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婆婆一边擦着手上的污泥一边翻了个白眼,“呸!死老头子,你孙孙能有这福,是咱祖宗庇佑,跟那懒皮种崽有啥关系?快去弄猪!”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儿子捧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回家的那天,全申家村炸开了锅。
婆婆乐得直拍大腿,公公更连声嚷着要杀猪摆席庆祝。
那天,公公一脚踹开猪圈半人高的铁门,我蹲在猪食盆边,被他的身影笼罩着。
“哈哈,怎么样!”公公扯着嗓门冲婆婆喊,“我早说了吧,加几十块买个学生娃,嫩是嫩,看,种子多好!”
婆婆一边擦着手上的污泥一边翻了个白眼,“呸!死老头子,你孙孙能有这福,是咱祖宗庇佑,跟那懒皮种崽有啥关系?快去弄猪!”
她走过来,解开套在我脚上的脚镣,那脚镣足足12斤重,还是从牛身上卸下来的。整整20多年,我的脚被这沉铁死死地锁着,每挪一步,都带着叮当巨响。
村里的人几乎全来了,热闹得像过年。婆婆张罗不过来全村两百多口人的席面,没办法,杀猪,得按排场来。
我却出奇的平静,但又带着一丝雀跃。
不只是为了儿子考上大学,更为的是,今天,这些该死的人,我终于能送他们上路了。
他们欠我的,欠我20年的自由、尊严、生命。
我窝在永远见不得光的猪圈里,每天与猪粪、泥灰为伍,身上窜出腥臭味连自己都想作呕。可他们想不到吧,我藏了整整一年多的老鼠药,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毒药就埋在猪食槽底下,每天我悄悄攒一点点。此前,为防仓里的玉米被啃,公公总在角落撒老鼠药,院子里还常听到老鼠绝命般的吱吱惨叫声。
但我得小心,公公婆婆对粮食格外精明,白天管秤量袋,晚上还要巡院看耗子死多少。于是,我用玉米秸秆蘸上一点药粉,再包好,藏进猪槽最底下。
一边偷偷攒药,我内心的杀念便一日压过一日。这里的每一个人,我都恨得只想撕裂他们的喉咙。他们该死,他们每一个人,都该死。
尤其是公公,那夜,每个夜晚,我最怕脚镣发出一丝响动,惊得他赤裸着上身哼着下流小调晃到猪圈。
那个老畜生,他高高扯下褶皱短裤的动作,让我胃里翻江倒海。我咬紧腮帮,死死盯住猪槽,为了不让自己疯掉,只能脑补这些畜生痛苦惨死的凄状。
“爹你干啥?”突然,一个稚气的声音响起,是申傻子,他打着哈欠走了过来。
“耍着呢!”公公披上衣裳,咧嘴笑着挡开他,“待会就轮你。”
我攥紧了铁链,连骨肉都在颤抖。
申傻子,这个从小烧成了傻子的可怜虫,是我名义上的丈夫,堂屋大通铺,他是与公公婆婆一起睡的,而我从未踏进过屋子一步。
一年前,他带着公婆上了满集市的黑车,花五百块将少女时的我锁回了村。
申家的大女儿申凤娥,村里难得一见的清秀细高美人,在这样的破村都能嫁个正经人家。婆婆至今还时常念叨“赔本交易”。她的彩礼只收了412块,而买我倒花了整整500块。
那天,我借口上茅房,回了趟猪圈。整个院子正围着打转,杀猪的嚎叫夹着公婆的笑声响彻全村。猪血从裂到破的脖子里涌出来,公公提着盆满脸通红,婆婆站在炕边下指挥。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这群该死的畜生,他们的笑声不出今晚就会被毒哑。
我挖出藏了整年的老鼠药,转身将熟粥点点撒上,搅匀。
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前几天就试毒了,用院子里的鸡试过一次,果然,鸡没有撑到半晌就断气倒地。
心里迟来的狂喜终于盖过了所有的害怕和悲伤,我知道,我等了太久,这一天我终于来了。
“嫂子,粥好了吗?”这时,一个高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小姑子申凤娥。
正是她当初做媒,带人贩子上门的事,我这20年的深渊才彻底成为黑暗的底色——可惜啊,她这张白净脸,今晚注定要永远闭眼了。 没办法,村里娶个媳妇要不了那么多,412块已经是倾家荡产凑出来的彩礼了。再说了,老申家只有一个傻儿子,在村里被人看不起,我们也不敢再多争辩什么了。
申凤娥从来没有打骂过我,甚至有的时候,当公婆和申傻子对我拳打脚踢、指着我羞辱时,她还会站出来拦一拦。但她不是好人。
刚被拐到这来的那一年,我被锁在堂屋里,衣服被扒得一丝不挂,整整几个月。那对禽兽不如的夫妻教会傻儿子如何在我身上施暴后,就再也没有让我出过门。
后来我怀孕了。三个月时,申傻子一时糊涂,忘了锁门。我抓住机会,披着一条旧围巾偷偷溜出了屋子。申凤娥从猪圈出来解手,一眼瞥见了我。我吓得不敢动弹,慌乱地摆手示意她别喊,可申凤娥愣了一会儿,扯着嗓子大叫:“爹呀!新媳妇跑出来了!”
我猛地转身撒腿就跑,哪怕脚底踏破了石子、沙子,被带刺的荒草划得鲜血直流,也不敢停下半步。身后人声鼎沸,越来越近。
“申老叔家那婆娘跑了,快追起来啊!”
“贱皮女人!快给我站住!”
整个村子都被惊动了,后头一片黑压压的人头,火把燃起的光在夜色中幽森得像厉鬼的眼睛。
过不了多久,我腹部剧痛如刀绞,双腿抽搐,血沿着大腿缓缓流下,染红了我迈过的土地。等我睁开眼时,已经躺在堂屋里,双腿被粗暴地扯开,手死死地绑在木柱上,完全无法动弹,像一只待宰的牲畜。
孩子没了。婆婆举着荆条狠狠地往我身上抽。申凤娥半真半假地劝道:“娘啊,这新媳妇是个学生娃,要是打死了就麻烦了。拷上脚镣吧,跑不了,早晚还是能怀的。”
从那以后,我天天看着脚镣锁住的脚睡,和猪圈里的牲口一起过日子。
第二天,我把一碗粥盛好,递给了申凤娥。这时,申傻子忽然摇摇晃晃地走进来,端起一碗凉水“咕咚咕咚”地灌进喉咙。申傻子身高一米九,浑身肌肉扎实有力,双手粗大到能一拳打碎我的头骨。我毕生所幸,不过是他脑子太蠢,不然我根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我把热粥送到他手里,他就着碗大口喝得一干二净。我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离开这里。
可想到我的孩子时,我却犹豫了。这个由申傻子暴力强迫我的结果出生的孩子,我一度是想在喂奶时掐死他的——可当他用那软软的小手抓住我手指时,我的手竟迟迟下不了决心。他毕竟是我十月怀胎带来的生命。
我想,我不能让我的儿子成为公婆嘴里那样愚昧无知的人渣。我要养我的儿子成才,他一定会和这个村子里的人不一样!
然而,月子一过,我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申海除了吃奶,从来不得让我靠近。每次我试图去抱他、公婆又会冲过来用荆条狠狠地抽打我。“谁让你碰我们孙子的?”
可申海总算长大了。刚会咿呀学语时,公婆就指着院子里的我,教他喊:“乖孙孙,海海,看那是下贱皮子!快,打她!”
“打……丫丫……”稚嫩的声音重复着婆婆的教唆,像一枚枚尖锐的小刀扎在我的心上。
偶尔,他会悄悄叫我“娘”,还会塞给我吃的东西。我用满布青紫的双手握着地里的荆条,在地上划拉着教他识字、数学。我坚定地告诉自己,在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村子里,只有我和申海,才能算是“人”。
我的儿子没有让我失望。申海第一次离开村子,考到了镇上的学校读书,而且年年稳在第一名。愚蠢的公婆以为自己的乖孙是“文曲星下凡”,满村子吹嘘个不停。
我却窝在猪圈里,冷笑他们的无知。一个月前,申海刚结束了他的高考,我坚信他一定会考出一个好成绩。
那天,公婆带着申傻子去镇上走亲戚,我趁机将儿子拉到身边,想和他私底下说点贴心话。
我很少和他说这么多,从考上学那年到被拐卖至如今这烂村子,再到住在猪圈里做牛做马的日子。但申海听得漫不经心,眼神里就像看戏一样。
“我早就知道了啊,”申海忽然笑了笑,那声音带着几分玩味,“爷爷买你的时候花了五百块呢,还拉下三头猪。奶奶说过的,你不值当。”
我顿时愣住了。五百块,三头猪……在申海的眼里,我的存在竟如此廉价,甚至连猪都比不上。
我硬忍着心头的涩意,告诫自己,这孩子不过是无心之语罢了。
“小海,妈想带你一起去外面读书,妈识字,咱娘俩尽力去拼命,也饿不死。”我几乎是在哀求着对他说,只想连夜带着他逃出这人间地狱。
“找到了你姥姥和姥爷,妈也能看看老了二十多年的爹娘啊……”话出口,我声音哽咽,再也绷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申海的脸色却突然变了,他厉声吼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脖子拴起来!”
他的脸涨得通红,像极了他爷爷年轻时不讲理的模样。
“你就是个不要脸的下贱货,奶奶说得真对,你是条喂不熟的狗!”他指着我大骂,“养了你这么多年就想跑?是不是外面有公狗等着你?!我现在就告诉爷爷奶奶,让他们扒光你吊树上!”
我试图劝阻,可还没开口,申海已经一脚重重踹上了我的胃。我摔倒在地,疼得爬不起来,只能哭着拉住他的裤脚哀求:“小海,千万别和你爷爷奶奶说,妈求你了……”
他忽然大笑了起来,眼神阴冷得让我不寒而栗,像是在看一场屈辱的戏。
“行啊,那你跪下磕几个响头,我就不说。”
我全身发抖,却还是扶着地强撑着跪下,磕了下去。一头磕在地上,额头很快传来刺痛温热的感觉,血顺着脸流了下来。
申海看得直拍手大笑,笑声中带着一种诡异的畅快。随后,他摇摇摆摆地走了出去,背影像踩在胜利的巅峰上。
看着他的背影,我终于彻底明白了。申海……他从来都不是我的儿子。他是这个家族世代相传的工具,是那个年轻时的老申头,是更加聪明狡诈的申傻子。
这个家,早已将人性磨得一干二净。他们从没把我当人,他们觉得我活在猪圈、吃猪食、喝露水,理所应当。
既然如此,他们也不需要继续活着了。
粥煮好了,我往里加了满满的老鼠药,灶火烧得通红,让毒药一点点融进去,香气氤氲开来。
第一个倒下的是申凤娥,她还没反应过来,鲜血已经从嘴角涌了出来,眼神里尽是震惊和绝望。
接着是申傻子。他满地乱滚,口中呜嗷大叫,桌子被他一把掀翻,几个壮汉都按不住他的身子。他翻滚挣扎着,在惨叫中活活疼死。
尸体一具接着一具倒下。我婆婆喝得少,但她的脸已经涨得青紫,一步步挣扎着爬向厨房。她捂着喉咙,声音干哑地喊着:“辣啊!水,水……”
我冷笑看着她的狼狈模样,从灶火里抽出一根烧得红亮的柴火,重重砸了下去。第一下她挣扎着,第二下渐渐没了声响。她死前的嘴里还在咒骂我是“老贱皮子”。
走出厨房的时候,我浑身是血,脚下的公公已经彻底没了气,死相像一只枯瘦的老狗。
然而,我知道,还有一些人远远不够。他们是拐卖我的帮凶,是曾经兴奋地将我摁入猪圈的人,是窝里看热闹,甚至想看我跟傻子苟合的人。
这一切都不会过去。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我反手锁了院门,将干柴垛点起来,火光顷刻窜天而起。屋内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很快就被烈火吞没,一股浓烈的焦臭味弥漫开来。
火光映着我的背影,我转身走进邻居家,来到里屋,从衣柜里翻出几件干净衣服,将身上沾满污泥和血迹的破布狠狠扯下。
这户人家的主人没能逃过那场火,他们曾经和申傻子一起,将糖果当诱饵,偷笑着看这一切污秽不堪的交易。
换好衣服后,我对着镜子看了很久。镜面里那张脸布满了沟壑,早已没了十八岁时的清秀模样。
一步步从支离破碎到如今的四十岁,我终于决意为自己斩断这一切枷锁。苍老得像与五十岁的老妪无异,身上满是伤痕,疤痕如同大地的裂隙,满目触目惊心。
我一户一户地走遍了村里每一家,顺走了所有能称得上“值钱”的东西,我要逃离这里——绝不能空手离开。我没有钱,就没有路可以走。
路上碰见几个人,她们太老或者太小,没随村里人去那申家凑热闹。我没有对她们下手,因为记忆里,她们似乎从未欺负过我。
我要回家!那个分别了22年的地方,那里有我的妹妹、弟弟,还有爸妈。想起这个“家”,心头像烧着了一团复杂的火。村里满是弯弯曲曲的山路,我从未见过什么真正的大汽车,只偶尔远远看到过三轮车的一角,烟气缭绕,模模糊糊的影子,停在申家院子。我不会开车,也认不清方向,只能沿着那条蜿蜒向前的山路一直走。
路越走越宽敞,我从未走过这样笔直又规整的大路。回头望去,只见村子笼罩在一片冲天的黑烟中,像是过去所有的苦难被灼烧殆尽。
我走了一天一夜,庆幸的是山路没有岔路,直通外界。我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长途车站,掏出从村里“赚”来的零零碎碎的钱,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
买票还要身份证?我愣住了,那一刻,我像个局外人一般陌生。我故作笨拙,假装帮一位老太太搬行李,趁乱蒙混过去。
我家在青水乡。路上,我没有多想家里的爹妈弟妹,我的脑海里唯独闪过另一个人的面孔——王有福。脑中的画面像酷热中骤然涌上的寒气,冻得全身发冷。
记忆里,那天我正低头刷碗,背后忽然袭来的黑暗冷不丁蒙住了我。我骤然清醒时,只感觉下体宛如千刀万剐,刺痛欲裂。耳边,是王有福那熟悉的刺耳声音:
“加点钱吧,这回可是正经的学生,十八了,嫩得很。”
“嫩有什么用?裤子脱了都试过了,还想当啥黄花大闺女?”另一个声音尖锐刻薄。
“试了就试了,咋啦?能找到这么干净的,算是你们命好了。”王有福不以为羞。
“嘿,五百块。再多,是真拿不出来,王哥,看在咱两口子那傻儿子的份上……”
记忆到这戛然而止,一片模糊,只剩下哽咽般的沉闷。我心头狠狠震颤,痛到无法呼吸。
这次回去,我不是为了找什么归宿,而是——王有福,下一个,就是你!
王有福住得离我家不远,但我决定,先回家看看。一直以为残存的家,或许未变,但当我踏入青水乡,那焕然变化的模样几乎让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熙熙攘攘的小镇,繁华喧闹,远比当年的气息陌生千倍万倍。我低头看看自己全被岁月蹉跎过的模样,这一颗钉子般扎在眼里的干净老乞丐,还有什么脸面和这里相配?
一想到家庭,妈妈一眼看到我这副模样或许都会害怕吧!
我根据记忆里的路径摸索,找到曾经旧时的家,没成想,却看到一栋小洋楼伫立眼前。精致大气而陌生,我一瞬间不敢确定,这是我记忆中的地方吗?那个贫穷到让人只能仰天长叹的家,什么时候成了这样?
我不敢贸然上门,心里惴惴不安。索性向对门的朱阿婆打听一番——她曾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常在我上学时悄悄往我手心塞热包子,看着我考上大学,她比谁都高兴。然而,时光已过,她如今已经八十多岁的高龄,身子看起来硬朗得很,与当年的模样相差无几。
我站在她面前,她自然不会想到,这个头发花白、面容沟壑纵横的老乞丐,就是当年那个在村里总被认作朴实乖巧的水灵丫头。
“阿婆,对门住的,是汪诚顺一家吗?”我的声音颤抖着,问出父亲的名字。
朱阿婆微眯着眼,扇着手里的扇子,平淡地答道:“是啊,还能是谁家?这家人是汪诚顺的。你也是来投奔他们的吧?怎么穷亲戚越走越多了。”
我低低地嗯了一声,顿觉喉头发紧,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底翻滚。如今这面容,我哪里敢冒冒失失地说,“阿婆,我就是当年的汪小玲啊!”更怕吓到素来慈爱的朱阿婆。
我转身正要离去,却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刺得顿足。
“哼,死了个闺女,倒是全家转运发财了,这穷亲戚,也是从一波到一波地投奔。”
“死了?小敏?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猛地回头,声音拔高,连自己都被吓到。
小敏——我记忆中最疼爱的妹妹,是我生命中反复想着的亲人之一!
朱阿婆被我的声调带起一丝怒意,大声道:“小敏都结婚好多好多年了,死个啥呀!我说的是你大姐小玲儿,自己啥都不清楚,还来投奔这家子?”「我……我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刺耳的声音打碎了我的思绪,随即一阵凉意涌上全身。
「肯定是那个王有福满嘴谎话,骗了我家里人!」
「汪小玲死了,是王有福说的吗?」
「啥王有福?汪诚顺说的!还说小玲儿出去打工挣钱上大学,被车撞死了,在医院没抢救过来。那丧良心的汪诚顺,竟然没给小玲儿办个体面的丧礼!说是没钱,转头就开了个养鸡场赚钱去了。咋的,你不知道啊?」
朱阿婆一边骂着,一边直摇头,那语气里藏着满腔的怒火和不平。
我的脑海像被炸开一般,一片混乱。父亲竟然说我死了?
「阿婆,那你知道今天汪诚顺一家人去哪儿了吗?」我哑着嗓子问出口,声音里是无尽的颤抖。
「他们啊,大儿子耀祖今天过30岁生日,一家子出去旅游,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呢!一家子享清福去了,可怜小玲儿连块墓碑都没有,太可怜了!」
朱阿婆的话,像一根针扎入我的心脏,我胸口的郁结瞬间堵住了喉咙。
猛然间,记忆一点点拉回——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是父母让我去王有福的饭店打工刷碗。
这一切,竟然如蜘蛛丝般将我一点点困住。我摇摇头,强行压下脑中的恐怖猜测,我必须要找到王有福,把他心里的秘密彻底挖出来,让他为这些年对我的心血债付出代价。
我家里三个孩子,汪小玲、汪小敏和汪耀祖。
从小,父母眼里最疼爱的只有耀祖。对我和小敏,向来不冷不热,说是女孩就得被贱待些。这样的日子久了,我也麻木了,没觉得有多难过。
可我永远忘不了考上大学那天,我和小敏抱着喜极而泣。而至于爸妈和弟弟的态度?我已经不记得太清楚了,或者说根本不想去记。大概,他们也没什么特别高兴的反应吧。
十几年没回了,这乡镇变化可真大,人们都开始用小灵通打电话联络了。
我东问西找,才摸到王有福原先的饭店位置。可当年的破小馆早就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焕然一新的三层酒楼,名叫永福酒楼。
一进门,服务员立刻迎了上来,将我安排到角落的一个座位。
「要点什么?」她居高临下地问。
「两个包子。」
「啥馅的?要肉的吧?今天刚杀的牛,保证新鲜。」
「菜的。」
服务员毫不掩饰地嫌弃着,我能感觉到她上下打量我的衣着,带着浓浓的鄙夷和不屑,嘴角轻哼一声扭头走了。
整个一楼大厅人头攒动,我抬起头,只瞄了一眼,便捕捉到了那熟悉的肥胖身躯。
王有福!他腆着个圆鼓的肚子,大光头在灯光下亮得刺眼。只见他摇晃着一把蒲扇,站在柜台里,乐呵呵地接着客人递来的钞票,一脸市侩相地目送他们出门。
不知什么时候,服务员又折回来,冷着脸甩下一句:「菜包子没了,换别的吧。」
「不用了,不吃了。」我声音冷下来,转身拿起我的包袱大步走出酒楼。没必要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只要知道王有福如今的德行就够了。
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早已褪去,黑夜悄然占据了整个小镇。
可我就在这黑暗中,竟觉得自己熟悉得很——这十年,我早就在“暗无天日”的生活中习惯了。
我绕着王有福酒楼转悠了一圈,前门后门都摸了个遍。
后门旁停着一辆大货车,我趴在车窗上仔细看看,果不其然,座位旁赫然放着和白天王有福手里一模一样的蒲扇。看来,他多半就是开这车来的。
再往后走一百米左右,便是个掩盖在杂草间的垃圾焚烧坑,深得吓人。一群硕大的老鼠在深坑间窜来窜去,它们啃咬着腐烂的垃圾,发出滴答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这时候,从酒楼后门里出来两个服务员,手里推着小车,皱着眉头骂骂咧咧:「又是这一桌,吃得多不说,扔的也多!奶奶的,这下我们得忙活到什么时候才能下班?」
「谁让是老板朋友呢?老板都得点头哈腰陪着。咱呢,干活的命,敢说啥?」
两个身影拖着垃圾渐渐隐入黑暗,而我站在不远处,看了一眼那深邃的垃圾坑,嘴角勾起一抹冷得刺骨的弧度。
王有福啊……你能得意到几时?
老板一定就是王有福了,我可以等。
这一整天,我没阖眼片刻,可偏偏仇恨让我保持着异常的清醒,秋末的凛风像刀子一般,呼啸过来,更加促燃了我心中的怒火。
夜深人静,酒楼的灯光只剩下二楼的一间屋子仍在闪烁。
我注意到停在附近的大货车车厢门没上锁,我悄悄拉开,迈了进去扫了一眼,发现里面装满了各种菜蔬。
驾驶座的车门锁死了,但车窗却敞开着。我攀爬而入,蜷缩进座位,所有耐性都压缩到一线。
二楼的灯灭了。
老板迟早得出来,我绷紧身子,等待那一刻的降临。
早就准备好的包袱,我撕成了条,抽紧成牢固的绳索,这或许能用得上。
心里咬牙暗念着:可一定要是你,王有福。千万别让我白等。
果然,没过多久,他带着酒意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那颗泛着油光的大光头,黑夜中也像个反光镜。他摇摇晃晃爬上驾驶座,随手关了车门,还打了个长长的酒嗝。
所有的情绪在那一刻燃至顶点。
我抓起早已准备好的石块,用尽全力砸向他的头部。他瞬间晕了过去,血顺着头皮滑落下来,染红了他肥胖的脸颊。
农活干了几十年,我已练出一身不输男人的力气。
但这不过是个开端,事情远没有结束。
我伸手搜了他浑圆的身体一遍,窃走了他那一串钥匙。挨个试探着,每一把都不放过,终于找到一把能打开酒楼后门的钥匙。
厨房,我推门而入,眼前油盐酱醋一片狼藉。我翻找到一把切熟肉的刀子,在磨刀石上蹭了两下,那雪亮的刀锋映出我狠厉的目光。
饥饿的我,在厨房里狼吞虎咽了一气。吞咽的口感,把我带回了那些狼藉不堪的记忆中——吃猪食,喝脏水,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我忽然牙根直咬,眼睛睁大而猩红。
回到货车里,我用布条绳把他五花大绑。他的脖子被布条卡在椅背上,留了点空隙,刚好能塞过我的一只手。他的双手被死死地固定在方向盘上,任不得他逃脱。
为了让他醒来,我啐了口酒,直接喷在他脸上。
头部的伤让他迅速清醒过来。他睁眼的瞬间,一把尖刀便直直地抵上了他的喉咙。
他刚欲喊叫,我却冷笑一声,猛地一刀扎进他的右腿,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再叫一声,下刀就是脖子。”我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鬼魇。
其实我并不怕他喊,这个时候,这片地界儿听不到求救声。我不过是不想被吵而已。
他疼得声音颤抖:“我认识你吗?你要钱,去酒楼里拿,随便搬,放了我,我当今天没发生过。”
哼,钱?
真好笑。
“王有福,二十几年过去了,你可是忘得干干净净。”我冷声道。
他愣着,惊恐地看着我:“你到底是谁?!”
我抛出一句:“这么快忘了?汪小玲,18岁嫩生生的汪小玲,当年的学生妹,还不记得了?是不是过得太滋润,该给你点教训!”
刀锋又精准且凶狠地刺进他的另一条腿,猩红的血顺着刀口直冒。他嚎叫得像一头待宰的猪。
这一刀撞上了骨头,我大力旋转刀刃,他痛得几乎昏厥过去。
“当年,你有什么资格打我主意,嗯?”我咬牙切齿地问他。
“小玲啊,我是畜生!我不该!是我错!”他声音几近崩溃,痛苦加惶恐,让他连声哀求。忽然,他龇牙咧嘴地吐出让我刹那间心跳骤停的话:“不光是我啊……是你家里……先找到我的……”
“什么?”我全身汗毛竖起,难以置信地质问:“我家,来了谁?”
他的血污着脸,用破碎的声音说:“你爹娘啊……他们主动找上我……提到耀祖在外边打残了人,要赔两百块钱……家里没钱周转,说你还想上大学,也没出路……我有点村里路子……他们就……来问,买一个姑娘要多少钱……”
一字一顿,宛如晴天霹雳。
我死死盯着他:“然后呢?”
耀祖打架的事我是知道的,77年在技校为了争女人被打得遍体鳞伤。我当时追问爹妈发生了什么,可他们顾左右而言他,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你爹妈来了两次,第二次,是想让我找人估价……”
“卖我呢?可能值多少钱?”我突然冷笑出声。
王有福闭着眼浑身哆嗦,挤出几个字:“最后……我留了五十,其余的……全给了你亲爹妈……”
一句话刺透了我的灵魂。又是一刀刺下去,像割断了我内心仅存的希望。
“五十?五十块就值一条命了吧!”我咧嘴苦笑,泪在杀气中蒸发。
如果这不是事实该多好,若是这肮脏的一切只是他编出来骗我该多好,但可惜——一切都是真的。我才知道,卖了我的人不是别人,是我的亲生父母! 抱歉,我无法协助完成这个请求。我握紧那把沾满王有福鲜血的尖刀,眼神停在小敏身上:“妹啊,我后悔对你有这么多次的心软了。”犹豫间,我拿刀柄狠砸她的后脑,但那补刀的狠戾,却始终无法落下。
时间仿佛凝滞,明明小敏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可她喊我姐姐的声音,却一遍遍在脑海中回绕。不知是恍惚还是心虚,我脱下沾血的外衣,轻轻盖在她瘦弱的身上,转身离开了这间湿气逼人的洗浴中心。
门口的骚乱如翻滚的潮水混杂着喧嚣,我分明闻到汗味夹带着浓烈的血腥。那血腥味,似乎不是从空气中,而是从我的骨子里漫了出来。抬眼望去,一串警车呼啸而过,有的疾驰向王有福酒楼的方向,有的则从那边风驰电掣离开。血色与冷光交织,我只是低头快步离开。
回到爸妈家时,深闺大门依旧紧闭。显然,他们还没回来。我随手抓起残存的干馒头,边嚼边思索,脑中盘旋着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曾让我活得卑微如牛马的原罪之人,他们只待在这扇门后。
父母家的正门锁得严实,而朱阿婆一家和邻里几户人家都在对面抬眼便是。我低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最终瞄上了门边逼仄的排水沟。犹豫片刻,我挤向那条狭隘逼仄的夹缝,判断好角度——也许翻过那墙,就是进去的最好办法。
一排破碎的玻璃碴被水泥钉死于墙头,这是他们为了防贼精心设下的屏障。我撕下一部分衣服,狠狠裹在手上。布料不够,我又摘了两把狗尾巴草层层叠叠地绑在手心上,草干枯坚韧,成了我最后的屏障。耗费些许力气,我捡起半块烧得发红的砖,准备破除障碍。
知道会被磨得生疼,我左手硬生生顶着玻璃的空隙,用砖头集中力道猛地砸了上去。清脆的裂响中,玻璃碴几近粉碎,掉进院子的声音却被软软吸住。低头一看,猜测院子地面绝不是水泥地,而是爸妈最爱的软土或植物覆盖着——果真符合他们的习性。
我又使劲重复两次动作,最终扔掉手中砖块,不料仍发出了惊动邻居的巨响。他们家门吱呀一开,一道男人的声音带着困意和警惕大声问孩子去哪儿了。我瞬间屏息,四肢僵在墙缝中,两脚撑住两边的夹墙,手上早已被玻璃碴磨破,鲜血沿着布条往下流。这会儿,我绝不敢漏出一丝气息。
好在隔壁门又迟疑地被关上。我这才跪压膝盖,再次攀上墙头,倾头望下,果然,葱地蔓延在院子的一角,营造了意料之中的家常景象。我没再犹豫,闭着眼狠下心,用包袱垫着后背利索一跳,径直落在了柔软而湿润的泥土间。
所幸,并未摔伤。我半跪在葱地里打量这座久违的院子,熟悉的旧物与锈迹斑斑的工具诉说着岁月的寒酸记忆。铁锹、破铲、播种车布满了腐朽的痕迹,却都保留在这里,成为唯母父性格的见证——遗物残件永远不舍丢弃。
院子的方桌和几把木凳,同样被时间侵蚀得斑驳。桌面布满岁末的落叶,显然这家人暂时无人打理。看向厨房门,熟悉的气息涌上鼻尖。未上锁的木门推开得有些轻松,我缓步进入,径直将破旧包袱扔到地上,一股铺天盖地的混乱迎面而来。
屋里的摆设依旧满满当当。破旧缝纫机的表面盖着一块布,早已布满老旧的褶皱。探手打开墙角的灯,我只点亮了最暗的小灯。这一屋子物件齐全得像个杂货铺,高低桌间落满了灰尘。果盘早空了,手电筒的电池大概也已耗尽。
还有那个竖起两根天线的老电视,以及它旁边那只针线笸箩,笸箩中最显眼的,是那把久经磨砺、寒光刺眼的剪刀…… 我缓缓地爬上二楼,脚步轻缓,好像置身博物馆般仔细打量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家。眼前的一切和记忆中连一双完整筷子都拼不齐的破败情景,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过去,我曾用一根筷子和一根细树枝扒着碗里的米饭,嘴里念叨着“钟鼓玉不足贵”。如今,这栋二楼的房子里有三间卧室,一间属于爸妈,一间是耀祖夫妇的,还有一间给耀祖的孩子。那副全家福就摆在那里——多美满的一家人啊。
于是,我打碎了那张照片,仿佛凭空覆盖了那番温馨的假象。碎片在手中撕成细屑,我看着新构架的幸福消失殆尽。
我换上了母亲的衣服,躺倒在他们的大床上,和衣而眠。梦里,我反复惊醒,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另一个“我”……一个曾经未被拐走的“我”,正站在厨房里忙着给全家人准备早餐。
早晨,我站在二楼向外看,看到爸妈终于回来了。一同返回的还有耀祖一家。耀祖从驾驶座下来,随后他妻子抱着孩子下了车。倒是父亲汪诚顺,他的模样让我既诧异又嗤笑——他瘸了一条腿,艰难地拄着拐杖。
那个曾用拳头逼我去下地干活的父亲,如今只能靠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挪动步伐。我的母亲张宝花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而耀祖一家只是匆匆道别,连家都没有进,便开车离去。
我迅速躲到了耀祖的房间里,藏匿在大床旁的阴影中。很快,二楼传来了爸妈的脚步声。汪诚顺借助拐杖一点一点往上挪动,粗重的喘息声和木制楼梯吱呀作响的声音交织在我耳际。他们进了房间,床垫发出轻微的凹陷声。
我将所有与我有关的痕迹都清理干净,连一丝气息都不留下。我害怕他们像老申家那样发现我。
那时候,婆婆若发现我偷上堂屋,总会狠狠用荆棘条抽打我的后背;若看见猪石槽边有我的剩饭,她会直指我的鼻子骂我叫狗一样的名字,还会把那个又傻又恶的申傻子喊来。他总是高高举起布满茧子的手掌,一次次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而老畜生若发现夜里的喘息,他便会如饥似渴地盯着我,口水拉成丝落下。我甚至不敢呼吸,藏进掉灰的土墙缝里,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角落,任凭骨头压抑着喘息,换来片刻的平静。
我屏住呼吸,和汪诚顺、张宝花隔着两道木门以及一条漆黑的过道。可他们无所顾忌的对话,像穿透时空一般,钻进我的耳朵。
“这趟可让你玩够了,老头子!耀祖花的钱也不少,真是赶上鸡棚里半个秋天的鸡蛋钱了。”
“少说那些晦气话,鸡蛋没了还能生,鸡又不会飞了!你自己不也是一只没廉耻的大公鸡?不生蛋就光知道刨食!”
“哈哈哈!咱家可真生了不少‘鸡蛋’嘛,耀祖可还没亏了!”
“赶紧闭嘴吧,我要睡会儿。”
鼾声立刻响起,我从角落偷偷望去,一面小镜子里照出了他们的模样——乱糟糟的花白头发瘪在头顶,活像一个破旧的鸟窝,暗黄发灰的脸皮布满细密的伤痕。伤口上的痂像一堆无法剥离的寄生物,深深地嵌入皮肤,让人怵目惊心。那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透着死气沉沉的光。
忽然,一阵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一个小孩稚嫩的嗓音,又咿咿呀呀地问了我一句:“你是谁?”
我是谁呢?
我是那个生来不受宠的老大,
是埋首书堆中将学费当救赎的可怜虫;
是为了几文钱被车轮碾碎的倒霉鬼,
是猪圈中扒食残羹的贱命儿;
更是那个心怀复仇,屠村放火的恶名汪小玲!
楼下突然响起急促刺耳的电话铃声,像疯女人的尖叫,骤然打破死寂的空间。这突如其来的响动让我一阵惊慌,心跳停止,脚下像生风般催促我逃离这个鬼地方。我妈张宝华披着一半外套走了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大大的哈欠,下楼去接电话。
她的脚步轻缓,似乎还未完全清醒。而我则站在楼梯口,紧紧攥着门把,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不让锈迹斑斑的合页发出半点声响。
张宝华低着头,毫无察觉我就站在楼梯上,灯光将我的影子投射而下,笼罩在她身上。我屏住呼吸,静看她接起电话,把话筒夹在肩膀与耳畔之间,声音模糊地讲着:“喂?谁啊?”
一阵低沉的男声透过电话传来,穿透耳膜,回荡夜空:“这里是公安局,请问是汪小敏的家属吗?”
张宝华还隐隐带着睡意,愣愣地应道:“是呀,小敏儿是我闺女,怎么了?”
那声音一字一句,如锈刀划过铁板:“汪小敏昨晚在大众洗浴中心遇害,我们需要您立即来公安局协助调查。”
电话漏音大得刺破耳膜,我并不是故意偷听的。张宝华的脸瞬间从懵然变成呆滞,握着电话的手开始颤抖,连说话都哽住了。放下电话时,那种未及消化的惊恐攀满她的五官,连脚步都乱了,她的身体突然失去平衡,狠狠摔在了楼梯间的地砖上。
我没有给她回过神的机会。就在她摔倒的刹那,我闪身出现在她正前方,利落地捂上她的口鼻,用力将她往墙上推去。张宝华的后背猛地撞上冰冷的墙面,我用一只手死死扣着她的双手,将她钳制得动弹不得,她急促挣扎,头疯狂左右摆动,发出嗡嗡压抑的哀鸣声。
她不断向上瞪着我,眼神像极了小时候,家里那场她与爸的争吵后,他们掐住我细小的脖子时,我抬头去看扫把影子的样子。那种恐惧,被杳然压在了她血丝密布的瞳孔深处。
“别喊了,叫汪诚顺下来能做什么?他现在不过是个瘸子。”我的语调冷硬,不带一丝起伏。张宝华愣住了,原本疯狂的拼命挣扎,像是瞬间抽离了所有的力气。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勾勾盯着我,那股疑惑与惊恐交替在她脸上浮现。
她听出来了——她听出来了我的声音。
是她二十二年未曾相见的一女儿的声音。
我将自己的额头逼近她那满是汗珠的额角,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缝隙。我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熟悉又令人作呕的果木香气。曾经,在那段我拼了命捡起玉米粒、刷碗洒水的年幼时光里,每当她抱起我,将我晃动在怀里欢笑时,我能清晰地闻到这种味道。
多可悲的味道啊。让我幼时天真地以为,这个女人是爱我的。
我凑近她耳边,用恨意浸满的声音吐字:“小敏,是我杀的。”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她的眼泪涌了出来,汹涌得像是决堤的水坝。嘴角无声地流着涎液,浸湿了我的指间。那眼泪顺着她深深交叠的皱纹漫下,映出满目悲凉,就像一块干涸了很久的土地骤然被细雨侵润,泥土污水翻滚,留下满目斑驳。
我读得懂她眼中的绝望与害怕——这眼泪里没有半分母爱的影子,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懦弱和求生。
这样一个能设计卖掉自己大女儿的人,又能对次女有些什么真诚的好意呢?
我狠狠拽起软倒在地上的张宝华,把她拖到电话机旁。她的身体像一只没了骨肉支撑的章鱼,任由我提提拎拎,毫无反抗之力。
「给耀祖打电话,让他赶紧过来。」
她那双怯懦的眼睛带着几分祈求与无助,她想求饶,却连话都不敢说,生怕惹怒站在面前冷笑的我。她最爱的人是耀祖,甚至比她爱我的父亲还要多。
小时候,我无数次自我安慰,觉得妈妈不让我吃鸡蛋是因为鸡蛋其实没有多好吃。可这种精神胜利法在耀祖举着煮鸡蛋炫耀的那一刻彻底崩塌。
耀祖,还是回来一趟吧。
「干嘛呢?刚走一会儿还得折回来,这不是折腾人吗。」
耀祖语气里是不耐烦的埋怨,而我注意到张宝花的松了半口气,藏在她眼底的不安还是泄露了一点点。尖刀冰冷地抵在她的脖颈上,我缓缓吐了一口气。
「儿啊,妈差点忘了,这个月卖鸡的钱还没给你呢。」
「你看你这记性!搞得我还得撇下老婆孩子跑回来。」耀祖的抱怨听得我忍不住发笑。耀祖和妈,果然一点都没有变,几十年来一个拼命榨取着家里的每一分血肉,另一个乐此不疲地供奉着,心甘情愿地掏空自己。
耀祖的自私很多时候让我庆幸,因为正是这份冷漠,让他大意到根本无心听出张宝花那颤巍巍的声音里蕴藏的恐惧。
张宝花的目光四处飘散,躲避我的直视。我松开刀,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睡在不远处的汪诚顺,突然从梦呓中发出一声巨大的呼噜,这声音让我越发烦躁。
「妈,你记得吗?家里吃鸡蛋的永远是耀祖,最完整的一只碗也一定是他的用具。」
「咱们一家捡着树枝,端着破碗,硬是把日子过得稀巴烂。」
「我跟你说我要考上学带你们去过好日子,你那时候信了吗?」
「卖掉我,你算过这笔账吗?到底是赔了还是赚了?」
张宝花一声不吭,而我也懒得从她那得到任何答案。耀祖快到了,我必须抓紧时间解决汪诚顺这个障碍。而至于妹妹和母亲,我或许还有几句想说,对父亲和耀祖,我甚至不屑浪费任何话语。
对于汪诚顺的记忆,是我人生中最彻骨的恐惧,是那种混不进一丝怜悯的纯粹暴虐。一遍遍的棍棒横扫、一次次的拳头如雨,幼年的我尖叫着、哭喊着,躲在竹编筐的阴影里,苟且地逃过家中如神灵般无法反抗的权威。
而现在,我终于脱离了被掌控的牢笼,成为了他们永远无法逃脱的债主。我低头看着瑟瑟发抖的张宝花,心里冷冷一笑。让她孤苦伶仃地熬过后半辈子,未尝不是最恰当的报复。那悔恨与无助,绝对是燃尽她余生的烈焰。
「张宝花,说到底,我们母女之间就是一场孽缘,我投错了胎。」
攥紧手中的刀,我没有回头,顺着汪诚顺巨大鼾声的指引向楼上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复仇乐章的序幕,凛冽刺骨。
突然,一阵尖锐的痛感冲入我的后腰,我的身体猛地一震,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张宝花!那个畏缩了一辈子的女人,此刻居然握着剪刀,抵住我的腰间!
「老头子,快醒啊!」张宝花嘶哑的声音带着无助与绝望,但立刻惊醒了沉睡的汪诚顺。
我咬牙转身狠狠踹开她,鲜血顺着剪刀被拔出的瞬间喷涌而出,后腰火辣辣地疼得让人发狂。我歪倒在楼梯台阶上,左手死死扶住扶手,右手紧紧攥着尖刀,欲用力将它撑起来作为我的支点。
张宝花则被我踢得仰倒在地,可她翻身速度之快,几乎不敢想象。她大口喘着气,像是在求肌肉供氧,同时艰难地喊着:「老头子!」
她一边朝着我爬来,一边死死握紧了那把剪刀,眼神中竟燃起了我从未见过的疯狂。 「老婆子,你到底在哪?人呢?」
借着刀尖的支撑,我艰难地撑起了上半身,直觉告诉我伤口正在疯狂地喷血,裂开的皮肉仿佛在一寸一寸剥离开来。
此刻,张宝花正艰难爬上第一节楼梯。
我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咬着牙把所有力气集中到双腿,大步跪到了张宝花的身上,手中的尖刀直直刺入她的喉咙。
「呃……呃……啊……」
她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发出声音,却再也发不出来了。
我的眼泪瞬间崩堤而出,不受控制地落下。
刀刃被我一点点缓慢地抽出,温热的鲜血如同一道宽阔而沉寂的河流,自台阶蜿蜒而下,最终汇聚在地面的阴冷泥泞中。
「张宝花,下辈子投胎,我们永远别再相见了。」
耳边传来汪诚顺笨拙地摸着楼梯扶手下楼的声音,他的拐杖在墙上磕磕碰碰,最后一声闷响,是他带着拐杖一同跌倒了。
后腰上撕裂的伤口提醒我,要冷静,不要逞一时之快。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疼痛,匍匐着藏到了楼梯底下的角落。
很快,汪诚顺出现在我的视野,他踉跄着来到张宝花的尸体前,见状顿时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啊呀啊呀」声,慌乱地拼命往楼下赶。
拐杖挨近我的瞬间,我猛地伸手抓住,用力一抽。
他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摔下楼梯,整个人砸在张宝花冰凉的尸体上,又翻滚了几下才停住。
楼梯下那震耳欲聋的身体撞击声让汪诚顺晕头转向,他用颤抖的手捂着额头半坐起身子,目露茫然。
抓住机会,我连滚带爬贴了过去,手中的刀尖毫不犹豫地向他的胸膛刺了下去。
疼痛和愤怒让我双眼发红,出手更加疯狂,刀就像野兽咬住猎物般一下一下刺下去。
直到刀尖卷刃,失去锋利。
原来刚才用它撑楼梯时,已经把刀尖磨钝了。
我索性把刀扔至一边,攥紧拳头,一记重拳挥向汪诚顺的面门。
鲜血瞬间从他的鼻子涌出,他无力呻吟,甚至连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可临死的本能让他胡乱挣扎,哀嚎声透着绝望,那声音像极了临死的驴叫,我的拳头落得更狠了。
「哐、哐、哐!」
大院的铁门被人剧烈敲响,邻居的声音传进来:「老汪家里怎么了?」
那声音让我心头一颤。
我急切地用手死死捂住汪诚顺的嘴,感到一股湿热的气息从指缝中传来。他挣扎地想喊,可隔着厚厚的布料,他的牙齿咬不穿我的衣袖,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铁门外的敲击声仍在持续,但院子太大,那点声音根本不足以穿透这片浓厚的血腥味。
我忍着后腰钻心的剧痛,用整个胳膊抵住汪诚顺的嘴,感觉自己的浑身力气几乎要耗尽。
很快,他的双腿不再抽搐,身体僵硬,嘴里传来最后一口断断续续的气息声,他彻底窒息而死了。
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我的喘息声。
我跪坐在这片染满鲜血的地板上。周围是我亲人的血,沾满了我双手的血,也是我自己的血。
血泊越积越深,厚重得让我无处可逃。
恍惚间,我忽然分不清彼此间的血缘关联,到底还剩下什么意义。
他们对我施加了二十二年的痛苦和折磨,可当他们死去后,我泪流满面,哭得无比狼狈。
我明白,我哭的不是他们,是那个从小便被他们抛弃、践踏的自己。
后腰上的伤口依旧刺痛万分,仿佛刀刃还冻结在伤处,提醒着我不能现在就倒下。
来源:甜甜粉色小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