣襟上的一抹红痕。
心里难以抑制地还是生出几分酸涩来。
几年相敬如宾的情谊,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腐朽殆尽了。
他不爱我,也不爱唐滢雪。
他只是热衷于那个征服的过程。
我终究还是没忍住,试探说道:「妾身不知为何,近来常常梦到夫人。」
「梦到她?」
楚北林满眼厌恶,很是烦躁道:「真是没完没了的,要死就死干净,一直这样拖着,简直是坏我侯府的风水。」
我心里瞬间冰凉。
那张脸上眉头紧皱,眼底的厌烦不加掩饰。
可当年他站在苏府门前时分明眼里都是星星,信誓旦旦地说要娶我回家,会一辈子好好待我。
我与他之间没有热恋,却多的是细水长流的温情。
如今撕开假面,我只是有些恍惚。
像梦一样。
那为何要娶我呢?
京城才情出众的女子可不止我一个。
只是苏家在皇上面前的脸,连带着我的名声也很……
苏家?!
我后背瞬间起了冷汗,一个恐怖的想法逐渐浮出水面。
我是苏家的独女,这些年楚北林借着我的名头办了不少产业,侯府也因此日渐富裕起来,奢侈程度甚至不输皇宫。
他当时说侯府被皇上盯得紧,不方便接触商贩。
我也没起疑。
不过我毕竟是当家主母,府中账本都要从我手里过,有很多大额的账目分明就是对不上的。
凭空多出了上千两银子。
当时我便觉得奇怪,拿着账本去问楚北林,他却说或许是下人算错了,等第二天再好好查一查。
烛火很快被吹灭,窗外风雨飘摇。
寒意蔓延。
我安然睡去。
然后就没再醒过来。
楚北林看见我惨白的脸,关心道:「滢儿脸色怎的这般难看,秋桂,还不去请府里的大夫过来给你家小姐看看。」
「滢儿也莫要受风了,进房歇着吧,我去把公务处理完就来你院子里陪你。」
我盈盈福身,尽力稳住声线,佯装虚弱道:「谢夫君关心,妾身就先回房了。」
锦鞋在地上发出轻声响动,珠帘纱幔曳地,漫开满房奢华闲适。
我却坐立难安。
如今想来,楚北林必然在账上做了手脚。
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我苏家就是替死鬼!
我不敢再耽误时间,急忙跑到原本住的院子里。
月凝看见我着急忙慌的模样很是不解:「小姐,您这是……」
「账本!账本在哪里?」
月凝被我搞得也紧张起来:「账本,账本在侯爷那里呢。」
一盆冷水从头泼到尾。
我终于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拿到管家权。
07
后来几天,我竭尽所能讨好楚北林,为了不让他厌烦,还特意时不时摆出一副冷淡模样。
楚北林也实在是犯贱,偶尔见着我闹脾气,反倒对我更好了些。
慢慢地也拿到了一小部分的管家权。
月凝受我所托,试图与苏家取得联系,但区区婢女,终究是难起风浪。
我愁得日夜难寐。
时间不多了。
可账本那样重要的东西,楚北林根本不敢轻易交给我。
一日与月凝倒了一番苦水后,那小丫头瞅着我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小姐若只是想要账本,何必直接去偷来呢?」
我满脸懵。
对啊!
我猛地一拍脑袋,激动地抓着月凝摇晃:「这等子好主意,怎么不早说!」
月凝:「……」
说干就干,我趁着某日楚北林上朝时偷偷潜进了书房。
凭着多年的熟悉,加上月凝和秋桂想方设法打掩护,我成功避开了所有下人,进到了书房内间。
感谢当年我与楚北林夫妻关系尚好,连他暗格在什么位置我都一清二楚。
或者,是他懒得去防备一个毫无戒心的弃子也说不定。
毕竟他自视甚高,那股子傲气曾经吸引过我,现在也成了他致命的错漏。
账本安安静静地躺在木盒里。
我松了一口气,正要拿起它出去。
「侯爷……您今儿个怎么下朝这么早?」
秋桂的声音是难得的响亮。
「还没上朝,半路听说皇上突感风寒,今日便罢了。」
他顿了顿有些疑惑地看了秋桂一眼:「你不好好去照料滢儿,跑出来做什么?」
秋桂死死地揪着衣袖,强装镇定道:「姨娘说想吃些点心,奴婢这正要去小厨房看看呢。」
楚北林皱着眉头,心底莫名升起一股不安来。
「那我先去她院里歇歇。」
秋桂闻言便慌了,偏偏又不敢说什么,额上瞬间便急出了一层汗水。
楚北林还没走上几步,便听得一声温柔的声音响起:「侯爷是要去找妾身吗?」
我微微笑起来,倚着小径旁的柳树说话。
言罢我又笑骂秋桂:「秋桂可是偷懒了?我从小路来都追上你啦。」
楚北林见着我明显放松下来,笑道:「滢儿是馋得狠了么,都等不到丫鬟送回院子里了?」
「就在小厨房吃完了,也免得到时候再收拾碗碟。」
楚北林闻言笑得更开怀了:「秋桂,还不谢恩,你家主子实在是体贴下人。」
秋桂整个人都愣愣的,茫然地跪下去谢了恩。
我始终微微笑着,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裙侧的灰尘。
从书房后墙翻出来的时候没站稳摔的。
08
夜里月色如洗,一封密信借着月凝的手悄无声息地送到了苏府。
接连数日风平浪静。
我知爹娘必然已在筹谋,自己也没闲着。
宣纸铺展,墨色晕染,一笔一画之间满是唐滢雪受到楚北林威逼强迫的血泪经历。
落笔的最后一句,是我因无法承受而计划自杀的遗言。
我自以为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叙事,却不知为何心口疼得厉害,在写到受强迫的那一段手更是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具身体依旧记着曾经的苦难。
又或者是唐滢雪的孤魂仍不得安宁。
我按住胸口,慢慢念叨:「会好起来的,他一定会遭报应的…」
「再等一等就好了…」
09
密信发出的第七日,苏家正式开始反攻。
我爹向皇上上书弹劾楚北林借着苏家的名头大肆置办产业,与商贾交好,甚至还收受贿赂,做假账以蒙骗百姓,其罪当诛。
同时还声称因假账被小女发现,恼怒后怕之下竟下手毒害发妻,令人不齿,应处以极刑。
满朝文武哗然。
但听我爹讲,楚北林丝毫不慌,大声怒斥我爹血口喷人,还说自己费心费力地替苏明妤寻找名医,其心天地可鉴,何来毒害一说?
「莫非是苏大人自己干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瞒不住了,打算栽赃到我身上?」
一时间连皇帝都分不清孰是孰非。
苏父是多年来深受爱重的朝堂重臣,皇帝对他可以说是极为信任的。
可楚北林替我求医问药的焦灼也是众人皆知,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最后还是皇帝开了口:「苏爱卿,此番弹劾可有证据?」
苏父深深一拜:「若无证据,老臣岂敢惊扰圣上!」
「这是侯府的账本,每一笔大额交易后都有侯爷的签名画押,万万抵赖不得!」
说着,他便双手呈上了一个小本子。
楚北林死死地瞪着那个本子,冷声道:「笔迹这种东西要想模仿本也不难,本王倒是好奇,苏大人怎会有本王府里的账本?」
苏父怒目而视,正要开口辩驳,便听得殿外一片喧哗。
月凝的声音几乎嘶哑,发了疯般不知叫喊着什么。
楚北林一惊:「她来宫里做什么?」
苏父也有些不解,但却没怎么吭声,冷冰冰地盯着楚北林。
皇帝面色铁青:「把人带进来。」
月凝发簪都乱掉了,清秀的脸上满是泪痕,手里还死死抓着一个带着血迹的信封。
「求皇上做主...还我家小姐和唐姑娘一个公道啊!」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在示意下拿过信封,拆开读了起来。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他,面对信上的内容也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心惊。
殿内逐渐安静下来。
10
「妾身唐滢雪,是曾经唐家的遗孤。」
「现在是侯府的姨娘。」
「当初蒲柳姿色被侯爷看中,本是妾身的荣幸,可妾身早心有所属,着实无意于侯爷。」
「谁曾想堂堂侯爷竟也如此不堪,强抢民女这等恶劣行径也做得出来。」
「妾身曾想过逃走,可每次无一例外都会被抓回来,面对一次比一次痛苦的折磨。」
「关小黑屋,鞭打,捆绑……身上青青紫紫,饿得头晕目眩。」
「那些用来对付贱奴的手段用在妾身身上,还美其名曰说是因为太爱我了。」
「何其讽刺。」
「我却挣扎不得。」
「跳湖一次不得,我没了力气,本想着嫁进侯府后,浑浑噩噩一生便也罢了。」
「可偶然一次听到侯爷与人谈话,只听到一句话,说夫人是不会醒过来了,账本很安全,不必担心。」
「妾身心头疑虑,便伺机潜入了书房,偷出了账本。」
「妾身看过之后心头惧怕,不敢隐瞒,只好托夫人的丫鬟将账本交给苏家。」
「其余事情妾身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这几日妾身常常梦见还没嫁入府里那段时间,夜夜满身冷汗的惊醒,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只盼着在我死后,可以葬在京郊的青云山上。」
「来生也像山间飞鸟般自由,就好了。」
11
大太监读完了信,朝臣们惊得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皇帝脸色难看得不得了,连楚北林都忘了替自己申辩。
月凝抽噎着说:「唐姑娘方才割了腕,大夫现在还在抢救。」
楚北林终于回过神来,大喊:「陛下!您不能听他们一面之词!臣是冤枉的!」
「定然是他们串通好的来坑害臣啊!」
皇帝沉默了片刻,猛地一拍案桌,大怒道:「大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天子盛怒,朝臣纷纷跪下不敢吭声。
「来人啊,把楚北林押入大牢!」
皇帝强忍怒火,转头叫来大太监:「派宫里最好的太医去侯府。」
苏父与月凝急忙跪下谢恩。
天色渐暗,充斥着雾气的街巷仿佛通往地狱的诡径。
12
侯府别院,一群人守在我床前叽叽喳喳地讨论伤情,秋桂眼睛肿得像核桃,蜿蜒的泪痕仿佛刻在了脸上,看起来异常憔悴。
「幸好唐姑娘没割到要害,否则这么深的伤口,便是华佗再生也救不回来啊。」一个老太医摸着胡子感叹道。
我感觉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隐隐约约还感觉有一股力量在拉扯着我。
「怎么……样了?」
我忍住难受开口,声音细弱得仿佛蚊子叫。
秋桂急忙扑过来,焦急地问我难不难受。
我摇摇头,眼睛亮亮的看着她。
「姑娘放心,楚北林那个禽兽已经打入大牢择日问斩了!」秋桂含着泪水激动道,「陛下震怒,似乎还要诛三族呢!」
「陛下还说,侯府的财产便一半充公,剩下的一半便由姑娘和苏小姐分了。」
「听苏家的意思,是打算都赠予姑娘的,毕竟苏家也不差这点。」
我看着秋桂又哭又笑,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了。
「扶我起来...」我微微喘着气,「把...房契财契那些都拿来...…我去牢里看看楚北林。」
秋桂大惊失色:「姑娘去看他做什么?!如今这般虚弱,怎么能…….」
我按住她的手,笑道:「再不去看看他的笑话,今后可就看不到啦。」
秋桂咬咬牙,还是转头跑出去了。
我浑身都轻松不少。
不亲眼看看他的惨样,怎么能解我心头之恨呢!
13
大牢里格外阴暗潮湿,漆黑的砖石地坑坑洼洼的,我好几次险些摔倒,若非秋桂紧紧地搀扶着我,恐怕我连楚北林的牢房都走不过去。
牢里的楚北林头发杂乱披散着,脸上沾了些灰尘,早已不复旧日侯爷的华贵模样。
我低声吩咐秋桂去外面候着。
她有些犹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楚北林看见我冷笑一声:「怎么,看我笑话来了?」
「是啊。」我坦然一笑。
他闻言表情瞬间扭曲,目眦欲裂道:「贱人,本王待你哪里不好,你要帮着外人对付本王?!」
「好?」
「谁要你对我好了?」
「我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子,过日子过得好好的,招惹你什么了?」
我目光如刀,一字一句地说:「你这种人,看上什么就必须到手,与土匪强盗何异?」
「人间败类罢了。」
楚北林啐了一口唾沫,骂道:「我呸!本王金山银山地供着你,你倒是还不知足了?一辈子贱命!今后没了本王的庇护,你……」
「是吗?」
我打断他,唇角微微勾起,竟有了几分妖媚的颜色。
「可是,侯府的财产如今都到我手上了呀。」
我举起手中的房契,笑得无比开心。
楚北林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喃喃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我俯身低语,声音低沉下来,仿佛魔鬼亲昵地呢喃。
「顺便告诉你,苏家被皇上晋了爵,后代福泽无量。」
「苏明妤和我都已经从楚家族谱里迁出来了。」
「你就一个人下地狱去吧!」
14
走出大牢时太阳刚刚从乌云里挣扎而出,温暖的光线落在脸上,舒适又温柔。
守门的大哥送我出来后还嘟囔说,不知道怎么的,里面的犯人疯了一样,一直在嘶吼。
我与秋桂相视一笑。
回府后我叫来了月凝,将所有财物都交给她,要她转交给苏家。
月凝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抓着我的手不肯放。
我只是摇头。
去一趟大牢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生命在飞速地流逝。
「我这里有三封信,一封给你,一封给秋桂,还有一封,你连带着房契那些一起交给我爹娘。」
我说话已经有些艰难,喉口泛起难以忽略的铁锈气息,让人忍不住想吐。
「不要哭。」
「今后的日子要好好过啊。」
月凝死死地咬住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
我抬起手,像小时候一样捏了捏她的脸。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似乎有一股力量在使劲地拉扯着我。
我努力地喘着气,恍惚间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明妤,该走啦。」
我有些迷茫。
谁在叫我?
我的眼前模糊起来,一道清丽的身影缓缓浮现,她笑容粲然,温柔地向我伸出了手。
「真的很谢谢你。」
「我没有遗憾了。」
我微微一笑,亦将自己的手递上前去。
「走吧。」
【月凝番外】
唐滢雪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我知道,这次小姐是真的走了。
房里一片死寂,仿佛所有的活气都已经被她全部带走了。
我心里突然空了一大块,呆呆地看着面前冷冰冰的身体,手足无措。
我从小就跟着她。
从垂髫到豆蔻。
那场借身还魂短暂仓促,就像梦一样朦胧缥缈,此刻终于还是消散了。
其实我没打算再活下去。
即便是到了黄泉碧落,我也想继续陪着她伺候她。
从前小时候我不理解那些所谓的忠仆情节,直到落到自己头上才明白。
原来当奴婢当久了,真的会长出一颗老妈子的心。
担心自己那十指不沾春阳水的主子离了自己会没人照顾。
等我把她交代的事情做完就走。我心想。
我让秋桂帮着搬东西,一起来到了苏府。
令人意外的是,那个神龙不见首尾的松光大师也在。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座上双手合十,脸上尽是慈悲的神色。
苏夫人则是坐在上首,有些怀疑地看着松光大师不说话。
我没想太多,径直向苏夫人递上了小姐的信和侯府的房契财契。
堂内一时间无人再开口。
苏夫人拆开信慢慢地看,眼神逐渐从漠然变得震惊。
她猛地站起身,竟直直地跪倒在松光大师面前,眼泪夺眶而出:「是我有眼无珠冲撞了大师,求大师莫要计较前嫌。」
松光大师面目宁和,只淡淡道:「无妨。」
我有些疑惑,好一会儿才弄明白是什么情况。
原来那日小姐上山时松光便已经看出其命相,只是天机可观不可改,他最后也只是略微提醒便未再多言。
如今楚北林失势,苏氏女和唐氏女的命盘亦双双陨落,他才下山赶来超度。
「当初她们两人落至黄泉,执念尤深,不肯转世,便想方设法还阳。」
松光大师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常事。
「只是苏明妤的身体受毒所侵,已经不具备承受魂魄的能力,而单单凭借唐滢雪对侯府的了解又无法与之匹敌。」
苏夫人泪水潸然而下,刹那间明白了所有:「所有才让明妤借着唐滢雪的身体回来?」
松光没点头也没摇头:「或许是吧,这些事情也只有她们才会知道了。」
我有些愣愣地看着他们,一时连规矩也忘了,直直开口问道:「那大师此番前来又是为何?」
松光大师端起茶杯轻呷一口,道:「逆天而行,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最坏的结果,是入不了轮回的。」
我浑身一软,扑通一声便跌在地上。
苏夫人登时便急了:「这...这可怎么办呢?我女儿她受冤而死,又做错了什么啊!」
「夫人莫急,若真的无法,贫僧又何必前来。」
「令爱与唐氏女的命盘都是极贵的,轻易散不了,虽说此番作为会有所损害,却不至于酿成大祸。」
「贫僧不才,曾学过一些超度咒,麻烦苏夫人想办法找一些她们的贴身用品,其余事情交给贫僧便好。」
苏夫人连连答应,当即便派出几个贴身婢女去找。
我僵着身子跪坐在地,好半天没回过神。
「月凝,」苏夫人突然唤我,「你与明妤最是亲近,不可能不知道滢雪就是她吧?」
我嘴里发苦,垂下眼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苏夫人喃喃说着,情绪突然就激动起来,「为什么不让我再见见她?!」
我看着她撕心裂肺的模样,心脏仿佛被揉碎了一般。
「我只有那么一个女儿…为什么要把她带走啊…」
我抬起衣袖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因为她也只有您一个母亲啊。」
苏夫人一怔,有些迷茫地看向我。
「失去女儿的痛苦一次就足够刻骨,若是您知道小姐活过来之后必然面对第二次死去,定然是受不了的。」
「小姐她也知道,所以宁愿您从来没有得到过那片刻的希望。」
「她是怕您难过才不说的啊。」
苏夫人愣了几秒,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那个体面了一辈子的贵妇人,面对独女的离开,终究是无法再保持冷静了。
我无声地流着泪,将苏夫人紧紧抱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泪要流呢。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离开京城前,我去找了秋桂,将那封属于她的信交了出去。
说实话我其实很疑惑,小姐与秋桂相识不过短短三月,能有什么话好说的。
直到临别时,秋桂才告诉我,信里的内容是真正的唐滢雪要对她说的。
我一阵恍惚,很快便也明白过来。
唐家被抄家已经很久了,秋桂是唯一多年来不离不弃的人,与唐滢雪早就是家人的情谊了。
苏明妤放不下苏家,唐滢雪亦放心不下秋桂。
只是终究无力再多做什么,只能留下些许嘱咐祝愿,也算是认真道过别。
勉强能够消解一些遗憾。
出城的时候我孑然一身,只带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裹。
小姐的遗愿是解了我的奴籍,让我自由过日子去。
给我的信里话不多,只是絮絮叨叨地宽慰了我好一会儿,叫我不要一直难过。
她还说,她一直拿我当妹妹,如果我过得不好,她也走得不安心。
苏夫人交还了我的卖身契,给了我许多财物,还打算替我在京里谋个好去处。
我都拒绝了。
我自幼受苏家和小姐的恩惠,已经足够了。
小姐不愿我死,我便好好活着。
只是我不能再留在京城了。
睹物思人,徒然日夜伤心。
想了很久,我最终决定启程去扬州。
小姐旧时最喜欢姜夔那首扬州慢,想来是喜欢那里的。
我在扬州城开了个裁缝铺子,做些衣裳谋生。
时光如白驹过隙。
我的手艺一向很好,来找我做衣服的大多是扬州城的富贵人家。
渐渐我也有了些家底,在城里置办了一处小宅子,闲时四处遛弯,偶尔和城里的几个绣娘聚着喝喝茶,倒也算是清闲。
来扬州的第三年,某日我守在店里正犯困,便听得珠帘叮当,一阵淡淡的花香传进了屋内。
「月凝姑娘在吗?」
我急忙迎上去,见到陈家的夫人领着一个小女孩正往里走。
「陈夫人是来做衣服吗?」
陈夫人抿唇一笑,将女孩拉到身前,脸上满是宠溺:「是我女儿下个月满三周岁了,想来找你做件衣服。要特别一点哦。」
我笑着应声,低头看向女孩。
只一眼便彻底愣在了原地。
女孩浑然不觉,很是亲昵地上前拉我的手:「要抱抱。」
陈夫人略有惊讶:「这丫头平时也不见这么亲人,看来是很喜欢月凝姑娘呢。」
「小姐这么可爱,我也喜欢得紧呢。」我偏过头笑道,眼里微微泛起泪光。
我拉过女孩,细细地替她量尺寸。
送女孩出门前,我轻轻抱了她一下,口中轻声呢喃,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又仿佛是要让那份祝福长长久久地留在她的生命里。
「我的小姐啊,这一辈子一定要好好过,无忧无虑,平安顺遂。」
「这一回,月凝就不陪您了。」
来源:诺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