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只见她和善的面容被一道恐怖的刀疤斜着贯穿,表情一动,那狰狞的疤痕也跟着移动。
我是当朝五公主。
意外失明三月后,突然恢复了视力。
却发现我活泼俏丽的侍女,变成了皮肉糜烂、眼神麻木的模样。
奶嬷嬷温柔和善的面容被一道骇人的刀疤斜着贯穿。
我害怕地跑向最爱我的侍卫阿照。
他脸色一下变得阴沉,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公主,您能看见了?」
……
1
失明三月。
我终于重新得见光明。
梨花木雕床,软烟纱垂珠帐。
门口是春芽坐在小凳上的背影。
这丫头,恐怕一边抱着针线篮子,一边想着顺福楼的肘子呢。
等会儿要好好捏捏她圆嘟嘟的小胖脸。
我睁大眼睛,贪婪地看着公主府熟悉的陈设。
撑手坐起来,欢欣地喊:
「春芽!春芽!」
这时,我才发现手中竟捏着张纸条。
将其展开,露出一行朱红的字:「不要让人知道你看得见!」
窗外惊雷炸响。
噼里啪啦的雨珠砸落在砖瓦上。
「公主您醒了,可要伺候您更衣?」春芽挂起珠帐。
我扭头,一张皮肉糜烂、眼眶凹陷的脸撞进眼中。
「啊!」
我满面惊恐,尖叫着往后退。
「公主怎么了?」
王嬷嬷听到我的叫声,也跟着进来。
只见她和善的面容被一道恐怖的刀疤斜着贯穿,表情一动,那狰狞的疤痕也跟着移动。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我颤抖着缩在床角。
「应该是刚刚那个雷吓到了。」春芽说,脸上皮肉却丝毫不动。
我哆嗦着张了张嘴,想到纸条上的话。
停住。
又一道惊雷炸开。
心脏狂跳,我装作仍看不见的样子,用被子遮掩着将纸条塞进袖中道:
「打雷,我害怕。」
「别怕别怕啊,我和王嬷嬷守着您呢。」春芽温声说着,俯身来拍我的背。
她的脸实在太过骇人,我下意识地身子一偏,躲开她的手。
霎时,春芽麻木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
2
我头皮发麻。
不敢轻举妄动,低着头,慢慢挪下床。
「阿照呢?」我小心地问。
阿照虽然只是个侍卫,却是我见过最好看、最聪明的人。
以前我听得糊里糊涂的功课,他在上书房门口听一遍就能全部听懂。
二公主纳兰雪为了报复我,诬陷春芽偷东西,要将她打死。也是阿照找出证据,救了人,还让纳兰雪被关了禁闭。
如果是阿照,他肯定能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甚至怀疑,那纸条会不会就是他留的?
「公主,您这记性,今天先生又不休沐,徐侍卫自然是去学宫了上课了。」
「臭丫头,公主也是你编排的。」王嬷嬷笑骂着。
「嘻嘻,公主,您都不知道,听说王大人又被夫人半夜赶出家门了,这回被子枕头都扔了出去……」
春芽扶着我,和王嬷嬷一起为我更衣梳妆。
闭上眼,只听着声音。
春芽就还是那个从小跟在我身边的活泼丫头,肉肉的脸蛋,弯着眼,跟我说着京城的各种八卦。
王嬷嬷不时佯怒着骂她,说我就是太惯着这臭丫头了。
一旦睁开眼。
所有温馨便会如泡影般散去……
只有两个面目可怖、毫无表情的人在说着话。
诡异得叫人毛骨悚然。
阿照,你快回来吧!
我好害怕。
外面的雨下得非常大。
我不顾阻挠叫人将摇椅搬到廊下,看着雨幕,凝重地期盼着。
终于,到了下午,阿照撑着伞,提着书匣从雨幕中走来。
「阿照!」
我大声叫他,仿佛看到了救星。
阿照还是和我记忆中一样好看,身姿挺拔,面冠如玉,没有什么狰狞恐怖的疤痕。
我提着的心稍微放下。
他的脸色却一下变得阴沉,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公主,您能看见了?」
3
雨幕遮得天灰蒙蒙的。
风卷着浓重的水汽,吹过檐廊,掠过我的脖子。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一刻的阿照。
陌生得让我害怕。
【不要让人知道你看得见。】
想到纸条上的字,我本能地将目光涣散。
在空中抓了两下,才抓住他的手。
说:「我老远就听到那边雨打在伞上的声音,这个时间,一准儿就是你。」
他又仔细看了看我,温柔地笑着扶我进去:「今天下着雨,怪凉的,跑外面来容易染风寒。」
「不听不听,阿照念经。」我像往常一样轻松地说着,笼在袖子里的那只手指甲却紧紧掐在了手心——
桌子底下钻出了一条蛇,正吐着芯子无声地朝我这边爬来。
阿照却像是没发现一样,对我说着:「吃饭吃饭,今天给您做顺福楼的肘子怎么样?」
顺福楼的肘子是京城的一绝,香气四溢,软糯不腻。
以前我难得出宫,吃了一次就惦记得厉害,可惜御厨做不出来。
阿照什么也没说,闷在小厨房里一夜没睡。
第二天,我就吃到了和顺福楼一模一样的肘子,他的手却被烫了好几个泡。
那时候,我就好喜欢阿照啊。
「阿照真好。」我开心地笑着,手却快掐出血来。
直到那条蛇擦着我的裙边而过,向门外爬去。
4
「母后,我怕鬼。」
小时候,宫里闹鬼,一个有孕的妃嫔被吓得流产,另一个同行的妃嫔被吓疯。
我怕得要命,每晚睡不着,就去赖在母后那里。
母后抱着我说:「曦儿,你记住,这宫里啊没有鬼,只有比鬼更可怕的人。」
后来,赵太后病逝,父皇逐渐拿回朝政权力,赵贵妃做的恶事被一件件翻出来。
人们才知道,所谓的鬼,都是她宫里的人扮的。
这世上,没有鬼。
阿照、春芽和王嬷嬷的手都是温热的,他们都是人。
我空洞的目光扫过屋里的每个人。
那现在,又是谁在扮鬼呢?
「我想父皇母后了,明日进宫转转。」吃饭时,我随口说。
阿照为我盛汤的动作一顿。
春芽和王嬷嬷也猛地抬头,紧张地看着我。
短暂安静后。
阿照笑着问道:「前天陛下和娘娘不是才来看过您吗?」
是啊,从我三个月前骑马摔伤了脑袋,失明之后。
父皇母后就经常抽空来看我。
前天来的时候,父皇还考教了阿照的学问。
说他没辜负我为他求来的读书机会。
凭他的能力,下月科举至少能中个探花。
可是。
他们来看到的公主府,和我现在看到的,一样吗?
「我还想去捏捏皇弟的小胖脸呢,好几个月没见,小家伙不知道长高多少了。」
我接过阿照递来的汤,小口喝着,盘算着他们会想什么办法阻拦我。
却见他神色轻松:「那正好,明早我先跟着马车送您到宫门口,再去学宫上课。」
「好啊。」我垂眸,遮住眼中的惊异。
晚膳过后便该喝药了。
这三个月来,为了能治好眼睛,我喝了无数碗苦药。
「老远就闻到了这味儿,天天喝也不见好。」我捂着鼻子嫌弃道。
「良药苦口,给您准备了梅子,喝完药就含一颗。」
阿照从怀中拿出一小包药粉,倒入药碗中搅匀。
我身体不自觉绷紧。
之前可从没听他们提起过,我的药碗中还要放别的药粉。
而春芽和王嬷嬷的样子,却好像早已习惯。
「来,公主,喝药。」阿照将药碗递到我嘴边。
他温柔地笑着,好看的桃花眼中蕴着和以往一般无二的爱意。
一瞬间,我脑海里闪过各种办法,失手打翻、闹脾气不喝、喝了再吐掉……
最后,我缓缓张开嘴,大口地将整碗药喝完:
「快快快,梅子拿来。」
含着梅子,我仰头大口喘着气,鬓边的冷汗顺着头发流下。
就算是打翻了又如何,以我如今的处境,他们大可将我迷晕后再把药灌进去。
等明天进宫。
有了父皇母后的支持,我定要将一切弄个清楚明白。
5
第二日醒来。
窗外日头高悬。
我居然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慌忙摸了一下袖子,里面的那张纸条竟然不见了!
王嬷嬷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公主,徐侍卫走时您还在熟睡,也不忍叫醒您,说您不如好好休息,明日再陪您进宫。」
我咬牙,冷声道:「更衣吧,没有他同路,本宫也能进宫。」
王嬷嬷没再多说什么。
梳妆时,春芽今天罕见地没有说外面的故事,而是呆呆地看着我,冷不丁冒出一句:
「要是公主您现在能看见就好了。」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王嬷嬷急忙拍了她一下,拿过她手中的梳子,接替她替我梳头。
春芽此刻也不知怎么,瘦到凹陷的眼眶里蓄满泪水,扑簌簌滚落下。
她张着嘴巴,无声地痛哭着。
明明好像已经痛到极点,委屈到极点,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我眼眶有些酸涩。
在我看不见的那些时候,她也是这样哭的吗?
「嬷嬷,我想吃糖葫芦了,叫人给我拿两根来。」我吩咐道。
以前赵贵妃势大,我总是被纳兰雪欺负,春芽跟着我没少挨打。
每次被打得眼泪巴叉时,只要有一串糖葫芦,她就能开心得什么都忘了。
「春芽,手给我。」我把一根糖葫芦放到她面前,「快吃,你以前说的,吃糖葫芦最开心了。」
王嬷嬷擦了擦眼角,拍着她的肩膀:「去把公主最喜欢的那件宫装拿来。」
……
「收拾好了,准备进宫吧。」我不容拒绝地说。
这时,门外传来父皇响亮的声音:
「曦儿,身体可好些了?
「罗丞相那个老家伙三天没上朝,听说病得不行了,朕今日就去看了看,顺道和你母后来看看你。」
说话间,二人已经进了门,透过苏绣的屏风看到两道人影。
「父皇!」
我惊喜地站起来,往外跑去,慌乱间踩到宫装裙摆。
「嘭!」
屏风倒下,我重重摔在地上。
「公主!」王嬷嬷和春芽赶紧将我扶起。
「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这么毛躁。」父皇心疼地骂道。
「曦儿,没摔疼吧,赶紧叫个太医来瞧瞧。」母后的声音关切道。
我却僵直了身体,浑身的血液却仿佛凝住。
眼前这两个人,穿着龙袍和凤袍。
一模一样的声音,却根本不是我的父皇母后!
6
巨大的绝望将我包裹。
我就好像回到了十二岁的冬天。
纳兰雪把我推下冰冷的荷花池。
我在里面挣扎、沉浮,最终失去了力气,向湖底坠去。
是阿照赶过来,他不会游泳,便用衣服将一块大石头捆在身上跳下池中。
沉到池底,劲瘦却有力手托着我的腿。
一步一步将我送到岸边,送回人间。
那次他差点没了命。
我哭着问他为什么那么傻,他说:「那时没想那么多,只想让您好好活着。」
而现在,本应在学宫读书的阿照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不发一言。
静静地看着这里。
心里吊着的某根弦彻底断裂。
我抱着头,崩溃大哭。
「曦儿,你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告诉母后。」穿着凤袍的女人上前抱住我,手掌轻轻在我后背顺着,语气和动作,都跟以前母后安慰我时一样。
这凤袍也是真的。
那特殊的印染方式和针法绣工,除了内宫制衣局,别的地方根本仿不出来。
我浑身发软,仿佛是一只被大网兜住的猎物,只等着猎人收网。
「我害怕,父皇,母后,曦儿好害怕。」
「你怕什么?」穿着龙袍的男人也走过来。
「我好怕自己再也看不见了,我怕黑,怕打雷,怕在我看不见的时候有虫子咬我。」我满面泪痕,哭得不能自已。
小时候我害怕打雷,哭着去找父皇母后,母后会把我抱在怀里,父皇会给我讲故事,哄我睡着。
可现在,我最害怕的是我可能没有父母了……
「咻!」
一支利箭飞来,射入屋内。
「有刺客!」
外面杀声顿起。
同时,屋顶陡然塌下一个大洞,几个黑衣人从上面鱼贯而入,手上冰刃闪着寒光。
阿照提剑上前将他们拦下。
「公主小心!」
春芽和王嬷嬷连忙架着我的胳膊把我往里拖。
那一男一女被吓得脸色惨白,一个躲到桌下,一个滚进了床底。
「杀!」
「今日必杀窃国狗贼!」
黑衣人越来越多。
另一批穿着黑色劲装的人也从屋外破窗而入,将黑衣杀手拦下。
阿照压力顿时一松,便退向我这边,将我护在身后。
为首的黑衣人红着眼,拼着不要命的打法,杀向这边。
「狗贼!今日誓杀你以报皇恩!」
他并不是阿照的对手,不过几招便出现败相。
他浑身挂伤,瞪着眼睛看向我,愤怒大吼:「公主,你清醒一点,在你身前的……」
「噗!」
长剑入喉,阿照以手臂中了一刀的代价,迅速将他杀死。
遮面的黑巾被长剑往下带了一截,露出半张脸来。
这人我认识。
是皇宫内卫副统领,邱允。
我瘫软在地,灵魂仿佛在向无边黑暗坠去。
大量脚步声接近,一队士兵赶来,很快将群龙无首的黑衣人解决殆尽。
「陛下,微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一个穿着内卫统领制服的陌生男人疾步而来。
我看见。
他跪的,是阿照的方向。
这个世界,好像,变天了。
我僵硬地抬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连呼吸都不会了。
灵魂急速下坠,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
我看到他示意穿龙袍的男人。
男人咳嗽一下,反应过来,说了句:「不怪你,平身。」
7
这次高烧又急又凶。
我全身冷汗,头重得就像被塞满了沾水的棉絮。
耳边是春芽细细的哭声。
这丫头,最近总是在哭。
迷迷糊糊间,我梦见了除夕前夜。
我笑着对徐照说:「阿照,要不我送你去考科举,等你高中了回来娶我吧。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他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公主的驸马应是王孙贵族才是。」
我蹙眉,霸道地说:「那些什么王孙贵族,没有一个比得上我们阿照的。我只要你!」
他连耳朵都红了起来:「公主还是不要打趣属下了。」
我捏着他的脸,认真说:「明天除夕,也是我的生辰,父皇母后肯定会跟我一起守岁,到时候,我就求父皇许你去学宫念书,来年参加科举,好不好?」
徐照怔怔地看着我,缓缓说:「好。」
「那阿照可不能像话本子里的书生一样,高中了,就变心了。」
他不自觉站直身体,眼里的温柔和光近乎凝为实质:「我对公主的心,永远都不会变。」
画面破碎,烈火滔天,黑色的鬼魅从四处飘出。
汩汩的温热的鲜血喷到我身上,我用这样的方式感受了一个人最后的温度。
最后一切扭曲,变成徐照的脸。
「啊!」
我猛地惊醒。
「公主,您终于醒了。」
春芽坐在床边,哭得眼眶红红的。
她大半张脸上糜烂的皮肤,应该是被火烧伤的。
这样的伤,最难好,也最痛了。
「春芽,我没事,不要哭。」我沙哑着嗓子说。
「我睡了多久?」
「两天了,刺杀是前天的事。」
怪不得我感觉浑身虚弱,连坐起来都难。
我看着梨花木雕的床顶,缓缓说:「去给我拿点吃的来,我想喝鸡汤。」
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从前赵太后把持朝政,赵贵妃把持后宫。
我在夹缝中生存,从来就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公主。
「公主,现在可好些了?」
徐照赶来的时候,我正喝着第二碗鸡汤。
我抬眼望去,他穿着天青色学子衣袍,俊朗的面容带着憔悴,眼下一片青黑。
两道锐利的剑眉中间,已经有了浅浅的竖纹,似乎最近经常皱眉。
而他身后,跟着一个黑色劲装女子,腰间别着弯刀,走路毫无声音,一看便是练家子。
护卫都带上了。
看来,那天的刺杀事件,也给他带来了一些压力。
他的日子,也并不是很好过。
我缓缓将碗放下,心中有了计策。
「你过来,靠近些。」我招手道。
「公主,别害怕,我会一直保护你的。」他蹲到我床前,心疼地握住我的手。
我顺着他的胳膊摸索着抓到他的衣领,攥紧,一把将他拽过来。
「保护我?」我拍了拍他的脸,呼吸喷在他的颈侧。
「可是,我的阿照身上,为什么会有别的女人的脂粉香味呢?」
他面色微变,随即露出我熟悉的苦笑:「公主又在打趣我了。」
「打趣?」我嫌恶地推开他,摸到床边的碗,狠狠砸在地上。
「也是,我只是个瞎子,你下个月就要状元及第,有大好的前程,怎么会甘心要娶我这个瞎子呢?」
徐照苦涩道:「你知道的,我没有。」
「捡起来。」我冰冷地命令道。
盖在被子里的身子却紧绷着。
世界到底变成什么样了,我不清楚,也不敢直接问任何人。
但毋庸置疑,公主府目前是掌控在徐照手里。
要搞清真相,我必须要验证他现在对我的态度能容忍到什么地步。
劲装女子怒目看向我,便要上前去拾瓷碗碎片,却被徐照的目光制止退开。
徐照俯下身,一片一片将破碎的瓷片拾起。
被子下,我紧绷的身体也微微放松。
「听他们说起那天您在娘娘和陛下面前哭得很伤心,我才知道您心里压着东西。」
将瓷片放到一边,徐照重新蹲到床前,眸光温暖,「有什么气就对我撒出来,别憋在心里,我希望您一直开心无忧。」
开心无忧……
我不由得一阵恍惚,这样的话,曾经的阿照也对我说过。
纳兰雪被关了禁闭那次,她找了赵贵妃,将春芽的姐姐春雨调去了她宫里当差。不过三天,春雨便没了性命。
春芽在一旁大哭,王嬷嬷心疼地抹眼泪。
我没有哭,就像没事人一样。可却吃什么吐什么,夜里也睡不着觉。
我的身体,在用这样的方法,惩罚我没有保护好春雨。
阿照想了各种办法都没用,最后痛苦地、近乎哀求地说:「公主,您冲我发脾气好不好?我宁愿您打我一顿。把气撒出来就不会伤害身体了,我只希望您一直开心无忧。」
那是我的阿照啊,最爱我的阿照。
那为什么要在我看不见的时候骗我!
这就是你希望的,你要给我的开心无忧吗?
这瞬间,我几乎要将所有问题脱口问出。
8
我深深吸了口气。
按下心中情绪。
捧着他的头,我涣散的目光注视着他。
一字一句道:
「那你可得好好陪着我,一步,也不准离开。」
「我一直都在的。」徐照笑着。
「我想吃顺福楼的肘子,南方斋的烤鸡,齐云楼的八宝福禄鸭……你给我做。」
「我现在就去做。」
我叫人搬了摇椅,坐在小厨房门口守着。
一口气点了十道复杂菜式,尤其是八宝福禄鸭。
徐照系着个围裙在厨房忙了两个时辰后,饭菜端上桌。
我瞥见他胳膊包扎的白色布条已经染上了红色。
很明显,那日的伤口崩开了。
每样尝了一口,我便把筷子一扔,道:「难吃,扔了,重做。」
徐照并无不耐,照单全收,再一次去厨房做菜。
再次出来时胳膊上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
我心被揪了一下,却硬下来,绷着脸。
春芽和王嬷嬷也没有说话。
那一直毫无声音的劲装女子,看我的目光简直要喷出火来。
晚上的药我拖到很晚才喝。
喝过药后,我仍不让徐照离开。
「今晚你就睡这儿吧,打个地铺。」
徐照犹豫了一下:「公主,这不合适。」
我神色一黯:「我怕黑。」
他忙道:「好。」
我表现出疑神疑鬼的样子。
甚至夸张地找了一根细绳将我和他的手系在一起。
严肃地对他道:「我虽然是个瞎子,可我的触觉记忆会比正常人强。如果你自信能够解开绳子后将它还原到我摸不出差别的样子,那你尽可以晚上解开绳子离开。」
徐照深深地看着我,抬手想摸一摸我的头发,靠近时手又收了回去。
「我答应你,便会一直陪着你。」
我很快睡着。
和以往一样,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
第二天醒来时,徐照果然还在。
我又折腾了一天,把他牢牢地捆在我身边。
终于,到了下半天,有人开始过来找他,不过都是悄无声息地来,将写了字的纸张给他便离去。
我不断找事情,让他没有时间去处理那些事。
第四天,来的人更多,他的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接近晚上的时候,我见差不多了,便道:「我感觉好很多了,阿照,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你快去上课看书吧,还要考功名做我的驸马呢。」
他本来还在犹豫,又有人来递纸条了,只好不放心地说:
「您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好。」我心知肚明,这情形,应该很快不了。
……
不一会儿,就到了喝药的时候,这次的药粉是带刀的劲装女人放的。
她抱着弯刀站在一边,眼睛冷冷地盯着我。
「呕!」
我端着药闻了一下,便低头呕吐。
袖袍和裙摆沾满了秽物。
「公主您可是哪里不舒服?」春芽问。
王嬷嬷道:「不如先替您更衣吧。」
我摆摆手:「这药太难闻了,换了又得吐一身,先喝了吧。」
说完,端起药碗,用袖袍遮挡,将大部分药汤都倒在了袖袍和衣襟上。
有了秽物遮掩,药汤倒上去就不显眼了。
我皱着脸:「快快快,梅子。」
9
夜色冰凉。
我清醒地睁开眼。
屋内昏暗,借着微弱的月光,我从妆匣里摸了一支发簪,轻手轻脚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为了不发出声音,我把鞋子揣进了怀里。
从窗户翻出,我猫着腰,赤脚沿着廊下快步走着。
好不容易来到西边荒院,我扒开杂草,找到狗洞。
这时,一只手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往后拉。
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却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人拉下面巾,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卫挽山!
他是父皇母后给我挑的驸马人选中的一个,齐国侯家的二公子,听说从小就跟着一个神医四处云游,去年才回京。
我攥紧袖中发簪,戒备地看着他。
「您想从这儿出去恐怕有些难度。」他指了指院墙外,压低声音说,「围着公主府,一圈都守着人。」
见我还不说话,他低下头看着我:「重新看见后,公主心中的疑惑应该不小吧?」
我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蓦地抓住他的手:「那张纸条是你留的?」
他点头:「您的眼睛也是我治好的。」
「那现在……我父皇母后在哪里?」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卫挽山,抓在他袖子上的手微微颤抖着。
期待他告诉我真相,又害怕他说出那个我恐惧的答案。
他沉默片刻,语气沉重:「想必这几天您也看出些巨变的端倪。
「现在诏国已经被晋国吞并,诏国皇族被屠戮殆尽,只剩下您一人了。」
好像被一把大锤当头砸下,我头晕眼花,身体微晃。
「只剩……我一人了?」
卫挽山叹息一声:「公主,当下还需您振作起来,很多诏国臣子还在等着您。」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突然就……」我哽咽问道。
「多的我就不和您细说了,这里也不是说话之地。」
他看了眼四周,「现在我不能带您出去,想杀您的晋国勋贵太多了,您只有待在公主府,才是最安全的。因为现在晋国的新皇正是您以前的侍卫,徐照。」
想到刺杀那天,内卫统领跪的方向。
我缓缓吐了一口气,沉沉地道:「我也猜到了,应该是他。」
卫挽山拿出一颗药丸:「如果您真的想知道真相,就吃下它,便能记起一切。」
「你是说,我失忆了?」我接过药丸,喃喃道。
「不只是失忆,简单来说,就是通过药物,让您忘却某段记忆,并且重新引导您想象出一版记忆来。」
他抿了抿唇,看着我:「不信您可以尝试回想,除夕夜发生的事情,您能清楚记得每个细节吗?还是只有一段模糊的印象?」
他这么一说,我惊恐地发现,我只记得除夕夜请求父皇同意徐照去学宫上学,父皇同意了。
后面发生了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你为何不早点来找我?」我问。
「五日前我夜间潜入公主府为您施针治疗眼睛,回去后便一直在研制解药,今日才制出来。」
卫挽山担忧地道,「希望公主您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再服下药丸。」
「现实……总是带着血的。」
抬头看着冰冷的月光,我缓缓道,「那就负起血的责任。」
「待您恢复记忆后,我再与您联系。」卫挽山双手交叠,微微躬身,「现在您是诏国唯一的皇室血脉,很多诏国的臣子还在等着您。」
10
回到寝殿。
我吃下那颗药丸。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意识逐渐下沉,似乎进入梦乡。
除夕夜,我入宫与父皇母后还有皇弟一同守岁。
母后笑眯眯道:「曦儿,母后给你挑的驸马人选画册看得如何?可有想见见的?」
我当即端正身子,支支吾吾道:「父皇母后,关于驸马,曦儿可以不选王公贵族,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吗?」
父皇沉吟了一会儿,唏嘘道:「父皇半生经历了残酷的宫闱倾轧,七个子女,只剩下你和你弟弟。朕希望朕的儿女能够幸福平安地过一生,不再遭受这样的痛苦。」
他慈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曦儿不愿嫁公侯之家,倒也免去了这些宫廷后宅的倾轧消磨,父皇没有不同意的。」
母后抱着皇弟,也笑盈盈地看着我。
「谢谢父皇,谢谢母后。」我欢喜地跪下,「那今天也是孩儿生辰,孩儿希望父皇应允阿照能去学宫上课,来年参加科举。」
父皇抚着胡子哈哈大笑:「原来是这小子啊!好,朕允了。」
我偷溜出去,迫不及待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阿照。
却听见兵戈交接,有人大喊:「有刺客!」
回头望去,殿中火光骤起,大量黑衣人从四处钻出。
「父皇母后!」我急急往回跑去,到门口时刚好看见父皇挡在母后身前,被黑衣人一刀割破喉咙。
汩汩的血喷到我脸上,我用这样的方式感受到了父皇最后的温度。
「曦儿,快走!」母后跌坐在地上,抱着浑身是血的皇弟。
他九岁的小小的身体里,怎么能流出这么多血来?
「母后!」我扑过去,突然被人拉住。
「公主,不要看。」
是徐照,他捂住我的眼睛。
我奋力挣扎着,从指缝中看见母后倒在血泊中,嘴里还在无声地喊:「曦儿,快走!」
徐照痛苦地说着:「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我本来是要先将您带出去的。」
我拧过身,猩红着眼睛,怒目看向他。
紧接着眼前一黑,我被他打晕。
醒来时我便被囚在了公主府。
丫鬟婆子都成了陌生面孔。
在那一晚,春芽大半张脸被烧伤,王嬷嬷脸上被砍了一刀性命垂危。
徐照却不见踪影。
我抽出看守侍卫的刀架在脖子上,一路去了皇宫。
看到的,却是徐照登基的场面。
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是晋国的七皇子。
这些年在皇宫部署,利用晋国支助势力,搜集各个大臣的阴私把柄。
借助赵太后病逝,赵贵妃连同其哥哥魏国公谋反夺权的斗争中。
除掉和打压诏国忠臣,扶持被他们掌控的官员上位。
尤其是军队守将,不断被渗透打压。
除夕夜谋杀的同时,大诏守边将军被内奸杀掉,夺下兵符,放晋军长驱直入。
「徐照!」
我疯了一样,举着刀冲过去。
却被一个会功夫的宫装女子踹开,脑袋撞在了石阶上。
这一撞,我失明了。
就像陷入黑暗的人生一样,我的世界彻底黑暗。
黑暗中,那一晚的惨状一遍遍在我眼前重现。
一个声音不断地说:「纳兰曦,是你害死了父母和弟弟。他们都死了,为什么偏偏你没死?
「你怎么配活在世上?」
浑浑噩噩的,徐照给我喂了药。
我听见一个缥缈的声音在说:「告诉我,除夕那天发生了什么……」
11
醒来时我已泪流满面。
心里好像空了个大洞,凉意从里面透出来。
明明四周空空的,我却觉得窒息。
父皇母后死后,不要说报仇,我连祭拜都没有做到……
如果我没有那么信任徐照。
父皇母后是不是就不会死?
那种痛彻心扉的悔恨、愧疚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割着我。
徐照回来时,已经是接近晚上了。
「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看您脸色如此苍白?」他关切地问。
一身天青色学子袍上还透着皂角的香味,应是回来才新换的。
为了让我相信他给我编织的记忆,为了让我以为什么都没有变。
每天开开心心地被他豢养在这公主府。
他可真是费尽心机。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仇恨掩下。
低头说了一句:「没事。」
「下月便要科考了,等我高中,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娶你可好?」他目光灼灼,满怀期待。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无比期待,捏着他的脸,故意坏笑着说:「为什么不是我娶阿照。」
而现在,我内心冰凉。
只有一片空寂。
在空寂之中,沸腾着除夕那晚的鲜血,它们像火一样燃烧着。
徐照,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现在我最想做的,便是将你也送下地狱。
否则,父皇母后会怪我的。
「十里红妆又如何,我这个瞎子也看不见。」我冷冷道。
他神色一黯,眼里满是心疼。
我看得直犯恶心,赶紧别过眼去。
半夜,我睁开眼。
每日徐照给我喝下的药,有令人沉睡和抑制我回想过去的功效。
卫挽山昨日还给了我一瓶这个解药,喝药前一刻钟服下即可。
我光脚下床,卫挽山已经站在室内。
「公主,深夜前来,冒犯了。」他微微躬身。
「无碍。」我定定看着他,「我已经回想起过去的一切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的计划了吗?」
淡淡的月光勾勒出他温润的轮廓。
随着他的介绍,我也了解到了,晋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国师和圣女祸乱朝政,杀掉了晋国国君的其他孩子。
扶持了流落在外的徐照上位。
如今国师和圣女把持朝政,新皇徐照也只是与其分庭抗礼。
他们这些诏国旧臣便组织起来,趁着这个斗争的空当联络各处的大诏旧吏。不找大官,专找关键位置的小吏,尤其是军中。
诏国倾覆太快,晋国也尚未完全掌握这个国家。
绝大多数臣民百姓心里认同的还是大诏。
卫挽山说:「现在,我们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只需要一场盛大的事件,一是将各方注意力转移,让我们可以起事。
「二是除掉晋国皇帝、国师以及圣女,让他们群龙无首。」
我缓缓踱步到窗前,声音清冷:「下月科举放榜第三日,我和徐照大婚。
「他,交给我来杀。」
12
科考放榜。
徐照中了榜眼。
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
至于是否真的有这场科考,以及真正的榜眼是谁,都不重要。
半月前,穿着龙袍的男人便来过一次,定下了我和徐照的婚约。
府里前日便已开始准备大婚的事宜了。
「公主,我终于可以娶到你了。」
徐照牵着我的手,满脸喜意。
我愣了愣,毫无血色的唇牵起一个由衷的笑容:「我很期待,我们的婚礼。」
他笑得仿佛一个孩子,一把将我抱住,下巴靠在我肩上:「我一定会一辈子爱小曦,一辈子护着你。」
所谓的一辈子爱护就是杀人全家、窃人国家吗?
我忍着恶心,故意问道:「此生,你可有后悔之事?」
他身体一僵,抱着我的手缓缓放开,眸中的亮光仿佛被一层晦暗笼罩。
我歪了歪头:「怎么,做亏心事了?要小心遭报应的。」
徐照神色怔忡,苦涩地笑:「往事不可追,只希望今后,能护住心中所爱。」
「那要是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他慌忙捂住我的嘴:
「别乱说这样不吉祥的话,我一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手心的温度,就好像那天捂住我的眼睛,让我不要看一样。
我胃部一阵痉挛,用力推开他到一边呕吐。
吐完后,继续刻薄地道:「我不是说瞎就瞎了吗,意外这种事谁控制得住?除非你死在我前面。」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决绝道:「我决不会让你受到伤害,除非我死。」
皇室的婚礼十分复杂繁琐,足足要到后天才能真正大婚。
府里人们忙前忙后,但是我身边只允许春芽和王嬷嬷伺候。
按照习俗,婚礼前一天新人不能见面。
我确实一天没有见到他。
到了夜里,他以为我喝了药,应该沉沉睡下了。
便站在我窗边,隔着窗,絮絮叨叨说着话。
「小曦,明天咱们就要大婚了,这样的场景,我只在梦里梦到过。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坚定了,这辈子一定要护你平安。
「以后孩子跟你姓吧,起名字更好听些。
「以后每天下朝回来,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顺福楼刚好在下朝回来的路上,正好可以给你买你最喜欢的他家的酥烙。」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声音沉滞,微不可闻:
「小曦,你都不知道,我多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回到……」
我在屋内抱着被子无声地哭着。
就像春芽哭的时候一样。
如果阿照一直是阿照。
我们的人生应该都会继续幸福吧。
13
大婚当天。
公主府宾客满座,一片喜庆热闹。
我穿着大红的嫁衣被春芽扶着和徐照拜天地高堂。
宾客的吉祥话、恭贺之词不绝于耳。
徐照高兴又激动,有时候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不住地在我耳边问着:饿不饿,累不累?
终于走完全部礼节。
春芽扶着我进入洞房。
我掀开盖头。
红烛摇曳,大红的囍字勾着金边。
我拿过桌上的酒壶,将一包药粉放入,轻轻晃匀。
这是普通的酒壶,卫挽山拿过来的鸳鸯壶我没用。
徐照这人,表面对我很深情,疑心却一点没少。
当初为了试探我,都放出了蛇。
只有最普通的酒壶,只有我也喝了,他才会相信。
春芽担忧地看着我。
她是最先知道我看得见的人,当初找不见的纸条就是她拿走了。
这么久以来,为了我的安全,配合徐照演戏,真的苦了他们了。
「没事,过了今天,一切就都好了。」
我轻轻抚着她的脸,要是没有那场大火。
她的脸应该是光洁粉嫩的,这会儿定然眉开眼笑。
没过多久,徐照进来,用秤杆挑开盖头:
「小曦,你今天真美,比我梦里,还要美。」
他声音都有些颤抖,含情的桃花眼痴痴地看着我。
曾经的少年长成青年。
合身的大红喜服衬得他越发身长玉立。
这不也是我曾经期待的大婚场景吗?
我曾想着,定要在大婚时将这个放在心上的人儿,狠狠欺负逗弄。
看他面红耳赤,看他不知所措,听他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
可如今,一切都不可能了。
我眨了眨眼,从恍惚中清醒。
「阿照,我们喝交杯酒吧。」我拉了拉他的手。
「是,是该喝了。」
他拿过桌上酒壶,倒了两杯酒。
我们交杯而饮,冰凉又火辣的酒液滑入喉。
我看着他幸福地笑着将杯中酒饮下。
他去放杯子。
我手撑在身后床上,仰着脸浅浅笑道:「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我们的交杯酒,最终竟是这样喝的。」
「是啊,我也幻想了无数次,刚刚手都差点僵硬得抽筋了。」
他呼了一口气,深情地看着我:
「小曦,终于娶到你了。」
「徐照,你知道吗,做坏事是一定会遭报应的。当初赵贵妃的报应是满门抄斩,子女圈禁。」
我转头看着他,轻声问:「你猜,你的报应是什么?」
「小曦?」他呼吸一窒,眸中闪过慌乱。
我眉头微皱,唇角溢出血来。
冷笑着看他:「徐照,你可能不知道,你的深情,你的爱,只会让我恶心。」
和着血腥味儿的话说出来力道似乎更大了些。
徐照顷刻变了脸色:「小曦!」
「是不是酒有问题!快,快吐出来。」他捧着我的脸着急地说。
「别碰我。」
我用力将他推倒在地上。
他也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解药呢?有没有解药,你快吃解药啊!」他痛苦地撑着爬起来,要拉我的裙摆。
我挡开他的手,一把扯掉了身上大红的嫁衣,露出一身白色的丧服。
颤颤巍巍地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下,拜倒。
大声喊道:「父皇母后,不孝女纳兰曦拜上,血仇即报,请父皇母后在天之灵,安息!」
血落在白色丧服上,红得刺眼。
「小曦,不值得,你要好好活下去。」徐照泪流满面,踉跄着站起来。
「我已提前服下解药,自会好好活下去。」我嘲讽道,「你以为,我还要陪你赴死?」
他闻言仔细看了看我,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我擦掉嘴角的血迹,道:「这时候还假惺惺做什么?不觉得恶心吗?」
他扶着桌子缓缓坐在地上,一副解脱了的样子。
「小曦,如果可以,我多希望在某次保护你时死去,那样,你肯定会记得我,记得我一辈子。
「可我,又怕我走后没有人再这般守着你。」
我冷嗤:「杀我父母,夺我母国,这样的保护我承受不起。」
「对不起。」他的脸色渐渐变得灰青。
「我曾经最看不起陛下,他是一个受人摆布的傀儡,让你受了这么多苦难委屈,我以为我可以拿到权力,让你快乐无忧。可最后,我却变成了另一个傀儡。」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没了声息。
眼睛模糊,我仰着头,将泪倒回眼眶。
14
齐国侯带着军队打到京都。
那些被收买策反的将军也被忠于诏国的副手杀死。
皇宫内卫挽山带着高手清除掉了晋国国师和圣女。
兵变、政变。
在同一天上演。
我被拥立为女皇,收拾这个破烂的山河。
天下安定,经过多方寻找,终于找到了零散的逃离的皇室支脉。
群臣上表,请我为稳固国本,立皇夫,早日诞出子嗣,让大诏后继有人。
齐国侯直接举荐了自己的儿子卫挽山。
我拒绝了。
从找到的皇室幸存支脉里选了一个孩子,收为养子,立了太子。
「卫卿,你知道的,男皇后虽身份卓然,实际就是困在这宫墙之中的可怜人。
「你父亲为了卫家地位,我能理解,你是个风光霁月的人,朕不能这样对你。」
卫挽山一袭淡蓝色长袍,发戴玉冠,既有闲云野鹤的洒然,又有轩昂气宇的周正。
「陛下,臣不为卫家地位。」他缓缓跪下,双手交叠,「臣愿脱离卫家,只身入宫,恪守本分,不染政事。皇宫深冷,只求能伴您左右。」
「卫挽山听旨,」我端正坐着,肃然道,「朕任你为丞相,为朕统领百官,辅佐朕治理江山。」
「陛下!」卫挽山抬头。
「卫家地位朕要给,你这样的人才朕也要用!」我笑着缓缓将他扶起,看向外面,「赵贵妃谋反、大诏政权几度倾覆……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老百姓太苦了。我们一起好好把天下拾掇拾掇,给他们一个太平富足的日子。」
「至于什么情与爱。」我摇了摇头,唏嘘道,「朕这辈子,爱一次就爱怕了。」
除夕夜,是我的生辰。
我那日许愿,愿徐照有书读、能科考,愿他前程似锦、愿他一展抱负。
那夜过后,除夕成了我每年最难熬的日子。
这一天,是我的生辰,也是我全家的忌日。
……
当年给徐照下的毒药药性很烈。
哪怕我提前已经服了解药,还是对身体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四十岁那年我彻底缠绵病榻,由太子监国。
这天,太阳格外地温热和明亮。
我也能不用人搀扶着独自起身。
在太阳底下,我闭着眼,温暖的阳光照在我枯瘦的身躯上,很舒服。
卫挽山站在一旁,忧伤地看着我。
岁月催人,他蓄了胡须,风采却不减当年,比年轻时多了几分岁月赐予的沉稳儒雅。
这些年,我勤勉政事,粗茶淡饭、不听歌舞,不看戏,不睡软床,不享受。
过着苦行僧一样的日子,把自己当工具一样,燃烧最后的生命。
补偿我的父母,我的国家,我的子民。
国家在我们的治理之下,国泰民安,百姓富足。
卫挽山总说我固执。
他又何尝不是一个固执的人,终身未娶,怎么劝都没用,跟头牛一样倔。
「卫卿,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我笑着,神秘兮兮地道。
「陛下喜从何来?」他过来轻轻扶着我的手,看我的眸光充满了温柔。
「朕,要出嫁了。」我开心地道,「朕要嫁给诏国的河流,诏国的山川。」
卫挽山笑道:「陛下您早就嫁了。」
「不一样,」我语调轻快,「等朕死后,不必办丧事了,将朕的骨灰撒在大江南北,让朕陪伴诏国河山。」
卫挽山轻轻拭了眼角,温和笑着:「好,臣以后不做官了,就云游天下去,伴着诏国河山,也伴着您。」
我看着那火红的太阳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想最后抬手摸一摸,手却愈发地沉了。
缓缓靠在了他怀里,我喃喃道:「父皇母后,曦儿要……风光出嫁了。」
来源:轻眉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