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谢书莹眨了眨眼,冲他笑了起来:「笨蛋,我没带睡衣,怎么住啊?」
谢书莹眨了眨眼,冲他笑了起来:「笨蛋,我没带睡衣,怎么住啊?」
裴溯指着我:「她有。」
「那得问问你太太同不同意我今晚住下,又是否愿意把衣服借给我呢。」谢书莹笑眯眯地看向了我。
可不等我回答,裴溯便抢先一步。
「愿意。」
谢书莹的颊边浮现一个清浅梨涡,歪着头嗔怪他:
「你怎么可以代替别人乱回答呀?」
裴溯指着别墅:「这是我家,不是她家。」
又指着衣帽间:「衣服,花我家的钱买。」
「我说了算。」
于是,谢书莹便朝着我甜甜地道:
「裴太太,那我今晚就住下啦。」
「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你们的夫妻生活?」
闻言,裴溯的反应比我还大。
他着急忙慌地解释,甚至摆起了手。
「我们没有。」
「那种事情,恶心。」
我静静听着,没有抬头,安静地翻看手机。
裴溯说得对,这里不是我家。
我打算搬出去了。
6
找一套适合的公寓并不容易。
在沈家的时候,我没有零花钱,缺什么和管家说,合理的要求管家一般都会答应。
到裴家后,裴老爷子一个月给我五万元生活费。
看着是多,但里面包含了裴溯的医疗费、心理干预费、营养餐以及别墅所有人员的吃喝、工资。
精打细算下来,每个月大概能剩个几千。
所以我的积蓄并不算多。
看了两天,我找到了一个价位适中的公寓。
整理衣物的时候,裴溯刚好回家。
上次提过离婚之后,他对我的态度稍有缓和。
极偶尔的时候,会主动和我搭话。
比如,现在。
他问我:「整理这些,是要扔掉吗?」
我摇了摇头:「不是。」
他指着我那一叠衣服:「扔了,不好看。」
「你不懂艺术,不会搭配。」
「这些衣服,都难看。」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了他:「那什么样的才好看呢?」
他认真地想了想,回答我:「书莹那样,好看。」
「你多学学她。」
「我有钱,可以给你买。」
我看着叠在最上面的那条白裙,微微一怔。
这条裙子还是一年前裴溯和我逛街时,他亲自选的。
我至今依然清晰记得,我从试衣间走出来后他的反应。
他磕磕绊绊、反反复复地说两个字。
「好看。」
可衣服还是那件衣服,他却嫌它老土过时。
究竟是衣服变了,还是人变了呢?
我垂下眼睫,手上的动作不停:「不必了,我喜欢自己的风格。」
裴溯的眼底渐渐涌起愠色。
他丢下「随你」后,转身就走。
关门声音很大,「砰」的一声,震得我耳膜都疼。
那个晚上,他没有再走出房门。
所以他不知道,我离开了这座别墅。
初来裴家时,我拎着一个 24 寸行李箱,还有一个蓝色背包。
离开裴家的时候,我还是这一身行头。
裴溯说得对,这里不是我家,所以属于我的东西都少得可怜。
我只在公寓住了一天,就启程去了春城。
小时候,我妈总和我说,日子会越过越好。
等她攒够了钱,就带我出门旅游。
我妈走了以后,我也哄自己,日子会越过越好。
等攒够了钱,我就自己出门旅行。
可世事总不尽如人意,我不过从一座牢笼跳进了另一个藩篱。
裴溯离不开人,我没办法出远门。
我曾尝试带他一起出门。
但他长期生活在这座城市,很难适应环境变化。
没有安全感的他,在高铁上躁郁不安。
连进食都成了问题。
没办法,我只能在下一站带他下车回家。
计划旅行时有多兴奋,下车的那一刻就有多么沮丧。
原来攒够了钱也不一定可以旅行。
因为有牵绊,因为没时间。
但此刻,我终于站在了苍山脚下。
风吹皱洱海的水,也吹皱了云的形状。
我听着音乐踩着单车,晃荡在小道上。
途径之处,是麦田,是原野,是波光揉碎的倒影,还有苍山托起的流云。
所有循规蹈矩的节奏在此刻被揉碎在洱Ṭû¹海的浪花声里。
生命变得自在摇曳。
我也变成了一个无用而又生动的人。
大批精神倦怠者在这里聚集,支起各式各样的小摊。
我们席地而坐,在星云之下,交换彼此故事。
有被工作闷得接近崩溃,裸辞来旅居的学医姑娘。
她说在这里,日子终于不再被假期切成零散碎片。
也有正在疗愈病症的患者,他说未来如何无人知道,起码此刻正在生长。
我们短暂相聚,触及彼此内心最柔软隐秘的一隅。
然后像苍山十八溪一般,各自曲折奔流。
后来,我独自去龙龛码头看了日出。
洱海的水波把阳光揉碎成跳动的银币。
在沈家艰难求生时,我没有哭。
被裴溯恶语相向、赶出家门时,我也没哭。
可这一刻,我捂着脸颊,肩膀颤抖不止。
我从来没有这么深切地感受到过自由。
没有一个个定时闹钟,没有记事本里繁琐的提醒事项。
我响应远山的呼唤,可以一整天都在发呆。
直到两个星期后,我才重新插上电话卡。
离开裴家时,我给裴老爷子发过一条短信,简单说了这件事情。
今天插上卡后,全是各个未接电话。
有我爸打的,有裴老爷子打的,还有裴溯打的。
我坐在返程的车上,拨通了裴老爷子的电话。
「舒冉。」他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疲惫,「快些回来吧。」
「裴溯……他的状态很不好。」
7
我还是回了一趟裴家。
发现我离开后,裴溯特别生气。
他不知道自己该什么生活。
比如药柜里的那些瓶瓶罐罐,他不知道每天该吃几片。
从前都是我倒好水,将药放到他的面前。
当天他有一个发布会,但他不知道西装配套的领带在哪。
他试着联系我,可他联系不上。
听管家说,裴溯发了很大的脾气。
杯碗被他全部摔碎,立式空调被他推倒在地,连茶几餐柜也被掀翻。
家里一团乱麻。
裴老爷子只好给他找来一个新的保姆。
可新保姆不了解他,一时间手足无措。
我回去的时候,裴溯消瘦不少,下巴都变尖了。
看见我后,他沉了眉目,冷冷地撇开了头。
「哼,还回来做什么?」
「不是要走吗?」
「讨厌你,骗子。」
我旅行时,裴老爷子找到了租房的房东。
不知说了什么,房东便不肯再把那个公寓租给我。
于是,我又将行李重新拎了回来。
裴溯看着我手里的行李箱,低低哼了一声。
「沈家不要你。」
「你没地方住。」
「还不是要回来?」
我没有ẗū́ₕ解释,沉默地将行李搬回房间。
在我背过身去的那一刹,身后的裴溯微微扬起唇角。
心情似乎有些愉悦。
他不知道我回来的真正原因。
公寓被退,我可以再租。
我甚至可以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新的地方生活。
我和裴老爷子在电话里聊了很多。
我告诉他,我查了婚姻法。
我可以先起诉离婚,第一次起诉失败没事。
我会和裴溯分居两地,满一年后再诉讼离婚。
按照法律规定,第二次我会胜诉。
他问我为什么执意离婚,离婚我分不到什么钱。
是的。
裴老爷子很精明。
结婚前,他让我和裴溯签订了婚前财产协议。
裴溯所有资产都属于婚前,包括那间工作室。
如果离婚,我几乎只能净身出户。
「我知道,可我还是想离。」
「和裴溯的婚约庇护了我五年,我也照顾了他五年,两两相抵,算是了结。」
在电话那头,裴老爷子沉默了很久很久。
在我以为他要挂掉电话的时候,他说:
「我请了一个新的保姆,她不知道怎么照顾裴溯。」
「你再照顾他一个月,做好交接。」
「作为报酬,离婚的事我不阻拦,另外再给你一百万。」
条件太过丰厚,我没有办法拒绝。
所以裴溯并不知道,这是我在他身边的最后一个月。
管家说我不在的时候,他一直不好好吃饭。
但这天晚上,裴溯吃了两碗米饭。
他朝我哼了一声:「夸我。」
我笑了笑,像过去一样,轻声道:「很棒。」
他的唇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等他回了书房,我连忙告诉新来的何姐:「他喜欢被夸。」
「平时可以多夸一夸他。他做错事情不要当场指出,等事后不经意提醒一下。」
何姐拿出一个小本本,把我说的话一一记下。
我又带她去了药柜,告诉她每种药一天吃几次、一次吃几片。
「吃药得配水。不要太烫,最好是 40 度左右的温开水。」
「他的领带、袖扣都在衣帽架第二个柜子里。」
「他睡前要喝一杯热牛奶。」
我把他的习惯告诉何姐,何姐记得很认真。
我回来后,裴溯的生活又步入正轨,也没有再发病。
可这天,何姐去给他送药时,房间里忽然响起杯子摔碎的声音。
8
我赶过去的时候,地上一片狼藉。
四处是破碎的玻璃渣和散落的药片。
裴溯赤脚站着,不小心踩上碎玻璃片,有血流了出来。
他浑然未觉,只是指着何姐,一字一顿地问我: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不是你?」
「这明明是你做的事情。」
「为什么要换人?」
说着,他攥住我的袖子,摇头:「我不要换成别人。」
「我只要你来送药。」
于是,我又重新给他倒水拿药。
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看着他乖乖吃下我拿的药后,我才问他:「为什么要我呢?」
「看见不是你ṭü⁹,我有点害怕。」
我轻声问:「害怕什么?」
「害怕你要把我交给别人。」
「然后离开,不要我了。」
不得不说,他的直觉有些敏锐。
我确实在和何姐交接,让她一点点接管裴溯的生活。
裴溯还拉着我的袖子:「以后还要你来。」
「不许换人。」
「你答应我,不离开。」
按照裴溯执拗的性格,如果我说出真相,他势必要大闹一场。
我不想再花精力抚平他的情绪。
于是,我直视他的眼睛,骗他:「好,我答应你,不离开。」
「也不换人。」
左右只剩半个月,再给他喂半个月的药罢了。
裴溯弯起唇角,满意地笑了。
他没有发现,他的腿还在滴血。
而这次,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他拿碘伏清理伤口。
他也没有注意到何姐那带着怜悯的眼神。
所有人都知道我要走,只有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天中午,我又一次看见了谢书莹。
她站在别墅门口,视线落在二楼书房的落地窗上。
裴溯正坐在窗边,低头弹琴。
谢书莹徘徊良久,没有找裴溯,反倒找了我。
她将一叠泛黄的琴谱交给我。
「他一直在找这首谱子,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
我微微一怔:「裴溯就在楼上,你不自己去吗?」
「不了。」谢书莹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他不想再看见我。」
我这才发现,之前谢书莹三天两头就往裴家跑,但最近她一直没有出现。
就连她送给裴溯的那枚戒指,也消失了
「沈太太。」谢书莹轻声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
她问我:「我喜欢裴溯,你看得出来吧?」
我点了点头。这么明显,我不会看不出来。
「音乐节初见时,大家都是成群结队,只有他Ṭųⁱ一个人形单影只,和人群格格不入,我一眼就发现了他。」
「他生得真好看啊,那天演奏什么曲子我都忘了,只光顾着盯着他看。」
「在得知他手机没电后,我又趁机提出送他回家。」
「我不是傻子,和他交流两句我就知道他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可我觉得这样的他特别可爱、特别纯粹。」
提起裴溯时,谢书莹的眼里漾开了浅浅的笑意。
「你走之后,裴老爷子联系我,说你在闹离婚。」
「听见这个消息时,我其实特别开心。」
「我一直认为,你和裴溯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沉浸在艺术空间,你的眼里只有柴米油盐。我和裴溯有相同的偶像,喜欢同样的曲风,在一起时总有聊不完的音乐,我比你更适合他。」
「我劝裴溯和你离婚也挺好的,我可以承担照顾他的责任。」
「可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
9
谢书莹一直站在别墅门口和我说话。
我问她要不要进去坐一坐。
她抬了抬眼,目光落在二楼裴溯的身上,摇了摇头。
谢书莹说,我离开后,她在别墅陪了裴溯几天。
在书房里,裴溯和她聊音乐。
离开书房,裴溯开始聊我。
「我做了一个草莓蛋糕给他,他愣了一会,居然和我说你最喜欢草莓。」
「客厅的沙发上放着一排娃娃,他说是你亲手缝的,你们还一起给每个娃娃都取了名字。」
「他房间的橱窗上,摆着你们的合影,我想数数有多少张,却发现根本没有数清。」
「你真的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什么吗?」谢书莹抬眼看向了我,眼神黯淡。
「他弹了一段和弦,和我说这段旋律和你很搭,他从来没有和你分别这么久过,他想你了。」
这些事情,我确实并不知道。
「然后呢?」我想知道为什么裴溯突然不愿意见她。
「然后我突然反应过来,我和裴溯认识这么久,除了音乐他没有和我聊过其他,我们也从来没有过肢体接触。」
「我问他,会不会和你离婚。他竟然没有一点犹豫,直截了断地告诉我不会。」
「那个晚上我有点疯狂,我想证明他是喜欢我的。」
「所以我进了他的房间,当着他的面脱掉了自己的衣服,让他和我试试。」
「他之前说和你一起的时候恶心,如果愿意和我这样,是不是就能证明他喜欢我?」
我没有说话,静静听着谢书莹把事情说完。
「我没想到他会有那样的反应。不可置信、惊恐慌乱、厌恶排斥……我说不上来到底是怎样复杂的神情,总之他特别生气,甩开我的手将我逐了出去。」
「走之前,他气得脸色涨红。」
「他说他以为我和别人并不一样,没想到原来也是这么低俗。」
「他还说,以后别再来找他了,他不想再见到我。」
谢书莹垂下眼睫,掩住眼里的落寞。
「我走的时候,他坐在沙发的娃娃堆里,轻声喊了一句你的名字。」
「本来喜欢有妇之夫时,我还能告诉自己,裴溯他不喜欢你,是你用婚姻捆绑了不知世的他,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
「可现在,」她远远望着隔着一扇玻璃的人,吐出一口浊气:「我还喜欢他,可我知道,不可能了。」
「帮我转交给他吧,这个谱子,我找了很久很久。」
不知道裴溯是没看见,还是不想见她。
谢书莹在裴家门口站了一个多小时,裴溯始终没有低头看她一眼。
离开的时候,她走得很慢。可直到彻底消失在我视野里,也没能如愿和想见的人对视一眼。
裴溯近来特别粘我。
甚至会开始没话找话和我聊天。
他问我消失的半个月去哪里了。
我给他看旅行的照片和视频,给他分享那些有趣的经历。
「三月街的集市里,有卖苍山果实做成的胸针和耳环。特别有创意,你要是看见的话,一定也会很喜欢。」
「你知道扎染、瓦猫、植物拓印、版画刻印吗?你看,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很有纪念意义。」
「我还跟着村子里的人一起上山摘菌,沿着山谷小溪走,摘了满满一篮蘑菇,第一次这么切实地体会到丰收的喜悦。」
「啊,抱歉,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我平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可不知为何,裴溯问起我旅游的事,我总能喋喋不休说个没完。
连让他插一句嘴的时间都没有。
裴溯只是笑笑,托腮看着我:「没事。」
「你说,我听。」
他静静听我绘声绘色描述所见所闻,末了突然问我:「你很喜欢出去旅行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可我总觉得,还是在家里安心一些。」
「不过没事,可以试试。」
我愣了愣:「试试什么?」
裴溯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我做的瓦猫,并没有回答我。
近来他没有去工作室,反倒喜欢待在家里。
这天,他突然在书房喊我名字。
「舒冉。」
我问他有什么事。
他推开门,找我招了招手:「进来。」
我始终记得,那次进入书房之后裴溯大发雷霆的模样。
于是我没有挪动步子,依旧站在书房门口。
他却拉住我的衣袖,将我带进书房。
「以后你可以进来。」
「别人都不行,只有你可以。」
「我有礼物给你。」
10
书房很大。
除了办公桌椅,还有一架白色钢琴。
今天裴溯一身黑色西服,还特意打了领带。
只有要演奏时,他才会穿得这么正式。
落地窗将夕阳的光投射在裴溯的身上。
他披着日落,发梢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金。
蝶翼般的睫毛轻扇,他十指跃动,有音符从指尖倾泻。
有些人天生就是音痴,比如我。
我不懂什么柔板连音,我只知此刻琴声层层叠叠。
像初春海域里绵密的浪,涌起群峰云岚回响。
飘飘一声,说浪漫太俗,说深邃又太浓。
我静静地听着。
一曲终了时,他抬头望向了我:「好听吗?」
我ŧůₙ发自内心地点头、鼓掌:「好听。」
「是个初稿,还要完善。」他指着厚厚一叠琴谱,「再改改,会更好。」
我很喜欢这首曲子,便问他:「叫什么名字?」
裴溯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还没想好。」
「这首曲子,写给你的。」
「过几天是你生日,这是礼物。」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居然会送我这样的礼物。
他轻了两声,突然转了话题:
「我得病的原因,你知道吗?」
我问过裴老爷子这件事,他和我说裴溯的病是保姆照顾不当所致。
可裴溯却告诉我:「和保姆无关,是我爸妈。」
「嗯?」
他沉默片刻,似乎想要和我解释来龙去脉。
但他的手指不止发抖,仿佛光光回忆往事就已经耗费了他所有力气。
「没事的,如果太痛苦,可以不用告诉我。」我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他咬着牙:「要说,让你知道。」
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后,他才极其艰难地开口:「我爸追我妈很久,我妈才答应结婚。」
「两年后,我妈发现,我爸除了她,外面找了别的女人。」
「第一次,我妈很生气,我爸跪下保证,说会改。」
「可后来,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我在家里还撞见我爸和别人……真的,恶心。」
「我妈受不了,带我搬出去。」
「我爸找了过来,求我妈原谅。我妈又一次心软,回家了。」
「回去之后,我妈才发现,我爸和外面的人没断。甚至去找我妈时,还把那个女人带在身边。」
「我妈在这边哄我睡觉,我爸在隔壁和那个女人睡觉。」
「可这次,我妈没哭也没闹,突然很平静。」
「她甚至,约我爸一起出门旅行。」
「这是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旅行,也是唯一一次。」
他死死攥着袖口,压下翻涌的情绪。
「那个晚上,在一座陌生城市里。」
「我妈妈拿着一把刀,捅进我爸的心口。」
「我爸一身是血,死死反抗,掐住我妈脖子。」
「我被我妈锁在阳台,拼命拍门,出不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爸妈再也不会动了。」
我愣在了原地。
这和我听过的版本根本不一样。
裴父和裴母的爱情故事,是豪门里的一段佳话。
当初裴父已经定了联姻对象,却对普通家庭出身的裴母一见钟情。
裴母不想卷入世家,一开始没有答应。裴父为她鞍前马后四年,裴母被他打动,终于答应了他的求婚。
婚后夫妻恩爱,没多久就有了裴溯。
可惜好景不长,一次外出时,裴母心脏病发逝世,裴父不想让亡妻一人孤单,殉了情。
可谁能想到,这样的爱情佳话下,掩藏的居然是一个薄情又血腥的往事。
而目睹父母死亡过程的裴溯,只有六岁,心智还不健全。
他大病一场,醒来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裴溯外出时没有安全感,又对婚姻和亲密关系那么抗拒。
「舒冉,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完完整整的我。」
他坐在我的身边,犹豫片刻,慢慢地、一点一点用掌心触上我的手背。
「我知道自己有病,我会克服。」
「以后,你可以进书房了。」
「我不说你。」
「也可以拉我的手。」
「我不甩开。」
「我乖乖听话吃药,不和你乱发脾气。」
他认真地看着我。这样诚挚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一颗心掏出来给我。
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暧昧,他的声音格外柔和:
「舒冉,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我试试,去一个新的地方。」
「等回来之后,给你过生日。」
他拉起我的手,打开地图认真研究上面的城市。
我看着渐渐暗下的天色,拨通了裴老爷子的电话。
我把裴溯想去旅行的事情和他说了。
裴老爷子沉吟片刻,问我:「和何姐交接清楚了吗?」
此刻距我离开不到一周。
如果出去旅行,旅行回来后我应该直接就离开了。
「该交代的都和何姐交代过了。」
裴老爷子「嗯」了一声:「他愿意出去走走也好,带他去逛逛吧。」
我和裴溯商量很久,决定一起去趟内蒙。
11
裴溯研究攻略,制定行程。
他还特意拿出一个相机:「可以给你拍照,帮你记录。」
他是个很有计划的人。
排了一个满满当当的行程表,连每天要吃什么都提前决定好了。
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是乌兰布统。
上飞机时,我能明显感觉到裴溯情绪波动。
可能是有被关在阳台的经历,他不喜欢这样密闭的空间。
和那次坐高铁一样,他变得特别焦躁不安。
坐在我身边时,他扯了扯我的袖子,往我身边靠了又靠。
「飞机和高铁不一样,不能中途下去。」
「如果不太舒服,我们就回去吧,不要勉强自己。」
裴溯紧抿着唇,摇了摇头:「没事。」
「我们去,我不想再扫你的兴。」
飞机起飞的时候,他牵住了我的手,掌心都冒出细细的汗。
中途遇见一场强对流,飞机颠簸得厉害。
裴溯全程没有张眼,像是在闭目小憩。
可被汗打湿的额发和紧紧牵着我的手还是暴露了他此时的情绪。
他很紧张。
飞机到赤峰后,包车过去又要四个小时。
裴溯一直十分警惕。
完全不同的气候与环境让他比平时更加焦虑敏感。
我一路安抚着他,他扯起嘴角冲我笑笑:「舒冉,我没事的。」
我信以为真,将他带到酒店套房后,先洗了个热水澡。
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裴溯蹲在墙角,整个人都在轻微瑟缩。
看见我后,他深深呼了两口气,打开行李箱一顿翻找,给自己喂了两颗镇定情绪的药。
不等我开口,他便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我也去洗。」
「我没事,真没事,别担心。」
这个晚上,他翻来覆去很久,像是睡不着觉。
这些年年,每个晚上他都没有离开过别墅的那张床铺,应该是认床了。
我轻声问他:「要不要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没事,我快睡着了。」
「你也睡。明天,一起看草原。」
后来他再也没有翻身,安安静静,仿佛真的睡过去了一般。
可第二天,眼下的一片乌青还是暴露了他一夜没有睡好的事实。
他连饭都吃得很少,时常往自己嘴里塞药。
本来我是很向往大草原的,可看见他状态差成这样,心思便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连公主湖的晨雾都没来得及欣赏。
不管怎么说,人是我带出来的,也要好好地带回去。
裴溯指着远处起伏连绵的山峦:「别看我,看那边。」
「你过去,我拍照。」
他拿出手机给我拍照,按下快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其他游客看见他,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脸色差成这样,像是高反一样。」
「不至于吧,这海拔都不到两千米。」
裴溯看着我,试图和我解释:「适应一下,没事的。」
他拉着我拍了很多照片,可他总不太满意。
「不对,不是这样。」
我问他哪里不对,他没有回答我,手快将衣袖拧成麻花。
有个大爷路过我们,摇了摇头,感叹道: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爱拍照。」
「对象脸色都差成那样,不送去医院,居然还在这里照相。」
裴溯有些难堪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深吸了一口气。
「舒冉,那等下拍。」
「我们先散步。」
我们一起走在大草原上,旁边的情侣迎着山风,肆意奔跑。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轻声感慨:「好自由啊。」
他尝试加快脚步,和我一起在旷野奔跑。
可周遭陌生环境让他分外谨慎,他做不到像普通人那样感受自由。
他只能和我说:「舒冉,你跑,我帮你记录。」
「不用了,我们一起慢慢走吧。」
沿途有很多牧民卷起来的草垛,牛羊时常从身边经过,静下来也很舒服。
裴溯却没有说话,嘴角扯出自嘲的弧度。
我们出门三天,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整个人都憔悴不少。
如果说,旅行是来给我充电的,那么旅行对他来说,就是一种酷刑。
压抑的情绪总有爆发的那一瞬间。
这天,我去试了一下骑马。
裴溯立在原地举起相机给我拍照。
马儿撒开四蹄,渐渐加快速度,从慢走变成小跑。
裴溯举着相机,快门按了一下又一下。
我被这份驰骋的快感吞噬,缓缓闭上了眼。
然后,耳边传来一声凄厉尖叫。
我迅速回过神来。
是裴溯的声音。
12
裴溯发病了。
发病的原因,是因为身边的一对夫妻。
那对夫妻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吵了起来。
男的说回去之后要把女的揍一顿。
女的说,他要是敢走,她就拿刀把他捅死。
夫妻之间吵架,放的话有些狠了。
周围的人都避开,只有裴溯缓缓回头,盯着他们看。
他们越吵越凶,裴溯的呼吸越来越沉。
可能是这几天一直高度紧张,又可能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在男人将女人推倒在地时,他冲上去挡住男人。
然后,他发病了。
裴溯发病的时候没办法控制自己情绪,我陪在他的身边,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他。
直到夕阳西下,他才渐渐平复下来。
「舒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坐在草地上,双手抱膝,眉眼落寞。
「和我出来,很糟糕吧?」
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不糟糕。」
「可你不开心。」
「我看了你去大理旅行的照片,你笑得特别鲜活。回到家后,你再也没有照片里那么开心。」
「我想让你高兴,所以喊你出来旅行。可你在我的镜头里,远没有在大理那些路人的镜头里面明媚。」
「在你骑马的时候,我好不容易拍出一张满意的照片。可只拍出一张,我就犯病了。」
「舒冉,我好没用。」
「和我在一起,连旅行都不能让你放松。」
带着一个随时发病的人,怎么可能会放松呢。
他说的都是真话,我没有办法反驳。
我和他一起坐在草地上,看见落日一点一点掉入地平线。
他坐在那里,黑眸里的光点稀疏破碎,哑声着道:「舒冉,我真的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人。」
天彻底黑了,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别瞎想。」
「本来就订了明天返程的机票,旅行很快就结束啦。」
明天返程,后天是我生日,大后天我就能带着一百万离开了。
裴溯跟着我起身离开,一路上神情低落,一言不发。
甚至在返程途中,他也异常安静,偶尔拿起手机安排什么事情。
回家之后,他终于放松下来,呼吸都平稳了不少。
临睡前,犹豫再三,他说:「晚安,舒冉。」
「明天,我有一个新的生日礼物送给你。」
我以为的生日礼物,是一首歌,或者一个物品。
可第二天,他穿着西装出现在我房间门口。
「舒冉,我们去民政局吧。」
「去申请离婚。」
裴溯是一个很偏执的人。
他认定的事情从来不会更改。
所以他说不离婚后,我就做好了花一两年时间诉讼离婚的准备。
可我没有想到,裴溯会临时改变主意。
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呢?」
他用很平静的语气说:「你不开心,我不想拖累你了。」
说这话时,他甚至故作轻松,漂亮的眼睛弯起浅浅的弧度。
可眼底惨红一片。
「舒冉,我是个很拧巴迟钝的人,连发现自己爱你都得等你离开之后。」
「我曾阴暗地想,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把你捆在我的身边。」
「可在我身边,你不开心。」
「真的,一点也不开心。」
说到这里,他语气哽咽,眼眶发红:「我拖累你够久的了,我不想你再难过。」
「所以,我放手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我原本以为,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落泪。
可是在去民政局的车上,他的眼泪滚烫,打在我的掌心。
像是止不住的春雨。
车停在民政局门口,他用手背抹去眼泪。
顶着泛红的眼眶,为我打开车门,艰涩地冲着我笑:
「舒冉,我送给你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是自由。」
13
离婚冷静期有三十天。
这三十天里,裴老爷子试图挽留过我。
他问我:「裴溯都已经意识到自己对你的感情了,你非要离婚吗?」
「明明留下来,你会有更好的生活。」
我摇了摇头:「不了。」
他不太明白。
「舒冉,他和谢书莹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何况他现在也是喜欢你的。他的爱意只是来得稍稍迟了一些,你就这样抛下他吗?」
「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可我还是摇头:「不能。」
人一旦沾染了自由,就没有办法再心甘情愿被束缚。
离开裴家的事情引起轩然大波。
我爸打电话骂了我很久,沈夫人也责备我。
他们说我该感激裴溯的。
当初如果不是裴家选我,他们会把我送去联姻。
可能是哪个丧偶的中年大叔,也可能是哪个喜欢小姑娘的油腻男人。
「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知不知道,你姐姐夫在外面孩子都有三个了,她都能忍,你为什么不能?」
说到最后,我爸扬言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
我点了点头:「好。」
三十天后,我和裴溯一起到民政局领离婚红本。
与红本来一起的,是一张支票。
裴溯名下财产,估值后大概有十来个亿。
这张支票,是十亿。
他交十亿支票交给我。
「舒冉,以后走更远的路,爬更高的山,去更广阔的天地。」
「还有,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我点了点头:「可以啊。」
「以后我每年生日宴,都会邀请你来。」
裴溯喟叹一声,终是笑了起来。
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舒冉,珍重。」
14【裴溯】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沈舒冉,是在老宅。
那时,她和祖父说想要和我离婚。
我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抗拒。
发现自己不想离婚的时候,我愣住了。
因为父母的关系,我从小厌恶、排斥、乃至恐惧婚姻。
我总觉得沈舒冉用婚姻捆绑了我。
我一直期待有一天能够解除婚姻。
可我发现,那一日真的到来之际,我心中万分抗拒。
我骗自己,也骗沈舒冉说,我只是习惯了她的存在。
我故意让谢书莹留下。
故意说谢书莹的衣服好看。
我想证明我不喜欢沈舒冉,不喜欢这个祖父强塞给我的女人。
然后,沈舒冉走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又生气又着急又自责。
我气她不告而别,气她将我丢下。
急着想要把她找回来。
谢书莹在这个时候出现,劝我离婚。
甚至脱下衣服,要我做那种事情。
我心中涌起了一股无名火。
我很排斥亲密关系,不想和任何人发生这种关系。
可那一刻,我脑海里莫名其妙浮现一个念头。
如果,对面的人是沈舒冉,也不是不可以。
我终于没办法再欺骗自己。
我喜欢上沈舒冉了。
我好想她,想她的时候,我只能将脸埋进她缝的娃娃堆里。
后来,她终于回来了。
我依然嘴硬,但心里却高兴极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感觉。
感觉她在做交接, 然后把我推给新来那个何姐。
我害怕被她再次丢下。
就算死, 我也要她死在身边。
于是, 我故意向她示好。
找她聊天, 给她写歌, 袒露心声。
但我发现, 她不开心。
在我面前,她总是死气沉沉。
像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
可明明那些旅行视频里的她是那么有生命力啊。
我想让她开心点,我喊她一起旅行。
然后我才知道, 原来不是旅行给沈舒冉带来生命力。
是离开我, 焕发了她的生机。
就连跟我旅行, 她也是疲惫不堪的。
要关注随时可能发病的我, 永远不能真正放松下来。
那天, 坐在乌兰布统的草原上,我突然很心疼她。
她的运气怎么这么差,偏偏遇上了我呢。
是不是再在我身边待下去,她连笑都不会了?
我想,既然这样,那就给她自由吧。
原本想要给她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是那首曲子。
曲子费了我很大心力,但是我总感觉它少了一点什么。
我不喜欢不完美的东西。
可能是天意,我该换个礼物。
所以,我换成了自由送她。
连带着, 是她应得的那张支票。
这些年,苦了她了。
离婚后,我把自己锁在书房。
一遍又一遍地看我给沈舒冉写的那首曲子。
我改了很多遍都不满意。
直到一个晚上, 沈舒冉出现在我梦里。
十五岁的她, 在玫瑰花园里冲着我笑:「你不怕疼吗?流了这么多血都不管呀。」
二十岁,她微笑地看着我:「裴溯,以后我来照顾你好吗?」
二ƭũ̂₂十五岁,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耳机:「喏,你的生日礼物, 我可是抢了很久才抢到的。」
醒来的时候,枕头已经湿了。
我知道那首曲子缺什么了。
我闷在书房改了两天, 去工作室录了下来。
这是我写过最好的一首曲子。
它叫《舒冉》。
谨以此曲, 献给我永远的爱人。
《舒冉》的热度很高, 版权我赠予了沈舒冉。
那本来就是送给她的。
我们约定一年见一次面, 其他时间,我只能看她的社交媒体账号。
我看了她发的每一条视频。
她去骑马、去赛车、去滑雪……
那样安安静静、循规蹈矩的她,身体下藏着这样不羁的灵魂。
一朵漂亮的鲜花,被我养得枯萎不堪。
离了我后, 她终于重新绽放。
真好啊。
此后年年岁岁,我都盼着沈舒冉的生日。
因为只有那天,我才能见一见她。
蓬勃生长的她。
15
这年生日,我的朋友来了很多。
裴溯依然是最早来的, 他静静坐在角落。
每次生日, 他都会给我带来礼物。
永远是全场最贵ŧû¹重的。
裴老爷子曾问我,要不要和裴溯复婚。
他说自我离开之后,裴溯一直都是单身。
我哑然失笑, 摇头拒绝。
我曾真切地爱过裴溯。
他是我少女怀春时的梦里人。
可经年如逝水,终将爱意消磨。
他也成了,我留在昨天的人。
-完-
来源:一颗小白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