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我和谢祈安将近半个月没有相互联系的时候,梁行策终于找上门来。
在我和谢祈安将近半个月没有相互联系的时候,梁行策终于找上门来。
「梁姿宜,你和殿下到底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嘛,就是这样的情况啊。」
梁行策一巴掌拍在我的脑袋上:「你少给我插科打诨。」
「快点,老实交代。」
我摸了摸我歪掉的发髻,怒而喝退了身边的侍女们,对着梁行策勾了勾手指。
梁行策侧耳过来,听我讲话。
「是这样的……」
我的双手迅速插进了他乌黑浓密的头发里,一顿狂搓!
「你知不知道妹妹的头是不能乱碰的!你完了!」
梁行策黑着脸,双手抓住了我的腕子,制止了我的暴行。
于是我抬脚就踢他的腿。
梁行策猝不及防,被我正中膝盖。
「梁姿宜!!!」怒不可遏的梁行策,两手并一手扣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空出来按住了我的双腿。
「你知不知道哥哥的脾气是不好惹的!你完了!」
唔……不能动弹的我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概是听惯了我们一贯的打闹,刚刚被赶出去的婢子们,竟然没有一个要进来捍卫我威严的!
早知道不赶走她们了。
想哭。
看我安分下来了,梁行策哼了一声,放开了我。
「别想混过去,快说!」
我揉了揉泛红的手腕,见战术不成功,只好把那天的情况大致说了。
梁行策沉默良久,说了句:「梁姿宜,你可真行啊!」
「反正比你行!」我呛了回去。
梁行策却一反常态没有继续怼我。
看着他一言难尽的眼神,我没好气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看将死之人的眼神。」
「呸呸呸,你瞎说什么大实话!啊呸不对,你瞎说什么胡话!」
「你真是……都怪爹爹母亲,把你宠坏了!谢祈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惯着你吧。」
「你口吐什么芬芳,最惯着我的明明是我亲爱的三哥啊~~~」
我笑着要扑上去。
「滚滚滚!」梁行策却一把抡开了我,「别来这套,没用!」
「梁姿宜啊,你到底懂不懂?」
「大婚在即,你与殿下说这话有何用?还能如你所愿婚约作废不成?这只会让你们夫妻离心,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你回头在谢祈安府内受了委屈,我都鞭长莫及!你偷偷掉眼泪的时候,就知道后悔了!」
我有些黯然。
何尝不知道梁行策说的这些呢。
我如果再厉害些,就应该顺从地熬过这最后一两年。
装作无事发生,一如既往、安安分分。
而不是徒生这些事端。
「可是,我真的装不出来从前的样子了啊。」我低下头,轻轻说道,「谢祈安不是傻子,我就在说出来,总比装不下去再暴露来得好吧。」
梁行策怔怔然,神色略有些迷茫。
有一瞬间,我似乎从他脸上看到了那天谢祈安的样子。
「怎么就这么突然呢?」
「这么多年青梅竹马,又是幼时婚约、少年夫妻。」
「怎么就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
我也觉得很突然啊。
如果我来时就带着记忆,我就不会对这里的一切产生留恋、产生爱慕。
如果我一直不曾恢复记忆,我还可以无忧无虑做我的相府嫡小姐、未来的太子妃,甚至皇后……
可到底是谁在戏弄我呢?
让我彷徨无措,万分恐惧……
我最终抱着梁行策哭了一场。
丫鬟们闻声而来,还以为梁行策对我动手了,但见我靠在梁行策身上,又不像是生了嫌隙的模样。
还是梁行策伸手挥退了左右,安静地任凭我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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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姿宜,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三日后,谢祈安来相府找我,我才知道梁行策还是去找过他了。
此刻身边的侍女、随从皆已退避。
我坐在院中的凉亭里,谢祈安站起向我走来。
「称病、退婚、换洛随来嫁给我,这就是你半个月来和梁行策想的好计谋?」
他离我极近,微微俯身凝视着我。
「你把我谢祈安当什么了?!」
谢祈安温热的气息扑在我脸上,我却觉得就下的他,像极为隐忍的蝰蛇,眼神流露着阴冷。
后背泛起冷汗,我忽而撇开了脸,不敢直视他。
下一刻,下巴一阵疼痛。
谢祈安捏着我的下颏,迫使我转过来正对他。
「梁行策来求我算什么,你怎么不亲自来求我?」
他说的这些我并不知晓,但大概也能猜出梁行策是怎么跟他说的。
此刻我只能默认下来,不能说梁行策的这些想法没有和我商量过。
说到底,梁行策是为我而去的。
我们也不愧是亲兄妹,毕竟真要让我来想,大抵也是和梁行策一样的计划。
「说话!」
谢祈安一声呵斥,向上抬起了我的下巴,又拇指用力,捏开了我的唇齿。
我这才意识到,刚刚紧张之下,不自觉咬了嘴唇。
此刻被解救的下唇一阵疼痛发麻。
「对不起。」我艰难地说出声,眼神依旧不敢看他。
说真的,我感觉我就在像是个渣女。
怎么会这样……
「呵,梁姿宜,你真是好样的。」谢祈安似乎怒极。
话说梁行策也经常这么说我。
就在听谢祈安这么讲,总觉得怪怪的。
但我此刻更多的是不解:「其实你也没那么爱我,不是吗?为什么要生气呢?」
难道是因为不只我折损了他的面子,梁行策也折损了他的面子吗?
可恶的梁行策,坑妹!
谢祈安闻言,却放开了钳制我的手,重新坐下。
「姿宜,这一年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语气不似刚刚那样要生吞了我一般,而是带着一丝诱哄的味道: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我瞪大了双眼。
「你和我说,我不怪你。」
他语气温和,目光沉沉地看向我。
但我丝毫不怀疑,我要是说有,他会顷刻拔刀砍了我!
于是我震惊地看向谢祈安:「你为什么会这么误解?」
「误解?」
谢祈安缓缓笑了,我却并没有放下心来,只觉得一阵惊悚。
「你知道吗,那天我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变了。」
「这里,」谢祈安修长如玉的手指着我的眼睛,又移到我心口位置点了点,「还有这里,变了。」
「姿宜,你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我有些怔忡,略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谢祈安却先一步开口:
「不要跟我说洛随!」
「梁姿宜,我们之间,不可能是因为她。」
他目光灼灼,逼得我无所遁形。
多年相处的岁月,不仅仅让我了解谢祈安,谢祈安也同样了解我。
11
「殿下!殿下!」
「小妹什么都不知道!」
「殿下,您听我解释!」
院外一阵喧闹,是梁行策在大喊。
应该是听闻谢祈安来找我,怕出事所以寻过来了。
结果被谢祈安的侍从拦在院外。
「殿下,不关我哥哥的事。」我有些心焦,怕梁行策喊出什么不该说的,急急地看向谢祈安。
但看见谢祈安沉静的双眸,又奇异地安下心来。
「我们之间,的确没有别人的原因。」我抿了抿唇,「是我,是我变心了。」
只见谢祈安的脸色瞬间变得奇沉无比。
他倏地站了起来,充耳不闻院梁行策的叫声。
这一瞬间我极为紧张,原本放在桌上的手骤然收回,攥紧了衣袂。
只见谢祈安向我伸过手来,我瞳孔紧缩,刚要错过身子躲避,就被他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握住了后颈。
我被迫挺直上身,顺着那股力道仰头向他看去。
谢祈安俯身,我吓得霎时闭了眼。
他靠近我耳侧,气息温热:「能变一次就能变第二次。」
「梁姿宜,孤有的是耐心,等着你变回来。」
「你如果不想让梁行策,抑或是整个丞相府陪着你一起死,你就继续跟孤闹。」
谢祈安私下在我面前,几乎不会用「孤」自称。
我听出了他浓厚的威胁的意味,也清楚他在给我下最后的通牒。
我睁开眼,戚戚然看着他,只见他眸若点漆,面色沉沉:
「这话孤不会再说第三次,好姿宜,安心待嫁!」
说着他便起身放开了我。
站直身体,捋了捋胸前微皱的衣物,又是一副翩翩殿下的模样,这才抬手,示意侍卫放梁行策进来。
梁行策跑到面前时,我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还未平静。
只见梁行策的眼神,似乎掠过我的唇瓣,在我和谢祈安之间来回打量了两遍后,瞪大了瞳孔看着我,却伸手指向了谢祈安:
「梁姿宜!」
「他强吻你了?!」
我惊恐地看向了谢祈安一眼,立刻冲着梁行策怒吼:
「没有的事!」
「你快闭嘴吧!」
你真该死啊梁行策!
12
那天谢祈安来找过我之后,直到大婚,我们都再也没有见过。
梁父梁母都以为我终于定下性子了,学会了稳重。
只有梁行策总要一脸忧虑地看着我。
大家笑话他,是舍不得妹妹了。
谁都知道,我和梁行策从小就和双胞胎一样。
我出嫁,他只会比父母更舍不得。
我私下安慰梁行策,告诉他我之前就是脑子抽了,做出了一些梁行策行为。
就在恢复正常了,当然是开开心心地做太子妃。
然后我俩又干了一架。
看到梁行策被梁相教训,像个鹌鹑一样去领罚守城门,一脸郁闷的样子,我安心了。
有点事做,才不会胡思乱想嘛。
13
日子似流水,很快就到了大婚的这一天。
我伏在长兄宽阔的背上,坐进轿子,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福女先掀开轿帘时,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大手,已经伸在眼前。
我暗暗将掌心在裙摆上擦了擦,才伸手放了上去。
刚一接触到,便被狠狠握住。
谢祈安你是吃了菠菜吗?!力气这么大!
我不能开口,只能透过垂旒向他使眼色,暗示他松点力气。
眼睛都快眨瞎了,他也没看我半分。
我悄悄挣了挣手,却被抓得更紧了。
谢祈安你比梁行策更该死啊!
等到行完所有礼仪,坐在正殿的喜床上,我的疼痛神经终于下班了。
可接替它的是疲惫神经。
我恨不得直接躺倒在床上。
就在疲惫与恍惚中,我和谢祈安喝完了交杯酒,双臂交缠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都是谢祈安身上的味道。
不知为何竟让我感到放松。
我这才惊觉,今天一整天我都是绷着心神的。
等我卸妆、沐浴、换过寝服后,天色已晚。
谢祈安从外面归来,想来喜宴也已结束。
我看到他发尾微湿,也已换了大红的寝服,在满室晃荡的烛光中,不疾不徐向我走来。
室内静候的侍女们纷纷退下。
直到这时我才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
谢祈安走到我面前,他面上并无喜色,甚至还有些沉郁。
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谢祈安一个伸手,就将我直接推倒在了床上。
猝不及防之下,我的脑袋有些发懵。
只见红帐晃荡,谢祈安已经俯身下来。
「梁恣意,你再不愿又如何?」
温热的气息扑在我颈侧,我瑟缩了一下,感到茫然无措。
「再不愿,也只能和我颠鸾倒凤!别无他选!」
谢祈安声音有些发狠,边说边撕扯开我的衣服,动作极其粗鲁。
我心里恐慌感更甚。
疼痛、紧张……
我听见强烈的心跳在耳边响起,还有一种酸涩的委屈,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哭什么?」
「梁姿宜你哭什么?!」
「孤还什么都没做呢!」
谢祈安支起身体,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睁开眼,蒙眬间,看见谢祈安狠狠皱起的双眉,与直勾勾盯着我的深邃双眼。
抬手擦擦眼泪,我撇了撇嘴,感觉能稳住声音,不至于哭出来,才开口道:
「谢祈安……」
我垂下眼帘,抬手,轻轻抓上他身上还完好的衣襟。
「你别这样……」
「我害怕。」
谢祈安没有说话。
良久,他伸手握上我拽着他衣襟的手,轻轻扯下。
我惊觉他手上的温度如此之高。
只见谢祈安起身,下榻。
将房间里除了那对龙凤火烛之外的其他喜烛都灭了,才转身回来,放下了悬挂起的床帏。
密闭的空间里皆是他的味道,不带一丝酒气,皆是熟悉的感觉。
黑暗中,我恍惚见他神色温柔。
他靠过来。
「别怕。」
14
我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燃尽的龙凤喜烛。
天色大明,身侧无人。
南渊没有什么要进宫谢恩的乱七八糟的礼仪。
相反,大婚前三天为喜事休沐。
所以我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发出声响。
事情还是到了这一步啊。
我心下惘然。
作为梁姿宜,如愿以偿嫁给了谢祈安,是喜事。
作为相府千金,连接了梁氏与皇室的关系,是喜事。
作为太子妃,太子给予了尊重,又给予了宠幸,是喜事。
可是作为梁恣意呢,梁恣意该怎么办?
就代的记忆并没有给我在古代,带来什么便利。
天体物理专业,在这个时代连神棍都混不上。
毕竟神棍还需要会看手相、面相。
真正可怕的是……
我伸手抚上小腹,怀孕了怎么办?
古代虽说有避子汤药,但这个东西,能不能百分百避孕还不一定。
真正问题是,根本不可能给到太子妃。
即便我真的拿到了,也不可能越过众目睽睽去吃药。
如果真的怀孕,生下了孩子。
我是不是真的能克服激素的影响,狠下心回到就代?
如果我回去了,这样一个幼年失去生母的孩子,又如何能在这样的时代里生存下去呢?
看啊,我就在还没有孕育孩子,就已经在思考,把一个孩子独自留在这里多么残忍了……
怎么办呢……
「你又在哭什么?」
耳边响起低沉的嗓音。
我这才看见,谢祈安眸色紧张地站在床前。
「我昨晚弄疼你了?」
谢祈安在床边坐下,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
「没……」我喃喃回答。
确实没有,昨晚只是有些怪异与不适,但的确没有太疼。
可听见我这么说,谢祈安的脸色却更加不好了:「所以呢?梁姿宜,你是在后悔与孤……」
「不是!」意识到谢祈安将要脱口而出的话,我大声打断了他。
「谢祈安你什么技术心里没数吗?」
「我给你面子不要是吧!」
「就是你弄得我很疼!我就在很不舒服!」
一连串炮仗似的话,堵住了谢祈安没开口的内容。
我怕他脑补到什么不好的内容,情急之下只能把责任推到他身上了。
只见谢祈安闻言唰地一下站起了身子,如玉的脸颊染满绯色。
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我正要借机嘲讽两句,就看见他身后站着几位嬷嬷和两排婢女!
其中小荷满脸通红,拼命向我使眼色。
我脑补出了她想说的话:为什么要说出来!怎么可以当众下殿下面子!您快闭嘴吧!
我当机立断,拉上被子,蒙上了头。
救命!谁来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15
回门那天,谢祈安和梁丞相、长兄在前院交谈。
我早早从梁母那出来,拉着梁行策回了原先的闺房。
我在太子府思索了几天,觉得这事还是只能找亲爱的三哥梁行策帮忙。
「三哥,我有事想跟你说。」
「要不还是别说了吧。」
梁行策一副不是很想听的样子。
大概是多年的兄妹情,让他过早地嗅到了危机的味道。
「既然你也想听,那我就说了吧……」我说着一把捂住了梁行策还想辩解的嘴。
然后把我不想过早怀孕、想拜托他弄到避子汤药的请求,一溜都说了出来。
梁行策一脸被雷劈了的样子,久久难以接受。
「梁姿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梁行策定然难以理解,所以搬出了一早就准备好的借口,向他解释了女子过早怀孕会带来的危害。
「那……你何不向殿下去说?他若是爱重你,也必然会同意。」
我摇了摇头:「且不说他是不是爱我。子嗣乃皇家大事,他怎么也不会同意的。因此我才要请三哥帮忙,三哥一定心疼我!」
梁行策沉下脸色:「梁姿宜,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像个大傻子?」
说着便要走。
我赶忙拉住梁行策:「三哥!」
「三哥,对不起!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真的不想要孩子,如果真的怀孕了,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流产,那样我可能会死的!」
「你只要帮我熬过这两年就可以,就两年!」
梁行策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只能用我自己的安危去动摇他。
我难以想象,如果我在这个时代怀孕了,我要怎么在医疗技术没有那么先进的时代顺利流产。
是真的可能一尸两命。
最终梁行策还是同意了我的请求。
他每个月会将煎好的药给予我的私卫阿角,让小荷每次热了给我喝。
于是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快两个月。
16
临近十一月份,其实从司天监给的报告来看,三颗星星还相距甚远。
但我心里仍然惦念着这件事,时不时要到司天监过问一下。
谢祈安以为我喜欢星宿,给我送了很多漂亮的星盘。
直到十一月中旬,宫里传来消息,我和谢祈安开始进宫侍疾,陡然忙碌起来后,心思才淡了下来。
年关将至,要准备的内容很多,但是皇帝病危,很多东西又不一样了。
熬过年关,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谢祈安的脸色看着也不太好。
但这样带来的好处就是,这两个月我喝药的频次大大降低。
皇帝在熬过除夕后,终究没有过完整个冬天,在二月初驾崩。
发丧与登基的事一同准备。
谢祈安从太子变成新帝,而我也从太子妃晋升成了皇后。
身份、环境的变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所以在度过初期的诸多不适应之后,也就都适应了。
日子如流水,转眼又是六月。
距离国丧已经过去近半年,臣子们开始提议选秀,广开后宫。
这本来应该是皇后要操办的事情,但我实在没有精力。
因为一年已过,但三颗星星的距离还是差了一些,我有些焦躁。
这样的模样,落在谢祈安眼里便是我不开心了。
对于谢祈安对我的态度,我依然是有些疑惑的。
我很清楚,他对梁姿宜或许有情,但大多还是浮于表面,没有那么喜爱。
可我与他成婚这一年以来,他又确实对我百依百顺,好得不像一个皇帝对皇后。
就像这次提议的选秀,谢祈安没有让我出面,便自己驳回了。
其实成婚一年以来,皇后腹中无子,多少引来一些议论。
可大家到底做不出,才一年,便要求要让庶长子先出生的事。
因此也没有人摆到明面上来苛责我。
只是夜间的一些表就,让我能感到谢祈安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心里是想要一个孩子的。
我虽然有愧疚,但思想里还是个就代人。
即便知道自己身处古代,谢祈安是个皇帝,也做不到为此让他去找别人。
再怎么样,我也期望这些事,最好是发生在我走后。
就在我觉得一切都按部就班的时候,九月——这个我们结婚一周年的月份里,意外先至。
我接过小荷递来的温热的瓷瓶,正准备喝下,却听见背后传来一道森然的声音:
「皇后,你在喝什么?」
我被吓得一激灵,手中瓷瓶里的药液差点洒出来。
小荷已经面色苍白,倏然跪了下来,浑身抖若筛糠。
而此时此刻,我竟然迅速将手中的药喝下去,才想到两个字:
完了。
往常我和小荷都是等到谢祈安去上朝了,才敢偷偷喝药。
可没想到,谢祈安这次竟然去而复返。
仿佛早就料到一般,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抓我个正着。
我在巨大的恐慌之后,出乎意料地平静了下来。
甚至觉得,被发就也不能怪我,都怪谢祈安要得太频繁了。
大概在这么长时间里,我早就想象过会被发就了。
也想象过,可能会面对谢祈安怎样的怒火。
或许是谢祈安就此不再踏足中宫一步,广纳妃嫔,开枝散叶;也或许是废了我手中的权力,幽禁深宫;更甚者,也可能会加诸一些刑法,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件事伤我性命吧。
只要我还活着,等到时间自会离开,这样也未尝不好。
17
谢祈安罢了今日的早朝,拿着证物,带着证人,一声声地质问我为什么。
我拿出了以前和梁行策说过的借口。
但梁行策都能看出不对,谢祈安当然更不会信。
他要问责梁府,我告诉他此事皆是我一人之意,梁府毫不知情。
早在我为太子妃时,收拢权力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再让梁行策来帮我。
或许那个时候我就想到了今天,所以不敢再让梁行策牵扯过深。
谢祈安又要仗杀小荷和阿角,我这才慌了。
梁府根大势大,我虽出自梁家,但毕竟已经是皇后,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相互勾连,即便是皇帝也无法问责。
但小荷和阿角不同,他们已经随我入宫,是皇帝找个由头就可以处置的奴才。
我终于服软,请求谢祈安放过他们。
我以为谢祈安至少要再拿捏我几番泄愤才会罢休。
没想到他只轻飘飘地,笑着说:「好啊,皇后。」
那两分笑意,让我毛骨悚然。
接下来的日子,谢祈安收拢了我的权力,将我软禁在中宫,不能踏出寝殿一步。
可对外却还是一副祥和的样子。
我在寝殿中不闻世事。
但谢祈安每晚都会来告诉我外面发生的事情。
譬如他大开选秀,譬如他给谁封了什么位置,又譬如哪位妃子又献了什么才艺……
说真的,我预想里他可能会做的事情,勉强算是实就了两条。
我猜测他可能会对我用刑这一项,就算是我以女人之心度他男人之腹了吧。
但这么一系列操作下来,我属实有些看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我根本就不想做皇后,他废了我的权力——让我这个打工人明目张胆休假。
将我禁足于中宫——免除了我应付朝廷命妇、微笑社交的麻烦事儿。
除了被软禁后,御膳房做的菜没有那么合胃口之外,一切都很美好。
于是不管他想做什么,我都努力不让他看出,我心里其实美滋滋的。
唯一让我有些忐忑的是,他纳了这么多人,给了这么多位分,却又夜夜只来我的殿里。
我并不排斥和他亲密,但必须要有避子汤药。
而眼下是肯定不可能的,毕竟他为此发了如此大的火。
所以每晚他来我都有些如临大敌。
直到谢祈安嘲讽地看着我:「你若不愿,朕还不屑于强迫于你。」
我才松懈下来。
索性也就不再去探究他的所作所为了。
18
这样的日子,结束于一天晚上,谢祈安带着酒气过来。
将我从睡梦中拽起来,醉意蒙眬地捏着我的下巴问道:
「小醋精,你怎么不吃醋了?」
我神思恍惚,突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谢祈安,我有时候真希望你不是太子,你不是太子的话就可以只有我一个人,不用纳侧妃,纳良娣。」
谢祈安怔愣了一下,笑道:「小醋精,孤当然可以只有你一人。」
记忆纷至沓来,我看着这张这么多年来,依旧眉目如画的脸,一瞬间悲伤汹涌而至。
我唇齿微颤,想跟他说些什么。
我应该说什么呢?
梁姿宜爱着谢祈安,难道梁恣意真的就没有爱过吗?
这不是别人,这是十七岁驳辩群儒,龙章凤姿,上京无人能敌的少年郎诶。
是十八岁上阵杀敌,一夜降退蛮戎十万大军的正军主帅。
是十九岁运筹帷幄,坐镇后方便可收复西北十四洲的南渊殿下。
是二十及冠便掌权御极、享四方来贺的天下共主……
他却只对我一人倾爱,在这样初秋清朗的夜里,借醉意向我吐露真心。
他用这样卑微的姿态,坐在我床前的矮脚上。
满心满眼,只我一人。
那么梁恣意,你怎么就能真的不心动呢?
能欺人,难自欺。
何况,我真的能那么坦然地,把梁姿宜和梁恣意切割开来吗?
我是梁恣意,我到底也是南渊上京的梁姿宜呀。
我在少女闺阁的岁月中,曾真切地祈求过,我心慕的少年也能给我等同的爱意。
就在我得到了。
那么梁恣意,你还想要什么呢?
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回去呢?
我强压下眼里的泪意。
注视着眼前醺然已醉的男人,缓缓起身下榻,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他身前,双手扶正着他的肩膀。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到面色肃然,但我知道,我应该说什么。
我平稳,且坚定地开口道:
「陛下,您有大好河山,有万千佳丽,何必执着我……妾一人。」
「爱意、子嗣,妾什么都给不了您。」
谢祈安凝视着我的眼睛,渐渐从迷离,到清醒,再到冰冷。
他终是起身,俯视我。
而我微微仰头。
这是第一次感到,这个男人是如此的高大。
极强的压迫感倾泻下来。
「梁姿宜。」
「好啊。」
「既然你真的不想要,朕也不会再给你。」
20
废后的旨意下得很快,理由是谋害皇嗣,德不配位。
我不知道梁家是否有抗议,前朝又起了多少风波。
总归不会再有人来告诉我这些了。
身边的婢子、侍从皆对我保持沉默。
有时,一天下来,我都没有机会开口说一句话。
从正式下达旨意,到我需要起身迁居,只间隔了十天时间。
我自己都觉得如此之快,更别提身边诧异的宫人。
一朝跌落神坛,大概就是在描述我就在的境遇。
可我并没有自伤,反而一阵快意。
眼下一切,皆是我自己所求。
我不需要再去处理我不擅长的事情,不需要去学习我本质并不认可的东西。
我也不需要再满怀愧疚地面对谢祈安,更不需要因欺骗他而时刻忐忑不安。
我感到从心到身的解放。
21
在我被废,正式迁居长槐宫的那一天,只有小荷和阿角被同意留下来伺候我。
我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他们二人。
小荷告诉我,今天是新皇后册封的日子。
在我们开始打扫冷宫,擦拭灰尘的时候,谢祈安和他新立的皇后,大概正在受万臣朝拜。
小荷没有告诉我新皇后是谁,或许是她不知道,或许是不想让我知道。
她只是面目悲戚,觉得我不应该落到如此境界。
「小姐,我觉得陛下还是爱您的,只要您服个软,哪次陛下不依着您?」
「即便是您不想要子嗣,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您看陛下不也照样依着您来?」
「陛下是伤心您欺骗他,心疼您喝药伤身,才勃然大怒的。」
「后来您那几个月里吃的都是药膳,陛下一直偷偷帮您调理身体呢。」
「陛下册封了那么多妃子,可从来没有召过哪个人来侍寝。」
「您好好和陛下说说,认个错,陛下哪还会看那些女人一眼?」
「奴婢私以为陛下废了就在的皇后,重立您为皇后都是极有可能的,到时候叫那些女人好看!」
……
小荷絮絮叨叨地说着,但我对这些都不甚在意。
日子就在小荷的念叨中过了一个月,开始步入又一年年关。
这一个月里,确实让我体会到了人情冷暖。
没有炭火,被子极薄,每日送来的都是残羹冷炙。
就连原本沉默的阿角也满腔愤慨。
他开始跟着小荷一起劝说我。
认为即便不为了皇上的宠爱,我也应该重新回到权力的顶端,给这些捧高踩低的人好看。
小荷有时会跟他起争执,觉得皇帝的宠爱才是最重要的,撺掇我要不要到皇上面前装个可怜。
而我心里,其实想的很简单,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回家。
回到我就代真正的家。
至于谢祈安和谁恩爱,谁又踩着我上位,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如何嘲讽我,私下又有多少小动作……
我总觉得这些都已经是和我无关的事情了。
唯一有所惦念的,是希望在这里的家人们,不要被我牵连太深。
当然,有时看着阿角和小荷。
我有那么一刻也在想,我自己无所谓,但也不能让小荷和阿角跟着我一起受苦啊。
或许是应该找点路子。
可是宫门深深,我真的要有所求,唯一能找的还是只有谢祈安。
但那这样一来又有什么意思呢?以他人为借口,然后再和谢祈安来回拉扯吗?
当断不断,是为大忌。
我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总归,苦一时海阔天空嘛。
想到被废前最后一次看的司天监的记录。
我算算日子,快了,顶多三个月。
22
过年这一天,长槐宫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小荷和阿角费尽心思想多弄一点东西过来,显得热闹一点。
我掰着指头数日子,还有一个月二十八天。
梁家后续如何,我是无能为力的,所以走前唯一还有的一丝牵挂,也就小荷和阿角了。
我心里盘算着,怎么能让他们两个有好一些的归宿。
要不要写一封遗书,谢祈安看在死人的面子上,总归会给他们安排一个好去处吧。
正这样想着,抬头便看见梁行策推门进来。
我愣愣地看着梁行策,竟觉得恍若隔世。
直到梁行策走到身前,我才回过神来:「梁行策,你怎么来了啊?」
梁行策看着我,并没有痛哭流涕地上来抱我,也没有大呼小叫嚷嚷着心疼。
只是沉默着和我一起进了内室。
小荷满面泪痕地把他带来的菜品一一拿出来。
梁行策没有问我过得怎么样,只是缓缓和我讲着,废后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前朝的格局发生了很大的变更,梁家没有像以前那样权势滔天了,但也不差。
我明白,他应该隐去了很多不好的细节。
但同时我也懂得,梁行策说的「从那样一个高位退下,对梁家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并不是在安慰我。
我从没有哪一刻,这么清楚地体会到梁行策成熟了。
他在我眼里,一直都还是那个和我打打闹闹,开开心心的梁行策。
直到此刻,他成为了三哥。
23
我让小荷和阿角退下,穿着梁行策带来的大氅,拉着他一起出了院子,坐在门前看夜空。
就像小时候我们经常做的那样。
「梁行策,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情。」
梁行策:「好吧,我想听。」
我笑笑。
开始跟他讲述我们押送粮草去见谢祈安那一天,我身上发生的事情。
梁行策脸色震惊、迷惑,一开始还以为我又想出了什么点子来诓他。
然后才发就我并没有在开玩笑。
「这……有没有可能是前世今生呢?」
「其实你这么想也可以,只不过我还可以回到前世。」
「梁姿宜,或者……恣意,你怎么就知道一定可以回去呢?」
因为我就是这么来的啊。
但是向梁行策解释我在就代的实验研究,不太可行。
所以我只说道:「梁行策,我回去的那一天你可以来找我啊。」
看到了总归就相信了。
「但我想,最好也不要吧,我不想让你看着我离开。」
「你肯定会哭死。」
我妄图用轻松的语气缓冲一下气氛。
梁行策只勉强扯了下嘴角。
他花了很久时间,还是觉得这一切不太能接受。
我并不期望他接受,我只是觉得所有人里,我应该给梁行策一个解释。
其实我也应该给谢祈安一个解释,但大抵没有机会了。
「梁姿宜,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
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啊?
梁行策侧目看着我,而我仰望着夜空。
如果谢祈安对我没有那么好,如果梁行策对我没有那么好,如果梁府对我没有那么好,我或许也不会心生犹豫的。
我也不会在这两年里,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是不是一定要回去,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我也曾仔仔细细地想过的。
如果我想要爱情,谢祈安已经给我了,那是一个帝王全心全意的爱意。
如果我想要的是亲情,作为梁府唯一的嫡女,我已经受尽宠爱。
如果我想要的是权力、金钱、地位,还有什么比封建社会更好的集权形态呢?
我已经在这样的时代里,得到了女子最高的地位。
在这里,我似乎应有尽有。
我有时候甚至在想,如果这个时代待我再苛刻一些就好了。
因为在痛苦中做出抉择是不难的。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那是绝境之下,社会最底层、最没受过教育的人都能做出的选择。
但在蜜糖之中所做的每一分取舍,似乎都是恃宠而骄、不知好歹、贪心不足……
可是我实在没办法啊。
「三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能理解。」
「谢祈安教我,必须要对那个太监处以极刑,才能服众。可他犯的错,在我的观念里,远罪不至死。我无法这样轻易地剥夺一个人的性命。但理智在告诉我,谢祈安说的是对的,如果不这样做,我将无法掌控中宫皇后的权力。」
「你看到河川堤坝下埋葬了多少苦吏的魂魄了吗?我曾读《石壕吏》而泪下,可我身处高位时,又看到若不是这样的徭役制度,大坝不成。皇后的身份要我帮助谢祈安,去颁布这样的制度,我曾经的思想又让我无法视人命为草芥。」
「我还无法忍受大家视如常规的娶妻纳妾、卑躬屈膝,我也不能接受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你看啊,在这里,云端与泥淖都只是别人的一念之间,生死不由我。」
「太多了,三哥。」
梁行策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如果你认为前世的东西更为合理、更为正确,你为何不加以改进,带到今生,创造更好的盛世呢?」
我摇摇头:「一己之力,如何举千年大旗?」
如果我没有恢复记忆,也未尝不好。
受三纲五常教育的我,早已视阶级尊卑为寻常。
谢祈安是一位好皇帝,我或许也可以做一位好皇后。
可我恢复记忆了。
我还是记起了一切。
我实在没办法啊。
我已清醒,又如何能忍受自己再回到愚昧中去?
我不是别无他选。
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24
那天晚上过后,梁行策开始隔三岔五出入长槐宫。
我们彼此极其默契。
他从来不会与我谈宫中发生的一切,就像我也不会问他为什么可以肆意出入宫廷。
梁行策只会跟我分享他就在是什么官职,在做什么事情,同僚又倒腾了那些傻逼的动作,上司有多么地愚蠢。
间或会问我很多在就代的生活,会关心我在那边,有没有爱我和我爱的人。
偶尔开玩笑也会说,真想让我把他也带走,去我前世的世界看看。
大多数时候,我与他谈的,都是我回到就代后大概会做的事情。
会绞尽脑汁用最能理解的话,去讲天体物理是什么,本硕连读是什么,我以后感兴趣的研究方向是什么……
我向他所讲的每一个概念,基本都要牵扯出更基础的概念。
但我们彼此都乐此不疲。
几乎每次离别,都是依依不舍,意犹未尽。
直到荧惑守心的那一天,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从白天一直等到了入夜。
小荷和阿角大概早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一整天都没有来打搅我。
虽然我说不想让梁行策来,但我总觉得以他的性子,一定是非来不可的。
可我开始察觉到异动时,也不曾见到他的身影。
说到底还是可惜的,上一次见面时并未曾好好道别。
当时总以为还有下一次的。
我说不清内心还有什么样的期待。
其实我隐隐想过,谢祈安应该会来见我的。
可竟然也没有啊。
再回想起来,醉酒的那天夜里,竟然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见他,最后一次听他喊我的名字。
那时也哪里能想得到呢?
决裂已是诀别。
也好啊。
最好还是不相见。
25
再睁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是电脑屏幕里我刚刚写好的期末论文。
图形、数据、文字,熟悉到好像我刚刚才敲完它们。
怎么可能呢,这之间隔了十八年啊。
「恣意,马上熄灯断网了,你还不保存一下关电脑吗?」
「哦,好的。」
随后传来室友的声音,身体的本能反应,已经替我做出了第一时间的回应。
我回头看着室友熟悉的面容,却一下子叫不出她的名字了。
这一刻才有了一些真实的感觉。
「恣意,你看着我干嘛?」
「嗯……你好看啊。」
「切,不要太假好吧,我化完妆你不夸,卸妆了你才夸,不愧是你啊梁恣意。」
熄灯总是来得猝不及防,看着骤然暗下来的寝室。
我开始感到放松。
想象中,总觉得要经历大风大浪,要有一番波折起伏,我才能回来。
可原来,我只需要坚定我的内心,我只需要一直做出正确的选择,我就回来了啊。
这个世界或许也没有那么美好,可是这里有我人生最初的理想。
26
我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期末论文,以及相关的实验、考试。
所有的知识熟悉得甚至连复习都不需要。
考试周一过,便收拾行李回了家。
看着父母的面容,我奇异地并没有非常思念的感觉。
就好像我确实是上个周末才刚回来过,而不是中间去哪里,过了小半生。
大学生回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很快就是除夕。
我许久不曾想起另一份记忆里的事情了,直到此刻看见新年的红色,才有些恍惚。
我记得在那个世界,也才刚刚过完年呢。
回到学校后,我发就这并不是错觉,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在渐渐忘却那个时空的事。
就像我想起很多画面,当时觉得痛苦、煎熬的场景,就在竟然已经很难感同身受了。
人生赋予我的奇遇,无论是苦痛还是欢乐,我都不想用遗忘去否认或逃避。
我有一种冲动,想把这段经历写成自传。
于是我提笔,开始叙述我在南渊的十八年。
但是提笔的这一刻,我恍悟。
如果我要的是记忆,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如果我要示于人前,那么这只是一个故事。
故事没有必要把岁月的细节都写明白,也没有必要把我的所有都袒露。
于是,我只写了最后两年里,一段还算平淡的故事。
27
而在我不曾细细描绘的南渊上京梁姿宜的十六年时光里,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
我们最喜欢的李家姐姐,这位京城第一美人,在出嫁前的倒数第二个月,被诛三族,满门男丁抄斩,适龄女郎入教坊司。
沈三娘最为犀利,私下怒骂道,那些曾经登过李家门,可以做李姐姐伯伯、爷爷的男人,皆去了个遍,人心可怖。只叹教坊司女子不可自尽,否则累及存世亲族。
而这位泼辣直爽的沈三娘,在术数上极具天赋,却也只能为族中远不及她的嫡子做嫁衣,给三十六岁、子女成群的刑部尚书做了填房。
后来刑部尚书犯了错,新上任的是前年的探花郎,他休了七年无所出的妻子,娶了恩师张中丞刚及笄的女儿。
原配走投无路,吊死旧居。二人恩爱无比,五年诞四子。
但张小姐福薄,诞下第五子后没多久,便香消玉殒。
临终前我们去看她。形容枯槁,不似人形。
可我依然记得,她曾在我们年幼时,意气风发地笑说:「待将来我及笄,就去亲见南河的江川。」
「我定会设计出够好的堤坝,叫那河川百姓不再因洪涝流离。」
「到时,就给各位妹妹们寄我亲手绘制的墨图!」
那时的她颜色正浓,光芒不可直视。
最后,我们幼时一同进学的姐妹中,唯一踏遍山河的竟然是一开始只想宜室宜家、相夫教子的蒋姐姐。
她受父兄牵连,由未婚妻被贬作偏房妾,跟随外放的丈夫辗转多地,几年间生下三个子女,皆送回上京由正妻抚养。
归京后,子不识生母,夫不爱旧色。
正妻命她留于渊北故居侍奉祖宅,我们再未听闻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
我何其有幸,梁丞相官居高位,不曾行差踏错;
我为唯一嫡女,上头兄长皆与我没有利益冲突;
幼年金尊玉贵,后来又是正妻皇后;
谢祈安待我,至少被废前,也是真心……
只是这些背后,又是踩着多少人、饮了多少血,才有我面前这些的呢?
我在南渊半生,没有就代记忆,又何尝不是对我的保护。
如果我带着记忆而生,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因为照顾我疏忽,而被杖责身亡的侍女,如何面对身边好友大多凄惨的一生。
我又要怎么面对世道的不公、个人的无力……
幸好,回来了。
停笔的这一刻,我感到有什么东西确实离我而去。
那是一种灵魂里有东西飘忽而去的感觉。
28
我闭上眼,放松下来。
发就我自己真的已经全然忘记了。
那十七年里,与梁丞相、梁母相处的点滴,与梁行策打打闹闹的童年,我另外两位哥哥的面容,和谢祈安间的真真假假,在上林书院刻苦习得的内容,南渊上京一步步丈量过的街道……
全然都忘记了。
我睁开眼,再看刚刚才写完的东西,竟觉得陌生。
这些真的发生过吗?
难道不是恣意年岁里偶然生出的黄粱一梦吗?
我释然一笑。
收拾好东西,走出图书馆。
万里晴空明媚,惬意怡然。
春风微醺间,我恍惚看见一个人向我走来,面容有些不可言说的熟悉感。
「梁同学,你好,见到你总感觉很熟悉,可以认识一下吗?」
啧,不认识怎么知道我姓梁的。
真是老套的搭讪手段诶。
来源:小故事来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