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我被上司潜规则,男友也无动于衷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5-22 07:38 2

摘要:我点开闪个不停的微信,家族群里的人正接龙般的疯狂@我,一条接一条的群消息跳得我眼睛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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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和堂哥表妹都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孩子,她却只问我讨要回报。

我的爸爸总是帮着外人质疑我、剥削我、伤害我。

就连我的男朋友眼看我被领导骚扰,也无动于衷。

1

晚上九点半,一阵噼里啪啦的微信提示音,将我从一堆密密麻麻的数据中拉了出来。

我点开闪个不停的微信,家族群里的人正接龙般的疯狂@我,一条接一条的群消息跳得我眼睛都花了。

大伯:「小苒,奶奶住院了,赶快请假回来一趟。」

大伯母:「抓点儿紧,你奶奶现在身边离不了人。」

小姑:「可不是,一晚上都哎呦哎呦叫你的名字,到底是一手带大的,就念叨着你呢!」

堂哥:「小苒回去我就放心了,碰巧我最近工作挺忙的,也顾不上。」

表妹:「那外婆就拜托姐姐啦,我刚买了去日本的机票,回来给你带化妆品。」

不知是不是一天都没吃东西的缘故,这一刻我感到胃里一阵抽搐,抽得我火气也上来了,反手@堂哥和表妹:「这俩不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吗?」

群里沉寂了几分钟,随着我爸一句:「让你回来就回来,作为晚辈,照顾奶奶两天不是应该的吗?」

群消息再一次炸开了锅。

我还没来得及看下去,吴睿的电话打了进来,我赌气没有接,不是把气撒在他身上,而是我也在生他的气。

昨天晚上,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我们俩大吵了一架。

我再一次告诉他,我的顶头上司李主任骚扰我,他不止一次在我拿文件给他签字的时候,故意摸我的手。

昨天下午,他更是借指导我工作,整个人都贴到了我身上。

隔着夏装薄薄的衣料,他软腻腻的大肚腩像一滩死肉般粘在我半边身子上,中年男人那股子油腻而又厚重的口水味,肆无忌惮得喷薄在我脖颈间。

我简直恶心得差点儿当他的面一阵作呕!

可是吴睿,我的男朋友,却再一次视我脸上的心有余悸为大惊小怪。

他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李主任看起来挺和善的,在公司口碑也不错,再说了,人家指导你工作,靠近一点也正常吧?」

「他整个人都贴了过来,还在我身上蹭来蹭去的!」

「肯定是你想太多啦,说不定他看你跟他女儿差不多大,也把你当成孩子了,就没太注意分寸。」

手机铃声又响了两遍,我始终没有接,吴睿也没再打过来,偌大而空旷的办公室又归于一片寂静。

我瞥了一眼办公桌上堆得小山般高的数据报表,揉了揉酸涩的眼角,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临下班前,李主任将这一堆报表扔到我桌上,他看起来依然那么得和蔼宽容:「小方,这些报表今晚得整理出来,明天的会议要用,辛苦你加个班了,没问题吧?」

末了,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过可别加太晚哦,女孩子熬夜会变丑的,如果实在应付不过来,你打电话给我,我来帮你一起整理。」

中年男人眼底的欲望和志在必得一目了然。

他太清楚像我这样无权无势的实习生有多孤立无援,哪怕他明知我的男朋友也在同一家公司,他也敢明目张胆的性暗示我。

他的眼光也的确毒辣,他赌我不敢声张,结果他稳赢 double(双倍),连那个宠我爱我,承诺一辈子都会对我好的男朋友,都选择了装聋作哑。

99+条的群消息定格在了小姑@我爸:「你看看你养的好闺女!」

随后,我爸第一时间私聊了我:「小苒,听话,回来照顾奶奶几天,别让人说闲话!」

我扔下手机,走到宽大的落地窗前。

惨白的月亮兀自挂在漆黑的夜空中,远处奢靡的霓虹发出绚烂的光彩,接连不断的灯火齐齐闪烁着、跳跃着,我对着玻璃窗上那道单薄而又孤独的身影泪流满面。

这个夜晚,这么多这么多的人都惦记着我,我却只想逃。

2

我确实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可我真的一点儿都不爱她。

她也不爱我,她只爱堂哥,从小到大,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堂哥,剩下的才轮到和我表妹。

家务活却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一来表妹比我小,二来她有妈妈可以袒护着她,而我没有。

小时候,他们都说我妈死了,长大一些,我从左邻右居的闲言碎语中听出我妈还活着,只是她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跑了。

我回家问奶奶,奶奶愤愤地瞪着我,刀子一样的眼神像是想要透过我,扎在我妈身上。

她恶狠狠地诅咒我妈:「她就是死了,跟野男人跑了,半路上被车轧死的!」

其实我对我妈一点记忆都没有,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只是被她怨毒的眼神吓到了,她却像魔怔了一样,操起一把扫帚,劈头盖脸抽在我身上。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这么大,你却还惦记着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太让人寒心了!」

「你惦记她,你去找她去啊,看她要不要你?你爸也是造了大孽了,才娶了你妈,生了你这小白眼狼!」

「我对你不好吗?缺你吃缺你喝了,亏待你了吗?」

凭心而言,她除了格外偏心堂哥之外,也着实不算亏待我,只是她会反复强调她对我的每一份付出。

比如小时候,她给我们三个孩子一人买了一瓶娃哈哈,她会问堂哥够不够,问表妹喜不喜欢,却只会问我,奶奶对你好不好?

再比如堂哥生病了,她会自责自己没照顾好,表妹生病了,她会碎碎念怎么还不好。

我生病了,她却会在每一次喂我吃药的时候,都不忘重复一遍:「没有我,你早就病死了,记住没?」

还比如,我们得去离家十公里以外的县城念初中时,她带我们去买自行车,回来以后,她只让我一个人给她打了欠条。

我背过身子,将脑袋深深埋在昏暗的台灯下,乖乖写下欠条,像以往每一次完成她交待我的事一样。

只是,滴落在手背上的眼泪有多滚烫,我内心就有多冰凉。

我记得有一年仲夏的夜晚,整个村里都停电了,我半夜被热醒,看到她摇着蒲扇给堂哥和表妹扇风。

汗水沿着她的发腮又滑过她的脖子,最后染湿了她的背,我怔怔地望了好久。

我的奶奶也像故事书里的奶奶一样慈爱,只是她好像真的不喜欢我。

我很难过,我也想不明白。

那些年,她让我像个乞丐一样,每天捧着碗等待她的施舍。

这些年,她又摇身一变,变成了我的债主,理直气壮地问我追讨曾赏我的每一口饭。

家里的冰箱坏了找我出钱买新的,逢年过节不给她包红包就给脸色看,每一回有个头疼脑热的,必然会第一时间传召我回去侍疾。

起初,我甘之如饴。幻想着我多捧回几张奖状,我多帮她干点家务活,我多给她包点红包,我多照顾照顾病中的她。也许,也许她也会用看堂哥那样的眼神看我一眼,也许也会像叮嘱表妹那样叮嘱我:「女娃娃一个人在外要多当点心。」

直到有一年暑假,她不小心摔断了腿,我留在医院二十四小时不离身地照顾她,给她擦身喂饭,端屎端尿,同病房的人都夸我孝顺。

她也跟着大家一起笑,扭头却对我说:「我要是不小心摔死了,那就便宜你了,还没享到你福呢。」

第二天,堂哥来看她,到了饭点,她就以医院食堂伙食不好为由,再三催促堂哥回家吃饭。

那时候我已经在医院陪护她快两个星期了,面对她时的那种还债般的窒息感与身体上的疲累,早已将我逼至崩溃的边缘。

我瞬间就崩不住了,张开双臂一把拦住堂哥,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凭什么?这不公平!」

后来,堂哥还是准时回家吃饭了,我也还是留了下来,直到她康复出院。

再后来,她每一回住院,我就请护工替我照顾她。

我爸知道后气得断了我的生活费,我就用我的奖学金请,奖学金不够时,我就做家教赚兼职费请。

最艰难的一次,我不惜厚着脸皮跟我的学生家长借钱请,当我认认真真得给一个陌生人打欠条时,我就知道,我们之间最后那一点血脉相连的情分也断了。

3

赶在天亮之前,我将整理好的报表整整齐齐地放到了李主任的办公桌上,然后站回窗前。

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我再一次往那个烂熟于心的户头转了一笔钱,几乎是我实习以来所有的积蓄。

和吴睿冷战的第五天,李主任指名我陪他去见一个重要客户,然而他却在饭桌上带头灌我酒。

我不知道我喝了多少,只知道我奋力推开他靠过来的身子,一个人踉跄走在回家的路上时,脑子里嗡嗡嗡响个不停。

一会儿是我爸冷冷地质问:「又拿钱来打发,你知不知道大家都说你冷血!」

一会儿是李主任满面笑容地威胁:「聪明人别干傻事,没好处的。」

我不得不承认,他点醒了我,躺在我邮箱里的那封举报信就算发出去了又怎么样?能顺利送到上层领导手里吗?上层领导会看吗?会信吗?

不会的,鱼死了网通常也不会破的,谁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实习生去动公司的元老?

他们只会弃车保帅,残忍地将推我出来做看不见的炮灰。

我沮丧极了,一路跌跌撞撞,感觉回家的路好长好长,我走了好久好久,直到看到徘徊在路灯下的吴睿,那颗晃荡了一整晚的心才猛然坠地,腿也跟着软得扶都扶不起来。

吴睿将我抱到沙发上,替我脱鞋,喂我喝水,帮我擦脸,甚至徒手接我的呕吐物,眉头皱也没皱一下,还一脸温柔地宽慰我。

我差一点儿就要原谅他了,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遇见吴睿之前,我没有想过我会在大学里谈恋爱。

大学时间多宝贵,要修学分,要拿奖学金,还要兼职赚很多很多的钱,我每天忙得像陀螺一样,转得不知疲倦,仿佛唯有如此,我才能暂时忘却强加在我身上的那道枷锁。

然而,无边的孤独还是常常会见缝插针地渗进来,我无法摆脱,也不知如何摆脱。

是吴睿,在我为了赶早去图书馆占位子而顾不上买早餐时,默默将一杯温热的豆浆和两只我爱吃的烧麦放到我位子上。

也是吴睿,在我兼职晚归,还为了省两块钱公交费选择骑共享单车的时候,一声不吭借了一辆电动车等候在路边。

有一次,半路上电动车快没电了,他就下来让我骑,自己跟着车后面跑,上坡的时候还会在后面推一把。

还有一次,我发高烧,他连夜送我去医院,跑上跑下为我办理手续,又冒着寒风跑了好几条街找便利店,就为给我买一口热乎的吃食。

我没想到我这样的人也会有病弱的一面,在他催促我趁热吃的时候,一股酸涩感涌上鼻腔,还没开口,眼圈就红了。

那天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他就像一束温暖的、充满力量的日光,刺破了我阴霾笼罩的世界。

我曾坚定的相信,顺着这束日光,我就能走出囚禁我的牢笼。

我像从前那样抱着他的腰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他也还像从前那样回答我:「因为我爱你啊,不对你好对谁好?」

怪就怪我问了从前没有问过的问题,我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你还是不相信我吗?李主任真的欺负我,他刚刚手都快伸进我衣服里了。」

他一下子跳了起来:「伸进你衣服里了?」

我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如果他细心一点,就会看到我迷离的目光都变得清亮了起来,我那么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坚定地走到我的身后。

然而,半晌,我却听到了他无能的责备,他说:「你也是,你明知道他对你心怀不轨,就不该单独跟他去应酬,就算实在推不掉,你好得也穿严实点,你看看你这裙子。」

那一刻,我混沌的脑神经一根根绷起,眼前的世界仍在微微摇晃着,可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个男人,同我无能而又懦弱的父亲一样,根本就不会保护我!

我想起我将堂哥拦在病房里哭诉不公平时,大伯母立马跳出来用力推开我,将高她一个头的堂哥护在身后,反过来尖着嗓门,质问我在病房里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我爸见状倒立马也跳了出来,却站在了我的对立面,他也推搡着我,让我道歉,我梗着脖子,死咬嘴唇,就是一言不发。

最后,他在亲戚们细细碎碎的指责声中,狠狠将我臭骂了一顿:「真是越大越不像话了,让你尽点孝心你也要攀比?供你读这么多年书就读成这样子?我看下学期别读算了!」

我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我和堂哥表妹都是奶奶的孙辈,也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却只问我讨要回报。

因为只有我的身后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我看到李主任的名字点亮了吴睿的手机屏幕,下意识的一把抢了过来。

随后,我又听到了李主任那虚伪中透着一抹挑衅的腔调:「小吴啊,小方安全到家了吧?我是真没想到小方酒量这么浅,还没喝两杯就醉糊涂了,说了不少胡话,我看她那样,还寻思着早些送她回去,谁知道一眨眼,人就没了。」

「到了,到了。」我刚想开口,手机就又被吴睿抢了回去。

他一脸防备地看着我,而他脸上,露出了同样的虚伪:「您放心,小苒安全到家了,不好意思啊主任,让您费心了。」

我真是太可笑了,直到他挂断电话的前一秒,我还在期待他会为我讨回公道,哪怕只是一句毫无震慑力的警告。

我冷笑着质问他:「所以,你也觉得我在说胡话了是不是?」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闷头为我冲蜂蜜水,然后像从前那样自己先喝一口,试好水温才递到我嘴边。

「吴睿,你女朋友被别的男人摸,你连屁都不敢放,你还是个男人吗?」

我气得一挥手,玻璃杯在他脚边炸裂开来,我和他都不约而同地缩了缩手,不知道是被热水溅到,还是被碎玻璃扎到,我们都被刺痛了。

他瞪着我,眼眶红得吓人:「想当男人还不容易,我现在就可以去暴揍他一顿!」

「然后呢?进局子?收拾东西滚蛋?带着你喝西北风?方苒,你不是不知道,我当初是费了多大的劲才能留下来,我的人生不允许我这么任性,我得罪不起!」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想相信是吧?」我的眼睛里渐渐起了雾,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看不清他了,也不想看了。

于是,我闭上了眼睛,没再看他一眼:「滚吧,吴睿。」

4

三个月实习期满,我被抽调到第三分公司。

第三分公司是集团分公司里最拉胯的一个,我在众人困惑而又饱含同情的目光下,一脸漠然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收拾东西。

按理说,我以综合第一的成绩顺利通过转正考核,即便不能留在总部,至少也该被分到像第二分公司这样的嫡系分部。

可就像李主任说的,我的聪明劲总是用在不对的地方,所以他慷慨得把我这个预备人才转送给了贫瘠的第三分公司。

路过他的办公室时,他隔着百叶窗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目光如蛇信子般黏腻阴森,勾起我一身的凉意。

我慢慢顿住脚步,能感觉到满腔的怒火在熊熊燃烧,可到最后,也没有抬起头瞪他一眼的勇气。

我的新领导姓徐,是第三分公司领导层里唯一的一个女领导,刚刚三十岁出头,已丝毫不见年轻女人的娇弱,浑身散发着一种黑云压城般的强大气场。

她工作作风严厉,对下属要求也很高,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唯有我初生牛犊不怕虎,迎风而上,抢着跟进她负责的项目。

她交待下来的任务,别人要用一周才能完成,我会赶在三天内搞定,别人能做到七八分,我就一定会做到百分百。

我每天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里都在不停地播报工作进度,亢奋到连我自己都害怕。

可绷久的橡皮筋总会有断裂的一天。

我在一次熬夜做了一宿的 PPT,第二天开会的时候,对着清晰的投影仪,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以为素有「铁娘子」之称的徐总一定会严厉地训斥我,但是她没有,她只是暂停了会议,单独把我留了下来,陪我坐了很久。

然后,她握了握我冰凉而又微微颤抖的手,缓声宽慰我:「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抬眼怔怔地望着她,一颗积攒了许久的泪珠迅速划过脸颊。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能得到身边每一个人的认可,却唯独始终等不到我爸一个肯定的眼神。

小时候,几个孩子中只有我能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左邻右居都夸我能干,只有我爸冷哼一声:「围着锅碗瓢盆转能有什么出息?」

等到我各科成绩突飞猛进,一路绿灯,一口气考进一所知名 985 院校,成了很多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他却因为我没有像堂哥那样,在饭桌上主动给长辈们敬酒而数落我:「整天蔫了吧唧的,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光会死读书有什么用?」

于是,上了大学,我积极竞选班干部,加入学生会,主持过大小无数个晚会活动,还在学生媒体中心担任记者部部长,采访过不少来校访问的各界名流。

我有一张站在校长身侧的照片被贴在了学校的公告栏上,照片里我身穿白衣黑裙,梳着简单利落的马尾,正向一群来访者介绍着什么。

或许是光线的缘故,又或许拍摄角度的有意为之,星星点点的阳光穿过我身后的银杏树叶,在我身上落下细雨似的光点,引来了密密麻麻的赞美。

我把照片发给我爸看,等了好半天,等来了一泼凉水:「有钱拿吗?一天天尽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能帮你找到一份好工作吗?」

后来,我经校领导内推到现在这家大型央企,捧上了人人羡慕的金饭碗,母校更是在我顺利转正后,特邀我回去给学弟学妹们开一场分享会。

然而,前不久我爸得知我转正之后年薪不过十五万后,那轻蔑而又饱含失望的语气,仿佛电流般直直灌进我耳朵里。

我握着手机僵立在喧闹的人群中,茫然到一时只听得到脑子里嗡嗡嗡的盲音。

他说:「不是大公司吗,就给这么点儿?你表妹都没读过大学,处了个对象,人家里给安排了一个工作,啥事没有,每天就去打个卡,一个月还给她开八九千呢!」

末了,他还长叹了一口气:「真是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你这书算是白读了!」

5

徐总给我放了一周的假,我拉上窗帘昏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飞去三亚看海。

在三亚的最后一天,我遇见了去三亚出差的杨俊宁。

当时我正站在熙熙攘攘的海鲜市场,和一个中年女人吵得面红耳赤,她八九岁的女儿趁机折回屋里,接了一盆冷水全泼到了我身上。

我抹了一把脸,在女人的惊呼声中,弯腰端起身旁装了半盆水的鱼盆,毫不手软地泼了回去。

那天,所有人都指责我再怎么样也不该对一个孩子动手时,只有杨俊宁不动声色地将我挡在了身后。

杨俊宁是一名律师,我很欣赏他那一身的正气,或许是受职业影响的缘故,我常常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天然的保护欲。

他会在电影切入血腥画面的第一时间捂住我的眼睛;会在我遭受质疑时,坚定地站在我身旁;还会在我与别人发生争执时,将我拉到他的身后。

他得知我那被领导骚扰的遭遇后,很用力地抱了抱我,我听到他说「别怕」的时候,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后来我好像真的就没有那么怕了。

因为我的手机里多了一个紧急联系人,我的云盘里多了一套专业而完整的证据链,都是李主任荒唐无耻的嘴脸。

他本想立马为我讨回公道,被我拒绝后连连摇头:「你啊你,都有我了,怎么还这么怂!」

然后他又提到了三亚的那对母女,仍为我感到不忿:「当时我可全看到了,是那个女人先指着你的鼻子破口大骂的,那个小女孩在泼你之前,还咬你踢你,这样你都没有还手。」

他还问起我们争执的原因,我淡然一笑说都过去了。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他,我们突然恶语相向是因为我问她:「你还记得方苒吗?」

更不会告诉他,那个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的女人,是我空白记忆里的生母,那个踢我咬我的小女孩,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

所以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我宁愿分手也不愿意去讨好他的母亲,他以为我讨厌他的母亲,其实不是,我只是讨厌讨好的感觉。

我忘不了我妈看我时那充满怨怼的眼神,更忘不她连珠带炮似的声声质问:「你知道我在你们老方家过的什么日子吗?我每天像个丫鬟似的伺候你奶奶,像个保姆似的给你们那一大家子人洗衣做饭。」

「逛集市买回一袋苹果,挑大的送到你大伯家,挑红的拿去给你小姑吃,逢年过节,你们一大家子人围在一张桌上吃香喝辣,就剩我还在厨房烧最后一道汤,等你们打牌的打牌,看春晚的看春晚,我还得泡在一堆脏碗脏盆里。」

「即便如此,我还是一句怨言都没有,谁叫我娘家穷呢,这是我的命,我认!可我那么卑微的讨好你们每一个人,你们除了对我呼来喝去,就是摆明面上的嫌弃!」

「最可恶的是你爸,他明知道我受了委屈,还是一声不吭,我每次躲在房间里抹眼泪,他都跟瞎了一样视而不见。」

「有一回我实在没忍住跟你小姑吵架,你奶奶帮着你小姑一起推我骂我,你爸都进门了,明明亲眼看到了这一幕,却一句话没说,转身就又走了。」

她越说越激动,一步步逼近我,近到我能从她瞳孔里看到惶然无措的自己,其实那一刻,我就已经不怪她了。

没有人比我更能感同身受,我只是想提醒她,她口口声声说的「你们」里没有我。

「当年我还只是个襁褓里的婴儿,我......」

「那你也怪不得我狠心,都是被你们一家子人逼的!」

她眸光闪了闪,在瞥见身后窜出来的小女儿后,又迅速凝结成冰,冷冷地射向我:「你爸毁了我前半生,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生活,你又要来毁我后半辈子的幸福吗?」

后来,杨俊宁跑到我们公司楼下堵我,蹙眉追问我:「我就让你给我妈洗两串提子怎么过分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娇气呢!」

我冷冷反驳道:「有让第一次上门的客人给主人洗水果的吗?」

「那不是我妈爱吃嘛,再说你也算不上客人,你们以后是要成为一家人的,你讨好她一回怎么了?」

我低头轻笑了一声,定定地看向他的眼睛,问他:「你能保证就一回吗?」

他目光虚晃了几下,没有看我,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就不能爱屋及乌吗?」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也没有再回头。

因为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从我爸开口问杨俊宁要五十万彩礼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已经变质了。

他不知道,他嘴里轻飘飘的一串数字,既激起了我深埋心底的不被爱的羞耻感,也摇摆了未来公婆迎我进门的决心。

其实我还挺感激杨俊宁的,直到最后他仍在用他的方式,试图留住我们这段关系。

可我内心比谁都清楚,失了衡的婚姻,也是长久不了的。

我害怕重复我爸妈的婚姻悲剧,害怕步我妈的后尘,更害怕有一天,杨俊宁的耐心,以及对我的爱意会被时光和琐碎碾碎,然后变成和我爸一样的人。

那该多令人绝望!

和杨俊宁分手的那晚,我一个人爬上 36 层的天台。

热恋的时候,我们经常上来喝酒,一起看笼罩整个城市的雾,看黄昏最后一束太阳的光亮。

上一次一起上来的时候,角落里那株没人管的九重葛还缀满了密密麻麻的紫红色的花朵。

杨俊宁说这种花生长力是极强的,可这才过了多久啊,它们怎么都在黑暗里纷纷掉落了?

我终于对着一地明黄色的花粉哭得声嘶力竭,然后在巨大的风声中给我爸打电话:「就因为你不爱我,所以以后也没有人爱我了。」

6

到第三分公司的第二年,在徐总的带领下,第三公司破天荒转亏为赢,效益直逼第二分公司。

集团年会上,我又遇见了李主任。

他坐在我斜对面那一桌,阴恻恻的目光一整晚都黏在我身上,那种脊背生凉的黏腻感又慢慢袭上心头。

我已经尽可能地避开他了,可他还是没打算放过我,纵容他的爪牙起哄我和他喝大交杯:「方苒,你有今天可都赖李主任,要不是他慧眼识珠,你哪有这么好的机会大展拳脚,不跟老领导喝个大交杯可真就说不过去了!」

我直直地望着他,他也一脸含笑地看着我,乍一看,殷切的目光里都是一个长者对晚辈的欣赏与期许。

可当他一点点靠近我的时候,那个我被他困在洗手间,他粗粝的指腹滑过我的小腹的触感再次从我记忆深出弹起。

我猛然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脊背被撞得生疼。

我回头望去,那是一堵坚硬而又冰冷的墙,我这才发现,原来我早已退无可退。

可那张令人生厌的脸还在一寸寸逼进我,近到他伏在我耳畔说的话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得见。

他得意极了:「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说着,他举杯绕过我的脖子,在他的嘴巴故意贴向我的脸颊时,我一把推开他,扬手将杯子里的红酒都泼到了他的脸上。

紫红色的液体将他的脸划得更加狰狞丑陋,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以后轮到你躲了。」

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我,像看一个怪物,也是,当绵羊反过来说要吃豺狼,是怪吓人的。

我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将云盘里最隐秘处的那一张张聊天截图、语音条、以及不堪入目的挑逗视频都发到了群里。

大家都不用低头看手机,今年集团年会有一个线上抢红包的环节,为了方便,主持人特地现场建了一个群,在场所有人几乎都扫码进群了。

舞台两侧的 LED 大屏上,正在浪潮般的唏嘘声中卖力得实时更新。

我站在人群中,仰头看着面前一张张一闪而过的画面。

那些被骚扰,被恐吓,战战兢兢,孤立无助的记忆终于被连根拔起,被拽出来的那一刻还是扯痛了我。

但我知道,这次不会痛太久了。

余光中,我看到落荒而逃的李主任,外面天寒地冻的,他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拿,就这么顶着一张色彩斑斓的脸狼狈地逃了,像个小丑一样。

那晚,我破天荒一夜无梦,睡得尤为安稳,我爸连打了三个电话都没吵醒我。

自从我和杨俊宁分手后,他就频频打电话给我,他说:「不是 S 市本地人吗?区区五十万拿不出来?我看就是不想拿!」

他说:「不是还说是什么大律师吗?律师工资应该很高啊,你怕不是被人给骗了!」

他说:「他如果真的爱你,就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你!」

他说了很多很多,唯独没有说一句宽慰我的话,更没有说一声抱歉。

我想过质问他,可莫名觉得疲惫至极,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张开双臂拉开窗帘,明亮的阳光穿透玻璃洒了进来,整个世界都亮堂了。

我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至少没有我活得勇敢而无畏重要。

7

李主任很快被迫主动请辞,据说离职手续都没有亲自来办,原来我以为不要脸的人,竟比我想象中还要脸。

而我自此一战成名,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公司最热门的谈资,有人同情我,就有人编排我,有人称赞我,就有人诋毁我。

换做从前,我一定会使出十八般武艺,各种证明自己,可如今我只是很淡然地自我安慰,放轻松,没有人能够被所有人喜欢。

唯一让我隐隐不安的是,集团虽出面安抚了我,但同时也开始观望我,我的境地一时也被边缘化了。

所以,当徐总把外派布鲁塞尔的申请表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看到了人生的另一个岔路口,我除了一句干涩的「谢谢」之外,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我也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为我争取到这条岔路口。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爸再一次堵住了我人生中的另一个最重要的路口。

我崩溃极了,躲在心理医生的治疗室哭湿了大半包纸巾,我控诉我遇到的一切。

「就因为奶奶一句远嫁等于白养一闺女,他一开口就问我要五十万的彩礼,就因为小姑说我一出国指不定就不回来了,他一开口又是五十万赡养费!」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一手交钱一手交户口本,你相信这是一个父亲说的话吗?」

「他已经毁了我的幸福,还要毁了我的前程吗?」

「我真的好失望啊,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这么冷漠?」

直到我的心理医生问我:「那么你呢,你对自己失望吗?」

我愣怔了几秒,然后拼命地点头:「失望,特别失望。」

我问他是不是人的命运也是会遗传的?不然为什么我都已经那么那么得努力了,到头来还是不可避免地变成了我爸那样的人?

别看我张牙舞爪,也别看我身上长出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芒刺,其实全都是唬人的道具,我骨子里同我爸一样,懦弱得要死!

李主任敢明目张胆地骚扰我那么多年,就是因为我迟迟不敢与他拼个你死我活,我总是瞻前顾后,怕被笑话,怕被怜悯,怕鱼死了网也破不了。

这些年来,我在情爱里沉沉浮浮,转身转得比谁都快,洒脱得仿佛没爱过谁。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连追问他们一句爱不爱我都不敢,每次爱意稍稍蒙上一点灰尘,我就立马逃之夭夭,生怕又看到那个不被爱的可怜的自己。

更可悲的是,我一边咬牙切齿地讨伐我爸的无能,厌恶他的懦弱,一边又可笑得一次次妥协于他,像被根植在基因里的指令,我怎么也摆脱不了。

可经历这么多事,我以为我能决绝地斩断一段已经变了质的感情,能勇敢的将骚扰我的人公布于众,我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小女孩了,我也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爱不爱我了。

可当我爸选择再一次伤害我的时候,我还是难过得心脏直颤。

我突然说不下去了,无措地看向我心理师,眼泪决堤:「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行?能不能帮帮我?」

他沉默了会儿,又给我递了两张纸巾,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方苒,回去吧,面对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8

老屋比记忆中老了一些,雕花的门窗已经不再鲜亮,斑斑驳驳的墙皮也裂开了一道道细缝。

我伫立在门口,对着屋外的那株梨树发呆。

梨花开得正盛,洁白的花瓣一片片悠悠落地,又被风轻轻卷起,悄悄地堆到了一起。

屋内也都堆满了人,全都是我讨厌的人。

他们先是肆无忌惮地谈笑我爸这窝囊的大半辈子,小时候被留级,长大后被下岗,年轻时候娶了一个媳妇,跑了,老了好不容易养大一个闺女,眼看着又要跑了。

然后争先恐后得给他出主意,小姑怂恿他死咬着我的户口本不放,大伯母教唆他一定让我给足五十万的赡养费,奶奶则提醒他再不济也得让我打张欠条。

最后,他们还不忘推心置腹地恐吓他:「这孩子打小就别别扭扭的,跟你又不亲,你不问她要点保障,回头苦的是你自己。」

我冷眼瞧着这一屋子的鸡飞狗跳,这些人真有意思,明明是来看戏的,自己倒上台演得津津有味。

自始至终,我始终一言不发,等着我爸给我一个交代,他坐在人群最中央,却耷拉着脑袋,一副恨不得把头低到尘埃里的模样。

我想起他下岗的那一年,他牵着我的手去大伯家为我借学费。

大伯喷着唾沫星子,边数钱边数落他的落魄时,他也是这副模样。

还想起我初潮刚至那会儿,不懂得照顾自己,在体育课上跑完三千米,又狠灌了一大瓶冰可乐,结果就是痛得我抱着肚子直打滚。

他接到老师的电话匆匆赶来,在其他家长「这孩子没有妈」的窃窃私语声中,他还是这副模样。

我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也许这些年来我一次次的原谅,一次次的妥协,除了他强行灌输在我骨子里的懦弱之外,还有我对他感同身受的怜悯和相依为命的爱。

我之所以别别扭扭,是因为我总是一边埋怨他一边又心疼他,一边拼命逃离他,一边又想要靠近他。

没错,哪怕到了这一刻,我依然爱他,也依然渴望他爱我。

想明白的这一瞬间,我的心尖有了久违的震颤,我抬脚想走近他,想带他一起走出这窒息的牢笼。

我对自己说,只要他相信我,只要他愿意跟我走,我可以原谅一切。

可他却在这时抬起了头,他跟老屋一样,更老了一些,脸色暗沉,眼袋浮肿,额头上是岁月镌刻的川字纹。

他说:「实在不行,你就给我打张欠条吧。」

我直直地僵在原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9

他在这座牢笼住得太久了,久得变成了一座新的牢笼。

可是我努力了那么多年,就是不想让自己也烂死在这里呀!

「好,我签。」我点了点头,抹干泪,从包里翻出一份文件递到他面前:「你也签了这份吧。」

他一脸疑惑地接了过去,旋即猛然抬起头,我终于从他枯井般的瞳孔里看到了蓄势待发的飓风。

离他最近的小姑率先跳了起来:「断绝亲子关系协议书?我就说吧,这丫头从小就心硬得很!」

「你闺女倒是心肠软,但你当初为了那么点彩礼寒了她的心,结果呢?婚礼请你去了吗?孩子给你抱了吗?还接你电话吗?之前你怂恿我爸问我要五十万彩礼,我以为你只是不长记性,现在才发现,你根本就是歹毒,自己丢了西瓜,就骗别人芝麻更大。」

大伯见状立马扯着嗓子冲我直叫嚣:「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吗?你这是大逆不道!」

「你儿子倒是孝顺,这些年又是投资又是创业的,赔掉的两套房给你们赚回来了吗?别告诉我你们最后那一点棺材本也拿出来支持他了?你们这么无私,却教我爸那么自私,不厚道了吧?」

眼见奶奶颤颤巍巍向我走来,我忙走过去又将她扶回床上:「奶奶,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您先别说,我来说,您来补充行不?」

「您给我买过娃哈哈嘛,我是不是也给您买奶粉了?您喂我吃过药,我可伺候过您好多回呢!对了,您还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所以去年我不刚给您买了新的轮椅吗?我都记着呢,记得比您还清楚。」

话音落,屋子里终于归于一片寂静,墙上坏掉的时钟「滴滴答答」行走在错误的时间里。

我听到自己胸腔里发出「轰轰」的回声,很用力地吸了一大口新鲜的口气。

我退回到我爸跟前,他又低下了头,手里捏着我签好名的断绝亲子关系协议书,半边身子微微颤抖着,像是很冷,又像是很怕。

我想起我兴冲冲地打电话问他要户口本做签证,我本还想告诉他,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等我再回来,我年薪就不止十五万了,翻倍都不止呢。

可还没说完,他就打断了我:「你该不会想跟你妈一样,一去不复返吧?」

「其实你也不用担心,这份协议没有法律效力。」我很快写好了欠条,放到了他手心里:「但我希望以后我们只有这欠条上的关系。」

10

第二天,我在池塘边找到他。

从我有记忆起,他不是在钓鱼,就是在去钓鱼的路上,最近几年,更是恨不得长在池塘边。

我在他身后站了很久,一阵微风拂过水面,我的倒影在一波波涟漪中摇摇晃晃,他仍然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突然觉得他是真可怜,我妈在三亚的地址是他给我的,他比我更清楚,即便他钓到再多的鱼,我妈也不会回来了。

当年他雨夜为孕期馋鱼汤的妻子钓回一条大鲫鱼的那一点温柔,早在后来他无数次装聋作哑和冷眼旁观中消磨殆尽了。

而他唯一的女儿,也正在努力与他告别。

我想,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该给他一个交代的,我说:「以后我每个月都会按时给你打钱的。」

「你还会回来吗?」

他终于转过了身子,我看到他眼底的悲伤,像涨潮的海水,哗啦啦地漫了上来。

我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再追问。

我们都知道,从他开口让我打欠条的那一刻起,这里就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回 S 市的路上,我从包包夹层里翻到我写的那张欠条和一本户口本,薄薄的户口本里,只剩下了我和我爸的名字。

我想起后来我又见过我妈一次,是她主动来找我的。

她告诉我,其实这些年来,她回去过两次。

一次是找我,当年她一个人漂泊在外,实在太想我了,便偷偷溜回去想偷看我一眼。

她说看到奶奶给我买了娃哈哈,我喝得可开心了,她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口袋,抹了把泪,扭头就走了。

还有一次是找我爸,那时她遇到了现在的丈夫,找到了她想要的幸福,她回来找我爸办离婚手续。

我爸起初不答应,她急得眼泪直掉,然后我爸就从奶奶那偷出了户口本。

或许他也并没有那么糟糕。可是他自始至终都选择站在我的对立面。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是我一次次放弃原则最想爱的人,可他回馈我的,是一次次帮着外人质疑我、剥削我、伤害我,我真的不能释怀。

11

又一年后,我已经习惯了布鲁塞尔的冬天。

那是我第一次没有回去过年。

这个陌生的国度,没有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竹声,没有热情而又虚伪的推杯换盏,没有那些我讨厌的脸和亘古不变的碎碎念,当然,也没有我爸。

屋外一片白茫茫的雪,我坐在窗边看书,远处枯枝上飞来一只黑色的鸟,小憩了片刻,又「刮」的一声飞远,周围很快又寂静如初。

真的好安静啊,静得我似乎能听到极细密的、时间蹑足走过的声音。

我第一次觉得,横亘在我和那座牢笼之间的那根紧绷的玄,终于因为这遥远的距离,以及我勇敢踏出的这一步,断得干干脆脆。

我给徐总打了个视频电话,我说:「漫姐,我好喜欢这里,谢谢你。」

视频里的她正和久违的家人围在一起,吃热气腾腾的年夜饭,她穿着红色的毛衣,腮帮子撑得鼓鼓的,眉眼弯弯笑得格外灿烂,是我没有见过的娇憨的模样。

她笑容满面地问我:「既然这么喜欢,要不要我帮你申请常驻那儿啊?」

我沉默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再等等吧。」

等什么呢?也许等自己彻底释怀,也许等我爸也愿意走出那座牢笼,又也许等我们找到新的和解方式。

谁知道呢?

不过没关系,我的心理师曾跟我说不破不立,这个「破」我已经勇敢打碎了,「立」还会远吗?

就像天上的太阳,当温度渐渐褪去,唯有先沉下去,才能再次温暖人间。

来源:冬瓜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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