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六合内外琐言》,原名《琐蛣杂记》,作者屠绅,第五本仿续《聊斋志异》的聊斋体志怪小说。原书名中的“琐蛣”,是指海镜,一种蚌,体内有小蟹寄生,即现在所说的寄居蟹,作者以此为名,或是表示故事中另有深意,如同海镜一般。
琐蛣杂记
清 笏岩道人屠绅著
琐蛣杂记(乾隆本·石渠阁本)合称《六合内外琐言》)共二十卷
《六合内外琐言》,原名《琐蛣杂记》,作者屠绅,第五本仿续《聊斋志异》的聊斋体志怪小说。原书名中的“琐蛣”,是指海镜,一种蚌,体内有小蟹寄生,即现在所说的寄居蟹,作者以此为名,或是表示故事中另有深意,如同海镜一般。
屠绅(1744-1801),字贤书,一字笏岩,号磊砢山人、黍馀裔孙、竹勿山石道人,江苏江阴人。生于乾隆九年(1744),卒于嘉庆六年(1801)。世代务农,幼丧父,天资聪慧。十三岁入邑庠,乾隆二十八年(1763)进士,授云南师宗县县令,迁甸州知州。五十三岁时,任广州通判。嘉庆六年(1801)候补入都,暴疾遽逝于客舍。
此书有三个最主要的版本:石渠阁本(共二十卷,称《六合内外琐言》)、增订本(共二十卷,称《璅蛣杂记》)、乾隆癸丑木活字巾箱本(共十二卷,称《琐蛣杂记》),其中最早的乾隆本确定是屠绅所著,共101篇,而后面的增订本和石渠阁本的相较于乾隆本的新增部分,究竟是屠绅所著还是后人伪托存有争议。现今流传最广的是石渠阁本,后面的申报馆本、绣像本、扶轮社本、大达图书供应社本都是源自于此。
石渠阁本是后世书商在增订本基础上所造出的盗版书,抛弃了原来增订本的书名和所有标题,另取名称,但是取名者取得极为仓促,甚至连篇目正文都未熟读,断句也有问题,以至于出现大量题不对文的标题,譬如《文命命》这篇就是因为断句错误导致的错误标题;而增订本对乾隆本原有的篇目没有作任何更改,新增加的篇目也较为符合传统取名习惯和文章内容,所以三大版本中,首推增订本最佳。现在这里连载的版本,由于无法获得增订本,因此以石渠阁本为底本,以乾隆本校对,按照乾隆本的顺序和标题,也保留石渠阁本标题于括号中,以作对照。对于石渠阁本多出的篇目则附于其后,按增订本的顺序排列。
增订本收了乾隆本中除《鼋冢》外的所有篇章;而石渠阁本中的《积银瓮》一篇,未见于乾隆本和增订本;石渠阁本则不仅全收了乾隆本中的所有篇章,还收了《莲花蠹》一篇之外的所有增订本新增的篇章。此处连载的版本包含以上三篇故事。(插图来自《六合内外璅言图说》,原书将插图分为左右两页,这里拼合在一起。)
琐蛣杂记(乾隆十二卷本)
卷一
1、阚览(证果处)
苦县人向日燥,不以礼教约束自己,被所谓通晓古今、学识渊博的儒者们厌恶。他住在村里种植苦菜,食用它们就像是在吃美味,还说自己得到了神仙的食物。他在山中修建草庵,精神淡薄。一些不想干农活的人背井离乡,跟着他游历,因而互相鼓动而隐居。县令和大受,是甘州的名士。他说:“平头百姓故意过清苦的生活不是正常情况。大众被他迷惑了。”就下令逮捕了向日燥惩办他,向日燥毫不屈服,脸色红润,声音洪亮。和县令说:“你的气焰竟然如此嚣张?”叫人取来一坛子酒,让人将他的头浸在酒坛里,在外面用火烤。向日燥痛苦得大声呼喊,说:“我服罪了,不要再折磨我了。”把他关押在监狱里,打算用谷物养他一段时间才释放他。没过多久,有一个幕客前来拜见和县令,和县令见了他。那人自称阚览,他说:“在下从福建而来,先世曾在吴大帝孙权手下做官,以劝谏而有名声,我羡慕自己祖先的高尚品德,喜欢为朋友出建议,然而投奔的人都不愿意听从。听说您惩办向日燥,有为良苗除去劣株的意思【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鉏而去之】,是官吏中的好官,所以在下愿意择大人这株良木而棲。”和县令看好他的梗直,就把他留在官署做幕僚,阚览经常提出建议,和县令开始颇不在意,到事情过后才醒悟。当时和县令有一个娈童木郎,阚览说:“恶木应该及时斩除,倘若不驱逐出门,恐怕祸患滋生在腋下难以发现,等到暴露就太晚了。”和县令刚开始不是很在意,但木郎居然借着和县令的名义耀武扬,和县令察觉后制裁了他,于是乘着和县令喝醉,悄悄把刀藏在靴子里图谋叛逆,后来抓捕了他,使其服罪,和县令因此很感谢阚览。
先有盐商洪氏,愿意拿些海产送给和县令作礼物,和县令咨询阚览,阚览说:“不要认为水很随和,也会溺死人;不要认为贿赂很简单,贪心就会殒命。”和听了,踌躇了好久,后来虽然推却了洪氏,但情面上一直过不去。之后没多久,洪氏因犯事株连甚广,原先在任的官员都没有免除。但和县令得以脱身。
又有个侠女辛四娘,在道路上杀死仇人,和县令捕获了她,要判她的罪,但阚览极力为其开脱,说:“生姜与肉桂尚且生性刚烈,更何况气势壮盛的人呢?况且她是。”和县令认为自己是切合律法来判决,不听阚览的谏言,阚览就以自己离开来争执,和县令只好勉强答应。
一年多以后,和县令为按察司检举,手中握着弹劾和某奏章的人梦到神人诃责,而失去了弹劾的勇气,其实是辛四娘暗中使力。和县令长叹说:“阚君是得道之人吗?我每次听到他的建议,马上就想抛吐不愿接受,等咀嚼下咽之后,其中滋味自己就显示出来了。”于是更加看重和依赖阚览。之后,阚览请求释放囚禁的向日燥,说:“他能吃谷物,病也就去除了,证明您其实是在调护他。”和县令听取阚览的建议,声望日渐升高,就要升迁。而阚览反而闭门谢客,每天和嗜茶的人相处。一天喝醉死了。和县令伤心哭泣着给他立牌位,在阚览住宿的房子题上“诤友阚君证果处”。
赵藻庭{杂记氏}说:“好的朋友如同治病的良药,想要服用它,却往往先感到难以接受,这充分说明了正直的朋友是多么难以被接纳。因此,需要有像和君那样能够抑制怒火的力量,而后才有像阚君那样能够辅助调和的能力。如果不是这样,比如远离美色、拒绝金钱诱惑,将功名利禄置之度外,这些通常是至亲骨肉之间也难以相互勉强的。然而,通过朋友间诚恳的劝导,最终能够使人悔悟,谁说这不是一件难事呢?”
2、神主变相(孝廉呵笔)
书生卫慕庄,为人轻佻浮谑,不良子弟喜欢和他结伴交游,忠厚之士避之如同躲避毒蜂。他有个姓刁氏的妻妹,嫁了人家,才成为寡妇不久。这位刁姨长得秀丽貌美,但不苟言笑。卫某以亲戚的关系想接近她,但刁姨鄙视卫某的言行,对他不假辞色。卫生因此怀恨在心。一天经过集市,正好遇上小姨的仆妇从典当的铺子回去,用毯子包裹赎回的东西。卫生涎着脸去打招呼,悄悄将一个东西放进包裹里,那是一个淫鸨私藏的伪器。仆妇回去后将包裹交给小姨,提起遇到卫生,被他拦着搭话的事,等仆妇走开后,刁姨打开包裹看,发现那东西,生气得要哭。最终隐忍不发,默默流泪。
不久,卫生的父亲去世,有关系的亲戚都去帮忙,刁姨也前往吊丧,对姐姐说:“举丧之家本就难以治理,我愿意给姐姐当个帮手。”姐姐表示感谢。卫生虽然在披麻戴孝,但心里一直想的是刁姨,还庆幸刁姨不嫌弃他。棺木将要出殡的时候,刁姨托病先回家去,尽力帮忙布署内务,举凡姐姐顾虑不周之处,都预先为其张罗准备。等到雄鸡打鸣,出殡队伍将要出发时,特地推崇了一位姓方的孝廉,为牌位题字。牌位原本放在匣子里,用黑帕裹着。方孝廉坐在席位上,屋里焚香烧冥纸,轻奏哀乐,卫某捧着黑匣匍匐前行,恳乞孝廉题字,孝廉正呵笔凝想该如何题写时,仆人打开黑帕,开启匣子,只见伪器卓立其中,堂上堂下的人见到。无不破涕哗笑,议论纷纷,讥讽说牌位改变了模样。孝廉气得将笔一摔,勃然大怒说:“你把父亲当做畜牲,还要污秽我们这些长辈吗?”卫生没法自证清白,大家都因此而怒责他。只好改日再将亡父埋葬。事后倾箱倒柜地寻找牌位,竟然放在卫生妻子破旧的裤子中。后来孝廉将卫生告到官府,最终卫生穿着丧服受了杖刑,差点被打死。刁姨得知这件事后,拜访他家,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说:“他当初如此羞辱我,实在难以忍受,之所以当时隐忍不发,是为了要数倍偿还。”
“徐夫人的匕首”够不够锋利呢?
侯竹愚{程子门}说:“用玩笑去戏弄别人的寡妻,别人就因此玷污你已故的父亲的名声。那些轻薄无礼的人这样做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当方正的人遇到圆滑的人,他们之间的不合就像榫头和卯眼不相匹配一样,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反复思考这件事,不禁大笑不止。”
3,坛怪(雍氏妇)
金陵的曲某人,虽然年纪大了,但沉溺于酒色,糟糠之妻已经去世了许多年,只好到“野池”中渔猎。一个秋天的晚上,他出了聚宝门,打算留宿在一个村妇家里,路上遇到一个老太婆,说自己姓甄,以说媒为业。曲某就给她说自己亡妻很久了,如果有寡居在家,姿色还算可以的,即便是半老之人也愿意和她结为配偶。老太婆就说有个雍氏妇,最近才从兰陵到这儿来,寄住在秦淮酒家,虽然寡居四十年了,但容貌不减。如今遇到你,就为你们牵线吧。曲某内心触动,就让她这就带自己去相亲。果然异采夺目,幽香沁骨。曲某正心迷意乱,不知道该说什么。雍氏妇就对甄老太说:“能结为家庭、为人妻子,我就心满意足了。只是怕他家的儿子和儿媳,不会嫌我这个后母败兴吗?”曲某高兴地说:“咱们两个人自己过日子,担忧什么儿女唠叨呢?”雍氏妇就跟曲某回了家。甄老太对曲某说:“善待新人,平安过日子吧。”说完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就这样,曲某和雍氏妇度过了将近十年的晚年生活;儿子和儿媳偷偷取笑父亲和后母,认为其一把年纪了,还像年轻夫妇一样如胶似漆。雍氏有雅度,对此很宽宏,不去追究。曲某只追求享福,不在意外部的看法,如同装满美酒的瓦器,不需要外在的粉饰,只在意内在的真诚。都是雍氏妇管教他的。
一天晚上,雍氏妇突然卧病在床,头脑昏沉,腹部像是一个大坛子一样高高隆起,用手去拍还有声响。雍氏妇只是大喊口渴得要死,要曲某小解给她喝,还说:“真甜美。”曲某可怜她于是按她说的做,经常小解给她喝。自己也跟着瘦弱起来。就这么一个多月后,儿媳扶雍氏妇起床,给她梳理头发,正在梳头的时候,忽然发现她的头顶上有一个洞,不知道多深。于是强行察看,发现里面有荧荧灯火,上窄下宽,就像一个陶酒坛,贯彻整个身体。儿媳吓得说不出话。就在这时,雍氏滚倒床下,衣服像是蝉蜕一般脱落,俨然成了一个大坛子。曲某号哭着过来,说:“你怎么变了原形,抛弃我,从此我的归宿在哪里呢?”突然,从坛子里伸出一只手,拉着曲某的手臂就将他带进了坛子里。儿子和儿媳跑过去施救,已经看不到身形,听不到声音了。于是叫来族人前来,说:“杀死我父亲的,就是这个坛怪。”大家都一致说:“烧了它。”就打碎了坛子,流出一缕缕的鲜血,用火焚烧,能闻到阵阵的酒气,没有一点腥秽的气息,就将火烧后的残余当作曲某的遗体埋葬,有人说:“雍,其实就是指的‘甕(瓮)’”
4,杞仙(相思子)
黄山之南,有一座药王宫,里面祭祀的是孙真人孙思邈,在其诞日的那天,举行了盛大的迎神仪式,还有演百戏等活动。前来游览的女子少年络绎不绝。有一个老叟睡在墙脚下,像狗一样蜷曲着身体,听到叱骂的声音,就打着哈欠起身,看着这群少年少女们,掏出袋子中的豆子煮来吃,这豆子颜色赤红,像丸子一样圆。有村妇向他讨要来吃,就给她一颗,少女们围上来,纷纷发给她们,但是袋子里还有很多,一直不见少。女子含在嘴里,能够留香三日。人们私下议论,怀疑这是孙真人化为老叟持物赠人,不是没有原因的。
山南女萝村的白家妇女绰约,美貌冠绝一乡,曾经吃过老叟的红豆。一天晚上,她梦到那个老叟红着脸上前对她说:“我是杞仙。‘相思子’已经到了你的腹中,现在就该还给我一个美满姻缘了。”绰约心里好像很喜欢他,就和他亲热,欢好胜过了平生。老叟给她说:“你没有仙骨,但是和仙人接触久了,也能驾驭凡间男子。”说完,跳下床不见了,绰约只感觉身体发生了异常,肌肤比以往更加丰满。从此以后,只要绰约的丈夫不在家,老叟就从床下窜出来,和绰约欢好一番后离去,不再出现在梦中。绰约的邻居陶氏、李氏,都是放纵不拘的人,时常结伴来拜访绰约闺房,谈论房中私事。绰约说:“不是遇到仙人的话,一直不知道房中的诀窍。”二妇说:“你遇到什么仙人了?请不要吝惜零陵桃【何仙姑的典故,永州何氏女吃了异人给的桃子而成仙,这里比喻仙方】。”绰约就把杞仙一事告诉她们,二妇心中暗喜,愿意被杞仙拜访。绰约乘着一个机会给老叟说。说叟道:“你这个小婢子真多嘴,是想要拖累老夫么?告诉她们,让她们寻一个家里无人的日子,沐浴熏香等我去。”自此以后,这三个妇人都和老叟私通。不过,三个妇人自从和老叟私通后,体貌却越来越漂亮,也越加荡情。而三个妇女的丈夫逐渐血色衰退,形同病鸡。医生上门诊治,只能说:“肺痨已经深入膏肓,什么药都已经不管用了。”
绰约的丈夫就到真人祠去祈求,当时一个云游道士寓居在这里。他自称自己姓鞠,善于画符念咒以制伏鬼神。因此将他请回家。道士一见到绰约,大惊道:“已经被迷惑了,不是狐鬼,也不是神仙。”忽然闭上眼睛瞑目咬着牙怒斥说:“我知道是条老狗,坟墓上的树木已有两手合抱那么粗了,还要学人家楚巫臣吗?【楚巫臣因慕夏姬之美,用计携夏姬出奔晋国】。”陶氏、李氏的丈夫,也请求降服妖魔。道士说:“请你们三位的夫人备好长枕大被作为诱饵,那时就可以乘其不备抓住。”三家按照道士说的做。二更之后,当亲昵的声音充满耳朵,道士从袖子中掷出一把刀圭,老叟受到惊扰逃走,变成一只狗,全身的狗毛都是红的。道士手持宝剑仗剑,和狗妖在地上搏斗,狗妖不能抵挡,立刻遁走,道士追出三十里,一直追到山林中,高兴地说:“老狗没有能力再遁逃了。”于是挥动长犁,朝地下挖掘三尺多,结果挖到一根千年枸杞。回去后,道士说:“它将你们三个作为食物养活自己,我现在制服了它,保留它的根脉,也算不断绝仙种。”众人正在倾听的时候,道士突然就不见了。
醒兰氏{传}说:“将狗视如人类,将人类视如药物,杞仙之所以这么长生,是因为凭借自己的房中之术,以至于丧失了自身的阳刚之气,真是悲哀啊!鞠道人仅歼灭它的肉身,尚且留下血脉,不愧是大贤了。”
5,楚子苗裔(楚子)(熊傅)
琅琊山中,什么野兽都有。而有一种专门活捉野兽来培训耍杂技的职业,郎氏兄弟冠绝其中。大郎叫子英,小郎叫子杰。曾经给人说:“虎子可以夺取,豹胎也能夺取,而至于狮子、草上飞【即狍子】之类的,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厉害的?要是哪天有重金悬赏的人前来,一定要到南海去截取犀牛角;到百蛮之地去擒获大象。”听到这话的人都佩服他们的勇壮。大郎当初抓到两只小老虎,早上关在笼子里晚上训练,稍有达不到要求的,就棍棒交加,小老虎承担不了如此反复的折磨,先后都死了。一天,小郎向山神祷告,祈求能如愿获得猎物。到了晚上,梦到一个像是大王的人,对他说:“我是楚子,我将我的苗裔托付给你。希望将它当奴仆看待,不要把它当成犬马一样虐待。若是你们能够保持誓言不反悔,那么你们将有所回报。”
后来,有人传说东山一带有熊的栖息地,郎氏兄弟一同前往,趴在草丛中伺机而动。等到天空黑暗,月光高挂在空中,一只老熊果然带着儿子回到熊洞。郎氏兄弟将劈木柴堆积在洞门口,作出要火攻的样子,又在熊洞左右击打铜钟惊扰。老熊突然传出来,郎氏兄弟将爆竹射向柴火,顿时火焰一下子窜起,老熊惊窜而逃,遗留下自己的孩子。郎氏兄弟就将小熊抓了回去,日夜调教培训它杂耍的技艺。小熊聪明勤奋,有时拿着碗盆,作出乞要食物的模样。又有时拿着铁钗舞动,就像棍棒教练师傅一样。观看的人无不啧啧称奇。小郎最为怜爱它,而大郎一喝醉了就训练得十分急躁,经常棍棒相加,小熊也因为常常挨打逐渐委顿。后来郎氏兄弟到京城求食,在路上遇到一个姓王孙氏的,说自己有高超的驯养熊的技术,他出主意说:“为什么不教它爬竿的技巧呢。”大郎诺诺称是,请他给小熊当教练。王孙氏的动作像猱猴一样敏捷,小熊因为身体病弱,不能跟着完成。小郎对让其训练小熊十分后悔,但大郎反而更加急躁,经常对小熊施加毒手,子熊痛苦得活不下去。一次遇上小郎外出,大郎又喝醉了,又要对小熊施加棍棒的刑法。小熊忽然将拴它的锁链拽断,一下子跳起来咬大郎的脑袋,连头骨都被啃咬得所剩无几,之后王孙氏带着小熊连夜逃走了。
张绿涯{熊乐堂}说:“王孙氏岂不是楚国丢失的那只猿猴【楚王亡其猿,而林木为之残】的化身吗?熊氏作为周文王的老师,连自己的后代都无法保全,这让君子们深感痛惜。然而,山中的狼,竟然遭到反噬,这报应也太过残酷了!王孙氏携带着熊子同行,这又是楚的一位有功之臣啊。”
6,槐里令(白无畏兄弟)
曾得意,河阳人,曾经因为被乡里的里胥诬告,被河阳官府尹拘囚很久。到了年末,暂时将他释放回家,途中住宿在王秀才家的书舍中,这间书舍寂静冷清,院子里只有一棵撑着墙壁老槐树而已。
当天晚上,天空黑暗无月,村庄里巡夜打更的声音尚远。曾得意正在睡觉的时候,有人催促他起来,一看,站着好几个差役,都打着火炬要带他跟着走,曾得意说:“官府已经释放我了,为什么骗我呢?”差役告诉他说:“这不是河阳府尹发令召你回去,是柳节度征召你去做官。”曾得意迷迷糊糊就跟着走了。来到一座城门前,城门上题着:“春辉”两个字。一个人告诉他:“这里是迎春东门。”走进城里,来到一处官署,匾额上题:“槐南都司府。”曾得意被带进去,又经过了好几道门,来到大堂前。差吏拿着名帖进去,一会儿后,就让曾得意进,大堂中央的坐床上坐着一个伟岸的大官,披着翡翠裘衣,须发飘逸潇洒。他从睡意中起身,曾得意就朝他作拜,左右立刻上来铺设毡席。那个大官就是柳节度了,他道:“老夫出自河东,出镇此地,我的主公就是大槐王,自从淳于都尉【即南柯太守淳于棼,《南柯太守传》主角,淳于棼在古槐树下醉倒,梦见自己变成槐安国的驸马,任南柯太守二十年】训练军队,扩地千里,全部占有了槐南的大片疆界。到如今,战鼓不再敲响,民心思富,老夫想要多多寻求良吏,推荐给朝廷,你就是恰当人选。”曾得意鞠躬辞谢说:“在下对公文丝毫不熟,怎么敢参与政治,岂不治理昏乱?”柳节度告诉他:“想要亲民的官吏,都担心自己不能知道艰苦,你刚摆脱牢狱,忧患意识很深。所谓忧愁之士,约束自己如同缚蚕,因此能够制造蚕丝。槐安古郡,自从都尉治理以来,如今变成迎上欺下的风气了。槐里令作为其附属的官职,我因此向大王求到这个官职,希望你能拯救那里的弊政,请努力吧。”
曾得意辞别柳节度,奔赴槐里县,曾得意在这里感慨地挽住马缰,县邑中强横狡诈不守法纪的人十分忌惮。曾得意一次出城微服出行,看见有尸体曝露在野外,他寻访附近的村民,村民告诉他说:“这是里胥白无畏兄弟所为,他诬陷那人是小偷,将其拷打致死。”曾得意勃然大怒:“为什么不报告给我呢?”村民说:“这是前任县令治政失误导致的,而且白氏兄弟又能向郡里的大官求救,您何必过问这么多呢?”曾得意听了,更加愤怒,回去后向郡守举报,郡守嫌恶他为政苛刻,因此连话都不和他多说。曾得意于是自行下令逮捕白氏兄弟,向柳节度申告办理。言辞中牵连到郡守,郡守因此写公文弹劾他,文中说:“新任槐里令曾得意,就是一个小人,挑剔前任县令的政策,以为自己多能做事;又没有凭据地就拿着在大路边听到的话,用来断案,就是个固执怪僻,祸害百姓之徒,希望能赶紧将其逮捕处置,不要宽恕。”
柳节度在公文末端写判词说:“某郡守不引咎自责反而怪罪别人,恐怕不是个君子。要是曾县令的审查属实,看你还有什么话说?等案情坐实,我就逮捕你。”因此在庭院中设置公堂,白无畏兄弟一审讯就服了罪一讯而服,判处死刑,毫无疑问,在别处任职的前任县令免除他的官职。而郡守发配远方戍守边疆,一辈子都不被录用,又奖励曾县令。没多久,又让他处决白氏兄弟,曾得意将其押解至集市,,将其行刑。槐里县的一个围观斩首的老叟,拍手称快。曾得意返回衙署时,忽然听到衙门的鼓声响动,如同蛤蟆叫,忽然感觉一阵不安,恍惚中自己又身处王家的书舍里了,自己听到的原来是打更的声音。早晨去看昨晚发生的怪异,墙壁外的老槐树吓,两只白蚁没了脑袋,怀疑就是白无畏兄弟;一只瘦小的蚂蚁在那里久久不去,怀疑就是拍手的老叟。
金坦桥{昼圃氏}说:“白蚁为害,人们尚且想要除之而后快,更何况是对于县令这样的官员呢?那些身居高位却自私自利、扰乱公事的人,简直就像蚍蜉撼树,不自量力。河东节度使,他举荐有才能的人,调查疑难案件,如同人中骐骥,实为元驹中的佼佼者。可惜半壁槐南,未能充分重用那些曾经让他们满意并有能力担当官职的人才,也未能彻底清除那些如同白蚁般侵蚀国家根基的奸佞之徒。”
7、蹩道人(水性者)
前朝有个河道总督某人,疏导汶水时,修建堤坝安置水闸,安排的员工每天都有一百多人,然而工程却进度缓慢。有的人说:“用沙土容易崩溃。”有的人说:“用木头石头难以维持这么大的用量。”总督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在晚上去龙王祠祷告;当晚睡在祠里,以求有所灵应。三更以后,枕边忽然传来诵诗的声音,诗的内容说:“监河虚费水衡钱,牐北隄南只备员;
昨夜鳖灵求自试,为君谈笑奠山川。”
到了第二天早上,果然有一个蹩脚道人前来拜访总督献策,其人头戴铁冠,身着玄衣,脖子偏长,驼着背,背上好像背着东西。问他的姓氏,说自己入山修道以前叫鲜于甲,如今没有名字,就叫他蹩道人就行了。于是询问他有关堤防的事务,他说:“这项工作朝夕就能完成,只是我看您的部下们都不是能胜任的人,将旱体用作水用,怎么能称职呢?我有弟子几十人,都精通水性,让他们去修堤,可以抵御崩塌。”于是总督招募他的徒弟来做工,工程这才得以完成。
蹩道人的徒弟们都身材伟岸,很能吃,但是骄纵傲慢,不顺从管理,出行都要有随从吆喝。蹩道人十分生气,沿着堤坝抓捕那些弟子,说:“你们这些家伙刚刚能爬着走路,腹中没有‘天王’字,却就想要压迫人了么?”将他们全都驱逐走了。他告诉总督说:“这些家伙难当大任,差点殃及我了,我还是离开吧。只是山下有小蛟作乱,我已经设法封印了。后面会发生洪水溃堤,会使你因‘力不胜任’而问责,难以从这个灾难中摆脱,我有一件宝物,可以消除这个灾难。”说完,拿出一枚黑玉,上面刻有一个赑屃,总督收下了这件宝物。
第二年,秋堤崩溃,总督想起蹩道人的宝物,将其投到河堤之下,忽然间就浮出一只巨鳖,大如车轮,随后跟着一大群大大小小的鳖类,不可计数,它们叠在一起,俨然成了一座堤坝。连日防守,河水不及于泛滥成灾,这都是这件宝物的作用。鳖道人也称得上贤者了。
费道峯{费道峰}说:“大禹能够驾驭鼋鼍作为桥梁,蹩道人听闻此事,定从中领悟了智慧,其自身也怀有宝贵的才能或品德。若能像古代贤君那样,以吐哺捉发的热情去求贤,那么他应该能够得到应有的回报和认可。然而,如果他的门徒或追随者因为骄傲和固执而被驱逐,那他们就像是赤苋【野草】一样,不应该被任用为官。”
8、髯诈(我心如秤)
京城的一处澡堂,有一个烧水工,面貌白皙紫髯,谈客们将其比作池塘春草。没过多久,被奸诈的人看中,将其带到华美的屋子居住,给他穿美服,吃丰盛的食物,教他言谈举止,醖釀才气,俨然成为一副贵人模样了。
当时吴门苏州的上方山寺,十分富有,如同商人家,寺里的慧空和尚,一直做不法的事情,和官府勾结在一起,结党营私;都宪以下的官员,都贿赂了个遍;官长们都欠他的银钱。他十分狡猾,能闻香辨影,往往在声气响起之前就能与之结交。后来,某个御史将要巡抚苏州,慧空听说他执法严峻,当地的豪门大族们都十分忧心。上方山寺里有很多房舍,寺庙将这些房子都租了出去,每月收取租金。
一天,来了四个商客,就租住在里面,其中有个带胡须的人,身貌伟岸。慧空的徒弟询问他们是何地人,回答说:“是河南人。”问他们以何为业,回答说:“是贩卖茧丝的,而耗本将待所亲也。”又问他们姓什么,带胡须者未来得及回答,另一个矮小一些的人代他说道:“他叫符子晃,我们是和他一起做生意的。”又说自己叫“言而狂”,另外两个人姓马氏。向他们索取租金,也不计较价钱多少。徒弟向慧空报告,慧空怀疑这几个人都是恶人,于是上门拜访,目的是察访他们的底细。符客正在写诗,见慧空过来,连忙将纸往袖子里塞,露出一副仓惶的神态,慧空连忙夺过纸张,看上面的诗句。上面有一篇怀古诗:“
破楚门空霸业沉,千年麋鹿竟萧森,
西风黄叶归何处,九四勋名入暮砧。”
又有述怀诗说:“
只手岂真难许国,寸心自谓可宜民,
长洲不尽豺狼道,奈此秋风按剑人。”
慧空因而询问他写诗是要寄托什么心情,符客只是说:“偶然抄录别人的作品,其实也不知道其中的含义。”但慧空自此却有别样的想法,更加留意观察。
一天,马姓两人外出,将房门虚掩。慧空借着门缝窥看:只见符子晃正踞坐在地毯上,言而狂像是在说什么话,单膝跪在地上,但是说话的声音很小,不能听清,符子晃捋着胡须微笑,随即用手指向外面,言而狂站起身来,不再说话。慧空诧异不已,想着:“一起做生意的怎可能有这样的举动!”过了一个月,言而狂告诉和尚,说住在这里时间长了,要洗澡,慧空的徒弟给他们准备洗澡的器具,慧空又乘机躲在房间里面窥看:发现符客身上肥脂如莹,而二马手持毛巾,站立左右,一副听符客使唤的样子。符客忽然面有怒色,擦拭身体后,径直出门来,二马面露惧色,跟在后面一起出去。慧空看到澡池旁,有一个锦囊,封闭了好几重,十分严密,慧空将其收起来,里面藏的是一张折叠起来的手记,上面用蝇头小字写着很多名字,都是苏州又名的恶人,住址年龄样貌都记录得十分详细。前面记录恶行,后面还有判词:“某当死刑,某当流放,某当剃发,某当杖刑。”快看到底的时候,慧空的名字出现在了上面;记录了他所作的不法之事,无一缺漏。判词说:“当没收资产后杖毙。”慧空战栗不止,面色如灰,像是死人一般。正在惊骇欲绝之时,言而狂连忙跑过来,急喘汗流,到处搜寻锦囊不得,于是询问他是否何人拾取。慧空说:“是我收起来了,这东西做什么用?”言而狂说:“这是我朋友的秘密之物,谁知道干什么用的。”慧空屏退其他人,说:“符君是什么人?实话告诉我,锦囊我不会不给。”言而狂无奈叹了一声,说:“看来不告诉你,是取不回锦囊了,如果你不保守秘密的话,不管你我都会被连累。”慧空发誓保守秘密。言而狂这才恳切地说:“刚才沐浴的人,是我家主人,就是当今御史台大人。”慧空于是返还锦囊,并告诉言而狂说夜深人静时,有要事和他商议,随即怏怏而去。到了半夜,慧空跪着前来拜见言而狂,求所指示,言而狂只说:“主人明察秋毫,知道苏州这里奸猾之人众多,难以治理,因此没有直接到任,先来佛寺暂住。”慧空又道:“老衲思量自己,并没有有所得罪的地方,我想大人定是听到了外边传播的谣言,不然的话,老衲一介出家人,何以名字被列进锦囊之中呢。”言而狂一开始不明白慧空说的是什么意思,慧空就把自己看到的东西给他说,这才显露出惊愕的神情。慧空跪在地上乞求相助。言而狂道:“主人规矩严格,这是路人皆知的,我怎么能因为在你寺庙的一点香火情,就要冒着被靴尖踢死的风险呢?”慧空苦苦哀求,十分急切,并且表示自己将有所“供奉”。言而狂大声斥责说:“主人是大贤之人,怎么能用一般的人情世故来揣测?以往在其他省巡抚时,不知道弹劾了多少行贿赂的人。”慧空只能道:“我只是想跪在大人面前述说自己的冤枉,怎么样?”再三哀求,言而狂无奈答应。
第二天一早,慧空匍匐身躯拜访,符客端坐上方,不施礼,只是呵责言而狂,不该把自己的身份说出去,言而狂跪下不停叩头流出鲜血,慧空哀声痛求免死。过了许久,符客只是道:“王法不能为了你一人就扭曲不遵,我心里公正如秤。”呵斥他起身来,又对言而狂、二马三人说道:“这里不能再居住了,收拾行李走。”慧空还是不放弃,私下和言而狂商量,将二千黄金,放进巡抚大人行李中,而另外给言而狂一百两,言而狂几番辞让才手下。又告诫寺里的和尚,不要把三人的行踪出去乱说;慧空将他们一路送到河岸,看着他们坐船离去,如同微服私访一般。
就在这个月,新任御史到达城门,慧空混在人群中察看都宪的相貌,胡须差不多,而面目却一点不像。随从者很多,却没有言而狂,以及二马这三个人。
陈琬同{宋药亭}说:“那位以善于辨识著称的慧空,却因为言辞过于狂妄而成为了被攻击的诱饵,被束缚驱使,如同犬羊一般,这正是因为言辞尖锐之处,如同囊中藏有的寸铁,直击要害。符子晃这个人外表看似光鲜,实则如同木偶般的贵人,只能被仆从所驱使,真是可悲啊!那些身负重任、手握重权的人,他们的笑容、仪态、声音,如果不小心也会变成如同傀儡般的监视和伪装。真正能够做到不为这些表象所迷惑,保持真我者,又有几人呢!”
9、鱼头丈人(蛇首人)
旷无极,是越人,擅长作诗,他曾经写了《山寺》,诗句中有:“樵呼山右蜺,僧治海西龙。”还有一首《赠海客》,诗句有:“云立不知身是鹤,泽居安见子非鱼?”都是秀美精炼的句子。
有一次,旷无极乘坐航海的大船,四处游历。某天,海船飘到一处地方,岛上的人都长着蛇一样的头,从肩膀往下,都是是完整的人的身体,说的话依稀能听得出。他们将鱼皮晾在高高的树枝上,好像贵人穿的衣服一般。询问他们,才知道这个地方是龙伯的别墅,司掌这里的人叫“鱼头丈人”,他能在空中飞行,来无踪迹,会吸食当地蛇头人的血。如果遇上大旱,鱼头丈人就会因缺水不能飞翔,蛇头人们抓住他撕下他的皮,挂在树上暴晒来求雨。如果雨水太少,就用火来烤鱼头丈人的皮,敲碎他的骨头。如果三天之内下了雨,就将皮又披回骨头上,鱼头丈人就能恢复如初了。旷无极叹道:“飞鱼龙伯之类三公一样的人物,竟然要通过毁坏他们的肌肤来抵御天灾,这是他们的罪。”因而用刀在树上刻字说:“民血竭,官皮厚。却雨师,召旱母,活剥鱼头,君皮存,骨已朽。”
将要返回船上的时候,忽然从起墅中生起一股黑烟,原来是鱼头丈人,他挥舞着刀剑朝旷无极他们过来。旷无极告诉船上的人不要害怕,拿起一个海客送给他的匕首,朝着鱼头丈人投掷过去,竟然贯穿了他的肚场,鱼头丈人于是拼死要将海船颠覆。这时,蛇头人们过来将海船抬出浅滩,旷无极和海客们得以无恙,而鱼头丈人就死了。
陆懒石{许宣甫}说:“云南长期干旱,祈求降雨却不见效应,于是人们就在北门城楼上,取出所藏的沙定洲【明朝末年云南地区的叛乱土司】及万氏【沙定洲之妻,也是土司】的人皮,在烈日下曝晒,不久之后,天空便下起了滂沱大雨。难道说龙伯国早就已经有了这种祈雨的方法吗?然而,通过这样的极端手段来求雨,不能保全那些被剥皮之人的尸骨完整,那鱼头丈人,喜好吸食民血,为何还采取如此惨烈的方式来求雨呢?
10,高定之(左右妻各一)
高定之,淄川人,他年纪轻轻,洁身自好。一听到人家谈狐妖鬼祟的事,就吓得变了脸色。他游历山林,深怕到深密的地方去,不登空无一人的楼阁,不到荒无人烟的坟地,都是因为害怕那些妖祟的东西。
长到青年后,偶然有一次,同学们放课离去,他自己趴在几案上休息。忽然看到一个渺小的小人儿,用绳索圈住他的脖子拉他,他感觉自己耳中像是满是像蝉鸣一样聒噪,身体好像踏进了虚空;忽然一下子清醒,精神却十分疲惫了。几天后,又陷入了这种状态,在意识恍惚中,注意到那个小人跑到几案的一只脚里去了。这次醒过来,就砍掉那个桌脚,劈开看是怎么回事,里面刻着一个三寸的小人,手里还握着一根麻线,这才知道原来是工匠作的魇胜,连忙叫仆人拿去烧了。自此更加谨慎自重,还没成亲,就从不接近女色。
后来娶了媳妇真氏女,就在她返回娘家省亲的那天晚上。高定之独自睡在书斋的床上,月光透过窗户纸照映进屋里,好不惬意,高定之正怡然自得的时候,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个美丽女子,站在他的床榻前,说:“妾身是涂山之女,大禹之亲家,愿郎君您不要嫌弃我来投奔您!”高生如芒在背,害怕极了,将头蒙进被子里,不回应她,女子一直到了鸡打鸣的时候,才叹息离去。五天之后,女子又来了,高生无奈整理衣裳起身来,女子对他道:“玉体在面前却不享受,怎么忍心这样做呢?妾身愿意做织女,不愿意做上元夫人,希望郎君做郭翰,而不要做封陟【织女和郭翰见《灵怪录》,即天衣无缝的典故,织女下降到郭翰家,和他欢好了一段时间。上元夫人和封陟的故事见唐传奇《封陟传》,谪仙上元夫人遇到封陟,想做他的妻子,但封陟性格贞廉孤介,不近女色,屡次坚拒】”高生正色说:“神仙是不可能的,妖魅还差不多,我是一个庸才,怎么敢幻想和佳人交好?”女子遥坐一旁凝盼,情态娇媚。高生偶然被其美貌惊艳,慢慢和她坐近,直到仅有咫尺的距离。高生忽然又醒觉过来,自我警惕说:“她是戴着骷髅拜月的假皮囊【唐宋传说中狐狸、黄鼠狼会头戴骷髅拜月以修炼】,哪儿有什么美的?”随即又坐离她一丈多远了,不敢再靠近她。又过了五天,女子再次到来,自己解开衣裳,登上床。高生大为窘迫,想要逃走。女子说道:“为什么拒绝我到这种地步呢?”牵他的手进入帷帐,拉着他的手臂共枕在一起,又拿着他的手抚摸自己的肌肤,芬香滑腻。而高生只是闭着眼睛,直呼痛苦,不敢将手摸到腰部以下;女子拿他无可奈何。
后来,真氏回到家中。在枕席间,高生告诉她离开之后遭遇的痛苦,真氏因而叱骂说:“哪里来的妖物,竟敢欺负我郎君懦弱,要是再敢来,我就拔了你的毛。”话还没完,那女子竟然又来了,还掀起被子就往里钻,高氏夫妇合力将她推下床去。只听到她涕泣说:“因为媒人的一句话,而来寻求丈夫,为什么就将怒气加在我身上?将我丢弃于尘土之间,凝脂玉躯,竟然还不如草芥,难道这就是命么!”说完就不见了。
后来一次寒夜,高生在邻居家喝酒,二更时回家,竟然看到有两个妻子一起睡在床上,吓得大声一呼,两个妻子一同系好襦裙起身来,都是没睡醒的样子。将灯火移到眼前,竟然真假难辨,两个妻子互相指责抵触,说对方是假的。高生忽然想到真氏有一点痣在屁股上,于是挨个察看,将没有的那个假妻子赶了出去,正是那女子所变。后一个晚上,夫妇俩睡在一起,高生起夜,忽然发觉左右各有一个妻子,借着烛火察看痣,而都一模一样。又想到凡人的脖子脆弱,不堪掐握,就看她们谁痛苦来分辨。于是各一手掐住她们的喉咙,真氏挣扎欲死,而冒充的女子发觉败露,逃遁走了。自此以后,高生竟然不敢和妻子一起睡觉,自己孑然独睡。一天晚上,忽然听到窗外有女子细声吟道:“夜半银缸照玉肤,妾身虽异化罗敷。
风怀终忆鲁男子,雨赋不烦宋大夫。
何处鸩媒能缔结?此生鹤梦想模糊。
龟山阿母应相笑,求士原无如意珠。”
高生叱骂她,女子在这之后就绝了踪迹。
霁畴氏{吴念胡}说:“人的心境一旦动摇,视线便会被近处的事物所吸引,而内心若能保持平静,则能洞察更遥远的事物。妖异之事往往是由人心所引发,这确实是事实。前夜,我与朋友们聚在一起谈论高定之的事情,当问到在握手或抚摸肌肤时,有多少人会闭上眼睛呼喊拒绝时,我却不敢勉强自己回答。”
11,大笠仙(师婆)
过去有一段时间,江南农业连年歉收。在沙洲淤积的地方,发现一种黑泥,好像炒面粉一样。于是百姓争相挖来食用,以免饿死于道旁。到了第二年,那些吃了黑泥的人,肠胃变得好像土一样,闻到五谷的气味就呕吐不止。
一时之间,疫病大起,很多人还来不及用药就死了。观音山下,有一个村巫,他供奉“九烈玄君”,开始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神。就在闹瘟疫的时候,家里的妻小都得了疫病。一天晚上,他梦到“九烈玄君”告诉他说:“腹中土块淤积的病,我不派遣我的孙子治疗,怎么可能会好呢?”到了白天,家里来了一个拜访的客人,身躯魁伟不凡,满头绿发,修长的眉毛覆盖于眼睛之上,戴着一顶如伞大的斗笠。他一进门来,就先向“九烈玄君”行礼,然后向村巫作礼道:“看来您家世代都在供奉他了。”村巫这时想起昨晚作的梦,知道这就是神派来治病的,因此道:“您将治好我的家人么?那为什么还不施展仁术呢?”来者笑道:“我没有带着药笼,又不是雍容华贵的贤能,为什么相信我能治病?”村巫道:“再等下去,我家老小就要先后不存了,请您尽心治疗不要怀疑。”那人于是答应治病。这时,室内传来痛苦的呻吟声,原来是村巫的妻子已经奄奄一息了。斗笠客一不诊脉,二不开药方,只是让村巫给准备热水,又露出自己的身体,毛色都是绿的,他拔下自己自肚脐往下的几根毛,放进热水中。说道:“你家巫婆身患鬼骨,须用这种毛来治疗,不要诧异。”将这水舀起一盆来给村巫的妻子喝,病随即就好了。
村巫家疫病治好的消息传了出去,一时间村里人乞求治疗的都聚集在村巫家,那人就拔下自己的绿发,给男人妇女,将长须给老人,眉给小孩,都像巫婆那样泡热水喝。一日之间,村里的疫病全都被治好了,个个家里都重新燃起了炊烟。其他村子的人知道了这种仙术,争先来求医,斗笠客丝毫不吝惜自己的毛发,只是不愿分给一个凤阳来的娼妓。大家代为请求,斗笠客叹息说:“这凤阳婢子必定会坏我的事,难道值得拯救么?”无奈大家相求,不得已之下,剪了私处的毛,放在夜壶,用洗脚热水倒进去来救命,娼妓的病还是好了。
有的被他救活的人,拿饭菜美酒来赠送他,却不接受。每天只是吃几个枣糕而已。大家问他的来历,他说:“我小隐于台城之下,姓名不想让别人知道,真心尊重我的人,希望不要来拜访我。”说完,拿上斗笠,飘然而去了。村民们感恩他救死扶伤的恩德,于是修建了大笠仙祠,时时祈祷供奉。
而那个凤阳的娼妓,态度轻薄,她悄悄派人到台城边上去打听寻找,并没有发现什么隐居的村落。只有丛生的树木围绕着一棵大柳树,长条下垂到地,枝叶茂盛得如同伞盖。忽然想起那个大笠仙为何有个大斗笠的缘故,竟然点起火炬,在夜色中将其点燃焚烧,最终烧毁了一半多,而大笠仙祠中的神像,忽然就自燃了起来,不能再受享祭品了。而村巫家绘画出他的神像,将其放在九烈玄君旁,一同供奉。
谈紫岑(谈子紫岑)说:“黑泥积聚在胃中,成为难以消化的死土。而柳树以其生机勃勃的水木之气,通过克制和转化的作用,能够处理这种死土,使其变得有生机。然而,大笠仙的身体虽然如同珍贵的药树一般,充满了生命力,但他却遭遇灾祸。这不禁让人思考,即便是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如木,也并非可以永远依仗,世事无常,需谨慎行事。”
12,驘妻(大阴人)
晋坡人牛耕云,以驾骡为行业,年纪二十了还没娶妻。终日混迹在青楼酒肆中,自许为一个“狎客”【陪伴权贵游乐的人】。后来一次他经过汴州集市时,买得一匹俊骡,皮毛洁白无垢,面目微长,黑眸莹莹;屁股大腿之间微露“红花”,脾性柔弱。而习性也和其它的牲畜不同,吃的食物,不是主人牛耕云给的不会吃;到了晚上,它常常嘶叫躁动个不停,牛耕云过来安慰一番后才能安定下来。牛耕云也非常喜爱它,甚至将床搬到食槽边,和骡子挨着睡。遇到牛耕云卧病的时候,骡子就哀嘶不已,等到病好,就用鼻子接触他,表示高兴。牛耕云曾经喝醉了和骡子说醉话:“我和你同住同睡,发誓不会因为你是异类就嫌恶,上天让我成为大阴人,就让我牛子配骡妻吧。”骡子看着牛耕云,好像点了点头的样子,牛耕云感到奇异。从此以后,这匹骡子不愿意驼载其他的东西,只愿意牛耕云骑它。
一天晚上,牛耕云又喝醉了,躺在床上,浑身被骡子嗅了个遍,牛耕云差点想和它发生关系,只是担心不能匹配,最终放弃。后来有一次,他乘坐骡子到外地去,休息在获鹿的一家旅馆中,骡子无缘无故自己跌倒在地上不能起身,牛耕云担心不已,查验它的喉间,只有息息尚存了。于是连夜独自点着蜡烛守在一边,困顿迷糊间,感觉墙脚传出嘤嘤的底语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位肌肤白皙的女子。牛耕云怀疑她是跟人私通野合的。女子看到牛耕云,就径直走出后门,一边用手招他同去,牛耕云就跟着她来到一间灯光荧荧的房子里,随后拉着手睡在了一起。完事后,女子笑着对他说:“最近才领教了你这位大阴人。”牛耕云这才询问女子的由来,女子道:“承蒙您的喜欢,因此才和你在此幽欢。”牛耕云十分惊讶,说道:“原来是你呀,你已经变作人身了么?”女子道:“不是的,生前未能和您结合,因此死后灵魂来和您欢会,因此才得以达成。”牛耕云道:“这么说的话,我也不是人了?”女子道:“还算是的,只是这里不是人间。”随后又再欢好了一次才算完。之后女子带着牛耕云走出门来,行走在巨大的水流中,两人手拉着手渡过河水,一直来到溪口,来到一处小巷子,细窄得难以容下一人,就在这时,女子被拉走不见了。接着又有人将牛耕云拽了出去,顿觉豁然开朗,出来就看到女子的尸体毙命在地上,于是厉声道:“为什么杀死我的妻子?”竟然被人提着摔到地上,就断了气,随即又复苏过来,自己还僵卧在床上,此时已经五更;去看骡子,也苏醒了过来,一人一骡相对而喜。牛耕云因为是和兽欢好,而且还是鬼魂不敢把这事说给别人听。
过了几年后,牛耕云又一次经过获鹿这个地方,在这里和一个妓交好,一次和她开玩笑说:“你这肚子能怀孕么?”妓道:“怎么不能呢?只是生孩子有些忧虑,当初我母亲在某年月日孪生了一对龙凤胎,却都是不育,当时还沦为谈资。”牛耕云感到有些诧异,问为何叫“不育”?妓说:“女的生下来,就像骡子一样叫唤,于是把她闷死了;男的生下来,像大人一样说人话,觉得不详,把他也摔死了。”牛耕云直感惊惧!不过自从牛耕云和她的骡妻欢好以后,因为难以找到有和他的家伙匹配的女子,因此也没再娶妻。
琐蛣杂记(乾隆本)·卷一完
来源:飛伦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