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去年春节，村口李二狗家杀年猪，我和几个老爷们儿围着火堆喝酒，聊起了我家那个死撑的猪场。二狗摇头晃脑地说：“老张，你听我一句劝，趁早卖了吧，五年亏下来，再撑下去连棺材本都没了！”

村里人都说我老张是个犟脾气，但真犟起来，还得数我那媳妇小徐。

去年春节，村口李二狗家杀年猪，我和几个老爷们儿围着火堆喝酒，聊起了我家那个死撑的猪场。二狗摇头晃脑地说：“老张，你听我一句劝，趁早卖了吧，五年亏下来，再撑下去连棺材本都没了！”

我没吱声，只管往嘴里灌酒。

确实，我家那猪场已经亏了整整5年。十年前，看着县里养猪补贴政策好，我和媳妇商量着贷了款，盖了个小型猪场，养了二百多头猪。头两年行情好，赚了不少，还清了一半贷款。可后来猪价一路跌，非洲猪瘟又闹得厉害，我们这种小养殖户根本抗不住。

大前年，镇上一个做饲料生意的姓王的，出了个价钱要收我的猪场，媳妇愣是不肯点头。

“再等等，好日子会来的。”她总这么说。

那天从李二狗家回来，我喝得有点多。头晕脑胀地推开家门，就见媳妇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我们家那台破电脑已经用了八年，开机慢得能去煮碗面回来。媳妇前年硬是从镇上报了个什么电商培训班，花了三千多。

“又在捣鼓啥呢？”我踢掉鞋子，歪在沙发上问。

“你别管，睡你的去。”她连头都没抬。

我家那破沙发，坐下去能听见弹簧吱呀乱叫。茶几上放着媳妇喝了一半的枸杞水，泡在一个磕了口的玻璃杯里。墙上挂着儿子小学二年级拿的”三好学生”奖状，都发黄了，我们也懒得换。

儿子现在县城高中住校，一个月才回来一次。这房子，常年就我和媳妇两个人，晚上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倒在床上，我听见媳妇在外面自言自语：“猪宝宝洗澡视频，应该会有人喜欢看吧？”

我心想：这女人是不是疯了？谁会看猪洗澡？

第二天起来，头疼得要命。媳妇早就出门了，灶台上给我留了碗稀饭，还热乎着。碗底压着张纸条：“去猪场了，你吃完饭也过来。”

我家猪场在村后山坡上，占地不大，就十几间猪舍。这地方是我爹留下的一块薄田，种不出什么好庄稼，索性就拿来建了猪场。现在想想，或许从一开始选址就错了。

到了猪场，远远就看见几个陌生人围在那儿。

走近一看，原来是镇上广播站的小李和他的同事。小李扛着个摄像机，对着我媳妇，媳妇手里抱着一头小猪崽子，正笑呵呵地说着什么。

小猪崽是前天晚上刚出生的，浑身粉嘟嘟的，正在媳妇怀里扭来扭去。

“这是我们场里的’幸运猪’，它妈妈生了十二个崽子，就它一个是纯白色的，特别少见……”媳妇滔滔不绝地说着，那神情，活像个专家。

中午，媳妇忙着给那帮人做饭，我把小李拉到一边问：“你们今天来是……”

小李笑着说：“你还不知道吧？你媳妇在抖音上火了！那个给猪崽洗澡的视频，播放量都破百万了！县电视台看到后，特意派我们来拍个专题片。”

我一头雾水：“啥视频？”

“就是那个配着《猪宝宝洗澡歌》的视频啊，你媳妇唱的那个土味歌曲，现在网上都传疯了。”

我回想起媳妇最近总躲在猪舍里不知道捣鼓什么，有时回家衣服上还沾着肥皂泡沫。原来她是在给猪崽洗澡拍视频？

吃饭的时候，媳妇脸上洋溢着我很久没见过的笑容。她给大家夹菜，眉飞色舞地说着她的”猪场转型计划”。

“现在城里人都喜欢看农村生活，我就想着把咱们的猪场做成一个体验基地。让城里人来看看猪是怎么养的，小猪崽是怎么长大的……”

我心想：城里人有病吧？专门跑到乡下看猪？

那天晚上，媳妇给我看了她拍的视频。那个叫抖音的软件我不会用，平时看个天气预报都费劲。只见屏幕上，我媳妇穿着个粉色围裙，给一只小猪崽洗澡，边洗边唱：

“猪宝宝，真可爱， 白白胖胖滚滚来， 洗个澡澡香喷喷， 幸福生活每一天……”

土得掉渣的歌词，倒是挺押韵。

评论区都是：“哈哈哈，这猪崽太可爱了！” “阿姨的歌声好治愈啊！” “想去这个猪场玩！在哪里啊？”

我抬头看了看媳妇，她眼里有光。

从那以后，我家猪场的日子就变了。

媳妇每天早上五点爬起来，给猪喂食、打扫猪舍，然后开始她的”直播工作”。有时是猪崽吃奶，有时是大猪打滚，有时就是她在猪场里忙活的日常。

最离谱的是，她在猪场边上开辟了一块地，种了一大片向日葵和波斯菊。

“这是给城里人拍照用的。”她对我说。

“种这玩意儿有啥用？又不能卖钱。”我不以为然。

“你等着看吧。”她又露出那种神秘的笑容。

夏天到了，花开了。一辆辆小轿车开进了我们村。城里人戴着大草帽，举着手机，在花海里拍个不停。

媳妇在猪场门口搭了个简易凉棚，卖起了冰镇酸梅汤和自家腌的咸鸭蛋。每天光这一项，就能进账七八百。

更绝的是，她把猪场改造了一番，弄了几间”特色猪舍”。花了不少钱买了些木头和彩色的油漆，把几间空着的猪舍装修成了”亲子猪家庭”、“猪猪幼儿园”、“猪猪SPA中心”。

里面住的还是那些普通的猪，但名字一换，城里人就愿意花钱进去参观，还要合影留念。

我一开始很不屑，觉得这都是骗人的把戏。可架不住人家真掏钱啊！

周末的时候，我家猪场门口能排起长队。大人20元一位，儿童10元，还有”猪倌体验套餐”，50元，可以亲手给小猪喂食，还能抱着小猪拍照。

“这不是坑人吗？”我问媳妇。

“怎么是坑人呢？人家开心，我们也能挣钱，这叫双赢。”媳妇一边数钱一边说。

慢慢地，我也加入了媳妇的”表演团队”。每到周末，我就穿上她给我买的那件印着”猪倌老张”的T恤，绑着草帽，带着城里的娃娃们去摸猪、喂猪。

有个小女孩问我：“叔叔，猪会不会不喜欢我们摸它啊？”

我蹲下来，认真地说：“猪啊，其实很聪明的，它能分辨出谁是真心喜欢它的。你要是真心的，它就会喜欢你。”

这话要是让村里人听见，非笑掉大牙不可。可那小女孩听了，眼睛亮晶晶的，抱着小猪崽不撒手。

最让我意外的是儿子的反应。放暑假回来，看到猪场的变化，他不但没笑话我们，反而很兴奋。他主动给猪场设计了个网站，还在学校拉了一帮同学回来帮忙，说是什么”社会实践”。

那天晚上，儿子对我说：“爸，你知道吗？妈妈这叫’农业观光旅游’，是个新兴产业，很有前景的！”

我第一次觉得，或许媳妇的想法是对的。

再后来，连县电视台都来了，说要拍摄一期”乡村振兴”的专题片，就选了我家猪场作为典型案例。

县里的旅游局局长亲自来考察，说要把我家猪场列入”乡村旅游示范点”，还给了三万块钱的补贴，让我们进一步改善环境。

媳妇用这钱，在猪场旁边建了个小木屋，取名”猪倌之家”，里面摆了些农具和老物件，还挂了我爷爷那辈的黑白照片。城里人进去参观，啧啧称奇，仿佛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我有时候想，那不过是我们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啊。可在他们眼里，却成了”原汁原味的乡村文化”。

这世道，真是怪了。

去年冬天，猪价回暖，我们养的猪也能卖个好价钱了。可猪场的收入，反倒成了小头。光是门票和农产品销售，一个月就有两三万进账。

村里人都说我老张走了狗屎运，找了个有生意头脑的媳妇。李二狗那天喝多了，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张，你说你媳妇咋那么能想呢？把臭猪圈都整成了金窝窝！”

我笑笑没说话，心里却想：这哪是运气？这是我媳妇的倔强和眼光啊。

前些日子，镇上办了个”致富能手”表彰会，给我媳妇颁了个奖状。她上台领奖的时候，穿着件格子衬衫，扎着马尾辫，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我坐在台下，突然想起了我们刚结婚那会儿。那时候她也是这么扎着马尾，骑着自行车，在乡间的小路上飞驰。年轻真好啊，什么都不怕。

回家路上，媳妇问我：“你说，咱们是不是该扩大规模了？县里说可以再贷款……”

我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田野，笑着说：“你拿主意吧，反正这些年都是你说了算。”

她白了我一眼：“这么大的事，当然要一起商量。”

我心里一暖。确实，这么多年来，虽然表面上是她在拿主意，但每次大事小情，她都会跟我细细掰扯，听我的想法。只是她比我更有想法，更敢做罢了。

前天，县里来了个大学教授，说是要来研究”乡村文创经济”，选了我家猪场作为考察点。那教授戴着眼镜，操着一口普通话，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术语。

“您这个猪场模式，其实是把传统养殖业与体验经济、IP经济结合起来，非常具有创新性……”

媳妇听得懂，还跟人家探讨了好半天。我在一旁端茶倒水，心里却在想：这不就是养个猪吗？咋整得这么复杂？

不过，看着猪场周围那些笑容满面的游客，看着每天账本上不断增加的数字，我知道，媳妇是对的。她看到了我看不到的东西。

昨天，县里的旅游公众号发了篇文章，把我家猪场评为”最受欢迎的网红打卡地”，配了好几张照片。照片上，阳光正好，向日葵田里，我媳妇抱着小猪崽，笑得灿烂。

文章最后写道：“从一个濒临倒闭的小猪场，到如今的乡村旅游示范点，张家猪场的转型之路，为我县农业转型提供了宝贵经验……”

我把这篇文章打印出来，贴在了猪场的门口。

媳妇看见了，笑着说：“你啥时候也学会这些花架子了？”

我说：“这不是你教的吗？”

她摇摇头：“我可没教你这个。”

我想了想，认真地说：“你教会我的是，不要轻易放弃，要敢想敢做。”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眼角的皱纹里都是岁月的痕迹。这些年，为了这个猪场，她操心劳力，头发都白了不少。

我突然有些心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辛苦了。”

她一把打掉我的手：“大白天的发什么神经？去把南边的猪舍打扫一下，下午有个团要来参观。”

我笑着转身去干活，心里却在盘算：等今年猪场的收入结完账，一定要带她去趟海南，她不是一直说想看海吗？

想到这儿，我哼起了她那首土得掉渣的《猪宝宝洗澡歌》：

“猪宝宝，真可爱， 白白胖胖滚滚来……”

猪场的猪听见了，都抬起头来看我，一脸嫌弃的样子，似乎在说：老头子，你唱得也太难听了吧。

我摸了摸鼻子，笑了。

这日子，越过越有滋味了。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