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我逃出皇宫,在一个小村庄遇到了一个书生,我对他颇有兴致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5-22 15:10 2

摘要:我是当朝的长公主,三个月前,我从宫里偷偷溜出来,一路南下,到了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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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静默了片刻,我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摇了摇头,迈步离开了。

我是当朝的长公主,三个月前,我从宫里偷偷溜出来,一路南下,到了吴州。

吴地处江南,同我自小只在京城看到的风景大不相同,我便在此地停留了数日。

也正是在这小村庄里,我见到了这江南烟雨般温润的书生李淮。

我对他也许有些一见钟情的因子在,也正是为了他,在这个小村庄逗留许久。

他是这十里八乡唯一一个中了举的读书人,平日里除读书外,还会在私塾里帮衬一二。

听邻家大娘说,县里好多人都争着聘他,但他偏偏都拒了,分文不收,只留在此地,说是报答私塾里先生曾经倾囊传授的恩情。

我缠了他七七四十九天,每日都来他这竹屋里同他坐论诗书。

当然,兴起之时也多少说些诨话挑逗他一二。

但很可惜,李淮太过自持。

算算日子我也该回去了,今日他仍是不从我,那我也强求不得。

只是夜里,我吹灭了烛火,正解衣欲睡,却听外头传来脚步声。

我如何听不出这熟悉的脚步声来自他,忙阖上眼,装作熟睡的样子。

吴地民风淳朴,甚少动乱,来了这么些日子,我也和当地人一样,夜不闭户。

李淮轻轻推开门,我只觉得他的呼吸声在夜里清晰可闻,不久,便感觉到身前温暖的气息。

半晌,我只听他微微的一声叹息,随后,在我的枕边放下了什么,便离去了。

他的脚步渐远,确认他离开后,我睁开眼。

借着月色,瞧见我的枕边安然躺着一个香囊,丝丝清淡的竹香散出,正如李淮身上那股淡香。

2

翌日清早,天边有丝丝微雨。

我站在檐下,将手臂举过头顶,想用宽大的衣袖挡挡雨。

我的伞前两日给了街上一个摆着小摊,但忘了带伞的寡妇。

「江南多雨,南姑娘在此多日,怎不知备一把伞?」

我的脚步被这道熟悉清冷的嗓音绊住,侧目望去,李淮撑着一把油纸伞。

他往日一向鲜少正视我的眼眸此刻正含着笑,直直地注视着我。

我第一次见他,便是被他如玉般温润,带着水汽的眼眸吸引。

「该备的伞,也许正是李公子手中这把。」

他与我一同走向渡口,正如我来时那般,瞧见熟悉的船家披着蓑衣向我招手。

江边雾气弥漫,夹杂着雨丝,我的脚步在船前停下。

「李公子,就此作别。」

我踏上了船头,同他道。

「南姑娘,京城见。」

李淮收起伞,将伞放入我的手中,目光落在我腰间的香囊上。

他的话让我有些愣神,我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瞧。

再抬眸时,他身影已经离去,船家招呼我站好,解了绳,摇起船桨。

在船舷的吱呀声里,我离渡口渐渐远去,李淮的背影也渐渐隐入了雨幕中。

3

我一路北上,回到了阔别多日的京城。

公主府一切如旧,听我的贴身侍女连枝汇报。

我离开的三个月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摄政王那也没有过问?」

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嘴,瞟着连枝一闪而过的不自然的神色。

「摄政王问过,奴婢也按照您当时说的告知王,王只说公主殿下一时贪玩,随您去便好。」连枝毕恭毕敬地同我说到。

「这倒是稀奇。」

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嗤笑了一声。

大梁的摄政王,赵徵明,先皇后的外甥。

两年前,先帝驾崩,他扶持不满七岁的小太子即位,把控朝政。

我与他,也已经相识十四载。

「你先下去吧,叫小厨房给我准备些膳食。」

我报了几道爱吃的菜,叫连枝吩咐下去。

「奴婢这就去。」连枝退了下去。

不多时,一道道精致可口的菜肴便端了上来。

我打发连枝去给我准备沐浴的水,待她走后,掰开一块牛乳糕,将里头的小字条取了出来。

如我所料,赵徵明嘴上说随着我去,暗地里仍是将我的公主府搜了一圈,似乎才相信我真的只是下了趟江南游乐去了。

回了京城的日子和之前并无太大不同,唯独一点,我回京已月余,摄政王仍未出现在我的眼前。

想来是春闱将近,他政务颇多,一时也无暇顾及我。

「摄政王近日可忙?」

我坐在案前,问身边替我研墨的连枝。

「王前些日子主持春闱,这几日处理殿试之务,想来是不大得空的。」连枝答到。

我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不出我所料,第二日宫里便来了口谕,说陛下宣我觐见。

我想到那个才七八岁,戴着王冠,颇有些滑稽的孩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侍女给我梳妆。

我进了皇城,马车辚辚地驶在甬道上。

一阵风袭来,马车上的珠链被掀开一角。

我侧目望去,见道上走来一列头戴乌纱帽,身着进士服的男子。

我才想起今日似乎便是传胪大典,眼前这些进士及第的士人们想来是要去游街了。

只是我似乎并未看到位列前排的状元。

许是只有一眼,加之我看得匆忙随意,忽视了。

方踏入殿门,殿内的宫女太监便自觉地退了下去。

我并未回头,对着空空的大殿道:

「王每次召见端阳都要借着陛下之口。」

回答我的是将我纳入怀中的一个拥抱。

「本王近日有些忙,顾不上你。」

赵徵明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在我耳边轻轻叹道:「昭儿,你胆子越发大了。」

我在他怀中微微动了动身子,他却一把将我抱起,走向殿内的宝座上。

赵徵明禁锢住我的手,将我按在榻上,那双阴冷沉郁的眼瞳紧紧盯着我,似乎要将我烧出一个洞来。

「昭儿不就是去江南玩了一趟回来,王何出此言呢?」

我对上他的眼睛,丝毫不畏惧。

他兀自笑起来,捏住我的脸,继而道:

「本王派出来保护你的侍卫都莫名被解决了,本王好生好奇,究竟是那些侍卫本事太差被山匪所屠,还是昭儿身边有双看不见的利爪,替昭儿解决了这些要保护昭儿的人?」

他的指尖越发用力,捏得我脸颊生疼。

就在这僵持之际,赵徵明的内侍江公公抱着拂尘从侧门小跑进大殿。

「什么事?」

赵徵明并未多分给他眼色,直接发问到。

「王,新科状元此刻正在殿外请求面见王。」

「他有何事?」

江公公的目光往我身上瞟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新科状元李淮,求,求娶端阳公主……」

江公公尖细的话音刚落,宣政殿内一片寂静。

4

赵徵明的面色看似波澜不惊,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襟。

如若不是我一直盯着他,只怕很难捕捉到他在听到方才那句话时眉间闪过的一丝怒意。

但此刻我无暇分析他的心思,我望向紧闭的殿门,李淮那张清俊的脸似乎此刻便已出现在我眼前。

新科状元,是李淮?

可,他又怎得会来求娶我?

随着「哗啦」的一声,赵徵明扬手推开了殿门。

身披红绸,帽插宫花的李淮此刻就跪在大殿外,盯着殿内的双目炯炯。

数日不见,他仍是那熟悉的谪仙人般气派,只是绯红色的官服此刻更是衬得他雪胎梅骨,眉目清绝。

「李,淮?」赵徵明一字一顿地念出了李淮的名字。

我拢了拢方才被赵徵明扯乱的衣裳,越过赵徵明,走至李淮的身侧。

李淮微微扬起头,对我展开一个微笑。

「李淮,你张口便是要求娶公主,你二人,此前可相识?」

赵徵明的目光停留在我二人身上,我迎着他的眼神,直直地跪在李淮身边。

「自然是相识已久。」

我丝毫不畏惧地对赵徵明回以目光,道:

「本宫与李淮相识于吴州,互生情愫,已许下白首之约。」

「白首之约?」赵徵明怒极反笑,「本王到想听听,我当朝长公主和这位状元郎,是怎样的互生情愫?」

「我二人已有夫妻之实。」我握住李淮的手。

赵徵明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闪过惊异,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握拳,似乎要将指间的玉扳指捏碎。

我不等赵徵明开口,便牵起李淮的手,带他离开了宣政殿。

5

「李淮,堂堂状元郎,尚了公主,可就难以建功立业,你寒窗数十载,所求的,难道只是做个驸马爷,享齐人之福?」

夜色正浓,我的听雨轩内只点了两盏灯,红烛摇曳间,我与李淮对坐弈棋。

李淮落下一子,没有正面回答我,反倒是问到:「京城常年干燥少雨,公主为何给这间书阁取名为听雨轩?」

「自是因为留恋江南的雨,回京后想的紧,便改了个名。」

「那公主所恋的,除了雨外,可还有其他?」他眼眸微动,忽得问我。

「李淮。在吴州那几日,你对本宫可不是这般态度。」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李淮抿了抿嘴,并未有慌张之色。

他抬眼看我,正色道:「公主,您知道我的意图。」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我。

「这是甲辰年贡院修缮名录。」

「甲辰年,这便是三年前科举舞弊案?」

元景三年,楚州贡院油灯现异色,随后楚州贡院大火,百余修缮工匠及科考学子皆葬身火海。

恰好那是先太子主持春闱的第一年。

「这场科举案也是我一直觉得有疑点的地方。」

此事过后,引起了很大的恐慌,为平息民怨,我父皇写了罪己诏,命赵徵明追查。

「你发现了些什么?」我问他。

他却反问我:「公主在吴州逗留多日,想来早已有眉目了。」

他伸手指了指我腰间的香囊。

我离开的前一夜他送我的,我自然立即打开看过。

里头是一张字条,上头是李商隐的一首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自打看过字条后,我便吩咐我的手下朝贡院名录的方向查去。

「你给我的这本名录上,那三个月每月购入的油灯量超常了三倍。」

我攥着名录的指尖紧了紧,皱了皱眉。

「只是我还是有些想不通,这东西是如何用上的?」

李淮沾了茶水在案上画圈:「灯油内若是掺了白矾,夜间加热显影后,便可现其暗码。」

「还有。」李淮迟疑片刻,抬眸瞧了我一眼。

「草民觉得,先太子贪污受贿案,应有疑点。」

先太子这三个字敲击在我的心上,我一时无法回应这个话题。

「你为何助我?」

半晌,我问出了我最后一个疑问。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不想他说完,抬眸直直地凝视着我的,目光炯炯:「还有一字,情。」

6

我安排李淮在西厢房休息。

「幽花。」婢女将他带下去后,我将棋子收好,唤了一声。

房梁上跳下一个墨发高束,身着夜行衣的女子。

我的暗卫——幽花。

「幽林快回来了么?」我问她。

「哥哥已经在往回赶的路上了。」

幽花上前两步,继而道。

「我已经调查过,李淮从吴州一路北上,并无疑点。」

「嗯。」我叫她凑近,在她身前耳语了几句。

「是。」幽花点点头,转身一跃,消失在了我的屋内。

我叫了连枝来服侍我更衣就寝。

在她背对着我熄灭寝殿内的灯时,我绕至她身后,一个手刀劈晕了她。

随后,我身着单衣,离开了我的寝殿,往西厢房去。

如我所料,我方从偏门走入,便见到院外头的墙沿上闪过一个黑影,正往李淮的屋子探入。

李淮此刻正在书桌前圈写着什么,没有发现我的进入,我猫着身子躲在书橱后,关注着黑影的下一步动作。

来人似乎奉了命令,一进入李淮的屋子,便握着匕首直往他的身后刺去。

「住手!」我扑上前,撞开了黑衣人。

他似乎完全猝不及防,见到我的脸,动作有了明显的迟疑,手中的匕首划过我的手臂,惊动了李淮。

他似乎未能完全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用身体扶住往他身上倒去的我。

然后扯过我的臂膀带入他怀中,旋过身,将我挡在身后。

眼见着黑衣人的动作慢了几分,房檐上飞下两只飞镖,寒光闪烁间,黑衣人倒在了地上。

李淮有些呆滞住了,知道我因为吃痛闷哼了一声,才忙转身打量了我全身一番:

「公主可有碍?府医在哪?我去叫府医。」

我拉住他正欲起身的手,摇了摇头:「切莫声张。」

他见我的手臂溢出血,有些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的衣袍角,给我包扎起来。

「公主怎会在这?」

他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手间的动作都在轻颤。

「想起来要给你送点东西,也是想来问问你是否能住的习惯,结果正巧。」

替我包扎好后,他长呼出一口气,随后便直直地在我身前跪了下来。

「李淮多谢公主救命之恩!」他重重地向我磕了一个头。

「公主殿下,您救了草民一命,草民愿以生命起誓,追随公主。」

「李淮。」我微微笑了笑,「状元郎,未来的翰林学士,可以不必称呼自己为草民了。」

「在我这,你不必拘泥于礼节。」

我扶他起来:「你可知,这人是谁派来的?」

「李淮微贱,不敢多言,只是想必,同公主心中所想一致。」

我蓦地笑了起来,心中不由得翻上些许酸涩。

赵徵明啊赵徵明,你自以为十足地了解我。

我的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之中,可殊不知,我对你的了解,并不少一丝一毫。

7

我借着这由头,让李淮睡在我的屋子外间的卧榻上。

翌日晨起,晕倒的连枝醒了过来。

她见我笑眯眯地卧在贵妃榻上,边上的李淮正戳起一块甜瓜送至我的嘴边。

「公主饶命!奴婢昨夜不知何缘由竟失去了意识,没能服侍公主,求公主责罚。」

她虽是跪着,但目光仍时不时地斜向李淮处。

「连枝啊,你好大的胆子,你再晚些起,说不准本宫昨日,便要血流干致死了。」

我俯身前倾,盯着她。

连枝显然有些不知所以然,她的眼中浮起一层迷茫。

「本宫若是有什么不测,摄政王那边,你又如何交待呢?」

她面色泛起一阵惊慌,心虚地不敢看我的眼睛。

「来人呐。」我往李淮的怀中躺去,李淮顺势搂住我。

「连枝服侍不利,贬她到厨房。」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冤枉啊,旁人不如奴婢熟悉殿下的生活起居,若是怠慢了姑娘,只怕王会怪罪!」

连枝挣扎着,对我哭喊到。

我置若罔闻,叫侍卫来把连枝带了下去。

我知这事她确实冤枉,可谁叫她是赵徵明的人,我不会要了她的性命,只日后保她还能活着便是。

果然不到下午,便有奴仆向我通报,赵徵明来了公主府。

赵徵明方踏入我的院子,见到的便是我与李淮坐在海棠树下的石桌前,李淮执笔,面带春风地替我描眉的场面。

「王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叫人通报我一声。」

我见他来,并没有起身,握住了李淮的手。

赵徵明的眼睛死死盯在我与李淮相握的双手上,眸中铺上一层不明的意味。

「对了,忘记禀告王,昨夜我这公主府,来了个刺客。」

「人我已经解决了,也不知我是得罪了谁,差点啊,叫我的驸马命丧黄泉。」我与李淮对视一眼。

赵徵明面不改色,直到听到「驸马」二字,表情忽然间崩裂开。

「昭儿这是真要将状元郎招为驸马?」

「李淮亦心悦我,有何不可?」

「本王有话单独跟你说。」

我给李淮使了个眼色,请赵徵明去了书房。

门一关上,我就被赵徵明一把圈入怀中。

但他环住我的手臂压到了我的伤口。

疼痛牵扯着我我「嘶」了一声。

他这才意识到什么,松开了手:「我听说你受了伤,处理完政务便过来了。」

我冷哼一声,心中涌上一阵恶心。

「我如何受伤,你可不是心知肚明?」

他难得有些心虚之色,但转而便消逝在他面上。

「我为何派人,还不是担心这来历不明的李淮对你另有所图么?」

「昭儿,你我这么多年,你还不知么?」

「我所做的桩桩件件,哪件事不是为了你好?」

「呵。」我嗤笑一声,「赵徵明。」

我难得直呼他的大名。

「我已不再是十九岁那个,你让我射杀白鹿,我便乖乖照做的萧明昭了。」

我上前两步靠近了赵徵明,在他耳畔轻声耳语到:「我早便想明白了。」

「你想把我拘在你的身边,但你又无法给我任何未来的可能。」

「毕竟。」

我微微呼出一口气,喷洒在他耳边。

「这于礼制不和。」

他眉心一拧:「本王执掌朝政,礼制如何,皆由本王说了算。」

「陛下年幼,摄政王代为执政,赵徵明,你可别忘了,这天下,还姓萧。」

「我身子不爽,王来看过了,那边请回吧,恕本宫实难送客。」

我下了逐客令。

赵徵明离开之前,我又加了一句:「连枝已经被我给处置了。」

「你,很好。」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嘴角反而扬起一抹笑。

赵徵明走后,幽花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殿下,手上的伤可还好?」

「小伤而已。」我低头看了看臂间的绑带,摇了摇头。

幽花朝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殿下若想除掉摄政王,尽管吩咐!」

「不着急。」

赵徵明论政绩上,确实是个合格的摄政王,在朝臣百姓间风评也不错。

此事还不能操之过急。

「不过,恕幽花多嘴,殿下本就要除掉那刺客,为何不叫我直接在他进门那刻便解决了他?何苦以身犯险呢?」幽花还是有些不解地问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我推开书房的门,幽花自觉隐入房中。

我见外头春光正好,一身白袍的李淮正弓着身子,手上握着毛笔,认真地在纸上涂涂画画。

门房禀告我,说摄政王方才还带了许多药材与膏药来公主府。

我沉默片刻,吩咐下人把这些药送到京中的济慈堂和孤幼坊。

8

近日京城中起了不少传言。

大多与我和李淮有关。

人道是端阳长公主荒淫无道,看上了貌美如花的状元郎。

而着状元郎也乐得攀个高枝儿,与长公主日日欢娱,斗鸡走狗,享乐非凡。

对于这些传言,我没作什么回应。

因为他们说的也不都是假的。

李淮常出入我身侧,我带他游走于各个宴席间。

几日前,我的另一个暗卫幽林从外头回来了。

他将一个盒子呈给我,并说到:「属下的手下伪装成油商,在三年前楚州贡院残余下来的灯油中掺入了白矾,银针探油变黑。此后,属下跟踪了一批盐商车队,发现了一个密室,里边正藏着未启封的范文卷宗,还有,封箱上的火漆。」

我从盒中取出那枚火漆。

许是放在地下好几年的缘由,火漆上的几道划痕覆盖在了

但我如何认不出划痕下那个「晦」字。

饶是我心里早已有预料,认出这熟悉的字迹时,身子还是微微发颤。

9

我七岁那年,在弘文馆练字。

师傅说我的字写的潦草,让我临摹二十遍字帖。

「雅音替坏一至此,长令尔辈调宫徵。」

「徵……」我握着笔,在纸上涂涂改改,就是写不好这个笔画繁复的字。

「这是哪位小公主?脸上都成小花猫了。」

忽然间,我的上头传来一道男声。

我抬头,瞧见我的太子哥哥和他身边的剑眉星目,但脸上还未脱稚气的男子。

「徵明,这是我的妹妹端阳公主,昭儿。」

太子哥哥告诉我,他身边的人是他的伴读,皇后娘娘的外甥,赵徵明。

我的动作停滞了,连带着我的笔,就这样静止在半空,唯有点点墨水一滴一滴沁出纸上。

赵徵明俯下身子,视线落在纸上那一团墨色上。

他轻轻笑了笑,提起边上的笔,蘸了朱砂墨,圈出那个字:「殿下可需要我教教殿下如何写好?」

「是了,昭儿,徵明的字是我们京中出了名的好,连太傅都夸他有徽宗之风骨,你可跟他好好学学,这样啊,王太傅就不会再罚你抄写了。」

太子哥哥偷笑了两声,恰巧此时外头有小太监来找他,说父皇有事唤他,他便叮嘱赵徵明在这看看我,他一会儿便回。

赵徵明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带着我的手,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了这个“徵”字。

他边写着,边不紧不慢地说:「殿下可知,这正是我名字里的字?」

「太子哥哥总是提到他的好朋友,叫徵明,徵明,但我确实第一次知道你是这个字。」

我看着纸上出现的一个个清隽有力的字,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徵明哥哥,你写的真好。」

他似乎有些愣住了,顿了顿,说:「公主殿下过誉了。」

「你就同太子哥哥一样唤我昭儿便好,我叫萧明昭。」

「那我考考昭儿,可能猜到我的表字?」

他停笔,揉了揉我的头发,又给了我些许提示。

「韩昌黎之名愈,字则曰退之。」

我绞尽脑汁,搜挂着四岁开蒙后我肚子里的墨水。

然后,在纸上小心翼翼地写下了「晦」这个字。

赵徵明笑起来:「昭儿,你比你的皇兄聪慧多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赵徵明,此后我与他熟悉起来。

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后与他的每一分相熟,都在走向痛苦。

10

英国公夫人要举办宴席,给我也送了拜帖。

大家都道我与李淮出双入对,形影不离,这回亦然。

「长公主殿下。」

有相识的夫人前来向我问好,她们无一不是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站在我身后的李淮。

「状元郎果真是丰神俊秀,与公主殿下站在一起,可真是一对璧人。」

「殿下可定好了何时与李学士的好事?」

「不急呢。」

我笑意盈盈地对她们说,「这不是还得等陛下与摄政王下旨赐婚么?」

「可是,摄政王和端阳公主感情向来深厚,只怕是摄政王舍不得公主呢。」

这一句话让身边的妇人面面相觑,我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见威远侯府家的二姑娘正用帕子捂着嘴轻笑。

我与她在闺阁时便有些不对付,她这一番话,目的便是要引起大家的浮想翩翩,又或者说,拿这来刺一刺李淮。

我盯着她看了几秒,倒是让她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来人,威远侯府的二小姐不敬本宫,掌嘴二十。」

我收回我的目光,抛下这句话。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倒是不怪她们惊讶,谁不知道这些年下来长公主的脾气最是好说话不过。

而往日里威远侯府的二小姐也一向喜欢压我一头,我也只是笑笑,甚少与她计较。

我这一番举动倒是让大家都噤了声,随后宴席开始,人们只恭敬地向我敬酒,并无人再多说闲话。

但我仍是觉得有些扫兴无趣,觥筹交错间,我悄悄对李淮说:「不如我们早些出去逛逛。」

李淮自然是应我的。

我作别了英国公夫人,离开国公府。

马车在外面等着,李淮扶着我上马车,但鞋面刚触到踏板上,我却变了心意,转而抓住李淮的手跳下来。

我吩咐了车夫告诉他直接回公主府,不需要等我们。

我和李淮就这样漫步在京城的大街上。

说实话,我已许久没有在这京城的街道上肆意行走了。

在我还未出阁时,我曾和我从小到大的贴身侍女令月扮作寻常人家的姑娘,偷偷溜出皇宫。

有一次便有往后许多次,直到那年春末,我遇到了刺客,再次睁眼时,却见守在我床边的是赵徵明。

与之而来的还有太子哥哥自缢于东宫的消息。

不,当时,他已是废太子了。

那一年的科举案牵涉出的结党营私罪证颇多,父皇一怒之下废了皇兄的太子之位,将他禁足于东宫。

我曾经悄悄溜进去想看他,令月带我绕到东宫后院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托着我让我爬上院墙。

我趴在墙头,远远地看见偌大的院子中,春景萧索,皇兄就这样独自一人坐在枯败的树下。

他注意到了我,我正想跳进去,他却对着我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

他的面上满含着痛苦之色。

可惜当时的我,只是以为他是被禁足,才感伤难抑。

我用口型告诉他,我会去找父皇求情,过几日便再来看他。

可一段时日后,当我再度出宫想去瞧瞧他时,不偏不倚就遇上了刺客。

我醒来时已经忘却了当日的情形。

赵徵明将呆滞空洞的我拥入怀中,不断地轻抚我的发髻,告诉我,令月护主不力,本应处死。

但念在她服侍我多年的份上,只是将她杖责五十,贬出宫去。

「这可是父皇的命令?」我颤抖着问赵徵明。

赵徵明却避而不谈:「陛下让我好好照料你,昭儿,身边办事不力的人,自然要除去。」

「莫怕,莫怕。」他轻声哄着我,「昭儿,有我在。」

往事总是叫人有些无语凝噎,李淮许是看出了我的不快,问我:「殿下方才在席间只顾着饮酒,都未曾用些吃食,此刻可饿?」

他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自己的肚子有些空空的,我答他:「是有些饿,这街上,有什么能填填肚子的?」

李淮仿佛早便准备好了一般,向前方指了指,一家灯火昏黄的小摊子,招牌上写着四个大字「海鲜馄饨」。

他带我走去,我有些新奇,想着这多年下来倒是没吃过海鲜馄饨。

平日里在宫中吃的小馄饨,内陷皆食材丰富,一口下去也吃不出到底是什么个味来。

摊子不大,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李淮似乎早和老板相识,老板热情地招呼他坐下。

「我倒是从未吃过海鲜馄饨。」我好奇地打量了一圈。

「这店家啊,早些年曾出海做过生意,据说这是东南沿海小渔村里的特色,京中便只有一家,白日里生意火热得很。」

「可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过?」

照常说,天宝楼的点心,桃源阁的松鼠鳜鱼,在京城那都是大名鼎鼎的存在,多少小姐公子都爱这一口。

李淮低头笑了笑:「小本生意,普通小店的馄饨本就不是达官贵族的选择,更别说这店开在这,不在城中有名的闹市区,消息自然传不到贵族们的耳中。况且,这家店以量大、实在,味道又鲜著称,平头老百姓闲时来上一碗,觉得滋味,可若小姐公子们来,只怕看到这门面便要扭头就走了。」

倒也是,我点点头,就在闲话间,店家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香气扑鼻,上头撒了葱花、虾皮,还淋了一勺蟹油。

「他们家这勺蟹油啊,是店家晨起在码头守着渔娘现拆的蟹,蟹膏混着猪油炼成冻,往碗底一放,热汤一淋,最是鲜美不过了。」

我的肚子被这香气诱已经开始向我叫嚣,忙舀起一个馄饨。

这一个馄饨肉馅不大,馄饨皮薄如纸片,和我以往在宫里吃的馅塞得满满当当的馄饨不同。

我吃的急,即使被热滚滚的汤烫了几分,仍迫不及待地要吞入口中,只觉得满口鲜香美味,还想立刻吃第二口。

「公主殿下觉得如何?」

李淮眉眼弯了弯,伸过帕子,为我拭了拭嘴角。

「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口味的馄饨,平日不常出来,果然酒香也怕巷子深。」我边吃着边应他。

「这条街上吃的可多着,你看东南角那个已经打烊的摊子,那是陈阿婆家的豆花,往往清晨一出摊,便会被大家抢空,这摊子正对面的那家胡饼与羊肉汤更是美味,她们家的娘子啊,之前做生意跑过西域,从胡人那学来了这特色……」

李淮滔滔不绝地同我讲着这条街那个巷子里的趣事,我听了只觉得新鲜,又有些好奇:「可是你不是吴州人,来京城不过数月,为何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李淮环顾四周一圈,道:「我来京中准备科考一个月,住在这条街尽头的书院里,温书温得晚了,便会出来走走,也是无意中吃到的这馄饨,知道了来历。晨起的豆花,午市的羊肉汤,还有吹糖人的那个跛脚大爷,每个摊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有自己的故事,我对一切都好奇,每日都会在这城中走个一圈,我想,若是有朝一日得以为官,也得先好好听听他们的故事,不若从这皇城脚下开始。」

我听了他的话,陷入了沉思。

「殿下。」李淮忽然唤我,将我从思绪中拉回来。

「臣知道殿下会是一位好君主。」

「你疯了,这样的话,叫旁人听了可是要杀头的。」

我饶是如此说,依旧盯着他漆黑的墨瞳。

李淮面不改色,坦荡地回敬我的目光:

「殿下会做到的。」

11

幽林给我带来了更多的消息。

顺着之前理好的线索查下去,很多事情都渐渐浮现出来。

赵徵明与盐商勾结,收买考官和誊录书生。

他们在贡院特制的灯油中掺入松胶,使灯燃烧时温度更高——这样夜间调换试卷时,密封的浆糊遇热软化却不留痕迹。

盐商们借此让族中七名子弟顺利中举。

然而,贡院修缮工匠撞破他们正在调换试卷的脏污。

一场大火吞噬了整个西厢考棚,三十八名誊录书生和涉案举子在这场大火中魂归尘埃。

唯独李淮的师傅因当晚腹泻离岗,侥幸逃过一劫。

发现尸体数量对不上后,他连夜从乱葬岗背来一具身形相仿的乞丐尸体。

将自己的玉佩塞进其怀中,亲手将尸首抛入余火未熄的废墟。

大火连带着誊录书生与科考举子一并魂归尘埃中。

父皇为历练太子哥哥,特意将江南科考交他总领。

谁知赵徵明查案时,竟在盐商别院搜出盖有东宫鸾印的密信,写着「今科取士七人,白银五千两为谢」。

太子在御前跪了整夜喊冤,可那鸾印笔触与印泥成色,经三司鉴定确是真物。

父皇气得当场折断御笔,下旨废太子、禁足东宫。

此事本还可以进一步追查,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父皇需要时间来消气,再进行深入调查。

但太子却忽然自缢于东宫,让全天下人以为他畏罪自尽。

我父皇大恸,忧思伤神之下,本就不硬朗的身体日渐消沉。

他唯一剩下的一个儿子还年幼,此时不过五岁,连《千字文》尚读不明白。

父皇龙驭宾天那夜,赵徵明冒雨闯进我的寝殿。

他衣袖还滴着水,却将一枚温热的虎符塞进我手里:

「诸侯王已调兵往潼关。」

他说,我身边,只剩他了。

我看着他被雨水泡白的指节,想起十二岁那年我坠马时,也是这双手把我从泥泞里捞起来。

多年相知的情谊让我选择相信他。

三日后,我外祖父带着八千边军抵京,赵徵明当庭斩杀两位质疑幼主的郡王。

当鲜血溅上龙椅基座时,他转身对我轻声道:

「萧家的江山,我替你守。」

叫我差点,相信了他的真情。

如果不是一年前我在整理皇兄遗物时,发现的暗格中的那本《楚辞》校注本,里头掉出一枚东宫鸾印,我还不知从何入手。

我将上头残存的印泥挂下,比对了当初那封密信上的印鉴。

伪信用的是普通朱砂,而太子曾经有过一段时间颇喜欢书画颜料,东宫也常放着西域上贡的阎浮提金粉。

他也便喜欢往印泥中掺些金粉。

还有一事,是李淮提醒我的。

「微臣见先太子密信,用的是洒金纸,这是太子生辰,三月二日才启用的新纸,可这封信的日期却是二月初七。可此时,东宫应仍在用旧式素笺才对。」

我听了他的提点,派人去找了尚服局的女官验证。

女官同我说,当时新笺因江南雪灾延迟运送,一直到三月初一才入库。

至此,我终于理清楚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两日前,我踏入那座尘封已久的府邸,大门正上方的「东宫」二字早已不复往日的金光灿灿,庭院枯败,正如太子离世前那般凄惨萧索。

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踩断了地上的枯枝落叶。

我没有回头,面向着那颗枯树,淡淡开口:「今日前来祭拜旧友?」

「我与承元相识多年,自然要来看看。」

赵徵明声音淡漠,走到我身边。

「昭儿,你如今,可是在生我的气?」

「昭儿怎敢?毕竟,王是昭儿身边唯一的人了,不是么?」

他听此,面上露出满意的笑,伸手撩了撩我耳边的碎发,道:「我知你还是小孩心性,你同那状元这些日子的风月事我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至于李淮。」他顿了顿,「他有真才实学,是个难得的人才,我不会动他。」

我垂下眼眸,不看他:「可是,难道要让昭儿一辈子都不嫁人,只悄悄藏在王身边么?」

赵徵明沉默片刻,将我揽入怀中:「你且等我。」

12

赵徵明不出我所料地开始行动起来。

或者说,其实他一直有密谋,只是如今,提上了日程。

很快便是我的生辰了,正好与皇家狩猎撞上同时,便要将我的生辰宴在狩猎期间一起办。

「皇姐,我好饿,什么时候能吃东西。」

年幼的小皇帝萧承佑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袖。

他才这么小,拉不起弓,举不了剑,还得坐在这王帐之下,等到时辰了,向所有人宣布狩猎开始。

我从袖中拿出两块手帕包好的点心,趁赵徵明没注意,塞给了萧承佑。

见他背着众人胡乱往嘴里塞糕点的样子,我怜爱地笑了笑,也在心中叹了口气。

「今晚是皇姐生日,摄政王说给皇姐准备了好多好玩的,还有丰盛的宴席呢。」

萧承佑托腮看着我,雀跃之色涌上眼角眉梢。

「嗯,承佑,今天想要什么?我给你猎一只兔子来玩可好?」我岔开了话题。

「好哇好哇。」萧承佑听到,高兴地咧开了嘴。

赵徵明也注意到了我们二人的谈话,他看向我们,面色威严。

但语气却带着几分柔软:「待会儿狩猎,注意安全。」

围猎开始,我翻身上马,朝着熟悉的那一片密林驰去。

曾经,正是在这片密林中,我与赵徵明一同发现了白鹿。

白鹿向来被称为祥瑞,为世所罕见。

赵徵明叫我射下白鹿,我迟迟未敢拉弓。

「昭儿,可听过近日坊间的一曲童谣?」

「白鹿鸣,紫薇黯,金丸破瘴见青天」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似鬼魅般环绕在我的耳畔,我的大脑被曾经多年内涌挟而来的无数细细密密的话语淹没。

等我醒神时,箭簇已经离手而去,那头白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随之而来的礼官见此大惊。

公卿贵族们闻此皆脸色立变,面面相觑。

无他,只因我,射杀了他们眼中的祥瑞。

可赵徵明同我讲,父皇缠绵病榻许久,当以金箭射鹿以驱邪。

我父皇闻此虽有怒,但到底还是未对我追究什么,只是罚了我几个月的俸例,将我禁足了一个月。

赵徵明时不时会买通侍卫来看我,给我送他从宫外买的吃食和一些小玩意儿以作安抚。

那次狩猎后不出几个月,我父皇还是病逝了。

便有疑心之人提及我射杀白鹿,指责我不孝,是毁灭祥瑞的罪人。

此时,唯有赵徵明顶着一切的谩骂与指责,处理了流言蜚语。

可我忘记了,当时,诱我射杀白鹿的,也是他。

今日策马驰骋于故地,再回想起当日,我心头已是风平浪静。

我猎下一只毛色雪白的兔子,装入笼中。

我回到营地,去了萧承佑的帐中。

「陛下,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萧承佑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跳跃到我身后,看见我手中的兔子,顿时兴奋地欢呼起来。

「谢谢皇姐!」

他抱过笼子,小心翼翼地把兔子从里头抱出来,抚摸着他的毛。

他对这小兔子爱不释手,我借机摸摸他的头,蹲下身子,平视着他。

「陛下,你脖子上的长命锁,给皇姐看看好吗?」

我的视线落在他脖子上那个蟠螭衔珠项圈上。

萧承佑乖乖地摘下递给我。

我迟疑片刻,从他手中接过这个项圈,有些艰涩地向他开口:「不要告诉摄政王,记住了吗?」

或许是我的语气还有面色太过凝重,萧承佑意识到了什么。

他手中抚摸着兔子,半晌,抬头,看着我道:

「皇姐,承佑与皇姐才是亲姐弟。」

他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用他天真清澈的眼睛看着我。

我心底一沉,把他拥入怀中,抱紧了他小小的身板。

夜里,营帐内灯火通明,舞姬乐师在帐内奏乐起舞,王公贵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坐在我身边的萧承佑吃了一碗莲子羹之后不久,便戳了戳我。

我见他睡眼惺忪,方同我说完「皇姐,我好想睡觉。」后,便伏到桌上沉沉睡去。

我第一反应看向坐在萧承佑左侧的赵徵明,他只是扭头,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萧承佑,挥手叫了婢女把萧承佑抱下去。

我嘴角扯出一抹笑,直勾勾地盯着正中央奏着那一曲《兰陵王入阵曲》的乐师,漫不经心地提起:「王果然还同年少时那般,喜欢这《兰陵王入阵曲》。」

「当年同昭儿一起躲在宫殿外一起听的曲子,本王又怎会不常念着。」

他的话只教我内心一阵发笑。

他还以为我只记得同他听这乐曲的欢娱。

当初同他一起看这曲子不假,可我二人躲藏间,被武王家的郡主撞见了。

郡主闹着要和我们一起玩,不注意间,边上橱柜里那盏珍贵的琉璃灯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我记着是那个小郡主自己绊了自己,摔在了那个架子上,从而把那个琉璃灯摔碎了。

可赵徵明却说:「昭儿,你记错了,是你方才推了郡主,才导致这琉璃灯摔到了地上。」

他直视着我,语气很坚定,坚定到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那是南海上贡的珍品,十分稀罕,皇后娘娘曾经对其爱不释手。

皇后娘娘过世得早,父皇想念她,把这盏灯放于架上,常常把玩。

我摔碎了这灯,自然免不了责罚。

我被关到了佛堂罚抄经百遍,也是半夜里,赵徵明过来,给我披上了毯子,同我一起抄写。

他的书法向来一绝,也擅模仿他人笔记。

他陪我一起完成了惩罚。

那个夜晚我躺在赵徵明怀里昏昏欲睡前,又回想起那盏琉璃灯。

我对我的记忆还是半信半疑,可当我对上他那双深沉的眼眸,感受到他温暖的气息时。

我闭上眼,相信了他,随后沉沉睡去。

《兰陵王入阵曲》到高潮,我似乎隐隐约约听到帐外传来兵戈交刃的声音。

一曲毕,我站起身,举杯向着帐内的众人敬酒,并道:「端阳近日新学一曲,在此为诸君助兴。」

赵徵明显然是有些诧异的,在他紧随着我的目光下,我走向中央那面夔纹战鼓前,从乐师手中接过鼓槌。

「大风起兮云飞扬」慢鼓三声,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连击九响,帐外忽然传来弓弦齐鸣的铮响。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我反手将鼓槌划过第二面小鼓的鱼皮面,鼓碎如雷,如裂石之音。

赵徵明的面上终于觉察出不对之色。

他将手中的酒杯一掷,酒盏碎裂的声响并没有给他带来他预期的东西。

反而,营帐的门帘一掀,我外祖父麾下的副将提着禁军统领的首级进了来。

赵徵明面上划过不可置信的神色,但只一瞬,多年政坛沉浮的经验还是让他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他垂下的手握紧了腰间的玉玦。

「端阳,过来。」他向我招手。

「王,您是不是想问,为何吴副将会提着统领大人的首级进来,照您的计划,他们不该是一同走入这王帐之中么?」

我扔了鼓槌,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赵徵明几日前传给我外祖的信被我截获,果然如我所料,他虚报了逆贼叛党动乱,以护陛下与我为由请我外祖派遣一支部队前来京城。

如果进展顺利,此刻无需兵戎相见,他便可以夺了这幼主的皇位。

「你养在白鹿林里的私兵,现在已经被我尽数抓获。」

我再望向他时,眼中只剩冷漠,毫无情谊。

似乎是我的眼神太过冷冽,赵徵明愣住了。

「长公主,您这是作何?」

坐于两侧的大臣有些坐不住了,以左丞相为首站起身,质问我。

下一刻,我的手下进帐,将剑悬于帐内的臣子们的脖颈上,尽数包围。

「你,你想造反?」左丞相叫到。

我扫了他一眼,还未开口,营帐的门帘被掀起,传来一道清冽舒朗的男声:

「左相大人,长公主姓萧,这大梁亦姓萧,可何来造反之说呢?」

李淮捧着匣子大踏步走了进来,行至我跟前,向我恭敬地行了礼。

「李淮?怎么,朝廷的诏书还未下来,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所谓的翰林学士擅自入内了?」

「微臣受长公主之命,重新调查元景三年科举案。」李淮将匣子里的证物取出,示于帐内众人。

他向众人讲述了科举案的来龙去脉,满帐皆震惊于他的话语,连方才义愤填膺似要骂我牝鸡司晨的左相也渐渐熄了声响。

「是故,先太子乃含冤而亡。」

最后四字一字一字地扎在我的心上,我不由得红了眼眶。

众人将目光聚焦于端坐在上方的赵徵明身上。

赵徵明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面色波澜不惊。

我蹙起眉,心中莫名感到一阵不安。

「事已至此,本王亦无话可否认。」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缓缓从座位上起身,全然无视架在他脖子上的两道利刃。

就在我疑惑之际,又闯入一波黑衣人,他们各个黑衣蒙面,一眼便知这是作为死士而培养的。

他们闯入帐内便与我的士兵交战,我暗道一声不好,掏出腰间的匕首,直向赵徵明而去。

他还是大梁的摄政王,所以即使边上有两个士兵钳制他,也不敢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不愧是摄政王,本宫千算万算,实在是没算到你还留了这么一手。」

赵徵明盯着我手中的匕首,凝视片刻,抬起眼眸,用那双曾经令我沉溺千百次的美目注视着我:

「我的昭儿,何时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变得这么有本事了。」他看着我,但似又在对自己说。

我未理睬他的话,自顾自说到:

「八岁那年武王家的郡主打碎了父皇的琉璃灯,你说,这是我在推搡她的期间碰倒的。」

「十岁那年我练骑射,你调松了我的弓弦,送了我一把新的弓,让我以为自己技艺不精而难过,唯有用着你送我的那把弓方能安心。」

「十三岁那年我夜里误闯入冷宫,见你在处置一个宫女,你的双手甚至还沾着血,但却捂住我的眼睛告诉我,我看错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死死盯着手中的匕首,它随着我紧握的手微微颤抖着。

「我差点一直这样陷入你的陷阱到永远,可惜,你毒哑了令月。」

赵徵明说,他把令月打发出了宫,只是贬为庶人。

但令月是从小服侍我长大的,我就算再怎么信任赵徵明,我也终是放心不下。

当我真正失去了令月这个心腹之后,我才惊觉,我身边早已布满了赵徵明给我安排的人。

我母妃早亡,但她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留给我。

我也未曾将自己的一切交托给赵徵明。

我传信给了我的外祖父。

不久后的一天,我的房间内多出了两个人,幽林与幽花。

她们成了我的暗卫,同时也帮我去调查了令月的去向。

当得知令月被毒哑的那一刻,我心中的一些东西轰然倒塌。

她被草草扔到城郊,无法说话,只能将她所知道的一切写在字条上,让幽花转交给我。

可以说,是令月的鲜血,让我重新审视我的过去。

「你有一点说对了,太子哥哥是不如我。」

「他得知了真相,怎敢相信多年挚友竟下此毒手,寻了死路。」

「我与他不同。」

「你做摄政王这两年做得很好,但我会比你做的更好。」

刀剑交错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愈发放大,赵徵明此刻却微微倾身面向我,他的胸口隔着华贵的织锦衣料,抵在刀刃上。

「我知承元不如你。」

「可是昭儿,你的算计还不够,我送你最后一份礼物。」赵徵明喉间滚出一声闷笑,唇角扬起讥诮的弧度。

但下一秒,我手中的匕首便深深没入他的胸口。

直到这时,他瞳孔猛地收缩,映出我身后幽花挑帘而入的身影。

「殿下,属下已持虎符召集御林军,前来缴杀叛贼。」

我对幽花挥了挥手,示意她将营帐内外的叛贼制住。

我手中的匕首随着我的动作越发深入。

「我是差几分算计。」

「可我也懂得留后手。」

鲜血从赵徵明的口中溢出,他轻笑一声,只是抬起手,轻轻抚过我额间的发丝。

但转而,他眼中闪过片刻寒光,伴随着李淮的一声大喊:

「殿下小心!」

赵徵明突然迸发出骇人力道,蟒纹广袖卷着腥风将我揽入怀中。

我听见李淮的嘶吼混着剑刃破空声,温热血雾在眼前炸开。

「李淮!」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挡在我身前的李淮。

李淮的素色衣袍在剑光中绽开血莲,幽花的柳叶镖钉入刺客后颈时,他倒下的身影如折翼鹤。

「我倒是,小瞧李学士的真情了。」赵徵明露出无可奈何的一抹笑,我无暇顾及他,扶住即将倒下的李淮。

「殿下,殿下无事就好。」

「你是不是蠢,幽花幽林会暗器,自会为我注意到这刺客,你何须为我挡下。」我颤抖着握住他的手。

「这营帐内,都乱得能煮一锅粥了。」李淮咳嗽两声,我徒劳地按着他心口伤处,蜀锦衣袖吸饱了血,沉甸甸地坠着手腕。「万一她们,慢一步,那岂不是真的要伤到殿下了。」

「你还有功夫说笑。」我嗔怒到。

「殿下没事就好。」李淮伸手,染红的指尖悬在我的腮边,似要抚摸我的脸,但片刻间,又忽得收了回去。

我恍惚听到帐外忽传来幼帝诵王摩诘那首《相思》的童声,穿堂风卷着残烛扑在他渐渐失去血色的面庞。

我看着他睫上凝的血珠坠入尘灰,忽而想起江南梅雨时,他执伞立在竹舍前替我烘书的样子。

「我这一生,唯有在吴州见你那三月,才知情是何物。」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未竟的词句被金戈声吞没。我握着他渐冷的手贴上脸颊,麻木地看着幽花和幽林处置完剩余的死士。

「赵党死士,一个不留。」

「元景三年科举案,牵涉臣子,全部收押至天牢。」

13

赵徵明叛乱与科举案的事情耗了我好一阵。

等处理完这一切,公主府的池塘,已载满荷花。

关于我执掌朝政一事,自然也是惹得朝中众臣一片纷争。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牝鸡司晨」「祸乱朝纲」的骂声,随着廷杖击碎脊骨的脆响渐次消弭。

我命幽花给挨了板子的老臣送药,给惧内的户部侍郎夫人赐凤头钗,给刚嫁女的礼部尚书家添十里红妆。

李淮若在,该笑我这帝王术学得阴毒又迂回。

总有些难,但是我时常想起他那句:「陛下会是一位好君主的。」

想起他,我总是会不由得笑一笑,就好像他身上清冽的竹香,此刻又笼着我周身。

至于赵徵明,他没死。

他身处摄政王的位置上,确实做了不少有益朝政的事,功过是非,会有人评判。

至于我,捅了他那一刀,无论他死不死,就当还了曾经的恩怨。

我将他终身禁锢在他的府中。

有一日,他叫侍卫给我传话,说想见我一面。

我忙得很,与他并无可说的。

第二日,侍卫便向我告知:赵徵明自尽了,和先太子一样的方式。

死前,他托侍卫向我转交了一个物件。

我打开那个匣子,里面安然躺着一枚玉玦。

我十五岁那年,亲自选了玉,打了同心结,为他挂于腰间。

此刻它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我的手中,我攥紧了它,随后松开手。

伴随着「噗通」的一声,玉玦落入池塘中。

至于萧承佑……

我与他是骨肉血亲,但我也不得不防。

他现在还小,但谁能保证未来会如何。

我将朱笔搁置于案头,揉了揉眉头。

问了宫人时辰,才惊觉此刻已是卯时。

我命宫人替我换了身轻便的衣服,走出宫门,翻身上马。

白驹驰骋于漫漫甬道上,两颊边迎来的风吹乱了我的发丝。

一路不停,马蹄踏碎霜色时,运河的晨雾尚未散尽。

我勒缰于青石码头,见码头上那抹深绯色的身影在蒙蒙雾霭里洇成一点红,像极了那场连绵三月的雨中未熄的红烛。

「我知道陛下会来的。」

李淮面带笑,就这样凝视着我。

「刺史大人即将走马江州,我啊,自是要来送李大人一程的。」

李淮养了几个月的病,待身体大好后,我任命他为江州刺史,今日他便要启程,坐船沿运河南下上任了。

「微臣定不负所托。」他弯了弯腰,对我作揖行礼。

「等李大人回京,朕会期待与你同创盛世的那一日。」

他扬起温柔的笑,一如我第一次见到他那般。

「李大人,我们该启程咯。」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他抿了抿唇,轻轻念出一句。

船家解了船绳,招呼李淮上船。

他往我手中塞了一张字条,随后转身迈步登上了小舟。

桨声吱呀里惊起一滩沙鸥,他的身影越来越远。

「刘郎已恨蓬山远。」

「子湛,你做青鸟,我守这蓬山万里」

我喃喃道,那张沉在吴州烟雨里的字条上,在李义山的《无题》下,角落中谨慎而亲密地挨着他的表字

「子湛。」

更隔蓬山一万重。

(全文完)

来源:颜言读故事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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