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儿子,那钱我不能再给了。"我揉着太阳穴,语气里有说不出的疲惫。
"儿子,那钱我不能再给了。"我揉着太阳穴,语气里有说不出的疲惫。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桌上的茶杯上,映出一道道晃眼的光斑。
1986年春天,我五十岁那年,单位把我从车间主任调去当了后勤科长。
那时候,厂里的集体宿舍还没拆,我和老伴住在一栋红砖楼房的二楼,两间正房加一间偏房,虽不算宽敞,但在那个年代已经很不错了。
窗台上摆着几盆吊兰和文竹,老伴儿总说,屋里有点绿色,人心就不会太浮躁。
楼下的喇叭里,每天清晨六点准时响起《东方红》,唤醒沉睡的小院。
城里人还穿着褪色的蓝制服,戴着半旧的鸭舌帽,自行车铃声是那个年代最熟悉的旋律。
但我们这代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要给孩子们创造更好的生活。
那时的电视机还是黑白的,每到电视台播放《西游记》时,楼下的院子里就挤满了前来蹭电视的邻居,大人孩子围坐一圈,热闹非凡。
我儿子刘东明那年二十四岁,大学毕业没进国企,跟着几个同学合伙开了家小厂。
当时"下海"这个词刚刚流行起来,有胆量辞掉"铁饭碗"的年轻人不多,但也不少。
起初我不同意,国企多好,铁饭碗啊!可他执意要闯,说改革开放了,不能老吃大锅饭。
"爸,您还记得咱家第一台电视机吗?"儿子指着角落里那台半旧的黑白电视,"当年您排了整整三天队才买到,要不是有人家给您塞了两条烟,恐怕还得再等半个月!"
我摇着蒲扇,倚在藤椅上不说话。
"这就是计划经济的弊病,爸!现在不一样了,市场经济是大趋势,谁先下海,谁就能先富起来。"东明的眼睛里闪着光。
拗不过他,我和老伴儿省吃俭用,每月给他七千五百块,支持他创业。
这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普通工人一年多的工资了。
我记得那时候一碗牛肉面才七毛钱,一件普通的确良衬衫也不过十几块钱。
老伴儿为了攒钱,连街口那家"四川饭店"的回锅肉都舍不得吃了,每次路过都装作没看见。
家里的存折藏在枕头底下,那是我和老伴儿十几年的心血,本来想着给儿子攒个首付买房子的。
儿子结婚是1989年的事。
彼时,"单位分房"还是大多数城里人的住房来源,商品房刚刚起步,价格不菲。
媳妇李淑芬是县里一中的语文老师,模样清秀,说话轻声细语。
两人是相亲认识的,处了半年就办了婚事。
那时候,年轻人结婚都很简单,一辆"凤凰牌"自行车,一台"蝴蝶牌"缝纫机,一台"熊猫牌"黑白电视机,再添一台上海产的手摇式电话机就算像样的嫁妆了。
我们老两口商量着,把单位分的一套两居室让给小两口住。
结婚那天,新房里挂着红色的"喜"字和大红灯笼,院子里搭起了席棚,四张八仙桌摆满了家乡特色菜。
喜饼是从市里最有名的"丰泽园"买的,一斤三块八,要用粮票和食用油票一起才能买到。
亲家公李德才当时是县里供销社的副主任,为人忠厚老实,夫妻俩都很讲究。
婚礼当天,亲家母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确良旗袍,戴着一对小巧的珍珠耳环,看上去既端庄又有气质。
记得那天,我和李德才喝了不少"西凤"酒,脸都红了,却都笑得合不拢嘴。
"老刘啊,咱们从今天起就是一家人了。"李德才拉着我的手说,手上的茧子和我的一样厚实粗糙。
"对,一家人!孩子们好好过,我们就放心了。"我真心实意地回答,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谁知道好景不长。
1990年底,全国掀起了一股"下海"热潮,很多人辞职经商,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成功。
儿子的厂子开始亏损,几个合伙人急得团团转。
那年冬天特别冷,北风刮得窗户"哐哐"直响,暖气片时冷时热,家家户户都添了煤炉子取暖。
我那时刚升任厂办主任,工资涨了,每月能拿到二百多块钱,在同事中算是高的了。
但这点工资,禁不住儿子那个无底洞。
每个月七千五百的支出,让我和老伴儿的积蓄很快见了底。
有天晚上,我正在厨房洗碗,手里的搪瓷盆磕在水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伴儿走过来,欲言又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边角。
屋外,邻居家的收音机正播放着"上海滩"的旋律,隐约传来几户人家的谈笑声。
"有话就说。"我头也不抬地说,手上的动作没停。
"你说,咱们这么帮东明,到底对不对?"老伴儿压低声音问,仿佛怕被谁听见似的,"他都快三十的人了,总不能一直靠父母啊。"
我放下碗,手上的水珠滴在水池里,发出"滴答"的声响。
叹了口气:"可不帮他,那厂子就得倒闭。"
"几十号工人都等着发工资呢。"我想起东明厂子里那些面黄肌瘦的工人,大多是从农村来的。
"我知道,我就是担心……"老伴儿的话音里带着犹豫。
"担心什么?"我擦干手,转过身来,看着老伴儿。
"担心咱们老了,东明还是这样不成器。"老伴儿终于说出了埋在心底的话,眼睛里闪着泪光。
我沉默了,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街道上的霓虹灯一盏一盏亮起,折射在窗玻璃上,五彩斑斓。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望着天花板发呆。
思绪飘回了遥远的过去。
记忆中,我打小就没了爹,跟着娘靠种几亩薄田为生,家里穷得叮当响。
饿了就喝稀粥配咸菜,冬天连件像样的棉袄都没有,只能在破棉袄里塞些稻草御寒。
念书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十三岁就进了砖窑当学徒,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干到满天繁星才能休息。
手上的老茧厚得能扎进针,腰也累弯了。
如今自己好不容易有了点积蓄,却全给儿子填窟窿去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心里没了主意。
枕边,老伴均匀的呼吸声让我有些安心,至少眼下的日子,我们还能过得去。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1991年春节前。
那天下着小雪,白色的雪花飘飘洒洒,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装。
街上行人稀少,偶尔有几个骑自行车的人艰难地在雪地上蹬着,车轮碾过的地方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
我正在单位开会,接到亲家李德才的电话。
那时打电话还要去单位传达室,电话机是那种黑色的转盘式老式机器,听筒上还沾着前一个人的热气。
"老刘,能不能出来聊聊?"他的语气有些沉重,听起来像是有心事。
"出什么事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手心开始冒汗。
"还是见面说吧。"李德才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我们约在厂门口的小饭馆见面。
那是家不大的饭馆,四五张方桌,墙上贴着发黄的春联,天花板上的电风扇早已停转,积了一层薄灰。
我一进门,就看到李德才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一瓶二锅头,已经喝了小半瓶。
他那件灰色中山装看起来有些旧了,领口略微发白,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
"亲家,这是怎么了?大白天喝这么多?"我在他对面坐下,感到一丝不安。
李德才苦笑一声,给我倒了一杯:"老刘,我就直说了。"
"东明他……他把给我们的赡养费也断了。"说这话时,他的眼睛望向窗外,仿佛不忍心直视我的脸。
我愣住了,感觉脑子里"轰"的一声:"什么赡养费?"
"每个月三千块。"李德才喝了一口酒,"去年他说厂子效益好,要尽孝心,非要给我们老两口养老送终。"
我的手紧紧握住酒杯,指节泛白。
"一开始我不肯要,可他说这是他的心意,再说他每个月有你们给的七千五百,再加上厂子的收入,日子过得很宽裕……"李德才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七千五百加上每月给亲家的三千,一个月就是一万多!
而厂里的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四百块。
这小子哪来这么多钱?厂子真的亏损吗?
"亲家,这事我真不知道。"我声音发颤,胸口堵得慌,"我们给他钱是让他周转厂子用的,没想到他……"
话没说完,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的厂子,真有那么差吗?"
"我也纳闷呢。"李德才摇摇头,"前年过年,他还给我们买了台彩电,说是厂子效益好。"
"可现在又说效益不好,连赡养费都给不起了。"亲家叹了口气,"年轻人啊,就是不踏实。"
听了这话,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晚,我和老伴直接杀到儿子家。
推开门,只见儿子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桌上摆着啤酒和花生米,悠哉得很。
屋里新添了不少家具,电视也从黑白换成了彩色,茶几上还放着一个崭新的BP机,那在当时可是个稀罕物件,要好几千块钱。
媳妇李淑芬正在阳台上晾衣服,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羊毛衫,看起来价格不菲。
"爸,妈,怎么没提前说一声就来了?"儿子愣了一下,赶紧站起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慌乱。
我不由分说,把李德才跟我说的事情和盘托出:"你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儿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电视里传来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倒是媳妇从阳台进来,低着头说:"爸,这事是我们不对。东明厂子确实不景气,但也没有他说的那么糟。"
"之前那些钱……"她看了一眼儿子,欲言又止。
"都进了你们的腰包是吧?"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屋里的新家具和电器,"这些东西哪来的?我和你妈省吃俭用给你的钱,你就这么糟蹋?"
"爸,我也是想多攒点钱,将来好给您养老送终啊!"儿子终于开口了,却说得极不走心,眼神闪烁。
我冷笑一声:"你连岳父岳母的赡养费都舍不得给了,还谈什么给我养老?"
"那是暂时的!"儿子急了,"厂子最近真的不景气……"
我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从今天起,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你。"
"你自己的路,自己走!"说这话时,我的心像被撕裂一般疼。
一旁的老伴儿红了眼圈,但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知道她在支持我。
说完,我拉着老伴转身就走。
背后传来媳妇小声的啜泣,儿子的喊声也跟着响起:"爸!您不能这样啊!下个月工人的工资怎么发?"
我头也不回:"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走出楼道时,正好碰上邻居老王,他诧异地看着我们:"老刘,这么晚了去哪儿啊?"
"回家。"我简短地回答,不想多说。
老王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也没多问,只是拍拍我的肩膀:"有啥困难,尽管说。"
我挤出一个笑容,点点头离开。
回家的路上,老伴一直没说话,只是偶尔用袖子擦擦眼角。
到家后,她坐在床边,看着我说:"老刘,你做得对。"
"孩子总要学会自己走路的。"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接下来的日子,儿子几乎每天都来单位找我,又是哭又是闹。
有时甚至堵在我办公室门口,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我铁了心不再资助他,他也拿我没办法。
单位里的人都看在眼里,背地里议论纷纷。
"老刘可真狠心啊,自己的儿子都不帮。"
"那小子不争气,老刘这是在教育他呢!"
"要我说,该帮就帮,毕竟是亲儿子啊。"
各种声音我都听在耳里,但没有改变决心。
到了月底,他竟然把气撒在了亲家身上,不仅不给赡养费,还冷嘲热讽说亲家"告状"。
李德才打电话来,语气既无奈又难过:"老刘,我不是为那几个钱。"
"昨天东明来我家,说我在背后搬弄是非,让我以后别来往了。"说这话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可东明那孩子,怎么能这样对待长辈呢?"话尾处,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叹了口气,感到深深的愧疚:"亲家,这事您别管了。"
"他不孝敬您,我来补。"
"不是钱的问题!"李德才突然激动起来,声音提高了八度,"关键是孩子的心,变了!"
挂了电话,我心如刀绞。
儿子的心思,我哪能不明白?
当年自己白手起家,什么苦没吃过?
挖过煤,扛过包,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要走捷径。
可现在的年轻人,只想着走捷径,等着天上掉馅饼。
"时代变了啊。"我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高高耸起的烟囱,喃喃自语。
两天后的深夜,一个电话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电话铃声尖锐刺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跌跌撞撞地起床,摸黑去客厅接电话。
是李德才,声音里带着哭腔:"老刘,我被厂子录用了……"
"什么厂子?"我一头雾水,睡意全无。
"东明的厂子。"李德才深吸一口气,"他说不给赡养费了,但可以让我去他厂里当保安,月薪八百……"
我顿时火冒三丈,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李德才都五十多岁了,在供销社干了大半辈子,是单位的中层干部。
如今却要去给自己的女婿当保安?这像话吗?
"亲家,你别急,我这就去找东明!"我气得直发抖。
"别,别去。"李德才急忙阻止,"家丑不可外扬啊。"
"再说,我这把年纪,供销社也快倒闭了,有个去处也好。"他的语气里透着无奈和认命。
第二天一早,我直奔儿子的厂子。
那是郊区的一家小厂,占地不大,围墙上的标语"团结一心,艰苦奋斗"已经褪了色。
大门口的铁皮牌子上写着"华明塑料制品厂",油漆斑驳,透着一股陈旧感。
远远就看见李德才穿着蓝色工作服,戴着一顶破旧的鸭舌帽,站在厂门口,像极了那些农村来的老人。
曾经意气风发的供销社副主任,如今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守着一个连围墙都破破烂烂的小厂子。
这景象刺痛了我的眼睛。
"亲家!"我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
李德才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老刘,你怎么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压低声音问,看着他苍老了许多的面容,"你好好的供销社不干,来这里当什么保安?"
"供销社前段时间改制,我这把年纪,哪还有单位要?"李德才苦笑一声,眼里满是无奈。
那时正是国企改革的高峰期,不少单位开始"减员增效",很多人下岗回家了。
"东明说得对,与其白给赡养费,不如自己挣。"李德才的眼神黯淡下来,"我能干,不怕吃苦……"
我的心像被人狠狠攥了一下,疼得说不出话来。
正想说什么,儿子从厂里走出来,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前别着金光闪闪的厂长牌子,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
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喷了发胶,香水味隔老远就能闻到。
"爸,您来了?"他的表情有些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我这不是为了锻炼锻炼亲家吗?他一把年纪了,整天窝在家里多没意思。"说这话时,他拍了拍李德才的肩膀,像是在施舍什么。
"锻炼?"我冷笑一声,怒火中烧,"你让你岳父站在厂门口当保安,这叫锻炼?"
"那您说怎么办?"儿子一甩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现在没钱给他赡养费,还不是因为您断了我的经济支持!"
这话把我彻底激怒了:"好你个畜生!我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这么对待长辈的!"
声音大得把院子里的麻雀都惊飞了,几个路过的工人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又低头快步走开。
"爸,您别激动。"儿子的表情软了下来,凑近我小声说:"要不这样,您继续每月给我七千五,我就继续给亲家赡养费,让他回家养老。"
我气得浑身发抖,这是赤裸裸的要挟!
但看着李德才那疲惫的身影,我不忍心让他继续受这份罪。
"行,我答应你,但有个条件。"我咬牙切齿地说,眼睛直视着儿子。
"什么条件?"儿子眼睛一亮,笑容有些得意。
"你必须和我一起去厂里,看看你的工人是怎么干活的,你的钱都花在哪儿了!"我一字一句地说,像是在宣判。
儿子脸色一变,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当天下午,我请了半天假,和儿子一起走进了他的小厂。
那是一个加工塑料制品的作坊,不到二十名工人,机器设备也很简陋。
车间里闷热潮湿,弥漫着刺鼻的塑料味,工人们汗流浃背地干活,手上带着厚厚的老茧,衣服被汗水浸湿,贴在背上。
"老板来了!"有人喊了一声,大家停下手中的活,看向我们。
工人们的眼神里透着疲惫,有些人默默点头致意,有些人无动于衷,继续干活。
"继续干活!"儿子摆摆手,然后给我介绍厂里的情况。
我仔细观察着,发现这里的工人虽然辛苦,但干劲十足。
几个年轻人跟我说,他们每个月工资虽然不高,但老板从不拖欠,按时发放。
"那厂子效益怎么样?"我低声问一个看起来像是管理人员的中年人,眼睛却盯着儿子的后背。
"还行吧,前年效益特别好,去年稍差些,但也有盈利。"中年人诚实地回答,没有丝毫遮掩,"今年按这个趋势,应该会比去年还好些。"
我的心沉了下去。
儿子骗了我!他的厂子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亏损,他拿我的钱根本不是用来周转,而是……
回去的路上,我沉默不语。
儿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一路上不安地搓着手,几次欲言又止。
街上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自行车铃声,孩子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但我的心却如坠冰窟。
到了家,我把他叫进书房,关上门。
这是间不大的书房,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书架上摆着一些工具书和文件夹,还有我和老伴年轻时的合影。
照片里,我们穿着朴素的衣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东明,从实招来,我给你的钱,你都用在哪儿了?"我坐在书桌前,直视着儿子的眼睛。
儿子低着头,不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像小时候做错事情一样。
"我再问一遍,钱呢?"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无比坚定。
"我……我拿去投资了。"儿子终于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躲闪。
"投资什么?"
"股票……还有一些其他项目。"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赔了?"我盯着他的眼睛。
儿子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神飘忽不定:"有赔的,也有赚的。"
我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火:"那为什么要骗我说厂子亏损?"
"为什么要断了亲家的赡养费?"
"爸,我也是想多积累点资本啊!"儿子突然激动起来,眼睛放光,"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好时候,钱生钱才是王道。"
"我不能一辈子就困在这个小厂子里……"
"所以你宁愿让你岳父去当保安?"我冷冷地打断他,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锋利。
儿子沉默了,低下头。
我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儿子,心如死灰。
三十年前,我曾抱着刚出生的他,在心里发誓要让他过上好日子。
记得那天下着大雪,我站在医院门口,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儿子,他小小的脸蛋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我亲了亲他的额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儿子,爸爸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为了这个承诺,我没日没夜地干活,一年到头舍不得买件新衣服,就是为了多攒点钱给他上学、娶媳妇。
三十年后,他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宣布一个不容更改的决定。
"但我会每月直接给李德才三千块钱,作为你们的赡养费。"
"爸!"儿子急了,脸色变得煞白,"您不能这样!"
"别叫我爸!"我怒吼一声,桌上的茶杯被震得颤动,"你这样的儿子,我没教好,是我的失败!"
那天晚上,我和老伴儿商量了很久。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老伴儿坐在床边,满脸疲惫,眼角的皱纹在月光下显得更深了。
"东明变成这样,是我们的错吗?"她轻声问,眼里闪着泪光。
我摇摇头:"不全是。"
"时代变了,价值观也变了。"我望着窗外的月亮,思绪万千,"我们这代人吃苦耐劳,但也许太舍不得让孩子吃苦了。"
第二天一早,我找到李德才,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并承诺每月直接给他三千块赡养费。
亲家家住在一栋老旧的筒子楼里,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
墙上贴着女儿结婚时的照片,照片里的李淑芬穿着白色婚纱,笑得甜美。
"老刘,这使不得啊!"李德才连连摆手,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那是东明的孝心,不能让您代替啊!"
"不是代替,是弥补。"我拉着他的手,看着他因长期劳作而粗糙的手掌,心里一阵酸楚。
"亲家,咱们是一家人。东明有错,我这个当父亲的有责任。"
李德才红了眼圈,嘴唇颤抖着:"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打断他,"您先回家休息,别再来这当什么保安了。"
"至于东明那边,我会教育他的。"说这话时,我的声音很坚定。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对儿子的"断奶"。
再也不给他一分钱,让他自己去面对厂子里的一切问题。
李德才辞去了保安工作,回家安心养老,每月三千块由我直接送到他手里。
儿子一开始很不服气,又哭又闹,甚至威胁要和我断绝关系。
"爸,您太不近人情了!"他站在我办公室门口大声嚷嚷,"我是您亲儿子啊!"
我看着他通红的脸和充满血丝的眼睛,心里既心疼又坚定:"正因为你是我儿子,我才要这么做。"
"您不怕我厂子倒闭吗?几十号工人没饭吃,您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儿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摇摇头:"你的厂子,你自己负责。"
我不为所动。
办公室的同事们悄悄议论着,有人说我狠心,有人说我是为儿子好。
我不解释,也不辩解,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决定。
半年后,儿子的厂子真的遇到了困难,几乎要倒闭。
这次,没有我的资助,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街上的小饭馆老板告诉我,儿子每天凌晨四点就起床,跑遍了周边的工厂和商店,推销自己的产品。
有时候一天跑十几个地方,鞋都磨破了还在跑。
令我惊讶的是,面对真正的困境,儿子开始变得踏实起来。
他白天跑业务,晚上研究账本,连续几个月没回过家。
李淑芬告诉我,东明瘦了十几斤,但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爸,东明他变了。"一次偶然碰面,李淑芬红着眼圈对我说,"他现在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晚上回来还要看书学习新技术。"
"他说他对不起您和妈,也对不起我爸妈。"她的眼里闪着泪光,"他说等厂子好转了,一定要好好弥补。"
我听了,心里五味杂陈,既欣慰又心疼。
1992年底,儿子的厂子走出了困境。
那是改革开放深入发展的一年,邓小平同志南巡讲话后,全国掀起了新一轮创业热潮。
他改进了产品,找到了新的销路,营业额比往年翻了一番。
更让我惊讶的是,他主动找到李德才,不仅恢复了赡养费,还额外给了一笔钱,算是之前的补偿。
"亲家,东明他送来了一万块钱。"李德才打电话告诉我,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相信,"还跪下给我磕头,说对不起我们。"
我没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眼角有些湿润。
那年春节,我们两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
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街上人来人往,喜气洋洋。
饭桌上,儿子敬了我一杯酒,脸上的稚气少了许多,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
"爸,这一年多来,我想明白了很多事。"他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声音微微发颤。
"您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是对我最好的教育。"
"你明白就好。"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受到他肩膀的厚实,不再是从前那个瘦弱的少年。
"我不该把您和亲家的养老钱挪作他用,更不该让亲家去当保安。"儿子的声音哽咽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爸,谢谢您,给了我重新做人的机会。"说完,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急忙扶起他:"男子汉,跪什么!"
"东明啊,人这一辈子,总要经历些风雨才能成长。"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李德才也举起了杯子,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老刘,谢谢你。"
"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会怎样呢。"他的眼里满是感激。
我摇摇头:"咱们是一家人,不说这些。"
"只希望孩子们能记住,钱不是万能的,做人要有良心,要知恩图报。"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每个人的脸上。
那顿饭,我们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
屋子里弥漫着饭菜香和浓浓的亲情,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
如今回想起来,那段艰难的日子反而让我们一家人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
儿子的厂子越做越大,后来还开了分厂,生意做到了省外。
九十年代末,他又抓住机遇,把工厂转型为外贸企业,搭上了中国加入WTO的快车。
他不仅按时给两边老人赡养费,还常常带我们出去旅游,享受天伦之乐。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我一直纵容儿子,让他养成坐享其成的习惯,现在的他会是什么样子?
又或者,如果我不曾撤掉他的"拐杖",逼他自己走路,他还能成长为今天这个有担当的男人吗?
人这一辈子,恐怕最难的不是赚钱养家,而是如何教育好下一代,让他们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责任和爱。
记得有一次,我们一家人去黄山旅游,站在峰顶看云海。
儿子指着远方对他的孩子说:"爷爷当年对我很严格,我那时不理解,现在才明白,那是最深沉的爱。"
听到这话,我的眼睛湿润了。
那次"断供"的经历,不仅改变了儿子,也改变了我。
我明白了,爱不仅是给予,有时候,适当的"不给",反而是最大的给予。
这大概就是为人父母最深的智慧吧。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