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蝉的幼虫,生活在泥土中,靠吸食植物根中的汁液为生,在幽暗的地下要成长数年甚至十几年,才爬出地面,经过一番艰辛的蜕变,脱去束缚身体的笨重外壳,才能舒展轻巧透明的翅膀,在青天白日间自由地飞翔。这个过程,就像莲子从污泥中长出茎叶,在清水之上开出鲜明美丽的荷花一样。虽
蝉的幼虫,生活在泥土中,靠吸食植物根中的汁液为生,在幽暗的地下要成长数年甚至十几年,才爬出地面,经过一番艰辛的蜕变,脱去束缚身体的笨重外壳,才能舒展轻巧透明的翅膀,在青天白日间自由地飞翔。这个过程,就像莲子从污泥中长出茎叶,在清水之上开出鲜明美丽的荷花一样。虽然都是从尘滓中成长,却能做到洁身自好、卓尔不群。于是,蝉成了诗人们心中高洁的化身,司马迁赞扬屈原时就说:“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
有三只蝉,飞到了唐代著名诗人的诗中,伴随着情景交融、含情入理的咏叹,它们的形象被进一步升华、固化为高洁的人格象征。
初唐诗人虞世南《蝉》诗云:“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这只蝉,它的触须像官员垂下的帽缨,它不食人间烟火,吸食的是清甜的甘露,鸣声透过疏朗的梧桐枝叶,传入人们耳中。声音传送那么远,不是凭借秋风,而是因为它原本栖身在高处。虞世南身处朝代更迭的乱世,他才学出众,还是著名的书法家,最初在南朝陈任职,隋灭陈后和兄长虞世基一同到了长安,被任命为秘书郎,并升任起居舍人。宇文化及弑杀隋炀帝,他身处被挟持的官员之中,辗转到达聊城,宇文化及被窦建德击败,他又被窦建德封为黄门侍郎。李世民在虎牢关击溃窦建德军,招揽他做了秦王府参军。从此,他辅佐李世民,出谋划策,屡建功勋,成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他经历了坎坷困顿的人生,终于一展抱负,岂不就像那只蝉一样,在昏暗潮湿的地下,隐忍了多年,才等来脱胎换骨的一天。当时的人称赞虞世南“有出世之才,遂兼五绝,一曰忠谠,二曰友悌,三曰博文,四曰词藻,五曰书翰。”虽然人生的得失成败需要看个人际遇,但“居高”不一定是身处高位,深藏在心灵中的道德,才是实现“居高”的真正阶梯,也是“蝉”被比拟为高洁的意义所在。不论世道如何变化,守住自己贞白的心,人生境界自然就在高处了。作为饱读诗书的知识分子,虞世南借一只蝉发出了自己的宣言:我不需要借助别人,凭借自己的才德,才换来了声名远播。
第二只蝉,飞入了骆宾王的笔下。骆宾王是位个性激烈、注重操守的人,除了鹅之外,他笔下最有名的动物就是这只蝉了。那是在唐高宗仪凤三年(678年),当了十多年小官,好不容易刚升为侍御史的骆宾王,因上疏论事触忤了武则天,被诬陷以贪赃罪下狱。监狱中的几株古槐上,每每传来蝉鸣,骆宾王感物伤怀,写下了这首《在狱咏蝉》:“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这只蝉,被赋予象征贤者的德行之喻。它身形高洁,秉承君子达人的崇高品德;它蜕去皮壳,有羽化登仙的灵妙身姿。等待时令而来,遵循阴阳变化的自然规律;适应季节变化,洞察栖隐和出世的时机。它双眼凸出,不因道路昏暗而昏盲迷失;它翅膀纤薄,不因世俗厚浊而改变本真。它在高树上临风吟唱,声韵姿态都是天然流露,吸食深秋的露水,洁身自好却怕为人所知。如今的这只蝉,在雾露茫茫之下,展翅难飞;大风之中,发出的吟唱也被吹得消散于无形。没人相信它的高洁品行,谁又能表白我的冰雪心肠?
第三只蝉,在晚唐诗人李商隐的诗中哀婉吟唱,他的《蝉》诗写道:“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李商隐眼中的这只蝉,虽然栖身高处,却难得果腹,徒自高吟。它彻夜悲鸣,声断音残,绿树却仍像无情的命运一样,只是漠然相对,油然自绿。自己官职低微,宦途像萍梗一样随波漂泊,不能自主。而家乡的田园已经荒芜,不能归去,蝉鸣激发了心事,自己举家清寒,不也和这只蝉一样吗?
诗人崔珏在《哭李商隐》诗中写道:“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李商隐经历了唐宪宗至唐宣宗六朝,在牛李党争的夹缝中聊以存身,一生仕途困顿。此诗大约作于唐宣宗大中二年(848)秋,此时他希望得到令狐绹的提携,却遭到拒绝。诗人从桂管观察使郑亚幕府归来,行至长江瞿塘峡,自伤身世,写下了这首诗。诗中的蝉,虽然带着牢骚,却像清代黄周星《唐诗快》评价的一样:“说得有品有操,竟似虫中夷齐。”虽然处在困顿之中,品格却能和人中圣贤伯夷、叔齐相比。
三只蝉是不同的蝉,是三位诗人的人格写照。咏蝉,是为了写自己的心事和追求。刘勰《文心雕龙·物色》云:“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一片秋叶,一声虫吟,都会引发诗人的诗情,把自己的情绪代入进去。
三只蝉虽是不同的蝉,但他们毕竟都是蝉,造物赋予他们的生理属性是一致的,诗人用它来比拟的基本人格也是一致的。三位诗人的境遇不同,虞世南身居高位,清高自负,不同凡响;骆宾王身陷囹圄,怀抱高节,像屈原一样发出忧愤的叹息;李商隐虽则顾影自怜,却仍守着清高的本心。他们毕竟是拿蝉来咏叹的,而不是咏的苍蝇、鸱鸮,“高洁”是他们不变的精神坚守。尽管这高洁总是和清寒联系在一起,但这就是他们超拔于尘俗后,必然要承担的代价,也是以蝉为人格喻体的知识分子共同的宿命。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