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1985年盛夏的一个清晨,我们家的木门几乎被敲烂了,院子里的公鸡还没来得及打鸣,父亲就像打了鸡血似的跑到舅舅的房间。
"舅舅,我听说北京那边出太阳了,你考上了!"父亲一大早敲开舅舅的房门,眼角湿润得像晨露。
那是1985年盛夏的一个清晨,我们家的木门几乎被敲烂了,院子里的公鸡还没来得及打鸣,父亲就像打了鸡血似的跑到舅舅的房间。
我出生在辽宁一个小县城,那时县城的主街道刚刚铺上柏油,自行车铃声和早市的吆喝是最熟悉的晨间交响乐。
父亲在县粮站当仓库保管员,是个踏实肯干的老实人,平日里总是一身粮食味道回家,左口袋装着《参考消息》,右口袋塞着单位发的饼干。
母亲在街道办当会计,戴着黑框眼镜,手指上总有一圈油墨印子,腰间别着计算器,是街坊邻居眼中的"能人"。
舅舅住在我家东屋,是母亲的亲弟弟徐长江,那年刚好二十八岁,人长得结实,却有一双不安分的眼睛。
记事起,我就知道舅舅是个有些木讷的人,却也倔强,小学毕业后因为家里穷就没再读书,整天在县砖厂背砖头,一车一车地往窑里送。
那时我才九岁,对高考的理解仅限于"考得好就能坐火车离开这里",就像电影《小字辈》里演的那样,穿上蓝色中山装,挥手告别家乡。
"真的?真的考上了?"舅舅睡眼朦胧地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乱得像鸡窝。
母亲跟在父亲后面进了屋,手里还拿着早晨刚从信箱里取出的特快信件,眼圈红红的:"长江,北大,北大啊!"
舅舅愣在那里,目光呆滞地看着母亲手中的信封,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连窗外的麻雀都停止了叽喳。
邻居刘大妈端着洗脸盆路过我家窗户,听见屋里的动静,隔着纱窗好奇地张望:"徐家出啥事了?大清早嚷嚷啥呢?"
"刘大妈,我舅舅考上北京大学了!"我兴奋地趴在窗台上喊道。
刘大妈手一抖,洗脸盆差点掉地上:"啥?长江那小子?北京大学?"
不到半小时,整条街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看着舅舅呆呆的样子,我忍不住想起一年多前的那个寒冬,一切变化的开始。
那天,天色阴沉得压人,雪花懒洋洋地飘落,铺满了砖厂通往我家的小路。
舅舅回家时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进门时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激动。
"姐,我想继续上学。"舅舅站在煤球炉旁搓着手说,眼神里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母亲正往砂锅里放白菜帮子,闻言手顿了一下:"长江,你都二十八了,还上什么学啊?"
"我想考大学。"舅舅的声音不大,却坚定得像冻住的辽河。
餐桌上顿时安静下来,连筷子碰到碗的声音都显得突兀。
父亲咳嗽一声,放下手里的《人民日报》,眉头皱得像北山的沟壑:"长江,你小学毕业到现在都十几年了,连初中都没上过,怎么考大学?做白日梦呢?"
"邻居老李的儿子今年回来探亲,他在省城读高中,给我看了一本物理课本,我都能看懂。"舅舅低着头,拇指不停地搓着布满老茧的手指,"老师说我脑子灵光,就是没机会读书。"
"懂个屁!"父亲一拍桌子,门前晾晒的咸鱼都被震得晃了三晃,"人家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一步一个台阶往上爬。你就翻了一本破书就说懂?县里的夜校都没你这么大的学生!你还想考大学?别做梦了!"
母亲在桌子底下踢了父亲一脚,轻声说:"别这么激动,孩子有进取心是好事。"
"进取心?"父亲冷哼一声,"我看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大队的广播员天天念'知识改变命运',把长江的脑袋都念糊涂了!"
舅舅没再说话,只是那天晚上,我路过东屋时,看见他正对着一本破旧的小学数学课本发呆,灯光下的影子显得格外孤独。
第二天起,舅舅依旧去砖厂上工,但下班后,他不再像往常一样跟工友们去小卖部喝二两老白干,而是去镇上的旧书摊翻书。
那是个"万元户"刚刚兴起的年代,集市上卖什么都有人围观,唯独卖旧书的摊位前冷冷清清。
老书贩子姓张,人称"张半斤",因为给人称书从来不缺斤少两。他见舅舅天天来,却从不买书,只是翻看,就问:"小伙子,你究竟要买不买啊?"
"我没钱,能不能借我看几天?"舅舅诚恳地问。
"借书?"张半斤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你小子倒是会打主意,这又不是图书馆!"
舅舅不死心,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大前门":"叔,我就借三天,保证完好无损地还您。"
张半斤看了看那包烟,又看了看舅舅真诚的眼神,摆摆手:"拿去吧,记得三天后还我,要是敢弄坏了,我找你姐夫要钱去!"
就这样,舅舅开始了他的自学之路。
我永远记得那些冬夜,舅舅在煤油灯下,一遍遍写着我看不懂的字符,嘴里念念有词,旁边放着半碗冷掉的稀饭。
有时,我偷偷溜进他房间,看见他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本子:拾荒时捡来的废纸,砖厂发工资的信封背面,甚至是从生产队"宣传栏"上偷偷撕下来的白纸边角。
父亲对舅舅的自学不以为然,晚饭时常说:"读那些有什么用?不如老老实实在砖厂干,攒点钱,过两年给你说个媳妇。"
母亲却在一次偷偷塞给舅舅一个旧铁盒子,里面是她从集市买菜省下来的零钱:"去报个夜校吧,自己学太难了。"
那年初春,舅舅真的辞去了砖厂的工作,支支吾吾地跟砖厂主任说要去县城念夜校。主任听后哈哈大笑:"长江啊长江,你这不是跟着电波唱歌——瞎胡闹吗?"
舅舅住进了县城夜校附近的一间简陋平房,那是母亲同事的亲戚家的杂物间,租金一个月五块钱。
屋子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板凳,墙角还有一个破旧的搪瓷脸盆。天花板上悬着一个25瓦的灯泡,晚上亮得像个萤火虫。
每月回家一次,舅舅总是带着厚厚的笔记本和瘦削的脸庞。每次见到他,我都觉得他又瘦了一圈,脸颊都凹进去了,就像村口老槐树上的枯树洞。
我们家的日子本就不宽裕,一家四口挤在单位分的两间房里,家具少得可怜:一张八仙桌,四条长凳,两张铁架子床,还有母亲的嫁妆——一台上海牌缝纫机,摆在东屋窗户下。
舅舅的学费让家里更加拮据,父亲常在夜里和母亲争吵:"你弟弟这是白日做梦!一个小学毕业的人,哪有可能考上大学?县里那么多高中生都考不上,他一个夜校生,凭什么?再说他都二十八了,就算考上了,毕业都三十多了,有什么用?"
母亲总是沉默,但还是每月偷偷送钱给舅舅。有一次,父亲发现了,大发雷霆:"以后不许再给钱!他不想在砖厂好好干,自己选的路,自己负责!"
那天晚上,我听见母亲在房间里小声啜泣,父亲坐在门槛上闷闷地抽烟,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像是他复杂的心情。
就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了父亲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是舅舅自学的第三个月,春风已经吹绿了城外的杨树。我放学回家,路过厨房时闻到一股香味,探头一看,父亲正站在煤球炉前,小心翼翼地煮鸡蛋。
六个鸡蛋在锅里滚动,父亲的目光专注得像在做什么重要实验,手里还拿着一根火柴梗,不时地拨动一下。
"爸,你煮这么多鸡蛋干嘛?"我好奇地问,一般家里只有过年才会一次煮这么多鸡蛋。
父亲吓了一跳,忙把我拉到身边,压低声音:"乖,别告诉你妈。这是给你舅舅的。"
"你不是说不让妈再给舅舅钱吗?"我瞪大眼睛。
父亲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钱是不能给,钱给了他可能就放弃学习,回来接着在砖厂干了。但不能让你舅饿着肚子念书啊,书呆子都是用脑过度的,得补补。"
从那天起,每周五的傍晚,父亲都会在母亲去食堂打饭的空档,煮好六个鸡蛋,用旧报纸包好,让我偷偷送到舅舅住的地方。
"记住,别告诉你妈。就说是你自己偷偷带来的。"父亲每次都这样叮嘱,说完还塞给我两毛钱,"买根冰棍吃。"
每次去送鸡蛋,我都会经过县城的文化馆,那里总有人在下象棋,还有老头拉二胡。有时候,我会在那里耽搁一会儿,看他们斗嘴解闷。
舅舅住的地方在一条小胡同里,门前堆着煤球和柴火,墙角有个臭水沟,夏天蚊子多得要命。我每次去都得猫着腰穿过低矮的门洞,生怕把头撞在门框上。
舅舅总是笑着接过鸡蛋,摸摸我的头:"谢谢小侄女,你这是从你家的鸡窝里偷的吧?"
我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因为我们家根本没养鸡。但我还是配合着点点头:"可不,偷鸡摸狗,为了我亲爱的舅舅!"
有一次,我看见他转身时抹眼泪,那粗糙的手背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夜校的张老师是个戴着老花镜的瘦高个,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曾经在文革中被下放到农场劳动,改革开放后才回城教书。
有天放学路上,我遇见了张老师,他认出我是舅舅的外甥女,热情地拉住我:"你舅舅真是个好学生啊,我教了这么多年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用功的学生!"
"张老师,我舅舅真的能考上大学吗?"我怯生生地问。
张老师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但我可以告诉你,你舅舅比我见过的任何学生都渴望知识,这种渴望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可是他只有小学文化。"我小声说出大人们常说的话。
"小丫头,记住,人不怕起点低,就怕没志气。"张老师蹲下身,平视着我的眼睛,"你知道吗?你舅舅一天只睡四个小时,其余时间全泡在书堆里。我给他出的练习题,他总是做三遍,不是因为他慢,而是因为他想确保自己真的懂了。"
回家路上,我想着张老师的话,看着手里拎着的六个鸡蛋,突然觉得它们比往常沉了许多。
夏去秋来,树叶由绿变黄,又被北风扫进了街角。父亲的态度也像季节一样渐渐转变。
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对母亲说:"你弟弟,好像真有些不一样了。"
母亲正在缝补父亲的工作服,针在布料上进进出出:"他从小就聪明,只是没机会。"
"前两天我去县里开会,路过夜校,看见他在教室里答题。"父亲搓了搓手,像是在犹豫什么,"那个背影,挺让人心疼的。"
母亲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你去看他了?"
"没,就远远地看了一眼。"父亲别过脸,假装对墙上的挂历很感兴趣,"明天我去趟县里的新华书店,听说里面有考大学用的参考书。"
第二天,父亲真的骑着二八自行车去了县里,晚上带回来一摞参考书,还有一盒铅笔和两块橡皮。"给你弟弟送去吧,我看他这次,说不定真能行。"
那些书有《高考模拟试题》《物理解题指南》《数学方法与技巧》,还有一本厚厚的《英语900句》。这些书加起来花了父亲近二十块钱,相当于他四天的工资。
高考前的那个冬天特别冷,窗户上结了厚厚的冰花,像是一幅天然的剪纸。舅舅回家过年,带回来厚厚一叠试卷,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勾勾画画的痕迹。
他告诉我们,夜校的张老师说他有希望考上大学,但需要再努力一把。当时的高考实行"文理分科",舅舅选择了文科,因为张老师说他的语文和历史学得特别好。
除夕夜,全家围坐在煤球炉旁包饺子。电视里正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赵忠祥和董卿的声音从黑白电视机里传出来,和着饺子馅的香味,充满了整个房间。
父亲突然掏出一个红包,递给舅舅:"这是我和你姐的一点心意,别嫌少。"
舅舅接过红包,眼眶一下子红了。那是二百元钱,相当于父亲两个月的工资。
"姐夫,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舅舅的声音哽咽。
父亲摆摆手:"别说这些,能考上什么大学?"
"我想考北京大学。"舅舅认真地说。
餐桌上顿时安静,连电视里的笑声都显得格格不入。北京大学?那不是只有省城重点中学的尖子生才敢想的梦吗?
父亲没嘲笑舅舅,只是拍拍他的肩:"有志气。不管结果如何,你已经比过去强多了。"
"姐夫,我知道您一直偷偷给我煮鸡蛋。"舅舅突然说道。
父亲手一抖,茶杯里的水洒了一桌子:"谁,谁说的?"
"小敏每次来都说是她偷的鸡蛋,可是咱家连鸡都没养,她从哪偷啊?"舅舅笑着说,"再说了,那包装的方式,除了您,谁会用旧报纸包得这么整齐,还把日期折在里面?"
父亲红着脸,嘴硬道:"那是你姐的主意,她怕你饿着。"
母亲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家里的鸡蛋是你拿去的?我还以为是老鼠偷的呢!"
全家人都笑了,笑声盖过了电视里的歌声。
春天来临,万物复苏,柳条吐出嫩芽,连街角的流浪狗都精神了不少。舅舅回夜校最后冲刺,父亲的鸡蛋从没断过,但从六个变成了十个。"大脑需要营养。"父亲一本正经地说。
我记得高考前那段日子,舅舅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眼眶深陷,眼白上都布满血丝。张老师告诉母亲,舅舅经常学到半夜,有时趴在桌上睡着了,天亮了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他真的很拼命,但我担心他的身体。"张老师忧心忡忡地说。
母亲买了人参片和枸杞,让我送去给舅舅。见面时,舅舅的样子把我吓了一跳,他的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像是得了重病一样。
"舅舅,你病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舅舅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笑了:"没事,就是这几天复习得有点累。马上就高考了,我得抓紧时间。"
"可是你看起来好可怕。"我诚实地说。
舅舅摸摸我的头:"小丫头,你知道吗?人这辈子总要拼一次,不为别的,就为了知道自己到底能到哪一步。"
高考那天,天气出奇地好,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像是上天也在为舅舅加油。父亲请了假,带着我和母亲一起送舅舅去考场。
舅舅穿着一件母亲新给他做的白衬衫,显得格外精神。站在县一中的校门口,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勇气都吸进肺里。
"记住,不管结果怎样,我们都为你骄傲。"父亲在考场外对舅舅说。
母亲拉着舅舅的手,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眼睛湿润,一個劲儿地点头。
"舅舅加油!"我握紧小拳头,用力挥舞着。
舅舅转过身,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我的小福星。"
考试结束后,舅舅回到家,面色轻松了不少。他说考试不算太难,自己尽力了,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吧。
七月的知了叫个不停,我们家像蒸笼一样热。每天,父亲都会骑着自行车去邮局看有没有录取通知书。一连两周,他失望而归。
"可能是发晚了。"父亲安慰大家,但眼神里的光渐渐暗淡。
舅舅倒是很平静,每天依旧看书,只是内容从课本变成了文学作品。他说,不管结果如何,这一年多的学习已经改变了他的人生。
直到那个特别闷热的下午,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停在我家门口,递过来一个印着"北京大学"字样的信封。
"徐家有人考上北大啦?"邮递员大声嚷嚷,引来一片围观。
父亲的手抖得厉害,像是得了帕金森,花了好半天才打开信封,念出上面的内容:"徐长江同学,恭喜你被我校中文系录取..."
母亲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邻居们都跑来看热闹,还有人说:"徐长江那个小学毕业的,真考上北大了?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舅舅那时不在家,他去县图书馆看书了。父亲二话不说,骑着自行车去找他,车后座上还放着那封珍贵的录取通知书。
当晚,全家人和几个邻居一起在院子里摆了一桌酒席。舅舅被灌得满脸通红,但他滴酒未沾,全都偷偷倒进了花盆里。
"我不能喝,"他小声对我说,"喝醉了明天就看不进书了。"
父亲却喝得酩酊大醉,一直拉着舅舅的手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长江行。有我徐家的血脉,怎么会不行!"
二大爷端着酒杯过来,醉醺醺地问:"长江啊,你小子是不是开小灶了?要不怎么能考上北大呢?"
舅舅笑而不答,只是看了一眼父亲,眼中满是感激。
那个夜晚,院子里的蛐蛐叫得格外响亮,仿佛也在庆祝这个奇迹。
舅舅收拾行李那天,偷偷拉着我进了他的小屋。屋子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床和桌子。
"知道吗?这一年多,你爸每周给我煮的鸡蛋,我都留着蛋壳。"他指着床下的一个纸盒。
我好奇地看去,满满一盒鸡蛋壳,有些已经泛黄,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每次想放弃的时候,我就看看这些蛋壳,想着你爸的期望。"舅舅摸摸我的头,"上大学后,我一定要读懂这些蛋壳上的故事。"
"蛋壳上有故事吗?"我天真地问。
舅舅笑了:"有啊,每一个蛋壳上都写着'不放弃'三个字。"
送舅舅去火车站那天,全家人都去了,连邻居刘大妈也跟着凑热闹。父亲破天荒地穿上了唯一一套还算体面的的确良衬衫,那是他结婚时的衣服,穿在身上已经有些发紧了。
在站台上,他塞给舅舅一个纸包:"路上吃,我煮的。"
舅舅打开一看,是十个煮鸡蛋,热气腾腾,每个鸡蛋上还用红笔画了一个"福"字。
"这是我昨晚画的,"父亲不好意思地说,"祝你学业有成。"
"上了大学,别忘了回来。"父亲拍拍舅舅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
母亲擦着眼泪,从针线包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我给你缝的香囊,里面是家乡的土,想家了就闻闻。"
火车缓缓驶出站台,舅舅趴在窗口,脸上的泪痕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一直挥手,直到列车拐弯,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回家路上,我看见父亲的眼角有泪,虽然他极力掩饰,但夕阳还是把那滴泪照得通亮。
"爸,舅舅会回来吗?"我天真地问。
父亲摸摸我的头:"会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四年后的夏天,舅舅从北大中文系毕业,成为县报的一名记者。报到那天,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整个人都散发着知识分子的气息。
迎接他的不只有我们一家人,还有当年的张老师,以及许多曾经嘲笑过他"做白日梦"的人。
"舅舅,你变帅了!"我惊讶地说。
舅舅眨眨眼:"因为我终于读懂了那些鸡蛋壳上的故事。"
他带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来我家,这是他大学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钱买的。
"姐夫,这是给你的。"
父亲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枚金光闪闪的大学毕业徽章,下面垫着一张纸。
父亲颤抖着戴上老花镜,念道:"感谢您用十个鸡蛋,敲开了我的大学之门。"
那一刻,我看到了父亲眼中闪烁的泪光,那是骄傲的泪水,也是感动的泪水。
多年后,我考上了大学。临行前,父亲给了我一个纸包,里面是十个煮鸡蛋,每个上面都画着一个"福"字。
"大学路上,别忘了你舅舅的故事。"父亲说。
舅舅后来成了县里有名的作家,写了一本书叫《鸡蛋壳上的字》,讲述了一个小学文化的砖厂工人如何考上北大的故事。书的扉页上,他写下了这样一段话:"人生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心中的怀疑;最大的动力不是名利,而是他人无言的支持与信任。"
现在,每当我看到煮鸡蛋,就会想起那个背着行囊走向未来的舅舅,和站在站台上目送他离开的父亲。有时候,生活最大的奇迹,不是从无到有的创造,而是从不可能到可能的转变。而这转变的背后,往往是一个个不起眼的鸡蛋,和煮蛋人无言的坚持。
鸡蛋的营养可以滋养身体,而爱与信任的力量,则能滋养一个人的灵魂和梦想。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