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打量着破旧的草屋,「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俩青梅竹马长大,结果我是京城富贵人家走丢的儿子,如今我们正要上京寻亲?」
在河边捡到睿王家失忆的儿子后,我对他小心奉承,万般讨好。
骗他我们俩是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妻。
而在与他回到京城后,我抢先一步甩了他。
只因我有一个前车之鉴的娘亲。
她年轻时捡回了我爹,生下了我。
所以她死了。
我不想死。
1
腊月十五,月亮又大又圆,院子照得亮堂堂的。
躺在床榻上的男人扎着纱布,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写满迷茫。
他打量着破旧的草屋,「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俩青梅竹马长大,结果我是京城富贵人家走丢的儿子,如今我们正要上京寻亲?」
我将拿着玉佩的手背在身后,疯狂点头。
今日我将家中能卖的东西都拿去镇上都当了,也不过换了一钱银子。
作为上京的盘缠远远不够。
因此瞧见趴在河边的男子,我毫不犹豫地上去扒他的衣裳首饰。
扒到中裤时,男子睁开了双眼。
他胸口的伤还在往外冒血,手却像鹰爪似的抓住我,「救救我……」
看着他不凡的穿着打扮与通身气度,我做出了个大胆的决定。
进京路上不光需要盘缠,更危险重重。
需得找个人保护我才行。
人和钱,我都要!
男子不自在摸了摸裸露的肩膀,「那我叫什么?」
我脑内飞速旋转,「宁十五!你叫宁十五!」
宁是玉佩上的刻字,十五是今天的日子。
这名字我想得真妙。
2
我叫江会月,我娘是孤城有名的江娘子。
可惜不是什么美名。
她年轻时曾经救下个小公子,跟着人家去京城无名无分做了两年外室。
回来时外祖父与祖母早已身亡,连房子都烧成了废墟。
她咬着破布在废墟里生了三日才生下我。
只是她已经死了。
隔壁李大婶的嗓门大得出奇,「会月啊!你娘刚死,你就要去京城啊!」
我含含糊糊应声,将刚卖得的五两银子揣得更紧。
李大婶坐在墙角纳着鞋垫,与身旁的妇人闲话。
「……真是要命的女子,一家人都是被那家子害的,她娘尸骨未寒,居然就卖地卖衣地上赶着要去给人家做女儿了。」
「人家哪里看得上她,外室生的赔钱货罢了……」
「也不想想自己骨头几两重,想去当千金小姐。」
她们说得大声,我却毫无波澜,平静地回了屋。
大夫说宁十五除了头上磕碰的伤,其他都是皮外伤,不大要紧。
宁十五在院子中琢磨着水井。
见我进院,他皱着眉,「会月,我怕是摔坏了头,竟是连怎么用这水井都不记得了。」
如今正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三月。
宁十五站在桃树下,眉目舒朗,宽肩长腿,一双弧度优美的桃花眼迎着春光流光溢彩。
怎么看都不像个平民百姓。
我接过他手里的水桶,「十五哥,没事的,无论是你摔坏了头,还是摔坏了手脚,我都不嫌弃你。」
「我来干就好,你歇着吧。」
我说得情真意切,宁十五白皙的耳廓染上薄红。
他结结巴巴地说,「怎么能让你干粗活!不就是打水嘛!我肯定会!」
说完,宁十五打了鸡血似的发誓要打满一缸水。
我挑挑眉。
那些婶子老说家里男人难使唤,这不是挺好使唤的吗?
3
我咬牙花了点钱,给宁十五上了个户籍。
他摇身一变,就成了我逃难而来的表哥。
出发时,天色刚亮。
宁十五眉眼皱紧。
望着晨曦未露的天气,他语气不太好,「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我只能哄着他,「咱们不是要上京城去吗?」
「去京城这么急做什么?我还没睡够!」
宁十五说完,就裹着被子往床上一躺。
十足十的少爷脾气。
我心里惦记着昨日同货郎说好搭他的牛车一同去城中。
但宁十五像个倔强的驴,怎么也拉不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让语气尽量柔和一些,「十五哥,我是惦记着婆婆上月来信让我们尽早去京城成婚,如今因为你受伤已经拖了几日。」
「你若是没睡够,咱们就再歇会儿。」
说完,我起身假装要走。
宁十五果然鲤鱼打挺就蹦了起来。
他红着脸,「走吧,不是说要去京城嘛!我也想早点去瞧瞧我父母的模样!」
我俩一人背着个包袱出了门。
包袱里只放了些干粮,银钱我昨夜对着灯细细缝进了衣裳中。
货郎赶着牛,同我说着悄悄话。
「会月啊,我瞧去京城也没那么好,你娘不就是被赶回来的,有些富贵不是咱们能攀扯的,不是老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吗?」
他看着我长大,说得委婉。
我听出他的好意,却仍然只是报以一笑。
货郎只得无奈摇摇头。
宁十五睡了一路,到城中才迷迷糊糊醒来。
他反手摸着后背,「会月,你瞧瞧我身上怎么痒痒的。」
我让他蹲下,从领口探进去一瞧,竟是起了疹子。
这衣物是我扯旧布做的,许是粗糙,磨坏了宁十五的皮肤。
瞧着他修长似竹节的手与细腻的肌肤,我睁着眼睛说瞎话,「肯定是货郎车上有跳蚤,晚上我给你好好擦擦就不痒了。」
宁十五又红了脸。
我真不晓得他日日想些什么,一说话他就脸红。
4
孤城离京城遥远,我原先打算徒步而去。
如今有了银子,底气十足地给船老大付了钱,先跟着货船到京城附近。
船夫在装货,我和宁十五坐在岸边吃干饼。
宁十五吃起东西来很秀气。
我见过村中男子三五口就吃完一张饼。
而宁十五一开始连席地而坐都不愿意。
我只得借个木箱,擦了又擦他才愿意坐上去。
身侧两个船娘子说着闲话,「这货不是两日前就说要送出去,怎的今日才发船?」
「你不知道了吧,半月前亲王的儿子在咱们这丢了。」
「丢了?」
我和另一个船娘一同揪起心。
说话的船娘言之凿凿,「官兵日日都巡着城呢,昨日将咱这船翻了个遍才让走呢。」
我不由看向宁十五。
他抿嘴咬着饼,见我投来目光,歪歪头。
我安慰自己国姓并非宁。
若是此时把宁十五送回家,我肯定要接受盘问。
到时我编瞎话和扒他裤子的事情被发现,指不定要砍我头。
就算宁十五真是亲王的儿子,反正都是上京,我回京再把他送回家就是了。
5
日上中天,船老大才招呼大家上船。
我与宁十五分到了一间小小的杂物间。
杂物间堆满货物,只中间摆着一张小床。
我向船娘要了些药膏给宁十五止痒。
他拽着衣裳下摆,「我可以自己涂。」
我好笑,「在背上你自己怎么涂?再说你之前没醒时,我也给你上过药了,该看的早就看完了。」
磨了许久,宁十五才磨磨蹭蹭褪去上衣。
早先的擦伤好了不少,只留下些紫褐色的伤痕。
白皙的肌肤上多了不少红点。
他抖着睫毛,顺从地趴在床上。
之前我就发现宁十五的身材很好,背脊宽厚,小腹紧实。
虽不及行伍之人,但比文弱的书生好多了。
随着我的手指,红意慢慢爬上宁十五的白皙的背。
涂完药,宁十五迅速穿上衣裳。
他嘟囔,「孤男寡女未曾婚配,成何体统……」
我听不懂这文绉绉的话。
船老大很喜欢宁十五。
宁十五识字,对书算数也精通,更是写得一手好字。
他替船老大对账,省了不少事。
船老大大手一挥,我们就跟着船队吃上新鲜的饭食,不用吃干饼了。
吃饭时,船娘用胳膊肘捅咕我,「娘子,我瞧你表哥生得细皮嫩肉,还识字,你们不会是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吧?」
我心里一咯噔,只能糊弄过去。
入夜,回房间时,我就对宁十五发了脾气,「你整日在外头招摇,弄得大家都在看我们!」
宁十五澄澈的眼中写满不知所措。
委屈的表情看得我心里一软,又后悔刚刚那么大声说话。
我拉着他的手,「十五哥,咱们在外面不比在家中,怕坏人惦记上咱们。」
「我刚刚也是心急,你别介意。」
宁十五这人好哄,说两句好话又高高兴兴的。
6
休息时,宁十五说什么都不肯和我睡在一张床上。
说的什么男女大防我也听不太懂,索性随他。
只是到了半夜,宁十五都没睡着,在地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
一问,他才委屈巴巴地说。
「这地上太硬了,我睡不着……」
我气恼,「那你上床来睡!」
「咱们还未成婚,不能同床共枕。」
我正是犯困时候,宁十五碎碎念个没完。
我用力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推到床上。
宁十五短促地叫一声,黑暗中喘息的很沉,「会月,我觉得我们现在太早....」
我打断他,「你睡床!我睡地上!这总行了吧!」
说完,我裹着被子倒头就睡,留下宁十五一人在黑夜中坐了许久。
7
和宁十五熟悉些,这人娇气的毛病就显现了出来。
船上的菜做的粗糙,有两样东西宁十五不吃的东西。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开始他还假装嚼嚼,直到我发现一顿饭下来他碗中都没少东西。
宁十五索性不吃了,「这菜中混的薤白与胡葱我吃不下。」
我只得给他挑走。
渐渐地,宁十五到饭点就和我大眼瞪小眼对望,碗中不挑干净不动筷。
初时我不想理他,但这厮硬生生熬了两日,愣是一口不吃。
我认输。
被褥每日要放甲板上晾晒,得换了专门就寝的衣裳才能睡觉。
不听他的,宁十五就抿着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扇得我牙根很痒。
我咬着牙忍了。
早知道把这人丢孤城了。
8
下了船,要走到隔壁城镇才有牛车坐。
宁十五走了没两个时辰,脚就磨出了泡。
我瞧着渐暗的天色,不由着急,「要不再坚持一会儿,等到了镇上我给你买药好不好?你不是想吃肉饼,到那我也给你买!」
宁十五揉着脚,就是不肯再走,「可是我走不动了。」
好说歹说宁十五都梗着脖子。
我气得将他背上背的包袱抢来一个,「那你呆在这被狼吃吧!我自己走!」
气鼓鼓走了几步,身后传来着急的脚步声。
宁十五急匆匆赶上来,又抢过包袱去背,「会月,你别生气呀,我只是脚太疼了,你别丢下我!」
山路坎坷,宁十五走得一瘸一拐的。
心里一股愧疚感又涌起。
宁十五有什么错呢,本就是我骗他。
他在家肯定是丫鬟小厮好好伺候的,如今我为了一己私利将他捡回来,有什么资格指责他。
我挑了个地势开阔的地方,点上火,让他好好休息一晚上,明日再走。
宁十五感动得面色绯红,「会月,你对我真好,以后要是我们成婚了,我肯定好好对你!」
看他激动的模样,我心里骂了句傻子。
我们俩怎么会成婚呢。
等到了京城,你还是好好做你的大少爷,而我……
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9
夜来寂寥,宁十五睡不着,缠着我讲以前的事情。
我绞尽脑汁都编不出来几件青梅竹马的小事。
干脆同他说起我娘的事情。
江家在孤城经营着药材铺子。
因此江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倒也吃穿不愁。
作为独女的江娘子从小千娇万宠,看不上来入赘的平民百姓。
她在十六岁那年捡到一个战场上受伤的小将军。
小将军醒来后感念江娘子的救命之恩,愿意以身相许来报答。
江娘子被迷坏脑袋,就这样和他无媒无聘在了一起。
半年后小将军的正头娘子抱着孩子来到孤城,哭求小将军回家,说愿意以平妻之礼将江娘子迎进门。
外祖父母含着泪将女儿送去了京城。
不到一年,宛如难民的江娘子出现在城门口。
她四肢干瘦如枯槁,一双脚血肉模糊,只有肚子突兀地突出。
江娘子从京城硬生生走回了孤城。
没人知道她在京城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从千里迢迢的京城回到家乡。
她离家的一年中,江家遭了匪盗,外祖父母身亡,连江家的药材铺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人人都说这是小将军正妻恨江娘子夺走自己夫君,给她的报复。
高门贵女怎么肯和乡野女人共侍一夫。
江娘子在废墟中扯块破布做帘子,咬着手背生下了我。
她给人浆洗缝补养大自己的女儿,可惜还没见到女儿嫁人就病死了。
我面无表情瞧着夜幕中的缺月,「她命薄,给人做外室还只生了个赔钱货,身体也坏了,连最想见到女儿出嫁的模样都见不到了。」
不像我,我身强力壮,我要去京城找那个男人,瞧瞧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宁十五听得怔愣。
半晌,他小心翼翼将手覆在我手面上,「会月,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的。」
「等我找到爹娘,我再找份活计做,绝对不让你吃苦。」
「虽然我现在忘记怎么干活了,但是我相信迟早我能想起来!」
看宁十五言之凿凿的模样。
我忍不住笑出声,「等你想起来,不打我就好了。」
宁十五疑惑,「为什么打你?」
因为你根本不是宁十五。
这话我不敢说,「因为……京城那么多漂亮姑娘,我怕你后悔要赶我走。」
「怎么会呢!」宁十五坚定,「在我心里,你就是最美的姑娘了。」
他眉眼生动,「那天醒来瞧见你,我还记得你带了朵漂亮的梨花,眼睛又大又亮,我心想这怕是仙女救了我吧?」
尽管知道此中有宁十五想安慰我的成分,还是忍不住翘翘嘴角。
我象征性地拍拍他的背,打个哈欠,「快睡吧,明日早起赶路可别再说脚疼了。」
宁述亭不困,还在说,「会月,你对我真好,咱们以前感情一定很好吧?」
他接着压低了声音,「我以前是不是也一瞧见你就很开心?」
我说不出话,唯心口涌出一股热流。
等到了京城,我还是赶紧将他送回家吧。
这么好骗,别到时给人家卖了都不晓得。
10
宁十五一路抱怨脚疼腿疼。
但好声好气哄着,再多夸两句,总算是磕磕碰碰快走到京城了。
结果碰上个黑心的车夫,行至荒郊野岭,居然摸出把镰刀要我们给钱。
我俩赤手空拳,宁十五抓着个空当拉着我跑。
慌不择路地,脚下一空,我往山崖下跌。
电光火石间,我用力推开宁十五的手。
我不想害死他。
早知道不把他拐走了。
恐惧下,眼中的一切变成慢动作。
我看见宁十五从陡坡上奋力一跳,抓住我的手扯进怀中,紧紧护住我的头。
翻滚了许久,直到撞上一棵大树,我俩才停下。
腰上的手臂力道一卸去,我立刻从宁五怀中蹦起来。
慌乱的气在四肢乱窜,我边拽他衣裳边骂,「要你逞什么英雄!等等死了别赖上我!」
宁十五侧脸红痕错乱,好在只有眉毛边上伤痕较深。
我摸完他的四肢,庆幸没有断裂。
支撑着我的一口气蓦然散去,眨眨眼,不受控制地流出泪来。
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我忍不住动手打他,「你怎么这么傻,跟着跳下来做什么,你要是死了,我、我……」
宁十五躺在地上喘气,被打了反倒一直笑。
他伸手给我擦眼泪,「别哭了,咱们都没事呀。」
我背过身去哭。
被镰刀指着威胁都没吓哭,宁十五护着我却哭了。
娘亲死后,好久没人这么护着我了。
所以我好怕。
我不想他这么好的人死在这里。
宁十五拽不动我,咕哝地说头疼得厉害。
我没心思哭了,着急忙慌地检查他的头。
好在只摸到个肿块,没流血。
宁十五忧心忡忡,「怎么老撞到头,我不会撞傻吧?」
但他的脚扭着了,肿得很厉害。
我让他自己待会儿,我去找人来帮忙。
宁十五犯起病,抱着我的腰自下而上望着我,可怜又可爱。
「你不会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吧?」
「等等狼给我吃了怎么办?」
「你不准走。」
顶着一张玉似的面容哀求,任何女人都会心软。
我俩靠着枯树休息。
宁十五撞到头没什么精神,昏昏沉沉睡了好一会儿。
起来时澄澈的眼睛忽然幽深了些。
他枕在我腿上定定望着天,忽然笑了,「会月,我好像想起些什么。」
我心下一惊。
他接着说,「我梦到好多人伺候我,家中庭院幽深辽阔,看来我家中必定富庶。」
11
京中繁华,来来往往的人衣着精美,对我俩都避之不及。
打听到睿王府在何处,我先带宁十五去客栈开了间房。
让店小二烧些水来,我拿出新买的成衣在他身上比划。
虽然这衣裳和银子花掉了我最后一点钱。
但路上那些人鄙夷的眼神让我十分不舒服。
嫌弃我就算了,宁十五又不是下里巴人,他比你们好看多了。
宁十五乖顺地任我摆布。
收拾完的宁十五让我想到夫子念的两句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平平无奇的成衣穿在他身上宛如华服,身姿修长优雅,让人挪不开眼睛。
趁着暮色四合,街上行人如织,我领着宁十五到了睿王府拐角的柳树下。
宁十五笑着说了句:「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这柳树如今稀疏,许是分离折柳的人变多了。」
朝霞满天,落在宁十五脸上灿烂夺目,宛如碎金。
我没抑制自己的心,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宁十五耳廓立即比朝霞还红。
他隔着衣袖抓住我的手腕:「这在外头呢,别这样。」
我抽回手,又理了理他的衣摆。
强压下喉间的哽咽,故作轻松道:「你在这等我,我去买点糕点,等等我们就一同归家。」
宁十五往前行了两步,「我和你一起去。」
我嫌弃地摆手,「你走两步就累,我自己跑着去还快些。」
「天快黑了,我速去速回,你在这等我。」
好不容易哄得他点头,我眨去眼中泪意,快步走开。
给街角的乞儿一个铜板,让他去睿王门房传个话。
不多时,我就看见亲王府涌出一大波人。
为首的中年女子容色憔悴,见着宁十五就放声大哭起来。
人群很快淹没了手足无措的宁十五。
我擦擦眼角,毅然朝反方向走去。
12
在英国公府门口等了三日,终于等到落单的英国公汤世杰骑着马归家。
他大腹便便,面部浮肿,一点都瞧不出年轻时候风流倜傥的模样。
我用力咬了口手背,才挤出点泪花。
此刻正是午时,街上人来人往。
我含着泪花,扑在汤世杰脚下,「爹爹!」
汤世杰显然吓了一跳,身边小厮立刻来抓我。
我死死抱着汤世杰的脚,「爹爹,是我呀,我是会月,我是江娘子的女儿!」
众人不明所以,汤世杰那浑浊的眸子转了几圈,才闪出一丝光。
他颤抖着双手来扶我,「允儿……你是允儿的孩子?」
我拼命吞咽才能抑制呕吐的冲动,垂着脸可怜无比,「是我呀爹爹,我终于见到您了!」
围观的人愈来愈多,身侧小厮小声说了些什么,汤世杰才如梦初醒。
他搂着我的肩膀往府里走,「咱们先进府,你受苦了,一路过来没遇见危险吧?」
我脑中蓦地闪过那日崖边宁十五惊慌的脸。
我冲汤世杰甜甜一笑,「有爹爹庇护,会月没遇到危险。」
13
花厅中的气氛很古怪。
下人都被遣退,如今坐在首位的只有汤世杰与他的妇人曲氏。
曲夫人面如菜色,「我不同意她住进来!」
汤世杰蹙眉,「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女儿,偌大的府邸连个空屋子都腾不出来吗?」
曲夫人嚷嚷,「江允儿走了那么多年,谁知道这野种是不是国公爷的种。」
我伏在地上,手指抠破手心,面上还得扮可怜。
「爹爹,别为了会月与夫人争吵,会月走就是了。」
英国公传到汤世杰这一代,早已式微,若不是年轻时有几分姿色引得郡主下嫁,封号早被陛下收回了。
因此汤世杰从不敢与夫人叫板。
但他瞧着堂下少女熟悉的眉眼,忽地想起多年前,濒死之际,也是这样眉目如画的女子奋不顾身救起他。
思及此,汤世杰恶狠狠一拍桌子,「我说要留下她就要留下她!这府里到底还是姓汤的!」
「你!」
曲夫人攥紧手帕,也只能看着汤世杰拉起我,向后院走去。
14
我跟在汤世杰身后柔声安慰。
汤世杰久违地找回了做父亲的威严,指挥下人扫出一间干净屋子,着意添了许多装饰。
我梳洗完,故意换上了母亲爱穿的浅色衣裙。
烛火下,父女共坐一席。
我不停给汤世杰添酒,他很快喝得烂醉如泥。
汤世杰拉着我的手,眼眶通红。
「会月,我对不起你娘啊。」
「那年我是真想留在孤城,所以才会同她成婚。」
「可你祖父母在京中身子不好,曲氏替我诞下长子,偌大的国公府不能没有人继承。」
「我想着带她回京好好娇养,可曲氏善妒,居然回京就变了嘴脸,不让她进府,我不得已才把她养在府外,没曾想她气性如此高,有着身子,居然连夜逃走了。」
「她怎么不懂体谅我呢,罢了罢了,到底还是我对不起她。」
「我对不起你们娘俩!」
他伏在桌上嚎啕大哭,我内心却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汤世杰极力撇清自己,却难掩他的罪行。
家中明明早有妻子,却骗我娘同他成婚。
带我娘远走,又不善待,只能逼得她逃回家乡。
管不住家中悍妻,让她害了我外祖父母两条性命。
他该死。
娘亲过世那日,躺在病榻上气息奄奄。
她说,「会月,不要恨你爹,不要活在仇恨里,娘只希望你开心平安过一生。」
我的眼泪再多,都没留住她的命。
从小到大,娘亲吃过的苦数不胜数,甚至为了给我看病不惜给人下跪祈求。
原先我只想与娘亲过一辈子。
但她病死了。
这都怪汤世杰。
所以我一定要来京城。
不是别人以为的贪图富贵,想做官家小姐。
我要来亲手杀掉他,给我娘报仇。
来源:桔子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