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20世纪70年代,杨春霞的名字随着现代京剧《杜鹃山》传遍大江南北。她塑造的游击队党代表柯湘形象深入人心,成为那个年代的文艺符号。舞台上,她身着蓝布衫、手持驳壳枪的飒爽英姿,让无数观众为之倾倒。当阴霾散去,杨春霞以惊人的艺术生命力重返舞台,在《霸王别姬》《白蛇
在20世纪70年代,杨春霞的名字随着现代京剧《杜鹃山》传遍大江南北。她塑造的游击队党代表柯湘形象深入人心,成为那个年代的文艺符号。舞台上,她身着蓝布衫、手持驳壳枪的飒爽英姿,让无数观众为之倾倒。当阴霾散去,杨春霞以惊人的艺术生命力重返舞台,在《霸王别姬》《白蛇传》等传统剧目中展现出不减当年的功力。岁月流转间,她用扎实的唱念做打证明:真正的艺术家,终会穿越时代的迷雾,在舞台上留下永恒的印记。
在上海戏曲学校的练功房里,每天清晨都能见到一个单薄的身影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身段。这个来自宁波的小姑娘,正用稚嫩的嗓音唱着昆曲《牡丹亭》的选段。朱传茗老师站在一旁,时而纠正她的指法,时而示范水袖的运用。昆曲讲究"一字一音,一音三转",这对年幼的杨春霞来说是极大的挑战。她常常在课后独自加练,直到把每个字的吐纳都练到字正腔圆。
转学京剧的决定来得突然。1959年夏天,校领导找她谈话时,这个16岁的姑娘正在后台。言慧珠老师第一次见到她,就被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吸引。改学京剧意味着要重新适应更强烈的锣鼓点,掌握更夸张的表演程式。杨春霞把昆曲的细腻融入京剧表演,在《贵妃醉酒》里,她借鉴昆曲的指法来表现杨玉环的醉态,这种创新让老师们眼前一亮。
随团赴港演出前,杨春霞经历了严苛的选拔。当时团里有二十多个旦角演员,最终选定她担纲《白蛇传》的主角。为了塑造好白素贞这个角色,她专门去杭州雷峰塔遗址采风,观察江南女子的言行举止。在香港利舞台的演出中,她改良了传统的水漫金山身段,用更写意的动作表现水势汹涌,这种处理也获得俞振飞的首肯。
周恩来对杨春霞的关注由来已久。1962年春天的一次内部演出后,总理特意到后台询问:"那个演白蛇的小姑娘多大年纪?"得知她刚满19岁,总理对陪同的文化部领导说:"这样的好苗子要重点培养。"后来俞振飞校长给总理写信汇报工作时,总会附上杨春霞的成长情况。1964年西欧巡演前,总理亲自审看节目单,看到有杨春霞的《拾玉镯》,特意嘱咐:"出国演出要注意体现中国青年的精神风貌。"
1971年深秋的北京,杨春霞第一次走进《杜鹃山》排练场时,整个剧组已经筹备三个月。原定的柯湘扮演者因为唱腔问题被更换,创作组陷入僵局。那天晚上,周恩来在人民大会堂看完其他样板戏汇报后,突然问在座的于会泳:"《杜鹃山》的主角定了没有?我记得上海有个杨春霞,演现代戏很有生活。"这句话让事情出现转机。
调令下达的过程充满戏剧性。上海方面接到北京电话时,杨春霞正在仓库清点道具。领导只说"有重要任务",连换洗衣服都没让多带。火车上,陪同的干部始终不肯透露详情,直到列车驶入北京站,才说出"是总理点的将"。后来杨春霞回忆,第一次试妆时,化妆师看着镜子里短发蓝衫的造型惊呼:"这就是柯湘!"原来创作组为这个角色设计过十几版造型都不满意,她的形象恰好契合了剧本里"有革命气质的知识女性"的定位。
在紧张的排练中,杨春霞把被压抑多年的艺术热情全部倾注到角色里。柯湘的核心唱段《乱云飞》最初设计得很平,她建议加入高腔来表现人物内心的激荡。这个改动得到音乐设计者的采纳,后来成为全剧最经典的唱段。有次彩排完,导演兴奋地说:"你给柯湘插上了翅膀!"这句话让杨春霞想起那些偷偷练功的夜晚,恍如隔世。
排练场的大门紧闭着,窗户都用厚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杨春霞每天清晨五点就起床,在宿舍里对着镜子练习普通话发音。她特意找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录音带,一个字一个字地跟读。有次她发现"革命"这个词总是发不准,就反复练习了上百遍。
形象转变是最痛苦的。过去演闺门旦时讲究"行不动裙,笑不露齿",现在却要演出革命者的豪迈气概。杨春霞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长发,每天跟着武生演员练功。第一次排练"飞脚"动作时,她重重摔在排练厅的地板上,膝盖顿时肿了起来。导演要换替身,她咬着牙说:"让我再试一次。"后来这个动作成了柯湘出场时的标志性亮相。
戏份确实重得惊人。全剧二十八场戏,柯湘有二十一场要出场,唱段加起来有四百多句。杨春霞把剧本拆成小卡片,吃饭时背,睡觉前背。有次她发高烧到39度,还在病房里比划动作。
为了理解柯湘这个人物,杨春霞做了大量功课。她找到当年在井冈山战斗过的老红军采访,记录下他们对女指导员的回忆。有位老大娘说起当年的女干部:"她们说话不像你们演员这么文绉绉的,但每句话都说到我们心坎里。"这句话让杨春霞茅塞顿开,她重新设计了柯湘的念白方式,用更朴实的语气说革命道理。
排练厅的地板上洒满了汗水。杨春霞反复练习着"捧链击匪"的动作,铁链在手腕上磨出了血痕。这个动作既要表现柯湘的英勇,又要保持女性的柔美。她和小王桂卿琢磨了整整三天,最后决定在甩铁链时加入一个转身的停顿,既展现了力量感,又不失优雅。道具组的老师傅看她这么较真,特意用软皮子给她做了副特制的镣铐,里面垫着棉花。
武打设计上遇到了大难题。传统戏里的刀枪把子都是程式化的,但现代戏要求真实感。杨春霞专门去部队体验生活,跟着侦察连的战士学习拼刺刀。有次排练"夺枪"的戏,对手演员没收住力道,一枪托砸在她肩膀上,当时就淤青了一大片。导演要暂停排练,她却说:"正好,这样演起来更真实。"后来这个意外受伤的戏份保留了下来,成为全剧最震撼的段落之一。
柯湘的唱腔设计也费尽周折。传统青衣的唱法太柔,老生的唱法又太刚。杨春霞和琴师反复试验,最后创造出一种独特的发声方法——用丹田气支撑,但共鸣位置提高,既保留了女性音色,又充满革命者的坚定。那段著名的"乱云飞"唱段,最初设计的是平铺直叙,杨春霞建议在"革命重担挑肩上"这句突然拔高,表现出人物内心的激荡。
深秋的一个下午,北京京剧团排练厅格外安静。周恩来抽空来看《杜鹃山》的彩排,坐在观众席第三排的椅子上。杨春霞正演到柯湘被捕后痛说革命家史的重头戏,唱到动情处,她的眼角闪着泪光。排练结束后,周恩来没有立即发表意见,而是走到舞台边,示意杨春霞坐下来聊聊。
"春霞同志,你这段表演很有感染力。"周恩来轻轻拍着剧本说,"不过我在想,柯湘作为党代表,在敌人面前是不是应该更坚强些?眼泪可以含在眼眶里,但不要落下来。"
杨春霞犹豫地说:"总理,我是觉得柯湘也是人,面对亲人被害,总会有脆弱的时候..."周恩来点点头:"你说得对,但要把握好度。革命者的眼泪是化悲痛为力量的,不是示弱。"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水,"我建议你在'血债要用血来偿'这句唱词前加个握拳的动作,把悲痛转化为斗志。"
这时工作人员来催总理去开会。周恩来起身时突然问:"春霞同志,你见过杜鹃花吗?"见杨春霞摇头,他微笑着说:"明年春天我带你去井冈山看看。真正的杜鹃花,经霜越红。"这句话让杨春霞豁然开朗——柯湘就该是这样经霜越红的杜鹃花。
第二天排练,杨春霞调整了表演方式。当唱到家破人亡的段落时,她紧咬嘴唇,双手攥得发白,眼泪在眼中打转却始终未落。这个改动得到剧组一致好评。后来电影拍摄时,摄影师特意给这个眼神来了个特写,成为全剧最经典的镜头之一。
多年后杨春霞回忆说,周总理那次指导让她懂得了革命英雄主义的真谛——不是没有眼泪,而是知道为何而哭,更知道为何而战。每次演到这段戏,她都会想起总理说的"经霜越红的杜鹃花",那个画面永远定格在她的艺术生命里。
1979年人民剧场的复出演出前,杨春霞在化妆间手抖得画不好眉。服装师大姐握住她的手说:"别怕,观众都念着您呢。"大幕拉开时,久违的聚光灯让她恍惚了一秒。当熟悉的叫好声响起,那个在舞台上挥洒自如的杨春霞又回来了。
传统戏的恢复演出并非一帆风顺。有评论家指责她"演现代戏把传统功夫丢了",杨春霞不争辩,只是加倍用功。排《白蛇传》时,她每天提前两小时到剧场练水袖,把十年前的老录像找出来一帧帧比对。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断桥"一折中那段哀婉缠绵的【山坡羊】唱罢,连最苛刻的老戏迷也竖起了大拇指。
《杜鹃山》的唱段成为她的保留节目。每次唱"乱云飞"前,她都要重新揣摩柯湘的心境。有次在高校演出,唱到"革命到底志如钢"时,台下年轻学子自发打起拍子。演出结束后,有个大学生对她说:"杨老师,您唱的不是戏,是信仰。"这话让她想起当年周总理的教诲,更加确信艺术的生命力在于真诚。
来源:细看历史三棱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