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五万块!我孙子读大学,不能输了面子!"奶奶的声音中带着颤抖的骄傲,引来众人的啧啧赞叹。我手中的红包却只有薄薄一沓,打开后情不自禁喊道:"奶奶,这是五百元啊!"
五百元的隔阂
"五万块!我孙子读大学,不能输了面子!"奶奶的声音中带着颤抖的骄傲,引来众人的啧啧赞叹。我手中的红包却只有薄薄一沓,打开后情不自禁喊道:"奶奶,这是五百元啊!"
我叫周明志,那是1992年的夏天,刚收到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我们小县城,能考上重点大学的没几个,父亲周长海在纺织厂当工人,母亲李淑芳是小学教师,他们办了一场简朴的升学宴,请了亲戚和街坊。
那年头,考上大学比中了彩票还稀罕。我们县一年能出几个大学生就不错了,更别说是北大这样的学府。
我们住在老城区一处筒子楼里,六户人家共用一个水龙头。早上排队刷牙洗脸成了雷打不动的"仪式",谁家要是多占了时间,准会引来一阵埋怨。
夏天的蝉鸣声和孩子们的笑声总是交织在一起。楼道里弥漫着各家飘出的饭菜香,有时是白菜炖豆腐的清香,有时是红烧肉的浓郁。
奶奶周老太七十有二,与我们同住,一辈子省吃俭用,把最好的都留给儿孙。她的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那是岁月和艰辛刻下的印记。
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曾经抚摸过战争年代的苦难,也曾在文革中紧握着仅存的家当四处躲藏。那些年她和爷爷带着一家人逃难,吃的是糠咽的是水,就为了保住一家人的性命。
我从小跟奶奶亲,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奶奶要吃的。她总会从枕头底下掏出几块糖果或是一小包炒瓜子,笑眯眯地塞给我,说是"给乖孙子的小奖励"。
那天,升学宴设在我们家楼下的小院里,摆了四张桌子,盖着红色的塑料桌布,一家人忙前忙后。院子里的老槐树下,邻居们帮着搭了凉棚,遮住炙热的阳光。
父亲特意去市场买了两条鲤鱼,说是"鲤鱼跳龙门",图个吉利。妈妈炒了拿手的红烧肉,那香气弥漫整个小院,引得路过的人都要驻足张望。
隔壁王大妈带了她家自制的凉皮,说是给我们添个菜。楼上刘叔叔捧来一坛自酿的米酒,嚷嚷着要和我爸好好喝一杯,庆祝周家出了个大学生。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气氛热烈。邻居们七嘴八舌地聊着,有说物价涨得快的,有说计划生育新政策的,还有人在议论前段时间邓小平南巡的事。
大家纷纷送上红包和祝福。三姑拿出一个大红包,说是给我买书的。二舅掏出两张百元大钞,塞到我手里,说到北京得买件像样的衣裳,别丢了东北人的面子。
轮到奶奶时,饭桌上的喧闹声渐渐安静下来。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动作郑重得像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
"五万块!"她高声宣布,"我存了一辈子,就为了孙子能上大学这一天!"
那一刻,全场哗然。邻居们惊讶得合不拢嘴,议论声像炸开了锅。"老太太真有钱啊!"、"存了一辈子啊!"、"这孩子有福气!"
我看见父亲的表情僵住了,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母亲的眼睛闪烁着不安,手指不停地绞着围裙边。
我接过红包,单薄得不像装了五万元的样子。按照家乡的习俗,红包当众拆开说声谢谢是对长辈的尊重。我撕开封口,发现里面只有五张百元大钞,崭新的,一看就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
"奶奶,这是五百元啊!"我脱口而出,声音在突然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场面顿时尴尬至极。奶奶的脸先是煞白,继而涨得通红,她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围观的邻居们面面相觑,有人咳嗽一声,有人低头摆弄碗筷,空气仿佛凝固了。
邻居王大妈赶紧打圆场,说:"哎呀,现在物价涨得快,零头都省了,五百元也不少了,够买好几袋大米呢!"
父亲干笑几声,端起酒杯说:"来来来,大家喝酒,喝酒!"他匆忙给我使眼色,神情严厉。
我知道闯了祸,却不明白为何奶奶要说谎。一股委屈和疑惑涌上心头,端着碗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奶奶坐回椅子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桌面,一言不发。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她佝偻的背影更加弯曲了,像是要把自己缩成一团,隐入无人的角落。
母亲在桌下踢了我一脚,低声呵斥:"吃你的饭!"她的眼睛里闪着怒火,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疼。
饭局气氛再也没有恢复到之前的热闹。邻居们借故三三两两地离开,说是家里还有事。不到一个小时,院子里就只剩下我们一家人和几个近亲。
收拾桌子时,我偷偷看向奶奶,想去道歉,却见她默默走进屋里,轻轻带上了门。那一瞬间,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母亲收拾碗筷的动作格外用力,碗碟碰撞的声音传来,显示着她的不满。父亲坐在槐树下抽闷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暗。
宴席后,母亲叫我去厨房帮忙。她一边洗碗一边压低声音告诉我,奶奶为存这五百元,整整省吃俭用了三个月。
"你知道奶奶平时吃什么吗?"母亲问我,声音里带着哽咽,"一个馒头能分三顿吃,早上泡在稀粥里,中午就着咸菜,晚上抹点酱油。"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她说膝盖痛不去医院,说药太贵了,不值当。其实是把钱都攒着给你呢!"母亲的声音越来越低,"她老人家只上过几年私塾,认得几个字,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文化。"
更让我心酸的是后来得知的事实:奶奶甚至偷偷卖掉了珍藏多年的那只景德镇青花瓷碗——那是她陪嫁时带来的唯一值钱物件,曾经在逃难的路上都舍不得丢弃。
"那碗是你太奶奶留给她的,陪她过了大半辈子啊!"母亲擦着眼泪说,"前些日子突然不见了,我还以为是打碎了,她不好意思说。后来才知道,是偷偷拿去典当铺换了钱。"
那个年代,五百元可不是小数目。一个月工资七八十的人多着呢,这可是半年的积蓄啊!
我想起自己的无知和鲁莽,羞愧得无地自容。
"你奶奶年轻时因家贫辍学,终生遗憾。"父亲坐在门槛上,点燃一支烟,幽幽地说,"那个年代,她家供不起一个女孩子读完小学。别看她现在有些糊涂,年轻时可是聪明得很,什么都记得住。"
父亲吸了一口烟,继续说:"她曾经对着《新华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学,却始终未能识全千字。那本字典都翻烂了,有些字旁边还有她用笔画的标记,是你爷爷教她的。"
夜深了,院子里只剩下蝉鸣和偶尔传来的收音机声。邻居家的老式黑白电视机播放着《西游记》的重播,孙悟空的声音传来,与儿时的记忆重合。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奶奶的脸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特别是她被我当众揭穿时那种羞愧和受伤的表情。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地上的一方小桌上。那是爷爷亲手做的,上面还有我小时候用铅笔画的痕迹。这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似乎都承载着家的记忆和亲人的爱。
深夜,我悄悄走出房间,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奶奶的小房间门前。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线,证明她还没睡。
我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又敲了几下,里面才传来奶奶沙哑的声音:"谁啊?"
"奶奶,是我,明志。"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门开了。屋内点着昏黄的灯,奶奶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头发有些凌乱。她正坐在床边,手里攥着那本掉了页的老《新华字典》。
房间里有股淡淡的樟脑味,那是奶奶一直用的防虫剂的味道。墙上贴着一张我上初中时拍的集体照,照片已经泛黄,但被擦拭得很干净。
"这么晚了,不睡觉?"奶奶问道,声音依然有些颤抖,眼睛微微发红,显然是哭过。
"奶奶,对不起,我不该当众说那些话..."我站在门口,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奶奶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床边的位置:"坐下吧。"
我走过去坐下,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奶奶的床上铺着一床旧棉被,边角已经磨损,但洗得很干净。
"志子,"她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我,眼角的皱纹像是岁月留下的年轮,"你知道我为啥说那么多钱吗?"
"为了面子?"我低声问道。
"不全是。"她轻轻摇头,枯瘦的手指抚摸着那本破旧的字典,"你爷爷临终前说,咱周家总有一天会出个大学生,让全家人都风光起来。我想让他在九泉之下也听见咱家的骄傲。"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自言自语:"你爷爷没念过几天书,可他一辈子都敬重有文化的人。他总说,读书人有骨气,不会看人脸色过日子。"
我看着奶奶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老。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她年轻时的样子,看到她和爷爷在艰难岁月中互相扶持,看到她含辛茹苦将父亲抚养成人...
"我这辈子没出过县城,"奶奶继续说,"听人说,北京城里灯火通明,满街都是穿西装打领带的大干部。我想着我孙子也要穿得人模狗样的,别叫人看不起。"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账目:"我记了一年多了,每个月省下多少,都在这儿呢。"
我定睛一看,那些数字旁边还有奶奶自创的小符号,有的是圆圈,有的是叉,有的是小方块。这是她不识字时想出来的记账方法。
"说出五万,是想让村里人都知道,我周老太的孙子不比谁家差。"奶奶苦笑着说,"可我这辈子哪见过五万啊,攒了一年才五百。"
她的话让我喉咙发紧:"奶奶,您省这钱干啥?我上学有国家助学金,还能勤工俭学..."
"上学哪能光靠国家的钱?"奶奶打断我,"听说北京的馒头比咱这贵,菜也贵。你爸工资低,你妈一个月才八十多,我不攒点,你在北京吃啥?"
我握住奶奶粗糙的手,感受着那些岁月留下的纹路。那一刻,我明白了她那一代人的自尊与倔强,理解了"富贵"与"体面"在他们心中的分量。
"奶奶,您的五百元,比五万还贵重。"我哽咽着说。
奶奶的眼睛湿润了,但她很快别过头去,假装是灯光刺眼:"你这孩子,尽说傻话。钱就是钱,哪有贵贱之分。"
"不,奶奶,钱真的有贵贱之分。"我坚定地说,"这五百元里有您的心血,有您对我的期望,还有爷爷的遗愿。这才是最珍贵的。"
奶奶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她抹了一把脸,故作轻松地说:"行了行了,大小伙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她拿起床头的搪瓷杯喝了口水,又说:"明天记得去给你爷爷上柱香,就说他孙子考上北大了,叫他安心。"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奶奶,那本《新华字典》您还留着干什么?"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旧字典,轻声说:"我想着,等你去了北京,我自己慢慢学,等你放假回来,就能看懂你写的信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直直刺入我的心脏。我想起小时候写作业,奶奶总是坐在一旁,虽然看不懂,却一直陪着我。她会时不时地问:"这个字念啥?那个字是啥意思?"我当时只顾着写作业,不耐烦地应付几句,从未想过她是在努力学习。
"奶奶,我教您认字吧,现在开始。"我翻开字典,指着"大"字说,"这个念'大',像人张开双臂的样子。"
奶奶笑了,那笑容像是冬日里透过窗户的一束阳光,温暖而珍贵:"志子,你可有出息了,连老太婆都不嫌弃教。"
"奶奶,等我放假回来,每天教您一点,好不好?"
"好!那我等着你。"她点点头,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你爷爷活着的时候总说,人这辈子,活到老学到老。我都七十多了,学不学得会还两说,但总要试试。"
我们就这样在昏黄的灯光下,一个教一个学,直到深夜。那本破旧的《新华字典》见证着两代人的牵绊,见证着跨越年代的理解与温情。
"奶奶,这个字是'爱'。"我写下这个字,让奶奶跟着描。
"'爱'啊,这字怎么这么复杂。"奶奶歪着头看了半天,"不过,这字虽难写,可咱都懂是啥意思。"
是啊,爱这个字,即使不识得,我们也都懂得它的意义。奶奶那五百元的心意,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表达这份深沉的爱。
第二天,我带着奶奶去了县城里最好的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影。照片上,她穿着唯一的一件新衣服,脸上的皱纹里盛满笑意。我偷偷地付了钱,让照相馆多洗了几张,其中一张我准备带到北京去。
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我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奶奶——一个小录音机和几盒空白磁带。
"奶奶,我在北京会给您录音,把我的声音和学校的故事都录下来寄给您。您只要按这个按钮,就能听到我说话了。"
奶奶接过录音机,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像是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这玩意儿真神奇,比收音机还厉害。"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关于北京的憧憬,关于未来的期望,也关于过去的艰辛。我终于明白,在奶奶那一代人的心中,"体面"不仅仅是虚荣,更是他们用有限的物质去追求的精神尊严。
去北京的前一天,我偷偷去了县城的邮局,把自己积攒的零花钱——整整两百元,换成了邮政汇票,填上奶奶的名字,附了一张纸条:"奶奶,这是我的第一笔'稿费',给您买点补品。等我在学校站稳脚跟,一定会多寄钱回来。"
火车缓缓启动的那一刻,站台上奶奶的身影渐渐模糊。她举着手帕,不停地挥舞着,直到看不见为止。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中,我仿佛听到了岁月的回响,听到了一个老人对孙辈殷切的期盼。
在去往北京的列车上,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辜负奶奶的期望。不仅要让自己过上好日子,更要让奶奶看到我们家族的希望。
那五百元的隔阂,最终变成了连接两代人心灵的桥梁。我明白了,真正的财富不是口袋里的钞票,而是心中的爱与牵挂。
直到今天,每当我回忆起那个夏天,想起奶奶颤抖着宣布"五万块"时的自豪,我的心里总会涌起一股暖流。那个朴实的老人,用她的方式,教会了我生活中最宝贵的一课。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