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年头,村里人都不怎么听广播了。从前天天坐在院子里等着听播音员念信的日子,早就成了一段遥远的记忆。现在微信一响,啥事都知道了。
村里的广播又坏了,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像是得了哮喘病的老头在说话。
“老刘家的猪又跑出来了,堵了村口……”后半句被风吹散了。
这年头,村里人都不怎么听广播了。从前天天坐在院子里等着听播音员念信的日子,早就成了一段遥远的记忆。现在微信一响,啥事都知道了。
但张德福不一样。
他那台发黄的收音机,陪了他二十多年。他的世界不大,也就家和地里两点一线。对他来说,那台半导体收音机就是唯一的窗口,虽然常听不太真切,但也聊胜于无。
张德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妻子走得早,留下一个儿子,早就去了城里谋生。倒也不是不孝顺,每年能回来那么三五次,但城里房贷车贷,一家老小,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张德福心疼儿子,从来不伸手要钱。
村里人都说张德福是个老实巴交的穷人。
年轻时落下了腰伤,干不了重活,只能靠那几亩薄地为生。他的院子,是村里最矮小的那个,墙上爬满了青苔,门口的石阶缺了个角,天长日久,竟也磨出了光亮。
“德福哥,吃了没?”
路过的李婶子扯着嗓子喊道。她手上拎着个塑料袋,里面飘出肉包子的香气。
张德福从院子里探出头来,笑了笑,嘴里还嚼着青菜,“吃过了。”实际上他就着咸菜啃了两个冷馒头。
李婶子是个热心肠,张德福知道她又想给自己塞东西吃,赶紧岔开话题:“您这是刚从镇上回来?”
“害,提都别提。”李婶子叹了口气,“镇上那条路又堵了,司机都在骂娘。那个大项目的人又来了,带着一帮领导视察呢,我的三轮车差点儿被挤到沟里去!”
张德福随口应和,心里还盘算着午后要去地里看看。天气预报说明天要下雨,得把晾的红薯干收回来。广播里又继续播报着村里大小事,但他的注意力已经飘远。
大约是上午十点多,张德福骑着那辆破三轮去集市上买了点农药和种子。往回赶的时候,天已经热了起来,他摘下草帽扇了扇风,正打算走小路回家。
就在那个拐弯处,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躺在路边的草丛里。
起初他以为是谁扔的垃圾,但走近一看——是个皮质的公文包,看起来很高档。张德福左右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捡起了那个包。
本来想着交给村委会,或者放在路口显眼的地方,万一失主回来找呢?但直觉告诉他这包不简单,还是拿回家再看看。
果然,回到家打开包一看,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沓沓百元大钞。
一数,差不多有二十万。
张德福手都抖了。
二十万啊。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地里忙活一年,能剩下几千块就不错了。这么多钱,够他安度晚年了吧?修个院子,买台新冰箱,再装个热水器……不,这想法不对。
他摇摇头,把那些画面从脑海中赶走。
别人的钱,哪能占为己有呢?
张德福从包里翻出了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东海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总经理 陈明”,还有一个电话号码。
他叹了口气,掏出那部半旧不新的按键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请问是陈明先生吗?”
“是我,你是?”电话那头,一个急切的男声响起。
“我姓张,在桃花村,我……我捡到了您的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是一阵狂喜的声音:“真的?!里面有现金吗?二十万!”
张德福实话实说:“都在,一分不少。”
“老天爷!”陈明似乎激动得语无伦次,“您在哪?我马上去找您!”
约莫一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大轿车停在了张德福家的门口。
砖瓦房的老院落和光鲜亮丽的豪车形成了鲜明对比。邻居家的孩子都围了过来,眼睛直放光。
穿着西装的陈明快步走到张德福面前,声音还有些发抖:“张大哥,真是太感谢您了!这笔钱是我们公司要用来支付工程款的,如果丢了,我这个总经理也做到头了!”
张德福把包递给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应该的,是您掉在路边,我捡到了就该还给您。”
陈明打开包清点了一下,确认无误后,从里面抽出五千块递给张德福:“这是酬谢,您收下吧!”
张德福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做人不能拿不义之财。”
“这不是不义之财,是您的拾金不昧费!”陈明执意要给。
张德福却固执地后退了几步:“我不能要。您的钱已经还给您了,这事就算完了。”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有人开始嘀咕:“傻子才不拿呢,白给的钱为啥不要?”
但张德福心意已决。
陈明见实在推不动,只好收起钱,递上自己的名片:“张大哥,您的品德让我敬佩。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张德福接过名片,随手揣进了口袋里,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古人不是说嘛,“拾金不昧,天经地义”。
那辆黑色轿车开走后,村里人的议论声更大了。
“张德福真是个傻子,五千块不要,够他吃一年了。”
“要我啊,二百我都要,更别说五千了。”
“嗨,这就是命。有钱人的钱,不是咱们老百姓能碰的。”
张德福没理会这些闲言碎语,继续过他的日子。修修院墙,除除草,喂喂那几只老母鸡,听听半坏的收音机,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个雨天。
那天下着小雨,张德福躲在屋里翻看农业杂志。自从上次退了五千块的事后,村里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有嘲笑,也有同情。
突然,院子外传来了汽车喇叭声。
他探出头一看,是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陈明撑着伞走了进来。
“张大哥,打扰了。”陈明笑容满面。
张德福赶紧倒了杯开水,有点不好意思:“陈总,有什么事吗?”
陈明开门见山:“我有个提议,不知道您感不感兴趣。”
原来,东海房地产最近在镇上开发新区,准备建一个物流中心和配套的商业区。他们在选合作伙伴,需要找一些本地人负责一些项目的运营。
“我想来想去,觉得您这样品德的人最合适。”陈明诚恳地说,“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张德福愣住了:“我?我只会种地,不懂那些生意。”
陈明摆摆手:“不需要您懂太多。我们需要一个管理停车场的人,就是收费、看场子,工作不难,但需要诚实守信的人。月薪四千,包吃住。”
四千?张德福倒吸一口气。这可比种地强多了。
“这……不太好吧?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张德福犹豫着。
“当然有这个原因。”陈明坦承,“但不全是。做生意最看重的就是诚信。您能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归还那么多钱,这种品质比什么都珍贵。”
最终,在陈明的再三劝说下,张德福答应了。
次日,村里人看到张德福收拾东西准备去镇上,都议论纷纷。
“听说是去给开发商打工?”
“啧啧,张德福老实了一辈子,这下可好,人家看上他的老实了。”
李婶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德福,好好干,别辜负人家的信任。”
张德福点点头,骑着三轮车,带着简单的行李去了镇上。
说实话,他心里也没底。自己一个老农民,能做好城里的工作吗?
接下来的日子,出乎他的意料。
停车场管理并不难,他认真负责,态度好,从不少收多收。这一点,得到了用户的一致好评。半年后,陈明又让他管理了新区的几个公共厕所和小卖部。
再后来,新区的物业公司成立,陈明直接让他当了分区主管。
张德福起初推辞,说自己文化低,怕干不好。可陈明坚持:“您踏实肯干,公道正派,比那些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人强多了。”
乡下人有股子韧劲。张德福白天干活,晚上学习,买了本《物业管理实务》天天啃,还去听了几次培训课。渐渐地,他也摸出了些门道。
转眼三年过去了。
物流中心带动了整个新区的发展,商铺林立,人来人往。张德福手下已经有了四十多号人,管理着新区的大部分公共服务。
他的月薪涨到了一万多,算是小康了。儿子一家也搬来了镇上,他终于也抱上了孙子。
“德福,你可真是时来运转啊!”李婶子逢人就夸,“谁能想到你这样的穷汉子,如今也成了领导!”
张德福却不这么想。他清楚自己的位置,从不摆架子,见了老乡还是那个老实巴交的张德福。他甚至还保留着那个旧收音机,虽然早就坏了。
五年过去了。
东海房地产在本地的业务越做越大。陈明成了董事,把公司的实际运营交给了几个心腹,其中就包括张德福。
这年春节前,陈明找到张德福,语出惊人:“老张,想不想自己干一票?”
“自己干?干啥?”张德福一头雾水。
“现在城郊那块地要开发了,我想投资做个物流园区,但我精力有限。如果你有兴趣,咱们合伙啊。”
张德福连连摆手:“我哪有那个本事?再说了,我也没啥钱投资。”
陈明拍拍他的肩膀:“钱不是问题,技术也不是问题。这些年你跟着我,业务都学得差不多了。你就出个人,其他我来搞定。七三分账,我七你三,怎么样?”
张德福坐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他明白,陈明这是提拔他,是信任他。
物流园区的建设很顺利。
张德福日夜操劳,事必躬亲。许多老乡看他发达了,都来投奔他。他来者不拒,能安排的都安排上了。很快,物流园区成了当地一张亮丽的名片。
十年时间,在镇上,张德福已经算是个”大人物”了。
他的物流园区发展成了一个小集团,涵盖运输、仓储、配送等多个环节。年营业额过亿,员工近千人。村里人提起他,都竖起大拇指:“德福真有福啊!”
记者来采访他的创业故事,他只是憨厚地笑笑:“运气好,遇到贵人了。”
陈明却不这么看:“不是我成就了张德福,是他的诚信成就了他自己。如果当初他私吞了那二十万,或者拿了那五千块钱,我们之间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
县里的电视台做了一期专题报道,名字就叫《拾金不昧的首富》。
如今的张德福,已经六十出头了。他搬进了镇上最好的小区,住着三层别墅。但他的作息依然像个农民,每天早起,简单饮食。
那台坏掉的收音机,被他供在了书房的柜子里。
“以前收音机坏了,我没钱修。现在有钱了,也不想修了,留着它提醒自己别忘了从哪里来。”张德福常这么说。
村里人都说他是个传奇,但他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我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这是他的口头禅。
在他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幅自己写的字:德者,本也。古人诚不我欺。
那个曾经拾金不昧的贫困户,如今已是远近闻名的企业家。但在他心里,他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个靠着诚信过日子的普通人。
晚上,张德福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星斗。
老伴从屋里走出来,递给他一杯热茶:“德福,你说我们这辈子值了吗?”
张德福抿了一口茶,轻声说:“值,怎么不值?人这辈子,不就是活个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吗?”
远处,镇上的灯火通明,那是他的物流园区。
星空下,那个曾经贫困的老农民,如今的镇首富,笑容依然质朴如初。
“天经地义的事,哪里用得着讲什么值不值啊?”
一阵风吹来,院子里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为他鼓掌。
来源:星河旅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