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八万八?你怎么不去抢呢!"我的声音在电话里微微颤抖,"我是你亲妈啊,这些年,我为这个家付出的难道就值这个数?"
"八万八?你怎么不去抢呢!"我的声音在电话里微微颤抖,"我是你亲妈啊,这些年,我为这个家付出的难道就值这个数?"
1984年的春天,我刚满二十一岁,在松江纺织厂做一名女工。
那时的厂房总是弥漫着棉絮和机油混合的气味,车间里"咔嚓咔嚓"的织布机声从早响到晚,我们姑娘们穿着蓝色的工装,头上扎着印着厂标的白头巾,日复一日地在纱线和布匹间穿梭。
那年二月,厂里来了个新调来的机修工,叫李国强。
他高高瘦瘦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不像其他机修工那样大嗓门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手上的动作却麻利得很。
每当我们车间的织布机出了故障,他总是第一个赶到,蹲在机器旁边,不一会儿就把问题解决了。
"张秀兰,你看那个修机器的小伙子,老往咱车间跑,准是看上你了。"同车间的王姐打趣我。
我装作没听见,低头继续手上的活,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三月的一天,我下班出厂门,李国强骑着他那辆"飞鸽"牌自行车在门口等我。
"张...张秀兰同志,下班了啊?"他的耳根子都红了。
"嗯,下班了。"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要不...我送你回去?"他拍了拍自行车后座。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那个年代,年轻人的爱情就这么简单。
没有花前月下的约会,没有甜言蜜语的表白,只有李国强每天准时出现在厂门口,用自行车带我回家或去江边走走。
有时候会下小雨,他就穿着雨衣,把自己那把伞让给我,自己淋着雨骑车。
"国强,你这样容易感冒的。"我心疼地说。
"没事,我皮糙肉厚。"他笑着说,但第二天就果然感冒了,说话都带着鼻音。
那是个物质匮乏但精神丰富的年代。
星期六晚上,厂里的礼堂会放电影,我和李国强总是早早去排队,抢一个靠后的位置,这样能避开众人的目光,偷偷地拉个手。
有时候,电影散场后太晚,路灯都熄了,他就用手电筒照着我们回家的路。
那时东北的夏夜,空气里总带着江水的湿气和榆树的清香,路两边的知了叫个不停,远处的松花江静静流淌,看不见江水,只听得见江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
我们就在这样的夜色中,肩并肩地走着,说着年轻人天真的梦想。
"张秀兰,等我们攒够三百块钱,就结婚吧。"他说这话时,目光真挚得像星星一样闪亮。
"嗯。"我红着脸应下,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我家里条件不好,老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工,干了一辈子苦力活,腰都挺不直了。
母亲在纺织厂做清洁工,整天和灰尘打交道,脸也是灰蒙蒙的。
还有个小我六岁的弟弟,正在读初中,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旧收音机,听"新闻联播"。
家里四口人挤在单位分的一间十五平米的平房里,房顶漏雨时还得搬出几个搪瓷脸盆接水。
但我们从不觉得苦,因为那个年代,大家都差不多。
李国强家的情况比我家还困难些。
他爸妈是知青,当年从上海下放到农村,后来才回到城里,但身份一直是农村户口,没转成城市户口。
他还有两个弟弟在上学,家里全靠他父亲一个人在供销社当搬运工维持。
每个月发工资那天,李国强都会拿出五块钱,放进我们俩一起买的那个小布袋里,说是攒着结婚用。
我也会把自己的零用钱偷偷放进去。
那个布袋是我用一块碎花布亲手缝的,上面还绣了两个小人牵手的图案,虽然绣工粗糙,但我们俩都很珍视。
可是,好景不长。
1986年初春,全国掀起了企业改革的浪潮。
我们厂效益下滑,开始精简人员。
当厂领导在公告栏贴出名单时,车间里顿时炸了锅。
李国强的名字赫然在列,他被通知要下放到六十多公里外的农村供销社去。
"国强,咱们怎么办?"车间后门的小胡同里,我心急如焚地问他。
"别担心,我已经托人找关系了。"他拍拍我的手,安慰道,"听说厂办公室陈主任能帮忙。"
那天晚上,李国强来我家,告诉我陈主任说可以帮他调到省城去,但需要五百块钱的"活动费"。
"五百?"我倒吸一口冷气。
那时候,一个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四五十块,五百块几乎是我们大半年的工资了。
"国强,咱们的积蓄才一百出头啊。"我有些发愁。
"我去借。"他沉着脸说,"不能去农村,去了就见不到你了。"
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疼不已。
"等等,我有办法。"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母亲有一台"蝴蝶"牌缝纫机,是她当年的嫁妆,一直舍不得卖。
平时,她还会利用空闲时间给邻居做些衣服,贴补家用。
但我知道,缝纫机夹层的抽屉里,藏着母亲这些年积攒的两百多块钱,是她给弟弟上高中准备的学费。
那天晚上,趁父母熟睡后,我轻手轻脚地打开了缝纫机的抽屉,摸出了那卷用红纸包着的钱。
手心像烧着了一样发烫,但我还是把钱装进了口袋。
"妈,对不起。"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等国强调到省城,挣了钱,我一定加倍还给你。"
第二天,我把三百块钱给了李国强。
他拿着钱,眼睛都红了:"秀兰,我一定加倍还给你。"
我知道他不是那种贪图钱财的人,就点点头:"嗯,我相信你。"
接下来的日子,李国强都在anxiously地等待消息。
终于,一个星期后,陈主任告诉他,调令下来了,不过不是去省城,而是去县城的一家五金厂。
"什么?不是说好的省城吗?"李国强难以置信。
"政策变了,现在能去县城就不错了,很多人想去还去不了呢。"陈主任不耐烦地说,"不想去就算了,还有的是人想去。"
李国强回来跟我说这事时,脸色很难看。
我劝他:"县城也不错啊,总比去农村强。而且县城离这里才三十公里,周末还能回来看我。"
他勉强点点头,但眼里的失落怎么也掩饰不住。
后来我才听说,那个去省城的名额,陈主任早就许给了他的侄子。
李国强想去讨个说法,被我拦住了。
"算了吧,人在屋檐下,咱们斗不过他们。"我苦口婆心地劝他,"你先去县城站稳脚跟,等环境熟悉了,再想办法往省城调。"
李国强看着我,长叹一口气:"秀兰,对不起,我没本事。"
"别这么说。"我握住他的手,"咱们不是还有彼此吗?"
就这样,李国强去了县城。
起初,他每个周末都会骑自行车回来看我,风雨无阻。
有一次下雪天,他骑了三个多小时才到,进门时整个人都是湿的,嘴唇冻得发紫。
我赶紧给他端来热水,用毛巾帮他擦脸。
"傻瓜,这么大雪天,不回来也没关系的。"我心疼地说。
"想你。"他只说了这两个字,眼神却温暖得能融化冰雪。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开始是两周一次,后来变成一个月一次。
每次回来,也不像之前那样有说有笑,总是闷闷不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国强,厂里怎么样?"我试探着问他。
"还行吧。"他敷衍地回答,然后就岔开话题。
1987年春节过后,李国强告诉我,他要去南方打工。
那时候,"南下潮"刚刚兴起,听说深圳特区一个月能挣好几百,比在国营厂里强多了。
"秀兰,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他握着我的手说,"等我在南方站稳脚跟,挣够了钱,就回来娶你。"
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点点头:"我等你。"
送他去火车站那天,我给他织了条围巾,还有一张我们俩的合影。
他把围巾仔细地折好,放进行李袋最里层,又把照片放进上衣内兜里,贴着心口的位置。
"秀兰,我走了。"他轻轻抱了我一下,然后转身上了火车。
我站在站台上,目送着火车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才擦干眼泪,慢慢走回家。
开始的两个月,李国强的信很勤,差不多每周一封。
信里详细地描述了他在深圳的见闻——高楼大厦、霓虹灯、穿着时髦的香港人,还有他找到的工作,在一家港资电子厂做流水线工人,每月工资有一百八十块。
"等我存够两千块钱,就回来娶你。"每封信的结尾,他都会这么写。
但渐渐地,信的频率从一周一封变成了两周一封,再到一个月一封。
信的内容也从详细的生活描述变成了简单的几句问候。
车间里的姐妹看我整天愁眉苦脸的,都来劝我。
"秀兰,别等了,这男人靠不住啊。"王姐拍着我的肩膀说,"你今年都二十四了,再不找人,就真成大龄剩女了。"
我摇摇头:"国强不是那种人,他肯定是太忙了。"
可是,一年过去了,李国强的信越来越少,最后竟然半年都没了消息。
我写信去他留下的地址,信都退了回来。
我忐忑不安,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是不是生病了?还是...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收到了他从广州寄来的一封信。
拆开信的那一刻,我的手都在颤抖。
"秀兰:
你好!
很抱歉这么久才给你写信。我现在在广州,已经不在原来那家工厂了。这边的工作机会比深圳多,薪水也高。
最近认识了一位香港来的女商人,她打算在内地开厂,看中了我的工作能力,想让我帮她打理工厂的事情。
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前天她向我表白了,说想和我在一起。她比我大几岁,有经济基础,能带我去香港发展。
秀兰,我对不起你。当初答应娶你的承诺,我无法实现了。这么多年,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却让你白白等待,我很内疚。
随信附上五百块钱,算是当初你借给我的"活动费"。希望你能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也祝你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李国强
1988年7月15日"
我拿着信,呆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不知道过了多久。
傍晚时分,弟弟放学回来,看见我还坐在那里。
"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李大哥有消息了?"他兴奋地问。
我把信递给他。
弟弟看完,气得脸通红:"这个骗子!姐,咱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去找他!"
"找什么找,这么大的地方,上哪找去。"我苦笑着摇摇头。
那天晚上,我拿着那五百块钱,站在松花江边,想把它们全部扔进江里。
可是想起母亲的缝纫机抽屉里,那个已经空荡荡的暗格,我又把钱收了回来。
第二天,我把钱放回了缝纫机抽屉,然后跪在母亲面前,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母亲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地抱住我:"傻孩子,妈不怪你。"
那一刻,我在母亲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那年我24岁,在东北的姑娘,已经算是大龄剩女了。
家里人担心我嫁不出去,开始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
我也想开了,既然等不到真爱,不如找个实在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经过车间主任介绍,我认识了王建国。
他是我们厂保卫科的,比我大五岁,老实巴交的一个人,话不多,却是个踏实肯干的男人。
他父母早亡,家里就他一个人,住在厂里分的一间十几平米的平房里。
我们相亲后处了三个月,就在厂里礼堂举办了简单的婚礼。
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有相敬如宾的生活。
婚后不久,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当我生下儿子小宝时,第一次体会到了做母亲的喜悦。
看着那个皱巴巴、红通通的小人儿,我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是我的血肉,我要为他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王建国很疼爱小宝,下班后总是主动带孩子,让我休息。
虽然他不会说甜言蜜语,但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表现出他的关心。
冬天早上,他总是比我早起,先把煤炉子生好,屋子暖和了才叫醒我。
夏天晚上,他会用蒲扇给我和孩子扇风驱蚊。
每逢发工资,他总是原封不动地交给我,自己只留几块钱坐公交车和买烟的零花钱。
我渐渐明白,婚姻不是童话,而是柴米油盐的日常。
王建国给不了我轰轰烈烈的爱情,但他给了我和孩子一个温暖的家。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平平淡淡,却也安稳。
1995年,全国掀起"下海"创业潮。
我们厂里的一些年轻人辞职出去做小生意,王建国也动了心。
"秀兰,我想辞职去开个小修理铺,修自行车、缝纫机什么的。"一天晚上,他对我说。
我犹豫了。
辞去铁饭碗去闯荡,风险太大。
但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我还是点了头:"好,你去试试吧,我支持你。"
王建国辞职后,租了个小门面,开始了他的修理生涯。
开始生意还可以,但随着摩托车、电视机这些新玩意儿的普及,修自行车、缝纫机的生意越来越少。
1998年底,国企改革浪潮席卷全国,我们厂也不例外。
厂里经营不善,开始大规模裁员。
我拿了一笔不多的遣散费,被推向了社会。
我和王建国商量后,决定关掉修理铺,用我的遣散费和这些年的积蓄,在小区门口租了个小店面,开了家小卖部。
那时小宝已经上小学了,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大。
小卖部的生意还算稳定,虽然挣不了大钱,但养家糊口没问题。
王建国每天负责进货,我负责看店。
等小宝放学,就让他在店里写作业,我们一家三口,虽然辛苦,但日子过得还算充实。
2003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外面下着大雪,王建国去批发市场进货还没回来。
我正担心着,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他在回家路上被车撞了,肇事者逃逸。
我赶到医院时,他已经走了,医生说他全身多处骨折,失血过多,抢救无效。
那一刻,我的天塌了。
虽然我们的婚姻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但十几年的朝夕相处,早已让我把他当成了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更可怕的是,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才十岁的小宝,告诉他爸爸永远不会回来了。
回到家,小宝还在写作业,见我回来,高兴地跑过来:"妈,爸爸呢?他答应今天给我买新铅笔盒的。"
我蹲下身,抱住他,眼泪止不住地流:"小宝,爸爸...爸爸去很远的地方了,他不会回来了..."
小宝愣住了,然后突然推开我,大声喊道:"不可能!爸爸答应我的!他说好了今天给我买铅笔盒的!他不会骗我的!"
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睛,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那个晚上,我们俩抱在一起,哭到天亮。
王建国走后,我独自抚养小宝,继续经营小卖部。
为了多挣点钱,我又找了份兼职,晚上在附近的餐馆洗碗。
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开店,晚上十点多才能回家,经常累得腰酸背痛。
但看着小宝一天天长大,我心里既欣慰又心疼——这孩子,从小就少了父爱,我得加倍爱他。
小宝很懂事,知道家里不易,从不让我操心学习上的事情,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他还主动帮我看店,放学后就坐在收银台后面,一边写作业一边帮我招呼客人。
有时候我晚上回来得晚,他已经把晚饭做好了,虽然只是简单的面条或者煮饺子,但吃在嘴里,却格外温暖。
2011年,小宝高考,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学计算机专业。
送他去学校那天,我站在宿舍楼下,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他爸爸。
如果王建国还在,看到儿子这么出息,该有多高兴啊。
"妈,你别担心我,好好照顾自己。"临别时,小宝紧紧抱住我,"等我毕业了,找个好工作,就接你去省城住。"
我点点头,强忍着泪水,目送他走进宿舍楼。
回家的路上,火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后退,我的心情却格外平静。
儿子长大了,有出息了,我这半辈子的苦没白吃。
小宝大学毕业后,在省城的一家互联网公司找到了工作,每个月有五六千的工资。
他常常打电话回来,说要接我去省城住,但我舍不得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就婉拒了。
"你自己在那边好好发展,等你成家立业了,再考虑接我过去。"我对他说。
这几年,我把小卖部转让了,靠着租金和积蓄,倒也衣食无忧。
小区里有几个同龄的阿姨,经常约我去广场舞队跳舞,说是锻炼身体,其实也是想给我介绍对象。
"张秀兰,都一人过这么多年了,该找个伴儿了。"王阿姨常劝我,"你看咱们队里的李大爷,老伴儿去世五年了,人家现在又找了个老伴儿,两人一起去海南过冬,多幸福啊。"
我总是笑笑,说自己这把年纪了,不想再找了。
其实心里也明白,年纪大了,一个人确实不方便。
生病了没人照顾,晚上一个人睡觉,总担心出什么事没人知道。
但转念一想,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何必再节外生枝?
可是命运总爱开玩笑。
2023年初的一天,我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东西,正在挑选蔬菜,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
"张秀兰?是你吗?"
这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我面前,目光炯炯有神。
我愣住了,手中的白菜掉在了地上。
"李...李国强?"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站在我面前的,竟是三十多年前抛弃我南下的初恋情人。
他比记忆中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里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那双眼睛,还是我记忆中那样温柔。
"真的是你..."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回过神来,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白菜,平静地说:"好久不见。"
"你...过得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还行吧,就那样。"我简单地回答,然后准备离开。
"等等,"他叫住我,"能不能...找个地方坐坐,聊聊?"
我本想拒绝,但看到他眼中的恳求,终究没忍心。
我们找了超市旁边的一家小茶馆,点了两杯茶,坐下来。
他告诉我,他当年去广州后确实遇到了一个香港女人,被对方的花言巧语迷住了,以为找到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结婚后才发现,对方早有家室,只是拿他当幌子,做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等他看清真相时,已经陷得太深,甚至因为一些事情坐了几年牢。
出狱后,他一无所有,在广州打零工维持生计。
直到三年前,他养母病重,他才回到东北老家照顾。
养母去世后,他就留在这里,在一家修理店做点小工作。
"这些年,我一直后悔当初对不起你。"他低着头说,"很多次,我想回来找你,可是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我听着他的故事,心里五味杂陈。
年轻时的怨恨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对往事的感慨。
"都过去了,"我轻声说,"我后来结了婚,有了儿子,丈夫已经去世多年了。"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对不起,我不知道......"
就这样,我们开始偶尔见面,聊聊各自这些年的经历。
起初只是作为老朋友,后来渐渐地,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我也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姑娘,但是时光似乎格外眷顾我们,给了我们第二次相逢的机会。
有一次,我们去松花江边散步,正好遇上了夕阳西下。
金色的阳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美得令人心醉。
"秀兰,你还记得我们年轻时,也是在这里看过夕阳吗?"李国强指着远处说。
我点点头:"记得,那时候江边还有很多芦苇,风一吹,沙沙作响的。"
"那时候,我们约定要一辈子在一起。"他轻声说,眼神中充满了怀念。
"那都是年轻时的傻话。"我笑了笑,掩饰内心的波动。
"可是,现在我们都老了,却又在一起了,你不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吗?"他认真地看着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夕阳,心里却翻江倒海。
半年后的一天,在一次跳广场舞回来的路上,李国强突然拉住我的手。
"秀兰,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感觉我们之间的感情又回来了。我知道我年轻时对不起你,但是我想弥补。"他紧张地说,"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我愣住了,没想到这个问题会来得这么突然。
六十岁的年纪,还谈什么爱情?
可是心里那个小鹿乱撞的感觉,却真真切切地回来了。
"你让我考虑考虑。"我说。
回家后,我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满是皱纹的脸,和花白的头发,忍不住笑了。
六十岁了,居然还像个小姑娘一样心动,这算不算老糊涂了?
可是,人这一辈子不长,为什么不给自己一次机会呢?
我决定告诉小宝这件事。
周末,他从省城回来看我,我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其中有他最爱的红烧排骨和清蒸鲈鱼。
吃完饭,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告诉他关于李国强的事情。
"妈,你是说,你想和你的初恋重新在一起?"小宝放下碗筷,眉头紧锁。
"也不是一定要在一起,"我有些紧张地解释,"就是...你觉得可以吗?"
小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那个李叔叔,他家里有什么情况?有房有车吗?"
我被问住了:"他...租了一间小房子,没有车。他在修理店工作,收入不高。"
"那他有退休金吗?有什么存款吗?"小宝又问。
"这个...我没问过。"我有些尴尬地说。
小宝的脸色变了:"妈,我不同意。您辛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到了可以安享晚年的时候,怎么能跟一个没有经济基础的人在一起?万一他是冲着您这些年的积蓄来的呢?"
"不会的,小宝,他不是那种人......"我急忙辩解。
"妈,您别天真了!"小宝打断我,声音陡然提高,"现在这个社会,骗老人感情的太多了。您现在一个人生活得好好的,我每个月也按时给您打钱,为什么非要找个伴儿?"
我被他的态度吓到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宝,妈妈这些年一个人太孤单了..."我小声说。
小宝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妈,我理解您的感受。但是我真的担心您被骗。如果您非要和他在一起,我有个条件——让他拿出八万八的彩礼,证明他是真心的!"
"八万八?你怎么不去抢呢!"我的声音在电话里微微颤抖,"我是你亲妈啊,这些年,我为这个家付出的难道就值这个数?"
小宝的态度很坚决:"这不是讨价还价,妈。如果他真心爱您,这点钱算什么?如果他拿不出来,那就说明他没有能力给您幸福。"
我生气地挂了电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我明白小宝是担心我被骗,也是为我好,可是把感情用金钱来衡量,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第二天,我把小宝的话告诉了李国强。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秀兰,八万八对我来说确实是个大数目,但是我会想办法。请给我一点时间。"
"国强,算了吧,我不能让你有这么大的负担。"我劝他。
"不,秀兰。"他握住我的手,眼神坚定,"当年是我亏欠了你,现在老天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不能再让你失望。请相信我,我会拿出这笔钱,不是为了向你儿子证明什么,而是为了表明我的决心。"
接下来的日子,李国强开始拼命工作——白天在修理店,晚上去餐馆当服务员,周末还到建筑工地搬砖。
六十多岁的人了,硬是像年轻小伙子一样拼命。
每次看到他疲惫的身影,我都心疼不已。
有一次,我去餐馆找他,看到他正在搬一箱啤酒,手臂上的青筋暴起,额头上的汗水直往下淌。
"国强,别这样,真的不值得。"我忍不住上前阻止他。
他放下啤酒箱,擦了擦汗,笑着说:"值得,秀兰,为了你,什么都值得。"
我几次劝他放弃,他都不肯。
"秀兰,这不仅仅是为了证明给你儿子看,也是我给自己的一个机会,弥补当年的过错。"他固执地说。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李国强晕倒在工地上,被送进了医院。
我急忙赶去,见到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手臂上还插着输液管。
医生说是轻微脑溢血,需要好好休养。
我守在他病床前,看着他消瘦的脸庞和布满老茧的双手,心里又痛又暖。
"傻瓜,值得吗?"我轻声问他。
他用微弱的声音回答:"值得,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都值得。"
我给小宝打电话,告诉他李国强生病的事情。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小宝说:"妈,我周末回来看看他。"
周末,小宝如约而至。
他站在病床前,看着虚弱的李国强,眉头紧锁。
"李叔叔,听我妈说,您为了凑彩礼钱,一直在拼命工作?"小宝开门见山地问。
李国强点点头:"小宝,我知道你不放心把你妈交给我。我想证明,虽然我年纪大了,但是我还能照顾好她。"
"您已经攒了多少?"小宝又问。
"四万三。"李国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差一些,但是我会继续努力的。"
小宝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李国强:"李叔叔,这是我查到的一些资料。我调查过您的背景,您在广州的那些年,确实如您所说的那样。我之所以要求彩礼,是想测试您的诚意。没想到您真的拼命去赚......"
我惊讶地看着小宝:"你调查他?"
小宝点点头:"妈,您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让您受伤害。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了解李叔叔的背景,甚至花钱请了私家侦探。"
听到这里,我气得浑身发抖:"小宝,你怎么能这样?"
小宝握住我的手:"妈,别生气,我是担心您啊。您想想,现在这个社会,有多少骗子专门骗老人的感情和钱财?我必须确认李叔叔的为人。"
然后他转向李国强:"现在我相信,您是真心爱我妈妈的。彩礼的事情就此作罢吧。但是我有个请求——请您一定要好好照顾我妈妈。她为我付出了太多,我希望她的晚年能幸福。"
李国强的眼睛湿润了:"小宝,我保证,会用余生好好爱她,弥补我当年的亏欠。"
出院后,我和李国强商量着结婚的事情。
"要不要办个简单的婚礼?"他问我。
我摇摇头:"咱们这把年纪了,不兴这个。领个证就行了。"
就这样,在小宝的陪同下,我和李国强领了结婚证。
没有隆重的婚礼,只是请了几个老朋友吃了顿饭。
小宝送了我们一台新电视机作为新婚礼物,说是让我们晚上可以一起看看节目,不那么孤单。
新婚之夜,我和李国强坐在小区的长椅上,看着满天繁星。
他握着我的手,轻声说:"秀兰,三十多年前,我们在松花江边也是这样看星星。那时候,我许下诺言要娶你,却食言了。现在,我终于兑现了这个诺言,虽然晚了很多年。"
我靠在他肩膀上,感受着他的温度:"好在,我们还有时间。"
是啊,六十岁,不算早,但也不算太晚。
这一生有太多无奈和遗憾,但此刻,在这星光下,我感到了久违的幸福。
命运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把我们带到了一起。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安排。
小宝后来常常带着他的女朋友小琳来看我们。
有一次,趁李国强去厨房泡茶的功夫,小宝悄悄对我说:"妈,对不起,之前是我太固执了。看到您和李叔叔在一起这么幸福,我也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它不在乎年龄,不在乎金钱,只在乎两颗真心。"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傻孩子,妈妈不怪你。妈妈知道,你是怕我受伤害。"
小宝也笑了:"妈,过段时间,我打算和小琳订婚,您和李叔叔一定要来省城参加啊。"
"好啊,妈妈一定去。"我高兴地应下。
如今,我和李国强的小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早上一起去公园锻炼,中午他下厨做饭(他在广州学会了做不少好吃的),下午有时去看看老朋友,有时在家看看电视。
晚上,我们会坐在阳台上,喝茶聊天,说说各自这些年的经历。
有时候,也会聊起我们年轻时的事情,那些青涩的回忆,在时光的沉淀下,变得越发珍贵。
人生啊,就像一本厚厚的书,有欢笑,有泪水,有遗憾,也有惊喜。
六十岁,我们翻开了新的一页,虽然不再年轻,但心中的爱却更加深沉。
每当我看着李国强忙前忙后的身影,我就想,错过了年轻时的山盟海誓,但我们拥有了岁月沉淀后的相濡以沫。
这,或许就是生命给我们最好的礼物。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