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全球生态危机加剧与生态文明稳步推进的时代,文学如何倾听这颗星球的呼吸与低语?又如何在风雨与草木间,为人类重新找回与自然的情感纽带?我们还能通过文字挽回哪些关于大自然的美好记忆、点燃哪些原初性的感知?李青松主编的《中国2024生态文学年选》,以五十余篇新作汇聚
作者:梁 海(大连理工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在全球生态危机加剧与生态文明稳步推进的时代,文学如何倾听这颗星球的呼吸与低语?又如何在风雨与草木间,为人类重新找回与自然的情感纽带?我们还能通过文字挽回哪些关于大自然的美好记忆、点燃哪些原初性的感知?李青松主编的《中国2024生态文学年选》,以五十余篇新作汇聚当代生态写作的多重面向,对这些问题给出及时的回应。从《年选》中可以看出,当下生态书写呈现更为柔性、内向而深远的趋势。
百花文艺出版社 2025年1月出版
《年选》中的诸多作品已不再将自然视为单纯的“背景”或“资源”,而是将“非人生命”作为叙事中的协同主体,尝试以多物种共生的视角展开“非人称叙述”。这一写作趋势呼应当代生态哲学的关键命题之一,即共生理论,强调人与人、物种与物种、人与自然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鸟叔》《北京的鸟》《中华秋沙鸭的生命第一跳》《鸟巢》《刺猬回来了》等篇章,以摄影者、观察者或普通生活者的视角,进入鸟类、哺乳动物等小生命的日常,将其描绘为具有情感、记忆与行为的在场者。这些小生命不再是人类凝视的客体,而是以“邻人”“伙伴”甚至“讲述者”的身份出场,构成“人—动物—自然”的共生结构。这种共情式凝视与协同性的书写,展现出生态文学正迈入一种“与自然一起写作”,而非“关于自然写作”的新阶段。这不仅是叙述伦理的更新,也是文学主体性边界的拓展。
《年选》亦展现出对“物”的感知维度的拓展与“非生命体”能动性的深刻关注。这一转向强调自然中的非人存在,如石头、风、水流、地貌等并非无声无力的背景,而是具有自身表达与影响力的行动者。《泰山底色》《风在静静吹》《与蒲县的云纠缠》《海堤上的事情》《在僰王山》《大岭漫记》等作品,以平等的语态,让风成为主体,山岭具有表情,岩石成为“时间的写作者”。这类书写传达出一个重要观点:自然的沉默并非缺失,而是我们尚未学会的另一种语言。文学通过激活沉默事物的能动性,让“物的世界”重新获得感官与伦理的发言权。
《年选》作品的另一重要特征,是明显体现出“慢生态”书写倾向。所谓“慢生态”,是一种强调与自然节奏同步、反思现代性加速逻辑、回归地方性经验的生态观念。这一理念近年来被生态文学批评界广泛关注,也逐步渗入创作者的语言选择与写作策略中。《捡松茸》《身边草木》《院子里的树》《放归野鸭》《蚯蚓的故事》等,通过缓慢、细致、温和的叙述节奏,记录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与自然互动的瞬间。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行为——享受松茸的自然天香、喂养动物、守护一棵老树、观察蚯蚓、仰望白云等,以非戏剧化的方式传递出一种生态思考,即关怀源于共处,伦理萌发于日常。在“快消费”语境中,这种去消费化的生态叙述重塑人与自然之间的伦理基础,也将生态意识从宏大话语拉回至个体身体与生活节奏之中,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生态生活化”。
从写作风格上来看,《年选》中的许多作品,在结构与风格上呈现出碎片化、游移化、非线性叙述的特征。其中尤以《鄂尔多斯脸谱》最具代表性。作者将康巴什、苏雅拉图、八音卓尔、沙柳、禁令、羊绒衫等具象化意象纳入“词条系统”,使鄂尔多斯的自然地貌、文化风物与现代化张力并置共存,构建出一个多义层次的“生态脸谱”。《每一朵花都有个性》《通往车八岭的路》《植物光芒》等作品也都采用这种写作策略,强调生态感知的多点触发与拼图式还原。这种编码式写作方式,使生态文学不再是田园牧歌式的抒怀,而成为一种集成知识系统、凝聚生态共识的跨领域写作实践。
《年选》还展现出一种以生态空间承载文化记忆的复杂结构。《亲近老树》《枣树记》《山藏》《用一棵古榕叙述柳江》等作品,以植物、水系、村落、废墟等作为地方性记忆的承载体,构建出一种以生态空间为轴心的文化记忆体系。这一点,在西部题材的生态叙事中表现得颇为突出。《从巴彦托海到莫和尔图》《我的巩乃斯河》《寻找失去的草原》《白汲滩的生命》《只要我在拉依亚提坎》《与黄羊的新年约会》等,不仅书写大漠、草原、河流、山地等生态地貌之美,更重要的是,作家们将这些自然物象转化为记忆的触发器与情感的凝聚点。例如,“巩乃斯河”是边地地理,也是个体生命经验的河流;“草原”不仅见证生态进程,更镌刻着代际身份与土地伦理的重构;“古滩”“驯鹿”“黄羊”不仅是物种,也是地方语言、民族符号与精神象征的交汇点。在这一书写策略中,自然不再是“背景”,而是记忆的骨架、文化的中介与情感的源泉。可以说,这种“文化记忆生态化”的转向,不仅赋予西部生态文学独特的精神质地,也使生态写作本身具备更强的文化承载力和历史深度。
从《年选》中也可以看出,生态文学正在从自然抒怀转向公共建构。《在齐河,有个豆腐窝水闸》中那个备用了五十年的豆腐窝大闸,《河情何意》中对生态多样性的呼唤,《沅水为君清》对“护水者”“播水者”的赞美,这些作品以柔性而深切的笔触,连接私人经验与公共议题,唤起伦理共鸣,激发文化参与,使“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也成为一种具体可感的生活方式与美学范式。
《光明日报》(2025年05月21日 14版)
来源:光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