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马长礼的京剧生涯,是从舞台边缘的方寸之地开始的。在"荣春社"坐科的那些年,他几乎将所有配角的行当演了个遍——无论是手持旌旗的龙套,还是默默无闻的传令兵;无论是深宅大院里的杂役,还是宫闱朝堂上的侍从。那些被称作"旗锣伞报,院子过道"的角色,如同京剧舞台上的砖石瓦
马长礼的京剧生涯,是从舞台边缘的方寸之地开始的。在"荣春社"坐科的那些年,他几乎将所有配角的行当演了个遍——无论是手持旌旗的龙套,还是默默无闻的传令兵;无论是深宅大院里的杂役,还是宫闱朝堂上的侍从。那些被称作"旗锣伞报,院子过道"的角色,如同京剧舞台上的砖石瓦砾,砌成了他艺术生涯最初的阶梯。
九载寒暑的科班磨砺,让他的筋骨浸透了戏台的汗水,眉眼间沉淀着梨园子弟特有的机敏。满科后的日子更为艰辛,他辗转于天津、张家口等外埠码头,在简陋的戏园子里充当"底包",有时连一句完整的唱词都分不到,只能隐在台侧的阴影里,用眼神追随着主角的翎羽翻飞。
正是这段寂寂无闻的岁月,成就了马长礼独特的艺术视角。他曾在《捉放曹》中扮演吕伯奢不下百次,每次目送陈宫与曹操策马远去时,总会暗自揣摩:若换作自己是陈宫,该用怎样的身段表现那份忠义与纠结?在《清官册》里饰演八贤王的经历,让他领悟到配角的分寸——既要压得住寇准的刚直,又不能夺了主角的锋芒。最妙的是《借东风》中的阚泽,这个在赤壁烽火中穿针引线的谋士,教会他如何用三句念白托起诸葛亮的羽扇纶巾。正如老艺人常说的"戏保人,人保戏",马长礼深谙配角并非陪衬,而是织就整台戏的暗线金针。
命运的转折总在不经意间降临。当现代戏《沙家浜》需要塑造阴鸷狡诈的刁德一时,马长礼积攒多年的艺术能量终于喷薄而出。这个角色如同为他量身打造:既要老生的沉稳持重,又需丑角的诡谲多变,还要净行的刚烈狠辣。最令人叫绝的是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容:嘴角的每道褶皱都藏着算计,眼角的每丝颤动都漏着猜疑。当他在芦苇荡边轻摇折扇,用拖长的韵白念出"阿庆嫂——",整个舞台的气场都被这个"不是主角的主角"牢牢攫住。多年以后,马长礼也曾感叹:“”我唱了一辈子戏,《沙家浜》什么艺术水准,我最清楚!
当聚光灯终于落在马长礼身上时,那些浸润在配角里的岁月,早已将他的艺术打磨得流光溢彩。在《铡美案》中,他塑造的陈士美堪称一绝:金殿对峙时,蟒袍下的双腿微微发颤,指尖捏着奏折的力道时松时紧,将驸马爷色厉内荏的底色层层剥开。那段著名的〔西皮〕唱段,他处理得犹如刀刻斧凿——"曾记得端午日朝贺天子"时声若裂帛,唱到"秦香莲她本是臣的结发妻"时却陡然转弱,尾音带着游丝般的战栗,仿佛金銮殿的阴风正掀开他华服下的疮疤。
转战《将相和》,马长礼又化作慷慨激昂的士大夫。当"但愿两家解私愤"的唱词撞上急促的堂鼓,他独创的"云手击节"令满座叫绝——右手挥袖似泼墨山水,左手却在鼓点间隙轻叩玉带,每个动作都卡在锣经的缝隙里。最精妙处在于眼神流转:唱到"国富民强乐安康"时,他望向蔺相如的目光炽热如炬,待转身背对廉颇时,眼角却泄出一丝忧思。这种"一面双魂"的演法,将说客的赤诚与政客的机变糅合得天衣无缝。
即便是《锁五龙》中仅有半场戏的秦琼,马长礼也要让角色在惊鸿一瞥间立住。当单雄信骂阵时,他设计的"三颤亮相"堪称神来之笔:先以靠旗微震显震惊,再借护背旗轻晃露痛惜,最后用剑穗急抖示决绝。更绝的是那段仅四句的〔快板〕,他将杨派"云遮月"的唱法化入花脸唱腔,在"今日相逢在洛阳"的"阳"字上刻意破音,沙哑中带着金石之韵,把秦琼忠义两难的煎熬唱得椎心泣血。
登上主演之位后,马长礼的艺术血脉愈发澎湃汹涌。有人说他是"马派传人",可他在《甘露寺》里乔玄的台步,分明带着谭富英的龙虎之气;有人认为他承袭杨派,但《伍子胥》中"浣纱记"的哭腔,又融入了麒派的苍劲悲怆。面对"究竟属哪派"的追问,他总笑称自己是"戏海拾贝人"。
在化妆间卸妆时,马长礼常对徒弟们念叨:"戏是死的,人是活的。"这话在他身上得到最生动的印证——那些年跑码头偷学的零碎功夫,那些在台侧观摩到的名家绝活,甚至在外埠剧场看到的地方戏身段,都被他熬成一锅百味交融的艺术浓汤。有次酒酣耳热,他说出心底话:"哪有什么马派谭派?站在台上,你就是天王老子。"
来源:回味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