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是县城南边刚退休的李师傅,一辈子在橡胶厂修机器,手上的机油印子怎么也洗不净。今天我要讲的是我邻居王家的事。
我是县城南边刚退休的李师傅,一辈子在橡胶厂修机器,手上的机油印子怎么也洗不净。今天我要讲的是我邻居王家的事。
王家住我们单元楼上一层,跟我家处得不错。老王比我大两岁,退休前在粮站工作,老伴是中学语文老师。儿子小王在市里一家汽车4S店当经理,娶了个市里姑娘叫小丽。
婚后小两口就搬去市里住了,每逢周末才回来看看老人。老王虽然嘴上不说,但总在周五晚上把阳台拖得锃亮,还在冰箱里塞满儿媳妇爱吃的水果。
去年秋天的事。
那天我在楼下晒太阳,看见小丽一个人回来了,脸色发白,走路还有点飘。她看见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眼神却闪躲着,匆匆上楼去了。
我琢磨着不对劲。小丽平时大大方方的姑娘,见了我总要笑着叫声”李叔”,今天这是怎么了?
晚上我上楼串门,借口问老王借个榔头。老王正在阳台给花浇水,水流哗啦啦地冲在花盆里,有点过了,水从盆底溢出来,他也没注意。
“老李啊,进来坐。”老王回头招呼我,手里还拿着半满的塑料水瓶。他今年刚配了老花镜,镜框是亮红色的,戴在脸上跟他那张严肃的脸形成了奇怪的反差。
我看了一眼客厅,没见小丽,倒是老王媳妇坐在沙发上织毛衣,手上的针飞快地走着,却不时瞟向卧室方向。沙发扶手上放着个洗了好多次已经褪色的老布包,拉链没拉好,露出一角红色的存折。
“小丽回来了?”我明知故问。
老王媳妇的手停了一下,毛衣针在空中僵了片刻。“嗯,回来了,说是有点累,先睡了。”
织毛衣的声音继续,只是节奏乱了。
老王媳妇是我们小区有名的”急脾气”,教了一辈子书,说话办事雷厉风行,这会儿却吞吞吐吐的。我琢磨着有事。
借了榔头,我就告辞了。下楼的时候,听见楼上的门开了又关,有人压低声音说话,没听清内容。
第二天早上,我看见老王媳妇领着小丽出门,两人神色匆匆。小丽似乎更憔悴了,手里提着个旧皮包,垂着头走路,像是要钻进地缝里。老王媳妇倒是神情严肃,走路带风,不时回头催小丽快点。
“上哪去啊?”我在楼下喊了一声。
“哦,李师傅,”老王媳妇顿了一下,“带丽丽去医院做个检查,没啥大事。”
我点点头,心想:这话不太对劲啊。平时老王媳妇最爱面子,儿媳妇身体有点小毛病都当成大事,今天怎么说”没啥大事”?再说了,叫”丽丽”?以前她总是规规矩矩地叫”小丽”的。
他们走后,我在楼下遇到拿着扫帚出来扫地的老王。他似乎一夜没睡好,眼圈发黑,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今天乱糟糟的。我问他小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抬头看到楼上有衣服被风吹起来,慌忙说要去收衣服,转身就上楼去了。
收衣服?我望了望天,乌云密布,可能要下雨的样子,但楼上根本没晒衣服啊。
这事越来越奇怪了。
下午,我在小区花园遛弯,看见老王一个人坐在角落的石凳上抽烟,烟灰掉在裤子上也不管。老王平时最注意干净了,退休后仍然保持着上班时的作风,衬衫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今天却敞着领口,衣服也皱巴巴的。
他面前的垃圾桶里扔了七八个烟头,都是皱巴巴的,好像被捏得很用力。
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下。老王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眼神游移不定。
“老李啊,”他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你说现在的年轻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太…”
他没说完,摇摇头,又点了根烟。
“出啥事了?”我问。
老王深深吸了一口烟,烟雾在他脸前弥漫开来。“还不知道呢,丽丽可能是怀孕了。”
我一愣:“那不是好事吗?”
“不一定。”老王的表情很复杂,“丽丽不肯说清楚,一直哭,也不让告诉他爸妈。他妈刚才带她去医院检查了。”
我听着觉得不对劲,但又不好多问。
“我儿子不知道这事,”老王继续说,“他这段时间出差在外地,下周才回来。”
我大概明白了什么,但不确定。正想再问,老王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立刻接起来,声音都变了:“检查结果出来了?怎么样?”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老王的表情从紧张变成困惑,最后是震惊。他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好,我这就回去。”他挂了电话,站起来,身子有点摇晃。
“老王?”
他看着我,眼里有泪光:“老李,我得回去了,有急事。”
说完,他匆匆走了,背影看起来比平时老了许多。
晚上,我听见楼上有人哭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被捂着嘴。我媳妇推了我一把:“人家家的事,你别多管。”
我叹了口气,翻个身继续睡觉。
第二天中午,我在楼下遇到老王媳妇。她眼睛红红的,看起来疲惫不堪,手里拎着一袋子药。看见我,她犹豫了一下,走过来。
“李师傅,昨天…”她顿了顿,声音很低,“昨天你和老王聊天了吧?”
我点点头。
“他跟你说什么了?”
“就说小丽可能怀孕了,你们去医院检查。”
她长出一口气,眼神有些复杂:“是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我等着她继续说,但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远处出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丽丽没怀孕。”
我愣了一下:“那…”
“是卵巢囊肿,”她的声音颤抖着,“医生说需要手术,越快越好。”
这下我明白了为什么小丽脸色那么差,还有老王媳妇的反常。
“会不会影响以后…那个…”我小心地问。
“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可能会影响生育。”老王媳妇的眼睛又红了,“但要看手术后的恢复情况。”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慰她:“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好,应该问题不大。”
她勉强笑了笑:“但愿如此。丽丽现在最担心的是她婆家人会不会嫌弃她。她和小王才结婚一年多,还没要孩子。”
我想起昨天老王的样子,摇摇头:“老王不是那种人。”
“但丽丽坚持要瞒着小王,说不想让他担心。”老王媳妇叹了口气,“她不知道我们已经存了钱,准备给他们买辆车。”
我这才明白昨天看到的那个红色存折是怎么回事。
“现在这钱可以先用来治病。”我说。
老王媳妇点点头:“我已经把钱取出来了,七万多,老王说全给丽丽拿去做手术用。”
我有点惊讶:“老王他…”
“他说了,”老王媳妇打断我,眼睛湿润了,“他说丽丽是我们的女儿,不是外人。”
正说着,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小丽站在楼梯口向下张望。她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虽然还是很苍白,但神情不那么紧张了。
“妈,”她轻声叫道,“爸找你呢。”
老王媳妇向我点点头,快步上楼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来,她刚才叫小丽”妈”,而小丽叫她”妈”。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们这样称呼对方。
接下来的一周,我经常看到老王媳妇领着小丽去医院。有时候老王也一起去,一大早就出门,天黑才回来。我偶尔去楼上串门,看到他们家餐桌上放着各种营养品,还有一本医学书,上面用红笔画了很多线。老王说是从街上旧书摊买的,想多了解一些卵巢囊肿的知识。
那本书看起来很旧,书角都翻卷了,但老王却小心翼翼地用透明胶带把脱落的书皮粘好。他的老花镜上总是沾着指纹,可他仍然一页页认真地看,旁边放着一个小本子,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老王媳妇则把教了一辈子书的劲头全用在了照顾小丽上。她查资料、问医生、调整饮食,恨不得把所有能吃的补品都塞给小丽。而小丽虽然身体不舒服,却坚持每天自己洗衣服,说不想给婆婆添麻烦。
有一天晚上,我上楼借酱油,听见他们家卧室里传出小丽的哭声。
“我对不起小王,也对不起你们…”
老王的声音传来:“胡说,这哪是你的错?”
“可我以后可能…”小丽的声音哽咽着。
“别瞎想,”是老王媳妇的声音,出人意料地温柔,“医生不是说了吗,手术后好好调养,还是有希望的。”
“就算…就算真的不行,”老王的声音有点发抖,“咱们还可以领养啊,多少孩子需要家庭呢?”
我不好意思再听下去,轻轻敲了门。老王媳妇来开门,眼睛红红的,但神色很坚定。我说明来意,她转身去厨房拿酱油,我看见小丽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微微抖动。老王站在她身边,手搭在她肩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客厅茶几上放着个信封,露出一角红色的钱。
我很快拿了酱油告辞了。下楼时,听见老王在安慰小丽:“别怕,咱们一家人,一起挺过去。”
手术定在周三。周二晚上,我听见楼上传来开门声,然后是惊喜的叫声。我从窗户探出头,看见小王拎着行李箱站在楼道里,老王夫妇和小丽围着他,一脸错愕。
“不是说下周才回来吗?”老王媳妇的声音有点发抖。
“提前完成任务了,想给你们个惊喜。”小王笑着说,然后看向小丽,“老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赶紧缩回头,不好意思再偷听。但楼上很快安静下来,我猜他们进屋说话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在楼下遇到小王。他眼睛红红的,看起来一夜没睡好。
“李叔,”他向我点点头,声音沙哑,“今天我媳妇要做手术,我爸妈已经带她去医院了。”
我心想:他们终于告诉他了。
“没事的,年轻人,这种手术现在很常见。”我安慰他。
小王苦笑一声:“昨晚他们才告诉我。我媳妇瞒了我这么久,怕我担心。”他顿了顿,“我爸昨晚给了我七万块钱,说是他们攒了很久准备给我们买车的,现在让我拿去给媳妇治病用。”
我点点头:“你爸妈是好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李叔,”小王的声音有点发抖,“医生说手术后可能会影响生育。”
我拍拍他的肩膀:“那又怎么样?你们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小王抬头看着我,眼里有泪光:“我昨晚想了一夜,其实…其实有没有孩子真的那么重要吗?我和丽丽在一起,就是因为喜欢她这个人啊。”
我笑了:“你能这么想,你媳妇就放心了。”
小王点点头,匆匆去医院了。
那天下午,我在医院门口遇到老王。他蹲在墙角抽烟,一支接一支。看见我,他招招手。
“手术怎么样了?”我问。
“还在进行中。”老王的声音有点抖,“丽丽的爸妈也来了,刚才还跟我们吵了一架。”
“吵什么?”
“他们怪我们瞒着他们,其实是丽丽不让告诉他们的。”老王叹了口气,“不过现在没事了,大家都在一个战壕里。”
我想起小王说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老王。
老王听完,眼睛红了:“这孩子,比我想的还要懂事。”
“你们把钱都给他们了?”
老王点点头:“那是我和他妈这些年的积蓄,本来是想给他们买辆车的,现在拿来给丽丽治病正好。”
“那你们…”
“我们还能活几年?够用就行。”老王掐灭烟头,“再说了,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我们在医院外面又等了两个小时。天渐渐黑了,路灯亮起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突然,老王的电话响了。他慌忙接起来,听了几句,脸上的表情从紧张变成释然。
“手术很成功,”他挂了电话,声音有点哽咽,“医生说囊肿切除得很干净,没有扩散。”
“那以后能不能…”
“医生说保留了健康的组织,虽然会有影响,但也不是完全没希望。”老王的眼睛亮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放弃。”
我拍拍他的肩膀,心里为这一家人高兴。
又过了半个小时,我们才被允许进入病房。小丽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但安详。老王媳妇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小王站在一旁,眼睛红红的。小丽的父母在另一边,神情复杂。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发出轻微的”滴滴”声。
突然,小丽睁开眼睛,看见满屋子的人,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笑了:“你们都来了啊。”
老王媳妇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都来了,都在这里。”
小王上前一步,握住小丽的另一只手:“老婆,感觉怎么样?”
“有点疼,但还好。”小丽看着围在床边的两家人,眼眶湿润了,“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老王媳妇轻声责备,“你好好的就是最重要的。”
小丽看向小王:“医生跟你说了吧?我以后可能…”
小王打断她:“医生说了,可能会有困难,但不是没有希望。”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坚定,“不过即使真的不行,那又怎么样?我爱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你能不能生孩子。”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了。所有人都看着小王,包括小丽的父母。
小丽的眼泪流下来:“可是,你们家就你一个儿子…”
老王突然开口:“傻孩子,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他顿了顿,“再说了,这年头谁规定一定要亲生的?领养不也是咱们的孩子吗?”
“就是,”老王媳妇接过话,“我教了一辈子书,看过多少孩子没人疼,真要那样,咱们去福利院领一个,好好疼他,不比亲生的差。”
小丽的妈妈走过来,拍拍老王媳妇的肩膀:“还是你们想得开。”
小丽的爸爸站在一旁,什么话也没说,但眼睛红红的。
小王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钱的信封,递给老王:“爸,这钱你们先拿回去吧。我工资不低,能负担起医药费。”
老王摇摇头:“这钱是我和你妈给丽丽的,不是给你的。”
小王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小丽:“老婆,这是…”
小丽低声说:“手术前婆婆偷偷塞给我的,说万一出什么事,让我别担心医药费。”
小王的眼睛湿润了。他看着父母,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王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别这样。丽丽现在是我们的女儿,这有什么。”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救护车的声音。夕阳的最后一缕光从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病床上,给小丽苍白的脸增添了一丝血色。
那一刻,我看到一家人站在病床两边,默默无言。在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中,在生死考验面前,在亲情与爱的温暖里,所有的担忧和恐惧都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我轻轻退出病房,给这一家人留下私人空间。走廊上,一位护士推着药车经过,车轮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医院的广播在通知下一班值班医生。一切都是那么平常,却又充满了希望。
后来我才知道,老王和老王媳妇确实把多年的积蓄都给了小丽。那个红色的存折里原本有七万三千多,是他们准备给儿子买车的钱。但当得知小丽生病需要手术时,他们二话不说就全部拿出来了。
“孩子比钱重要。”老王总是这么说。
手术后的第三天,小丽就出院了。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只要按时复查,注意休息,问题不大。至于以后能不能生育,医生说保守估计有30%的希望,但也要看个人体质和恢复情况。
“30%也是希望啊。”老王媳妇说。
小丽出院那天,我去看望他们。老王媳妇正在厨房忙活,做了一大桌子菜。老王在阳台上给花浇水,动作轻柔,生怕吵到在卧室休息的小丽。小王请了长假,寸步不离地照顾媳妇。
小丽的父母也留下来帮忙,两家人忙前忙后,倒也其乐融融。
“李叔,来吃饭。”小王看见我,热情地招呼。
我在餐桌前坐下,看着一家人忙碌的身影,突然有些感慨。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亲情更重要的呢?
饭桌上,小丽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虽然还是有点虚弱,但精神不错。她挨个给家人夹菜,轮到老王媳妇时,轻声叫了一句:“妈。”
老王媳妇愣了一下,眼眶立刻红了。她拍拍小丽的手,声音有点哽咽:“好好吃饭,别忙活了。”
饭后,老王把我拉到阳台上抽烟。他掏出烟,这次是整整齐齐的软包”中华”,不再是以前皱巴巴的”红双喜”了。
“老李啊,”他吐出一口烟,“这次真是吓死我了。”
我点点头:“现在没事了。”
“是啊,”老王望向屋内,小丽正在沙发上看电视,小王坐在她旁边,小心翼翼地给她剥橘子,“我就怕丽丽心里过不去,觉得对不起我们。”
“她会好起来的。”我说。
老王点点头:“只要人好好的,其他都是小事。”他顿了顿,“说实话,这次医院检查结果出来那天,我们都吓坏了。我媳妇听说可能影响生育,在病房外面哭了好久。回家路上,她就说要把钱给丽丽,说什么也不能让孩子觉得我们嫌弃她。”
“你们是好人。”我由衷地说。
老王笑了笑:“哪是什么好人,都是自家人。”
阳台上的兰花开了一朵小小的白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精神。老王伸手轻轻碰了碰花瓣,满脸柔和。
“老李,人这辈子啊,”他看着那朵花,若有所思,“图的不就是个团团圆圆吗?”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太阳渐渐西沉,给阳台上的盆栽镀上一层金边。屋内传来说笑声和电视机的声音。老王的烟在指间慢慢燃尽,但他似乎已经忘了抽,只是静静地看着屋内的一家人,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我知道,对他们来说,无论将来如何,这一刻的相聚和理解,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