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小说是一种惟妙惟肖的小说文体,作家、评论家谢志强对西班牙作家导演、编剧、作家佩德罗·阿莫多瓦的小说集《最后一个梦》中的同名小说进行拆解,将其分为三个小小说,解析佩德罗不刻意、不修饰、不做作的叙述语调:怎么说就怎么写,而且没有形容词。他认为这与汪曾祺微型小说的
小小说是一种惟妙惟肖的小说文体,作家、评论家谢志强对西班牙作家导演、编剧、作家佩德罗·阿莫多瓦的小说集《最后一个梦》中的同名小说进行拆解,将其分为三个小小说,解析佩德罗不刻意、不修饰、不做作的叙述语调:怎么说就怎么写,而且没有形容词。他认为这与汪曾祺微型小说的语言特征相似——这是阅遍人间沧桑、历经生活风风雨雨之后的语言:返璞归真。
生意与关怀:关于母亲形象的独特性
文 / 谢志强
小时候,家有闹钟,每天早晨都会“闹”,像紧急集合的钟声,而且,秒针、分针不嫌累地走,像磨坊的毛驴。我实在克制不住好奇,就把闹钟拆了个七零八落,却恢复不了整体,挨了父亲一顿揍。长大了,我爱上写作,热心阅读,也像拆闹钟,把文本的各个要素拆开来,分析小说的秘密,而且乐此不疲:怎么读就会怎么写。
现在,读着西班牙作家佩德罗·阿莫多瓦(其主业是电影导演、编剧)的小说集《最后一个梦》,我想拆解它的秘密。这本小说集可视为佩德罗的一部自传体小说,其中当书名的《最后一个梦》,是他“用变成孤儿的第一天的记事开启了新世纪”,即他宣称的“我总梦想写出一部糟糕的小说”。于是,他工作之余“偷偷地写”,住过不同的房间,“在窗前写”。写了,像练笔,再也没去在意。
他的助手罗拉在多次混乱的搬迁中救下了一个个蓝色的旧文件夹,悄悄地摘录汇编,拭去灰尘,拿了出来。那已是“冷藏”了近半个世纪的作品,他自己几乎也遗忘了。他说明:“全部故事都属于初始文本,其中有很多篇是为了逃离无聊而写下的。”看来,文学是对无聊、荒诞生活的一种抵抗或消解。而且,他不论体裁,将一切称为故事,读者认为像啥就是啥,颇似汪曾祺所言,要写不像小说的小说。甚至,纪实、魔幻、寓言、哲理等文学表达方式他也都运用自如。经过半个世纪的考验,这些故事仍未过时,其中永恒的底蕴产生了共鸣,值得不断回味。
佩德罗·阿莫多瓦
关于《最后一个梦》,佩德罗如是说:“收录这篇短小的记录,是因为我发现它的五页篇幅中有我迄今为止写出过的最好的东西。这不是说,我是伟大的作家——如果我能用同样的文采再写出至少两百页,那才行。必须到我的母亲死去,我才能写出《最后一个梦》。”足见这篇小说对他的意义,那是对母亲的怀念。他本人认定整部小说集是“最接近于一部自传的东西,碎片化、不完整,又带点儿隐秘性”。确实,某种意义上说,小说是作家的精神自传。
《最后一个梦》译为中文,篇幅也为五个多页码。我像拆闹钟那样,以微型小说的眼光去拆解小说的零件。有三个片段可视为三篇独立的微型小说。我给三个片段命名为:《信》《谢谢你,卡尔萨达镇》《暴风雨》,均为关于母亲生前的故事,像三朵浪花,溅起,又回落《最后一个梦》。它使我想到博尔赫斯的一个比喻:仿佛水消失在水中。
在《信》中,可见佩德罗儿时一家生活的艰苦。母子俩发现了商机,因为小镇里的邻居都是好人,却不识字,于是,儿子写信,母亲读信,收信人是邻居。这门生意:上门服务,成本低,效果佳。面临的考验是:怎么让收信人相信?像写小说,涉及到谎言的真实性。
我不由得想我到师范毕业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被分配到天山峡谷的一个工人子弟学校任教,多么盼望有人来信,可见那时我的孤独、寂寞,跟《信》中小孩的邻居们差不多。没人来信,我就写信,给远方的同学写信。记得终于有回信,其中一句追问:下半封呢?枯燥的生活平添了喜气,原来我急迫之中,只寄出了上半封信。收到信,我会展开想象的翅膀:城里的生活。那是一个书信的年代,打个电话也费事,早晨,我到总机室挂了一个长途电话,回学校上课,接近午饭,厂区的高音喇叭通知我去接电话。这就生发出等待、向往的文学母题。微信时代,这种情感就短暂了,减弱了。
吴娴敏 译|99读书人·人民文学出版社2025年3月版
《信》中主人公的视觉:“我”这个儿子,不但写信,还“核实母亲从不忠于原文后”,发现母亲也展开了想象翅膀,仿佛儿子写的信仅仅是一个起飞的平台,邻居女人竟不知道,母亲边念边编。一个写,一个念,最佳搭档,配合得天衣无缝。这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关键是:念完后,大家都很高兴。这位母亲的关怀,抵达了邻居的心灵深处,道出了邻居的向往:外孙女想外婆。这还不够,“我”的母亲进一步:想念外婆用装满水的盆在家的前门给她梳头。“我”点穿“信里根本没有提到外婆”。
这已不仅仅是“生意”了,而是关怀,连细节也独特。母亲说:“可是,你看她多么高兴啊。”母子俩的差别就在于此。写小说,不也像《信》中的母亲,能够洞悉“邻居女人”微妙而又深潜的情感吗?而现在一些微型小说作者,不也像《信》中写信的小孩,只会编“故事”,却触及不到人物的灵魂吗?略萨说:小说是真实的谎言。就如同儿时我撒谎,沙漠的气味暴露了我的谎言。我佩服《信》中母亲创造美丽的谎言,让邻居女人高兴了。细节决定成败。
《信》里带点荒诞意味的幽默,却散发出温暖的气息,那是终极关怀。生意做到位了,现在叫双赢:物质和精神。显然,母亲的注意力投向了关怀,还沉浸其中。
佩德罗·阿莫多瓦电影《平行母亲》
拎出其他两篇微型小说,可以体味其叙述的语言,不妨像《信》的主人公那样念一念,想一想。你就会发现佩德罗采用了一种不刻意、不修饰、不做作的语调:怎么说就怎么写,而且没有形容词。对照汪曾祺的微型小说,同样有这个语言特征。那是阅遍人间沧桑、历经生活风风雨雨之后的语言:返璞归真。
俄罗斯作家伊萨克·巴别尔、美国作家雷蒙德·卡佛常常摘引经典作家的写作秘诀,做成卡片。我摘录小说集《最后一个梦》中最后一篇小说《一部糟糕的小说》里佩德罗·阿莫多瓦作为主人公(或者说,假借主人公之口)摘录的《与瓦尔泽一起散步》中的一条写作建议:
“拿几张纸,写上连续三天,不要歪曲、不要虚情假意,写下脑袋里闪过的每一件事……三天后你会惊讶地看到,你萌生了那么多此前从未表现过的想法。这是一门三天之内成为原创作家的艺术。”
最后那个词:艺术,我用“秘密”去置换。
我读他的这部小说集,能感觉出他实践了名家的提示:自然而随便地写作。我也喜欢罗伯特·瓦尔泽的小说《散步》,像散文。
佩德罗·阿莫多瓦电影《痛苦与荣耀》
关于母亲的小说,有一个丰沛的谱系,怎么写出新意——独特性,而且还灵魂在场,《信》可以当做一个范例。就第一人称“我”而言,这又是一篇成长微型小说。那么,《最后一个梦》,无论作为一篇短篇小说,或者截取成若干个微型小说,或者当成一篇回忆性散文,其语言、细节、情感的表现,能否给我们以启示呢?
新媒体编辑:何晶
配图: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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