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县城的老旧小区里，阳光总是姗姗来迟。五楼没电梯，我每天上下楼都得歇两次。老小区的好处就是便宜，退休工资勉强够花，不像城里那些新小区，听说一个月物业费都得四五百。

县城的老旧小区里，阳光总是姗姗来迟。五楼没电梯，我每天上下楼都得歇两次。老小区的好处就是便宜，退休工资勉强够花，不像城里那些新小区，听说一个月物业费都得四五百。

我叫张建国，今年五十八，退休前在县食品厂做车间主任。妻子王秀英比我小两岁，县医院的护士长，去年也退了。我们有个儿子叫张奇，今年三十整，在省城做什么IT工作，具体干啥我也说不清，反正工资挺高。

昨天王秀英坐在饭桌前，手里捏着筷子不动，饭都不香了。

“你这是怎么了？”我问。

她叹了口气，“我刚和张奇通电话，又问他相亲的事。”

我嚼着花生米，“他怎么说？”

“还是老样子，不急不急，工作忙，没时间。”王秀英放下筷子，扇了扇蒲扇，明明开着风扇，她却总觉得热。

邻居家的猫跳到我家阳台上，我起身去赶它，它扭头就跑，把我晾的袜子带掉一只。算了，明天再捡吧。

“儿子三十了，该成家了。”我又坐回来，“他老说没时间，我看是不想相亲。”

王秀英突然把蒲扇拍在桌上，“他就是不想，每次我提起，他就找理由挂电话。你说他这是怎么了？我们结婚的时候才二十三啊。”

电视里在放《西游记》重播，孙悟空正在大闹天宫。这片子我看了可能有二十多遍了，当年张奇小时候特别爱看，非要我给他买个金箍棒。

“他工作是挺忙的，”我说，“去年春节回来，晚上还抱着电脑工作到半夜。”

“胡说八道！”王秀英提高了声音，“你见过哪个年轻人真没时间找对象？他不是不抽空，是不想。我看他就是被那些狐朋狗友带坏了，整天混日子，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我们家东西太多，面积又小，电视柜下面堆满了各种药盒。王秀英在医院工作，每次有厂家送的药品样本，她都会带一些回来。其中有一盒降压药的包装上还有个小熊图案，挺可爱的，是张奇小时候画的。

“明天我再给他打个电话吧，”我说，“男人跟男人聊这事，可能好点。”

王秀英不说话了，只是把碗里的米饭扒拉得到处都是。她不吃饭的时候就是这样，总要弄点别的事情做。

晚上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王秀英突然坐起来，“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

“你还记得老刘家吗？他闺女不愿意嫁人，后来他们夫妻俩一装病，人家姑娘立马带着男朋友回来了。”

我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

“装病！”王秀英说，“我就说我得了什么大病，生命垂危，他肯定会立刻赶回来。到时候，我让小红的女儿过来，两人见见面，说不定…”

小红是王秀英的同事，女儿倒是不错，大学毕业，在县教育局上班，人也漂亮。

“这…不太好吧？”我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好？”王秀英瞪了我一眼，“难道你想让儿子打一辈子光棍？你想抱孙子不想？”

确实，邻居老李家孙子都上小学了，每次见面都要说，“建国啊，你们家张奇什么时候结婚啊？我老李家孙子都这么大了。”

想到这里，我也觉得这办法可行。第二天，王秀英就开始”生病”了。

她先是给张奇打电话，声音特别虚弱，“儿子，妈妈不行了，医生说随时可能…”

电话那头传来张奇惊慌的声音，“妈，你怎么了？什么病？”

“心脏…医生说很严重，你爸现在都不敢离开我身边。儿子，妈想见你最后一面…”王秀英一边说，一边对我挤眉弄眼。

“我马上回来！”张奇说完就挂了电话。

王秀英立刻通知了小红，说让她女儿明天上午来医院。然后她就住进了县医院，挂了个点滴，躺在病床上装病。因为她曾经是这里的护士长，所以医生护士都给她开了绿色通道，虽然知道她没病，但谁让她是自己人呢？

第二天一早，张奇就赶到了医院。令我们没想到的是，他身边跟着个男孩子，看起来比他小几岁，穿着时髦，戴个眼镜，气质斯文。

“妈！”张奇冲进病房，看到王秀英躺在病床上，急忙抓住她的手，“你怎么样了？”

王秀英看到儿子身边的人，愣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装病，“儿子，你…你终于来了。”

张奇转身对那个男孩子说，“小林，这是我妈。”

那个叫小林的男孩子立刻走过来，很有礼貌地说，“阿姨好，我是林志远，是张奇的…朋友。”

王秀英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一头雾水。小林从包里拿出一堆保健品，“阿姨，这些都是我特意带来的，对心脏有好处。”

这时候，医生进来查房，拿着检查单说，“张女士，你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心脏功能也没有问题。”

张奇皱起眉头，“妈，你到底怎么回事？”

王秀英尴尬地笑了笑，“可能…可能是虚惊一场？”

医生刚要说话，王秀英赶紧使了个眼色，医生会意地点点头，又说，“不过还是需要观察一下，今天先不要出院。”

医生走后，病房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王秀英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小红发来的信息，说她女儿已经到医院了。

“儿子，你…你先去走廊上等一下好吗？”王秀英说，“医生要给我做个检查。”

张奇点点头，带着小林出去了。王秀英立刻拉着我的袖子，“这是怎么回事？他带了个男孩子来？”

我摇摇头，“不知道啊，说是朋友。”

“朋友个鬼！”王秀英压低声音，“我看不对劲，你赶紧去走廊上看看，小红的女儿应该到了，别让她见到那个男孩子。”

我走出病房，看见张奇和小林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前说话。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小林伸手帮张奇整理了一下衣领，那动作很自然，却让我心里一震。

走廊另一头，我看见小红的女儿正朝这边走来。我赶紧过去拦住她，“小丽啊，你…你先回去吧，今天不太方便。”

“怎么了张叔叔？我妈说阿姨病了，让我来看看。”小丽有些疑惑。

“没事没事，就是…就是一点小毛病，已经好多了。”我支支吾吾地说，“改天改天，我让你妈再联系你。”

小丽走后，我回到病房，王秀英问，“怎么样？”

“我把小丽打发走了，”我低声说，“但是…我看儿子和那个小林…”

没等我说完，张奇和小林就进来了。张奇脸色有些紧张，“妈，爸，我有事要和你们说。”

王秀英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这次是真的不是装的。

“林志远不是我普通朋友，”张奇深吸一口气，“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已经在一起三年了。”

病房里鸦雀无声。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像是敲鼓。

王秀英突然”啪”地一声把保温杯摔在地上，水溅了一地。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发抖。

张奇握住小林的手，“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我知道你们可能接受不了，但这就是我的生活。我不可能和女孩子结婚，因为我喜欢的是男生。”

王秀英扑通一声从病床上滑下来，跪在地上，“儿子，你是不是被人带坏了？是不是被人洗脑了？你小时候多正常啊，怎么会…”

小林想去扶她，被王秀英甩开，“别碰我！都是你！都是你把我儿子带坏的！”

张奇站在原地，眼睛红了，“妈，不是他带坏我。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从小就是。你还记得我高中的时候，为什么不愿意和女生说话吗？你还记得我为什么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吗？”

我站在一旁，突然想起很多往事。张奇小时候确实不爱和女孩子玩，总喜欢一个人看书。高中那会儿，常常闷在房间里不出来，我们以为他是学习压力大。

王秀英哭得声嘶力竭，“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

小林试图解释，“阿姨，叔叔，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很难接受，但这不是病，也不是被带坏了。这就是我们的本性。”

王秀英从地上爬起来，冲到窗前，“我不要面子的吗？我以后怎么见人？邻居们会怎么说？我们张家世代单传，以后怎么办？”

张奇的声音很平静，但很坚定，“妈，我知道这对你们是个打击，但我不能为了你们的面子，过一辈子痛苦的生活。我之前一直不敢告诉你们，因为怕你们接受不了。但是今天，我觉得是时候了。”

王秀英转过身，指着病房门，“你们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们！”

张奇叹了口气，拉着小林的手，“妈，我们先回去了。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两人走后，王秀英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帮她收拾摔碎的杯子。

当天晚上，我们办了出院手续，回了家。王秀英一直不说话，眼睛哭得肿得像桃子。

“秀英，别太难过了。”我试图安慰她。

“你懂什么？”她突然冲我吼道，“都怪你！从小对他太娇惯了，让他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

“我们的儿子变成同性恋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王秀英的声音带着哭腔，“意味着我们不会有孙子了，意味着我们的亲戚朋友会怎么看我们，意味着…”

她说不下去了，坐在沙发上抽泣。

我走到阳台上，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我看着对面楼上的霓虹灯。一条蜿蜒的彩灯围着楼顶，不知道是什么店铺。说来奇怪，住了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注意过对面楼顶的这条彩灯。

那天晚上，我翻出了张奇小时候的照片。那些泛黄的相片里，有他穿着幼儿园校服的样子，有他拿着第一个奖状的样子，还有他中学毕业时的样子。每一张照片里，他都在笑，但眼睛里似乎总是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第二天一早，门铃响了。我打开门，看见张奇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小林。

“爸，我们能进来谈谈吗？”张奇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们进来了。王秀英看到他们，“砰”地一声关上了卧室门。

“妈还是不愿意见我们？”张奇苦笑了一下。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林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叔叔，这是我做的蛋糕，请你尝尝。”

我接过来，放在茶几上。

“爸，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很难接受，”张奇坐下来，“但我希望你们能理解我的选择。”

我看着儿子，突然问，“你…你们确定吗？确定不是一时冲动？”

张奇笑了，“爸，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我们有共同的朋友圈，有共同的生活，甚至还养了一只猫。这不是冲动，这是我的人生。”

小林补充道，“叔叔，我很爱张奇，我会照顾好他的。我们已经计划好了未来的生活。”

我突然感到一种无力感。儿子已经三十岁了，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选择。我们能做什么呢？

“你妈妈很难过，”我说，“她一直盼着你结婚，盼着抱孙子。”

张奇叹了口气，“爸，我知道。但是如果我勉强自己和女孩子结婚，那不是对我自己的不负责任，也是对那个女孩子的不公平。”

这话有道理，我不得不承认。

“那…那你们以后怎么办？”我问。

小林说，“叔叔，现在的社会已经不像以前那么保守了。我们可以领养孩子，也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有自己的孩子。”

这时，卧室门开了，王秀英走了出来。她的眼睛还是红的，但看起来平静了许多。

“妈…”张奇站起来。

王秀英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多伤心？”她的声音颤抖着。

张奇没有躲闪，脸上红了一大片，但他没有反驳。

王秀英又转向小林，“你呢？你家里人知道吗？”

小林低下头，“我父母两年前就知道了，他们…他们也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时期，但最后接受了我们。”

王秀英冷笑一声，“那他们比我们开明多了。”

她走到窗前，沉默了很久，突然说，“你们想好了？真的想好了？”

张奇和小林异口同声，“想好了。”

王秀英转过身，眼泪又流了下来，“那我能做什么呢？我只能接受。但是，你们要答应我，不要让外人知道，尤其是亲戚们。”

张奇走过去，抱住母亲，“妈，谢谢你。但是，我们不应该躲躲藏藏的。那样太累了。”

王秀英挣脱开儿子的怀抱，“那我以后怎么见人？邻居们会怎么说？”

小林站起来，“阿姨，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是，现在社会正在变得更加开放和包容。也许，给周围的人一些时间，他们会慢慢理解和接受的。”

王秀英摇摇头，“你们不懂，在我们这个小县城，这种事情…”

张奇握住母亲的手，“妈，我们可以慢慢来。我和小林会经常回来看你们，让大家慢慢熟悉他，接受他。至于我们的关系，可以等以后再说。”

王秀英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张奇和小林，最后点了点头，“好吧，但是你们以后必须常回来看我们。”

张奇松了口气，“当然，妈。”

当天晚上，我们四个人一起吃了饭。气氛有些尴尬，但至少没有再吵起来。饭后，王秀英主动和小林聊了起来，问他的工作，问他的家庭。小林一一回答，态度很诚恳。

临走前，王秀英突然问，“你们…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以后要孩子？”

张奇和小林对视一眼，小林说，“我们有考虑过领养，但还没有具体计划。”

王秀英点点头，“如果你们决定领养，一定要告诉我。”

送走他们后，王秀英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应该接受，但是…真的很难。”

我握住她的手，“慢慢来吧，总会好的。”

她靠在我肩上，小声说，“建国，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儿子变成这样？”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他是我们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王秀英抬起头，“你好像…很容易就接受了？”

我笑了笑，“也不是。只是，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样子，我突然想起我们年轻的时候。那种眼神，你知道的，藏不住的。”

王秀英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问，“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生活还是要继续，”我说，“只是可能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

窗外，对面楼顶的彩灯依然闪烁着，照亮了一小片夜空。我突然意识到，那条彩灯的颜色组合起来，正好是彩虹的颜色。

第二天早上，王秀英起得很早，开始收拾房间。她把张奇的房间重新打扫了一遍，还换了新床单。

“你这是干什么？”我问。

“给他们收拾房间，”她说，“下次他们回来，可以住这里。”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知道，这是她接受现实的方式。

后来，张奇和小林确实经常回来看我们。起初，邻居们确实有些闲言碎语，但渐渐地，大家也就习惯了。有时候，我们还会一起去公园散步，就像普通的一家人一样。

王秀英还是会在背地里偷偷哭，尤其是看到邻居家的孩子时。但是，她不再当着张奇和小林的面表现出来。

有一天，张奇突然打电话来，说他们决定领养一个孩子。王秀英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差点晕过去。她立刻开始张罗着买婴儿用品，就像普通的准奶奶一样。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对面楼顶的彩虹灯，突然觉得，生活虽然和我们期望的不一样，但或许，这也是一种幸福。

至少，我们的儿子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而这，可能就是做父母最大的欣慰。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