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前几天回了趟老家,一下车就听说了我大伯的事。乡里人见了我,笑着问:“你知道不?你大伯成名人了!”
前几天回了趟老家,一下车就听说了我大伯的事。乡里人见了我,笑着问:“你知道不?你大伯成名人了!”
名人?我大伯?
那个一辈子种地、六十多岁了还骑着半新不旧的二八自行车,后座上永远绑着一捆干树枝的老头子?
这就说来话长了。
我们家祖上在清朝中期就在这片地方安了家。我爷爷的爷爷那辈就在县城外头盖了这座宅子,一直传到现在,将近两百年历史了。
老宅子是青砖灰瓦的四合院,虽说不算什么显赫门第,但在我们这个小县城,也算得上是有些底蕴的人家。小时候我最爱去大伯家玩,因为那里有个很大的院子,种着石榴树和柿子树,秋天的时候果子压得枝头都弯了下来。
大伯是我爷爷的长子,按老规矩,家里的老宅是要传给长子的。我爷爷去世那年,就把老宅的房契交给了大伯。我爹是老二,在城里有份工作,早就搬出去住了。
大伯一辈子务农,没什么大出息,但也把日子过得安安稳稳。他有个儿子,我堂哥,大学毕业后去了深圳,在那边成了家。堂哥常年不在家,就剩大伯和大妈两个老人在那老宅子里住着。
老宅子的围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大门两侧各有一棵槐树,据说是太爷爷那辈种的。院子里石板路上长着青苔,雨后特别滑。大伯每次都拿着竹扫帚去刮,刮完了又叹口气说:“明儿又长出来了。”
县城这几年发展得快,到处都在搞建设。去年年初,县里决定在老城区这边建个文化广场,把周边的老房子都规划进去拆迁。
大伯家那片区域正好在拆迁范围内。
我记得那天,我刚好回老家,正在大伯家喝茶。拆迁办的人来得很客气,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西装革履的,手里拿着文件夹。
“李大爷,我们是县里拆迁办的,这片地方要建文化广场了,您家在拆迁范围内。政府给的补偿很合理,您看这个方案…”
大伯听了,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说:“不拆。”
那年轻人愣了一下,笑着说:“李大爷,您先别急着拒绝,看看我们的补偿方案。这房子虽然大,但毕竟年久失修,按市场价值…”
“不拆。”大伯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
我赶紧打圆场:“大伯,您先看看人家的方案呗。”
大伯摇摇头,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张泛黄的全家福说:“这房子是我爷爷留下来的,我爹留给我的,我得留给我儿子。不拆。”
拆迁办的人看情况不对,也没多说什么,留下资料就走了,说改天再来谈。
那天晚上,我问大伯为什么这么坚持。
大伯把我带到后院的阁楼上,打开一个老箱子,里面满是泛黄的纸张和照片。
“看,这是你太爷爷的婚礼照,就在这个院子里拍的。这是你爷爷小时候站在门槛上的照片。这房子见证了咱们李家四代人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这不是几个钱能买来的。”
大伯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我突然理解了他的坚持。
拆迁的事情就这么耽搁下来了。县里建设工程还得继续,周围的房子陆陆续续都拆了,只剩下大伯家那座老宅子孤零零地立在工地中间,像一座小岛。
拆迁办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次、两次、三次…
大妈有点扛不住了,毕竟周围都拆空了,晚上连个说话的邻居都没有,她想搬。堂哥从深圳打来电话,劝大伯接受拆迁,说深圳那边可以给他们买房子。
但大伯就是不松口。
第五次拆迁人员上门的时候,来的是个领导模样的中年人,带着两个年轻人,还有个拿相机的。
“李大爷,咱们都是明白人,您这样卡着工程进度不是办法啊。您看,政府已经给出最高限额的补偿了,您再这样坚持,对大家都不好。”
大伯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蒲扇,慢慢地扇着,说:“我又没拦着你们建设,你们绕着我家建不就行了。”
那领导有点急了:“李大爷,您这是不讲道理啊!全县城的拆迁就您家一户不配合,您这是在跟整个发展大局作对啊!”
我大伯平时脾气挺好的一人,这时候却站起来了,指着那领导说:“我祖宗的房子,我不卖,这叫不讲道理?你们说拆就得拆,这叫讲道理?”
场面一度很尴尬。
第八次来的时候,拆迁办换了策略,带来了一位老专家,看样子七十多岁了,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李先生,我是省文物局退休的专家,姓王。听说您家的宅子有些年头了,我能进去看看吗?”
大伯警惕地看着他,但还是把人让了进来。
王老师进去后没急着谈拆迁的事,而是仔细地查看着房子的每一个角落,时不时拿出笔记本记录什么。他摸着门框上的木雕,赞叹道:“这是清代中期的工艺,保存得相当完好。”
走到后院,看到一口老井,王老师又停下来研究半天。
“李先生,您知道这口井的历史吗?”
大伯说:“听我爷爷说,这井是太爷爷那辈挖的,有两百多年了。”
王老师点点头,又在笔记本上写了什么。
参观完老宅,王老师对大伯说:“李先生,您的坚持是对的。这座宅子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尤其是那些木雕和砖雕,是我们这个地区少有的清代民居遗存。”
第二天,拆迁办的人又来了,态度明显缓和了不少。
“李大爷,经过专家评估,您家老宅可能具有一定的历史文化价值。我们需要再做进一步评估,这段时间您先住着,不急着拆了。”
大伯点点头,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拆迁办第十二次上门后。
那天,一队穿着制服的人来到大伯家,自称是省文物局的工作人员。他们拿着各种仪器,对老宅进行了详细的测量和记录,还采集了木料和砖块的样本。
一个月后,县里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宣布在城区发现了一处保存完好的清代民居,具有重要的历史文化价值,将被列入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没错,说的就是我大伯家的老宅子。
拆迁办的计划变了。文化广场的设计方案重新调整,把大伯家的老宅纳入其中,作为一处历史文化景点。
大伯听到这个消息时,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早知道是这样,我还用得着跟他们较这个劲吗?”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因为老宅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大伯和大妈就不能再继续住在里面了。政府给他们在新建的小区里分了一套房子,面积比老宅小多了,但设施齐全,离市场和医院都很近。
大伯不太情愿搬,但文物部门说为了保护老宅,必须进行修缮和保护,不适合居住了。
搬家那天,大伯把老宅子里的家具和物件一件一件地搬出来,小心翼翼地装上货车。那些不能带走的,比如嵌在墙上的砖雕和门框上的木雕,他用手抚摸了好久,像是在告别老朋友。
最后一趟,大伯把那个装满照片和文件的老箱子搬上车,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默默地关上了大门。
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是爷爷用过的,如今也成了文物的一部分。
修缮工作进行了半年多。
工人们小心地修补每一块砖,每一片瓦,尽量保持原貌。那些年久失修的地方,如门窗、地板,都用相同材质的材料进行了替换。
最让我惊讶的是,他们居然按照老照片的样子,在院子里重新种了石榴树和柿子树,还修复了后院的老井。
去年冬天,文化广场正式开放,大伯家的老宅作为”李氏民居博物馆”对外开放。墙上挂着我们家族的照片,从太爷爷那辈一直到我这辈,还有老宅子不同年代的样子。
大伯每天都会去那里溜达一圈。有时候遇到参观的人,他会主动上前介绍:“这房子是我家的,有两百多年历史了…”
游客们惊讶地看着他,有人问:“那您现在住哪儿啊?”
大伯指指不远处的高楼:“政府给了套新房子,住着挺好的。”
有时候,大伯会坐在院子的石凳上,那是他以前最爱坐的地方。工作人员认识他,也不阻拦,只是提醒他别碰那些文物。
有一天,我去看大伯,发现他在新家的阳台上种了几盆花,还养了条小狗,是个黄色的串串,很活泼。
“大伯,您这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大伯笑了:“还行吧,比起老宅子,这里住着方便多了。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上厕所不用出门,洗澡也不用烧水了。”
我问他:“那您还怀念老宅子吗?”
大伯沉默了一会儿,说:“怀念倒是怀念。不过现在想想,那老房子确实不适合住人了。瓦片漏雨,地板吱呀响,冬天冷得很,耗煤球。现在它成了文物,有人精心照料,比我们住着还体面呢。”
他顿了顿,又说:“老宅子是祖宗留下的,现在成了大家的了。也好,让更多人知道我们李家的历史,我爹泉下有知,应该也会高兴的。”
大伯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我知道那是自豪。
前几天,县里电视台来采访大伯,问他当初为什么这么坚持不拆迁。
大伯想了想,说:“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觉得,那不仅仅是几间房子,是我们家的根啊。现在好了,它成了文物,永远留在那里了。”
记者又问:“李大爷,如果当初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您还会那么坚持吗?”
大伯笑了:“人这一辈子,有些事情,不是为了结果去做的,是凭着心里的那股劲儿。不管最后怎么样,我守住了祖宗的房子,没有辜负我爹的嘱托,我心里踏实。”
采访播出后,大伯真成了我们县城的”名人”了。有人支持他的坚持,说他保护了文化遗产;也有人说他当初太固执,差点耽误了城市建设。
大伯对这些评价不怎么在意。每天早上,他骑着那辆老自行车,带着保温杯,去老宅子溜达一圈,然后去附近的茶馆喝茶,跟人聊天。日子过得比以前还滋润。
前几天,我堂哥从深圳回来,带着他的儿子,也就是我大侄子。大侄子今年上高中了,这是他第一次回老家。
大伯带着我们一家去参观老宅博物馆。看着大侄子好奇地摸着那些老物件,大伯眼睛里闪着泪光。
“这孩子出生在深圳,长大在深圳,要不是这老宅子保留下来,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家族的根在哪里。”
我堂哥拍拍大伯的肩膀:“爸,您守住这老宅子,是做对了。”
回去的路上,大伯骑着他那辆老自行车,后座上载着大侄子,悠悠地穿过文化广场。夕阳下,祖孙俩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在新铺的水泥路上。
老宅子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见证着时光的流转和生活的变迁。它不再只是我们李家的家,而是成了这座小城市记忆的一部分。
大伯守着祖传老宅不肯搬迁,拆迁办上门15次,如今老宅成了文物修缮点。这故事听起来像个传奇,但在我们这个飞速变化的时代,或许正需要这样的坚持,来守住我们的根和魂。
有时候我在想,若干年后,当我的孩子问起他的来历,我能带他去一个地方,指着那座老宅说:“看,这就是我们家的根。”这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对了,最近听说省里准备申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我大伯家的老宅子也在名单上。
大伯知道后,嘴上说无所谓,但我看见他把这则新闻从报纸上剪下来,小心地夹在了那个装满照片的老箱子里。
人这一辈子啊,守住的,不只是一栋房子。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