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李三河，今年五十六，在县城开个小饭馆。这个故事，得从十二年前说起。

我叫李三河，今年五十六，在县城开个小饭馆。这个故事，得从十二年前说起。

那年春天，桐花开得特别好。我去村里送货，路过老村长李大山家，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牌号我至今记得，因为最后两位是68，在我们这里，这种号码得花不少钱才能弄到。

李大山坐在门槛上抽烟，手里拿着一根快磨秃了的中华。看见我，他勉强笑了笑。

“三河哥，来了。”

我把一箱啤酒卸下来，顺便问：“家里来客人了？”

他没答话，只是往屋里看了一眼。透过门缝，能听见女人说话的声音，夹着城里人特有的腔调。

“你爸这房子也太破了吧，你看看这墙皮都掉了。”

“妈，声音小点。”这是李大山的儿子李俊峰说的。

李大山听到这话，手里的烟突然抖了一下，烟灰掉在裤子上。他也没拍，就那么让灰坐在那里。

我假装整理货物，其实是想多听几句。

“你们什么时候搬到县城来？这种地方，孩子怎么能在这里长大？”

“过几年吧，等我在城里买了房子。”

“过几年？你都三十五了，还过几年？你看看人家小王，比你小两岁，都在市里买了复式。”

李俊峰没说话。

我装作不经意地往门口走了几步，正好看见李俊峰从里面出来。他穿着一身西装，头发打了发胶，人看起来确实精神。但脸色不太好，额头上有汗。

看见我，他点了点头：“三河叔。”

“俊峰，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在城里发展得不错？”

他顿了一下，然后说：“还行吧。”

这时候，一个女人也出来了。年纪大概三十出头，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连衣裙，脚上是高跟鞋。她看了李大山一眼，然后对李俊峰说：“我们走吧，晚了赶不上电影了。”

李大山站起来：“不留下吃饭了？我让你妈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李俊峰犹豫了一下，那女人抢着说：“不了，我们在城里有安排。而且这里……有点不习惯。”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院子里的鸡粪和堆在角落的柴火。

李大山的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好像想伸出去握握儿子的手，但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那行，路上小心点。”

李俊峰上了车，透过车窗对父亲摆了摆手。车子启动的时候，溅起一片尘土，李大山往后退了几步。

车子走远之后，李大山在门口站了很久。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他突然叫住我。

“三河，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给俊峰丢脸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大山这个人，在村里德高望重，做了二十年村长，为村民办了不少实事。但确实，他家的日子过得不算宽裕。

“大山叔，俊峰还年轻，等他成熟了就懂了。”

李大山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我说不清的东西。

“也许吧。”

我走的时候，听见屋里传来李大山老婆的哭声。

接下来的几年，我经常去村里，每次路过李大山家，都能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沉默。李俊峰很少回来，逢年过节也是匆匆来去。

有一次中秋节，我去给李大山送月饼，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喝酒。桌上摆着两个酒杯，其中一个一直空着。

“俊峰呢？”我问。

“说有应酬，明天回来。”

但第二天我经过的时候，院子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个老人。

李大山的变化是从那年冬天开始的。我听村里人说，他开始频繁地往县城跑。有人看见他在建筑工地上转悠，还有人说看见他和一些商人在饭店里吃饭。

起初大家都以为他想给儿子找工作，或者想在城里买房子。

直到有一天，村里突然传来消息说，政府要在我们这里建一个大型的农业产业园。李大山作为村长，带头签署了土地流转协议。

但这里面有个细节，当时很多人没注意到。李大山不仅签了自己家的地，还用自己的名义，通过各种关系，承包了附近几个村子的千亩荒山。

有人问他要那些荒山干嘛，他只说：“种树。”

大家都觉得他疯了。那些山，连草都不怎么长，种什么树？

但李大山确实开始种树了。他请了园林专家来勘察，又找了专业的种植队伍。最关键的是，他种的不是普通的经济作物，而是一些观赏性很强的景观树。

“这老头是不是想不开了？”这是当时大家的普遍看法。

李俊峰也是这么想的。

那年春天，他专门回来劝父亲：“爸，你这样下去，家里的积蓄都要折腾完了。你现在六十多了，应该好好享受生活，不要再折腾了。”

李大山看着儿子，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我给你丢脸吗？”

李俊峰愣了一下，然后说：“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李大山的语气很平静，“你觉得我就是个土老帽，配不上你的身份。”

“爸……”

“你走吧。以后如果不愿意回来，就别勉强了。”

这话说得很轻，但听起来却像是什么东西断了。

李俊峰想解释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上车走了。

从那之后，他真的很少回来了。

三年过去了。李大山的树越种越多，山上开始有了绿色。

这期间，陆续有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

首先是县里的规划局局长来了几次，每次都要到李大山包的那些山上转转。然后是省里的林业专家，带着一群人来考察，在山上待了整整一个星期。

最让人意外的是，县电视台来拍了一期节目，标题是《绿色发展模式的探索者》，主角就是李大山。

看到电视的时候，我正在饭馆里吃饭。屏幕上的李大山穿着一身朴素的中山装，站在绿意盎然的山头上，眼睛看着远方。

主持人问他：“李村长，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李大山想了想，说：“我就是觉得，应该给后代留点什么。”

那期节目播出后，陆续有外地的客商来考察。他们看中的不是树本身，而是整个生态环境。

紧接着，奇迹出现了。

县里决定将李大山包的那片区域规划为生态旅游示范区。不仅如此，省里的一家大型旅游集团看中了这里的环境，愿意投资建设高端度假村。

李大山一夜之间成了香饽饽。

那些曾经觉得他疯了的人，现在都说他有眼光。各种报纸杂志来采访，各种会议邀请他参加。最重要的是，土地流转费、林木收购费、景观设计费，各种费用加起来，让他瞬间变成了千万富翁。

消息传开的时候，整个县城都炸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周四的下午，李俊峰匆忙赶回村里。他开着一辆新买的奥迪，在村口就下了车，小跑着往家里去。

我正好在那里送货，看见他气喘吁吁地敲门。

“爸！爸！”

李大山出来了，看见儿子，没有意外，也没有惊喜，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

“听说您……您发达了？”李俊峰有点结巴。

李大山点了点头：“嗯。”

“爸，我……”李俊峰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时候，李大山的老婆从屋里出来，看见儿子，眼睛立刻红了：“俊峰，你终于回来了。”

“妈……”李俊峰上前抱住母亲，眼圈也红了。

李大山站在一边，没有参与这个拥抱。

晚饭的时候，李俊峰的话特别多。他讲城里的生活，讲工作上的事情，讲孩子的近况。但每次想提到钱的话题，都被李大山岔开了。

吃完饭，父子俩坐在院子里。

李俊峰终于鼓起勇气：“爸，我之前不懂事，说了一些伤人的话……”

李大山摆摆手：“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爸，您现在这么成功，要不，我们一家搬回来住吧？我辞掉城里的工作，帮您管理生意。”

听到这话，李大山笑了。那笑容里，有苦涩，有无奈，还有一种看透了什么的淡然。

“俊峰，你知道吗？三年前你说我给你丢脸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李俊峰紧张地看着父亲。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找不回来了。就像这山上的树，我种了三年才有今天。可人心呢？”李大山看向远山，“有些伤，三十年也愈合不了。”

“爸，您别这么说……”

“你现在回来，是因为我有钱了，对吧？”李大山的声音很平静，“如果我还是那个种田的老农民，你会回来吗？”

李俊峰张了张嘴，想反驳，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这些年种树，不是为了发财。我只是想证明，我这个土老头，也能做出点事情来。”李大山站起身，“但现在我发现，这个证明来得太晚了。”

那天晚上，李俊峰在家里待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又开车走了。

走之前，他站在门口，看着正在浇花的父亲。

“爸……”

李大山头也没抬：“路上小心点。”

车子开走之后，李大山继续浇花。那些花，是他三年前种的，现在开得正艳。

现在的李大山，是县里的名人。他的农业生态园成了全省的样板工程，各种荣誉证书挂满了一面墙。

但每次我去看他，总觉得他眼中有种说不出的东西。

去年过年，我去给他拜年。他一个人坐在堂屋里，桌上摆着很多礼品，都是各界人士送来的。

“俊峰还没回来？”我问。

“回来了，昨天走的。”

“待了几天？”

“两个小时。”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大山看了看墙上的照片，那是李俊峰小时候的照片。照片里的小男孩抱着父亲的腿，笑得很甜。

“三河，你说，如果我当年就是个普通农民，没有今天这些成就，会不会更好？”

我想了想：“大山叔，您这话我不太懂。”

“至少那样的话，我会知道，我儿子离我远去，不是因为我贫穷。”

这话说得让人心里堵得慌。

我离开的时候，李大山送我到门口。黄昏时分，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三河，记住一句话。”他突然说。

“什么话？”

“再多的钱，也买不回失去的亲情。”

那一刻，我觉得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老人，其实内心是孤独的。

前几天，我又听说李俊峰带着全家回来了。听说他想在县里开个分公司，管理老爸的产业。

但李大山拒绝了。

他说：“晚了。”

就两个字，晚了。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像山上的树，种下去三年才能长成，而人心，可能三十年也修复不了。

今天写下这个故事，不是为了评判谁对谁错。只是想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比钱更珍贵。

比如，一个儿子小时候抱着父亲的腿撒娇的温暖。

比如，一个父亲看见儿子回家时眼中的光芒。

这些东西，钱买不到，时间也换不回。

所以，珍惜眼前人吧。

别等到有钱了，才发现亲情已经远去。

别等到功成名就了，才想起那些被忽略的温暖。

因为，到那时候，可能真的晚了。

李大山现在每天还在照料他的花花草草。那些树越长越高，越长越绿。

但那个曾经围着他转的小儿子，却越走越远。

这就是生活，有些路走错了，就回不了头。

有些话说出了口，就收不回来。

有些人伤了心，就再也捂不热了。

晚了，真的晚了。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