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酒吧的铜灯盏晃成金红的漩涡,我攥着腰间的银铃铛,指节被冷硬的金属硌得发白。穿黑衬衫的经理又在用酒杯敲台面,冰块撞着玻璃的脆响里,他扯着嗓子喊:"阿朵,加段热舞吧!客人要辣妹甩头那种。"
酒吧的铜灯盏晃成金红的漩涡,我攥着腰间的银铃铛,指节被冷硬的金属硌得发白。穿黑衬衫的经理又在用酒杯敲台面,冰块撞着玻璃的脆响里,他扯着嗓子喊:"阿朵,加段热舞吧!客人要辣妹甩头那种。"
我低头盯着百褶裙。靛蓝的苗绣在射灯下泛着旧色,像被揉皱的天空。上个月刚从雷公山逃出来时,这条裙子还浸着奶奶新染的蓝靛香——她蹲在染缸前搓了七遍,蓝草汁在裙摆洇出云朵似的花纹。现在裙角沾着酒吧地板的酒渍,甜腻的果酒混着啤酒的苦,像被踩脏的云。
"再跳段祭祀舞吧!"角落里突然炸出一声喊。我抬头,看见个举手机的男生,镜头晃得厉害,却正正对着我。
经理的脸立刻垮成蔫了的茄子,手指捏着酒杯,杯壁凝着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可我鬼使神差应了,转身时银项圈"当"地撞在锁骨上,疼得我倒抽冷气——这是奶奶咽气前攥着我手塞的,她指甲缝里还沾着靛蓝染液,说话时气息像山涧的风:"跳鼓藏要戴,这是祖先的眼睛,看着阿朵呢。"可我逃婚那天,把它摔在青石板上,脆响惊飞了檐角的麻雀,碎成三截后我又蹲在地上捡,眼泪砸在碎银上,用红绳串起来时,红绳都被泪水浸成了淡粉。
芦笙曲从蓝牙音箱里淌出来,是我用手机录的雷公山晨雾里的调子。我闭上眼,脚底板慢慢熨帖了熟悉的节奏——第一步要踩碎草叶上的晨露,凉丝丝的;第二步要绕过山涧,石子硌得脚底发痒;第三步...七岁那年,奶奶的手裹着我的手,在鼓场转圈,她的银饰叮铃哐啷,像山雀在林子里赛歌。"阿朵要记住,这舞是请祖先看我们过得好不好,跳得欢实,祖先才安心。"她的手糙得像老松树皮,却把我的手指按在牛皮鼓面最烫的地方,那里还留着前一个舞者的体温。
台下的喧哗像被按了暂停键,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星星点点,连成一片流动的星海。举手机的男生站起来,声音带着颤:"这是苗家的祭祀舞吧?我奶奶是苗族人,我小时候在老家见过!"他眼睛发亮,像看见久别重逢的亲人。
晚上收拾东西时,经理凑过来看监控回放,手机屏幕里的我转得像朵蓝花,银项圈的碎块在脖子上跳,他叼着烟笑:"行啊阿朵,这舞有门道,明天起底薪加两百。"烟灰簌簌掉在吧台上,他指尖敲了敲屏幕,"就跳这个,客人爱看。"
第二个月,手机炸了似的响个不停。视频上了热搜,标题是"酒吧惊现苗家祭祀舞,网友:这才是活的非遗"。我缩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翻评论,有人说"美到心尖儿里",有人酸"作秀博流量",还有人扒出裙子上的苗绣:"这针脚是雷公山的老手艺,我外婆也这么绣过!"
我开始收到家乡的私信。第一个是发小阿彩,语音里带着抽噎:"阿朵,你阿爸急病了,你妈天天在鼓场哭,说你丢了苗家的脸..."我握着手机坐在酒吧后巷,烧烤摊的油烟裹着辣椒味往鼻子里钻,突然想起阿爸蹲在火塘边的样子——他把我许给表哥那天,旱烟杆在火塘里拨得噼啪响,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说"表兄妹亲上加亲,知根知底"。可表哥的手总是黏糊糊的,编花带时总凑过来摸我腰,指甲缝里全是猪食的腥气。
第二个转折来得比山雨还急。那天我刚化好苗银耳坠,酒吧门被撞得哐当响。进来个穿迷彩服的男人,黑得像块烧过的炭,后颈沾着草屑,手里提着个红布包——我一眼就认出是表哥,他来迎亲那天也是这身打扮,红布包里装着定亲信物。
"阿朵,跟我回去。"他把红布包甩在吧台上,里面滚出对银手镯,刻着并蒂莲的,是我十岁时阿爸打的,说等我及笄就给未来姑爷。"你妈说你在外面跳野舞,败坏门风!"他的声音像敲破了的牛皮鼓,震得我耳朵生疼。
我盯着他后颈的汗渍,突然笑了:"你知道我跳的是什么舞吗?是鼓藏节请祖先的舞,奶奶教的。"手指勾住红绳,用力一扯,碎银项圈哗啦啦掉在手镯旁,有块尖的硌到手心,"你见过奶奶跳吗?她跳的时候,全寨的人都跪着,说这是通神的路,连寨老都要敬三柱香。"
表哥的脸涨成猪肝色,扑过来要抓我手腕,我往后退,后腰抵在吧台上。经理抄起手机挡在中间:"现在是法治社会,再闹我报警了!人家阿朵现在是我们店的招牌,多少客人冲她来的?"他晃着手机,屏幕亮着阿朵跳舞的视频,播放量还在往上窜。
那天晚上我跳得格外疯,银铃铛撞得手腕青一块紫一块,百褶裙旋得几乎扫到天花板。台下的人举着手机喊"再来一个",可我在晃动的铜灯光里,看见张模糊的脸——像极了奶奶,她站在阴影里,银饰没响,嘴角却挂着笑,像当年在鼓场看我学舞时那样。
散场后我蹲在厕所补妆,镜子里的人眼睛亮得吓人,像烧着两团小火。手机又震了,是阿彩的新消息:"你奶奶的老房子要拆了,说是要盖民宿。他们在房梁上发现个布包,里面是你小时候的花带,还有张纸条,写着'阿朵的舞要跳给太阳看'。"
我摸着脖子上的红绳,突然想起奶奶临终前的话,她攥着我的手,指甲缝里的靛蓝染液蹭在我手背上,像片小蓝天:"阿朵要活成自己的太阳,别被山坳困住。"那时候我以为她是说别嫁表哥,现在才明白,她可能早就知道,我的舞不该只在鼓场的阳光下跳,该跳到更亮的地方去。
凌晨三点的街道空得像片海,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我捧着奶奶的花带往出租屋走,风里飘来远处酒吧的音乐,混着卖早餐婆婆的吆喝,她支起的煤炉飘着白雾。我摸出手机,给阿彩回:"帮我跟阿爸说,等我攒够钱,就接他去大医院。至于老房子...让他们拆吧,反正我的舞,已经跳成新的房梁了。"
路过便利店时,玻璃橱窗映出我的影子。银项圈的碎块在锁骨上闪,像撒了把星星,每一块都沾着奶奶的体温。我突然想,奶奶要是看见现在的我,会不会摸着我的头,用她糙糙的手,说"阿朵的舞,真好看"?
你说,要是奶奶还在,她会觉得我现在跳的舞,算是给祖先看的吗?
来源:李中综艺潮流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