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0年初春,金边的天气一如往常地闷热,但政局已暗潮汹涌。3月18日,一纸政令掷出,柬埔寨政坛彻底变天。
1970年初春,金边的天气一如往常地闷热,但政局已暗潮汹涌。3月18日,一纸政令掷出,柬埔寨政坛彻底变天。
诺罗敦·西哈努克,彼时正在欧洲与苏联之间穿梭访问,一如他过去十数年的外交节奏。他对外强国的试探、牵制早已驾轻就熟,唯独没有料到,此次离开,会换来一场“软刀子”的推翻。
朗诺,这位在他政治体系中多年俯首听命的将军,忽然夺权,迅速成立临时军政府。背后撑腰的必然是美国。可美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更可怕的是,它也没有出面阻止。
这是一场没有枪声的政变。没有坦克、没有冲突,甚至连金边街头的广播都刻意保持沉默。但当电报传来,西哈努克已不再是国家元首。
而此时的他,身在异国,远离宫廷,孤立无援。接下来发生的,不是反击,而是一种缓慢而彻底的“冷却”。
苏联对他关闭了会谈日程,安排被抽空,只留下几间冰冷的房间。法国只象征性发放了短期签证,并含蓄表示不宜久留;
越南对此事噤声不言,不肯染指;联合国则摆出一贯中性的姿态,“等待局势明朗”。而所谓的国际朋友,要么沉默,要么失联。
西哈努克,是那个时代最早尝到“国际秩序现实主义苦果”的国家元首。他曾是万隆会议上的明星,是“中立”口号的缔造者之一。
也正因如此,他不属东西任何一方,今天看,在需要时,他亦没有任何一方会真的伸手去救。
那么,一个昔日的国王,会是什么样子?
孤身住在莫斯科一间冷僻的旅馆里。他原本的随行人员、外交顾问开始以各种理由辞行,甚至连侍从都已回国。
连夜的电报发出数封,未得一封回音。他最信任的王妃也忍不住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他答不上来。
此情此景,令人想到魏晋南渡、或宋室南逃,但那毕竟还有族人,还有江山,而他,此刻不过是一个随时会被注销国籍的流浪人。
后人若以此为剧本写戏,怕观众都嫌剧情太过决绝。
然而,这并非戏剧,这是历史。
他当然不甘心。他写电报给法国总统、给联合国秘书长、给自己昔日结盟国家的领导人。他在一封对西方媒体的公开信中写道:
“朗诺集团的政变完全违宪,我是柬埔寨人民合法选出的国家元首。”
但这些话,最终只发表在法国一份小报的角落。
政变发生两周后,西哈努克已有些疲态。他知道这一次,不是宫廷的斗争,也不是一次政见分歧,这是大国博弈的溢出,他成了不合时宜的那块棋子。
也就是在这时,他决定拨通一个号码,北京。
这并不容易。彼时中国正处“文革”风暴中,对外事务收紧,内政繁乱。西哈努克心中也曾一瞬迟疑,但很快便坚定下来。他不是在向一个大国求援,而是在向一个知交托命。
他曾在1955年万隆会议上第一次认识周恩来。他曾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一位把平等当作本能的政治家。”
他们彼此惺惺相惜。他也不止一次地称中国为“我的第二祖国”。
所以这通电话,既是求援,也是一次最后的押注。他自己或许也明白,这一通电话之后,命运的水流会彻底改向。若北京开门,他便仍是一个可以抗争的人;若中国也说“不便接待”,他将彻底跌入无国之地。但比被政变更残酷的,是连选择避难地的资格都没有。
他选择相信中国。因为彼时,已无可退之地。
历史上,那些被“流放”的王,总有几个可供安身的城市。巴黎、日内瓦、甚至曼谷。这些地方或多或少有点“政治中立”的象征意味,是流亡者习惯性的落脚地。但西哈努克没有走那条路。他来到了北京。
那是1970年3月19日。飞抵首都机场时,他并不知道迎接他的会是谁。他或许也做过心理准备——如果只是个副部长来握手,自己大概会在北京待上一段时间,然后再被婉转地送走。
可当舱门打开,站在红毯尽头的,是周恩来。身边是李先念,还有一排中国各部委的高级官员,以及几十位各国驻华使节。
这是一种宣示。不是私人接待,是外交场合。不是友情安排,而是国家姿态。
西哈努克愣了片刻,才慢慢走下舷梯。他说,自己在舷梯中段时,眼眶已经湿了。
那是他被赶下台后,第一次被以“国家元首”的身份重新认可。而且,不是被过去的盟友,不是联合国,而是当时并不被西方承认的中华人民共和国。
当天晚上,住进钓鱼台七号楼。这个地方后来成了他在中国最重要的“根据地”——不是寓所,更不是避难所,而是一个政权的影子中枢。
也就是在这儿,他宣布成立“柬埔寨民族统一阵线”;又数日后,宣布组建“王国民族团结政府”。挂的牌子是真,发的电文也是真;中国没有让他象征性地“养老”,而是实打实给他空间、设备和话语权。
这点,放在今天看,也许未必惊人。但放在当时,中国本身也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
动乱尚未平息,外交资源紧张,经济凋敝,国际孤立。然而他们依旧选择为一个失势国王开门,并在政策上给予全面支持,毫无含糊。
毛泽东后来对他说:
“你现在走的是我们过去走的路。”
说这句话的人,不只是表达共情,更是在给予政治鼓励。用毛的逻辑,小国并非不能反抗,只要方向正确。
这一点,西哈努克是明白的。他很快就把钓鱼台七号楼变成一个政治前线。他每天亲自审阅稿件,夜里用铅笔在讲稿上标出句读。
他录制电台广播,手写信件给海外柬埔寨侨民,还坚持见每一个愿意采访他的外国记者。
他不是那种失意就隐退的人。他有情绪,有虚荣,但更有一种几近执拗的“政治使命感”——即便失去了军队、土地、宫殿,他也要让别人知道:我还在,我的声音还在。而中国,提供了这个声音的扩音器。
1971年,在中国安排下,西哈努克以“国家元首”的身份访问非洲几国。中国提前联络各国,确保每一个环节都按照“现任元首”规格执行。从几内亚到埃及,他走的都是红毯,住的是总统官邸。他站上讲台时,说的是“柬埔寨王国代表人民继续斗争”的话。最让笔者印象深刻的,是他在一次回忆中提到:
“我以为我不会再被世界听见,是中国让我再次说出自己的名字。”
一句话,道尽那几年“失国者”的最大痛苦——不是失去权位,而是失去认同。中国在那几年,不止一次替他“补位”。不只是政治上的承认,更是在国家机制之外,为他搭了一个舞台。
这个选择,在当时曾引起不少非议。有人觉得中国此举“政治不划算”,毕竟西哈努克已经失势,柬埔寨局势混乱,押在他身上并不一定能有“收益”。
但周恩来在内部谈话中只说了一句:“朋友有难,不能袖手。”
老实说,这话简单,但极有分量。
它不是外交策略,是道义使然。而道义,是中国当时为数不多能对抗现实失利的砝码。
所以西哈努克后来对人说:
“我不是中国的客人,我是一个有工作的朋友。”
这句话听上去朴素,却是那个时代对中柬关系最真实的写照。
而钓鱼台的那栋七号楼,在接下来十几年里,也逐渐变成了柬埔寨王室流亡的指挥所。有人说,它是被暂时藏起来的一块王冠。说得也不算夸张。
西哈努克并非完人。他虚荣、敏感,甚至有时过于重感情。但凡事都讲一个“度”,而他身上有一样东西,是他这个时代很多政客所缺的,记得别人好。
在中国的那些年,他始终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被豢养的政治吉祥物。更没有演那种“感动到哭”的外交戏码。他是实打实地在“工作”。而这些努力,大半是为了柬埔寨,另一半,我相信,是为了还中国一个“情”。
最具体的,是在外交场合。1971年以后,西哈努克几乎每年都以不同形式在联合国、亚非国家会议上为中国说话。他知道中国想要的,不是金钱,也不是臣服,而是一张椅子——联合国安理会的那张属于“真正中国”的椅子。
1972年他在阿尔及利亚出席会议时,甚至直接走到台下,拉着几位中立国家的代表私聊:
“支持中国,是支持一个还在坚持道义的国家。”
这种说法,今天听着或许有些理想主义,但在当时,那种场合、那样的语境下,它就是一种“挺身而出”。
而且他从不藏着掖着。别人谈“现实”,他讲“道义”;别人担心美国脸色,他偏要说:
“中国不欺我小,我凭什么不挺?”
这份敢讲,是一种性格,也是一种立场。很稀缺。
除了讲话,他还有一种更细水长流的“文化报答”。
他喜欢拍电影,写剧本、作曲,有时甚至亲自担任配音。1970年代中期,他拍了一部纪录片,内容是中国人民如何接待他、如何帮柬埔寨流亡政府“重燃声音”。镜头里,是北京初冬的胡同、小学生在课堂里画柬中友好海报,还有301医院的医生在为他母亲诊治。
这部纪录片没有全球公映,只在柬埔寨国内的电影院轮播过。但影响极大。那时候,很多柬埔寨的百姓第一次看到毛主席,不是在报纸上,而是在他这部片里。
还有一次,他在电台里播放了一首亲自作曲的歌,叫《怀念中国》。
歌词没有宏大口号,只是讲了几件小事:早晨喝的柠檬水、冬天递来的热茶、以及周总理夜里敲门来看望他母亲的场景。
当时,有记者问他:
“你是不是太感性了?”
他笑说:
“若没有中国,我怕是连感性的资格都没了。”
这话里,其实不光有情,还有很强的认知。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随时可被替代的筹码,更不是哪个政治大国的“宠儿”。他失势之后,世界给他关门,只有中国开了灯。
所以他要回馈。哪怕只是用自己的名誉,用自己的文字。
包括他母亲苏拉玛里特王后在越南被困那事——外界很少提,但他自己一直放在心上。那时,是周恩来亲自出面,去和越南方面谈,才换回他母亲能在身体衰弱的状态下平安抵京。那天他没说什么,只是饭桌上多喝了几杯。他后来说:“那顿饭,是我最安静的一顿。”
我们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在国际政治中,这种逻辑并不常见。国家与国家讲的是利益,讲的是长期盘算。可西哈努克偏偏愿意记住那些不需要他记住的事。他不只记住了,还一笔笔写进自己能做的事情里。
他做得很克制,很“人”。不卖惨,也不摆谢恩的姿势。他知道中国没要求他报恩,但他始终觉得,不能装作没事发生。
1993年,西哈努克重登国王之位。这是一场迟来的归来,但终究没有缺席。距离他被政变赶出金边,已过去整整二十三年。在这期间,世界换了面孔,冷战结束了,苏联没了,美国重新主导东南亚格局。但他回来了,柬埔寨,也在废墟之上重新挂起国旗。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曾受中国多年庇护的王,在归国之后,是否还记得那份“旧情”?或者更直接一点说:西哈努克后来,是怎么回报中国的?
有一说一,他没让人失望。
首先是态度。他不是回到金边就翻篇了的那种人。复位那天,他在议会演讲结束后,临时追加了一段讲话,说:
“我感谢我的朋友们,尤其是那些在我失势时未曾远离的人。”
这段话,很多柬埔寨人听不懂指的是谁。但中国人懂。
不仅如此,西哈努克复国之后做的第一批事情之一,就是与中国重新确立外交架构,并明确提出希望中国参与柬埔寨的国家重建。这个“参与”不是让中国送钱那么简单,而是让中国企业、专家、医生、工程师来柬——不是临时工程,是要扎根。
于是,从1994年开始,一批又一批中国援建项目落地:乡村电网、灌溉系统、医院翻修、公路基建。西哈努克亲自参加奠基和剪彩,讲话里总少不了“中国的朋友”这个词。
有记者调侃他是不是有“中情节”,他笑着回:
“情节也是情,不该回避。”
还有一件事,很多人容易忽略。他当时力推中文教育。那会儿,柬埔寨重建的重点还在农业和治安,谁也没把外语教学放在眼前。但他坚持要在数所学校里开中文课,还亲自请人编教材、派代表来华培训教师。
他说:
“中国的帮助,不应只停留在物上,还要进人心。”
这是他对“回报”理解的方式——不夸张、不喧哗,用行动说话。
还有一次我翻看资料的时候,印象特别深。他当年在金边命名一条主干道,取名“毛泽东大道”。有人劝他慎重,说这在国际上可能被误解。他摆摆手:“这是我个人选择,不怕人说。”
其实他一直清楚,世界怎么看他不重要。他关心的是:该记的,要记。
而对中国的这份记忆,他用自己的方式守着。
2000年前后,中资企业在柬埔寨项目越来越多,也不可避免出现问题:工程延误、合同纠纷、民众抵触。他没有像别的国家那样一推了事,反倒是主动出来做协调,有一次甚至亲自写信给中国公司:“请理解当地民众的情绪,友谊来之不易,不能毁在小误会上。”
他不是天真,他是珍惜。因为他比谁都知道,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站出来的国家不多。中国,是唯一一个开门的。他用几十年的方式,在偿还这个人情。
而这份还,既不是臣服,也不是报效,而是一个政治老人用自己仅存的余力,在一个又一个场合上、工程里、讲台中,把那份不容抹去的情谊,一点点刻进国家的重建过程。
如果说西哈努克这一生最执着的东西是什么,恐怕不是权力,也不是声誉,而是关系。人与人的关系,国与国的关系。
他见过太多短暂的亲近。政权更替时的寒暄、国际会议上的热络、发言稿里重复使用的“兄弟国家”四个字!他见过,也被这些东西反复刺痛过。越了解权力,越懂它的轻薄。
可偏偏,在中国,他遇到了一段不太一样的关系。
你说它是友谊吧,它又超出了私人范畴;说它是同盟,中国却从不要求他站队,也不逼他表态;说它只是政治安排,那又未免太冷了些。因为只有在他最失意、最边缘、最没有任何“剩余价值”的时候,中国才伸出手。
所以他一直说,中国对他,不是“战略接纳”,而是“真诚相待”。
这种说法在今天听来或许显得浪漫。但你得把视角拉回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个被美国抛弃、被苏联冷落、被联合国拒之门外的流亡国王,在世界地图上被踢来踢去时,有一个国家替他挂上了“国家元首”的头衔,安排红毯、礼宾、发声平台,甚至为他母亲请来全国最好的医生。
你要说这些只是策略,那就太无趣了。
西哈努克临终前,选择回到北京养病。不是没有选择,也不是医疗水平的考虑。他是认定了,那是他心安的地方。
他曾说:
“我在北京能睡好觉。”
这句话若是从常人嘴里说出,是客气;可从一个国王、一个经历过无数宫廷变局的政治人物嘴里说出,就是信任。
2012年10月15日,凌晨。他在北京逝世。中国派出专机送灵柩回国。那一刻,不只是送走一位外国元首,更多是一位老朋友的离别。
天安门下设灵棚,几位曾经接待过他的老外交官红着眼说:“这是三十年交情的终点。”但这不是结尾。
他的儿子西哈莫尼继位后,依旧走着他父亲留下的路。亲华,是真亲;信中国,也是真信。
西哈莫尼说:“父亲一生的选择,我会继承。”他不像西哈努克那么能言善辩,却一直默默推着中柬合作继续往前走。他让中资项目优先入驻,也不回避媒体质疑,公开说:“我们信这个朋友。”
所以今天我们再看中柬关系,不只是经贸往来,也不仅是战略互利,而是建立在某种情感厚度之上的。那种厚度,不在纸上,也不写在协议里,但却实实在在地维系了几十年。
其实这一整段历史里,有一句话可以做注脚,是西哈努克说的:
“我们是一个小国。但如果没有中国,我们根本无法生存。”
这话不夸张,也不委屈。他不是说自己弱,而是在说:这个世界里,真正把你当人、当朋友的,不多。你得记住。而中国,也一直记得。
最后笔者简短地来一段结语吧。
这不仅是一段流亡与复国的政治传奇,更是一部关于信任与情义的国际故事。
在冰冷的国际政治中,中国对西哈努克伸出援手,是一种不计得失的支持;而西哈努克复国后对中国的回报,也是一种超越国界的感恩。这种关系,值得被今天的我们铭记。
2、试论西哈努克采取中立政策的原因和作用 胡西元
3、深情厚谊二十载 周恩来与西哈努克的伟大友谊
来源:史芬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