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程石泉，六十七岁，人生大半已过，却总觉得自己还没活明白。“人死如灯灭”，他常挂在嘴边，自认为是看透了这一切。他不信鬼神，不叩庙门，也不烧香点纸。他说：“世上若真有命，只怕还是自己把命挣出来。”

程石泉，六十七岁，人生大半已过，却总觉得自己还没活明白。“人死如灯灭”，他常挂在嘴边，自认为是看透了这一切。他不信鬼神，不叩庙门，也不烧香点纸。他说：“世上若真有命，只怕还是自己把命挣出来。”

他的屋子开着北窗，夏日里外头蟋蟀叫得正欢，老柳树剪出斑驳的影子。他靠在床头，神色木讷，看着门外新长的青草，心头忽然有种淡淡的悲伤。

这一天夜里，他又梦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三十年前的老邻居吴婶，笑吟吟地递了碗酒给他，劝他说：“到了那边，日子也不坏。只要你舍得放下这身骨架。”

醒来后，程石泉盯着天花板好久没有动。妻子小心翼翼走进来，端了一碗清粥。她的眉头拧成两道弯月，声音温柔得像快要炸裂的细线。

“这些日子，你总是夜里说胡话。你不是真的想走了吧？”

石泉喝粥时手微微颤抖，轻声说：“这病，像水塘里的苔藓，一层一层盖上来，怎么都抖不掉。”

他顿了顿，又慢慢笑起来，“不过你放心，我就是要走，也得先看看孙子的媳妇长什么模样。”

老太太噙着泪，哽咽着说：“婚事再怎么也得等两个月。亲家还要筹备——”

“不用等了，”石泉摆手，“错过今日，说不定明天就留不住我这包老骨头咧。”

老妇终于忍不住哭了，转身掩面，两行清泪迷住了双眼。

人生总是在临别的时候，才发现所有遗憾都想补一补。

第二天，家里人忙作一团，去两家商量提前婚礼。石泉听着脚步和说话声在门外来回，心思飘到了多年前。那时候他刚娶妻，夜里抱着孩子，总想着日子会一直这样流转。

小院花草未老，自己已白发。

婚宴倒也妥帖，程家两位孙子皆站在厅堂中央，媳妇们拜过高堂，最后来到石泉床前。两个姑娘年纪都轻，跪地叩首，喊了一声“爷爷”。

石泉撑着身子坐起，目光落在她们青涩的脸庞。忽然间，一股说不出的欢喜像早春的阳光，从脊背浸入胸膛。

“好，好……”他喃喃应着，“我如今算是没白活。”

顿了顿，石泉故意扯动嘴角：“待明日给我换上寿衣，我也好体面走一程。”

夜晚很安静，只剩虫鸣浅唱。老太太端着寿衣走来，手微微发抖，那衣服叠了又叠，仿佛只要多卷几层，时光便会慢些流走。

石泉指着绣着蟒纹的官服，叹了口气：“给我换别的吧。我一辈子没做过官，这东西穿上，阴曹地府的人可是笑话得紧。”

老婆子只得又找来素净衣裳，替他一件件穿好，手指捏住扣子时忍不住哆嗦了下。石泉低头看着她的手，心头竟生出万分怜惜。

他轻声道：“这辈子，还是累你多。”

“门外有两个人，在等我。”石泉闭着眼说道。

“谁？是谁啊？”老太太声声发问，心脏咚咚敲成鼓点。

“是俞龙和江辛……”他像念古老神祇的名字一般，声音也慢下来。

屋子里一下子更冷清了。老太太嘴唇哆嗦，想起小时候母亲对她讲过的故事。那些名字，都是去地府接人的神役，是不能随便叫出来的。

石泉说完后沉沉睡去，仿佛也是顺理成章的事。等天快亮时，他却突然睁开眼，嚅囁道：

“夫人大寿，阴司里宾客如云，俞龙、江辛让去庆贺，暂又放我回来。”

病榻上的人，开始看清生死是一场盛大的误会。

石泉醒来时，天已大亮，枕边梨汁剩了一半。

他向孩子们招招手：“给我把寿衣穿上吧，这一回是真的要去了——”

家人们眼眶红得像三伏天的桃子。大家都劝，可每句话到了石泉耳里，都变成了一串模糊水声。老人感觉不到恐惧，反倒生出释然。

“其实，人的寿数，正如田野里的麦子，春天播下，秋天便只能收那么多。”

旁边儿子强忍泪意，道：“要不我们到城隍庙求香火，让你多几年寿？”

石泉摇头，语气中多了丝讥诮与柔情：“命数这东西，不是锄头舂米能多出几粒，也不是官场油水能多舀几勺。你们可以试试，权当做孝顺，但也别存太大希望。”

他停顿片刻，眼神飘远：“昨夜梦里，有个人替我说情，一个我素不认识的妇人，她哭得厉害，在城隍面前跪拜叩首。”

“那是谁？为何帮你？”家里人好奇心大起。

“黑衣人告诉我，那妇人姓李，是唐家的媳妇。三十六年前，她守寡尽孝，最后自缢殉节。我觉得她可敬，遂托人为她申报旌表。一切杂费都是我出的。”

说到此处，石泉苦笑，“岁月过去，人该忘的都忘了，该记得的也淡漠下去。可她还记得我，特意出来帮我求命。只是即便如此，城隍也只是摇头，不肯网开一面。”

屋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听着父亲碎碎念，心里酸涩复杂。不知谁最先低声抽泣，哭声如蚂蚁啃咬木头，悄无声息却扎实入骨。

石泉眯着眼，望向窗外渐褪的霞光。饱经风霜的脸庞，此刻竟带着安适。

“命数如草木，一朝荣枯，不由人。你们若真想做什么，不若多交些善友，多行些善事，人活着，除了活得久一点，更该活得值一点。”

这便是命。

石泉最后喝了几口梨汁，吩咐老伴不要再为自己奔波又悲伤。他的眼皮开始打架，身体逐渐轻盈，仿佛一枚柳絮，飞向那个未知的世界。

时间过去多久，无人再知晓。门外的柳树依旧拂过窗台，新鲜的青草再次冒头。家里人偶尔会想起，程石泉虽然话少，但活着时，终究是认认真真在活着的。

当夜深无人时，老太太躺在床上，总觉得身侧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活着，别总盼着明天，别让今日白白闪过去。”

是啊， 人生原来极短暂，能活得明白，就不是枉来人世一场。

来源：爱爱正能量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