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高一下学期刚开学,一次体育课上,春日的阳光透过操场的桅杆,洒在台阶上,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突然被一声轻轻的问候拉回:“要不要聊聊天?”我抬头,看到了小暖。
她们像是缠绕在一起的藤蔓,每当狂风试图剥离它们,掉落的只有碎屑。
配图 | 《瀑布》剧照
小暖去世后,太多人给我发消息问她的情况:
“她是不是因为男人自杀?”
“我以为她早就好了”
“你说的那个双相,是什么病啊?”
“那天她怎么说的?”
…...
于是,我屏蔽了所有共同好友,不再回复任何人的消息。包括她的母亲。
我与小暖只当了十年朋友。
刚上高中时我沉默寡言,当为期两周的军训结束,班里已结满扎堆的小团体,成群结伴,而我整个高一上学期,都是一个人。
高一下学期刚开学,一次体育课上,春日的阳光透过操场的桅杆,洒在台阶上,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突然被一声轻轻的问候拉回:“要不要聊聊天?”我抬头,看到了小暖。
她向来是班里的焦点——漂亮、开朗,成绩优异,身边总是朋友环绕。此刻,她却发现了“不起眼”的我,我既惊讶又欢喜。后来我已想不起当时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的眼睛亮得像花朵上的露珠,认真听我讲每一句话。
我们成为了朋友,在其他同学都热衷于谈成绩和排名时,我们俩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然后找机会开溜,在学校里散步,看男生打篮球,聊明星八卦,聊风云学长,聊各自的小烦恼和青春期的悸动。
渐渐地,我取代了其他人,成为小暖心中最信任的那一个,而她,也成了我最知心的闺蜜。
小暖是名副其实的美女学霸,成绩永远稳在班级前五名,整个年级的前三十名。她爱学习,也爱玩爱美。每天早自习,小暖都是化着淡妆,顶着浅棕色的大波浪,带着淡淡的香气走进教室,总有男同学站在班级门口要她的联系方式。
班主任常常就她的头发和男女交往问题找她谈话,但她依然我行我素。
我爸妈的管教甚严,不允许我的头发超过肩膀,禁止化妆打扮谈恋爱,哪怕我放学回家多说了几句学校男生的趣事,爸妈就会马上给老师打电话询问情况。
我羡慕小暖的“光鲜亮丽”,同时也很好奇,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问:“你这样你爸妈不会说你吗?”小暖无所谓地说:“我妈从来不管我这些。”她又补了一句,“只要我学习好,她才懒得管我。”小暖大部分事都会跟她妈妈分享,甚至包括哪个男生塞了小纸条,我那时想小暖的妈妈一定是个开明的母亲吧。
我曾以为小暖是那种玩着玩着就学会的天才,从来不为学习焦虑。
其实小暖上课时从不分神,一丝不苟地记下所有知识点,有不懂的问题会马上去问老师绝不拖延,很有自己的规划。下课铃一响,她从不聊学习的事情,马上过来找我聊八卦,偶尔考试失利,她也不以为意,但私下会更加努力。
一次月考,小暖物理没有考到90分,小暖的母亲便为她请了3个物理家教,一个名师打基础,一个网课讲高考,一个大学生带着刷题。
我在学校见过几次小暖的母亲,她好像在体制内做出纳,身高只有一米五几,人长得小小的,眉宇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有种说一不二的气质。
学校的活动——联欢会、运动会、合唱比赛、辩论比赛,她都从未缺席。她不像个观众,往往游离在学生和家长之外,站在第一排,关注点只有小暖。
我跟小暖一起学习逛街,她都会远远跟在我们身后,一开始我觉得非常别扭,偷偷地问小暖,“你妈妈为什么要跟着你,是不是不高兴你出来?要不我们就回去吧。”小暖像是已经习惯了一样,“没事你不用管她,她就那样。”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
阿姨很在乎她对小暖的培养,即使没人问,跟人聊天时也会说到“我女儿学习好”,“我家孩子考第一”。
小暖很少提到她的爸爸,只说过她爸爸在她小时候借口赚钱一个人去了一线城市,之后便很少回家,她家完全没有爸爸的生活痕迹,甚至连一双鞋都没有。
高二的寒假,我问小暖怎么过年,她说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过,我还很诧异地问她:“你爸爸过年也不休息吗?”她说:“休息,但他不回来。他一年都不会回来的。”
小暖看上去欲言又止,我也不再多嘴。
后来我才知道,高中之前小暖的爸爸就久居外地,鲜少回家。中考结束后,小暖的爸爸和妈妈夫妻感情彻底破裂,只能离婚。离婚之后,小暖更是没有机会见到爸爸,每年只有旅游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我不知道说点什么安慰她,只能沉默地抱抱她,她也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没事都习惯了。
高三时,小暖因为成绩优异被选入冲刺班备战高考,也是这一年,她第一次发病了。
冲刺班的竞争很激烈,分秒必争,尔虞我诈,同学会因为谁坐第一排,谁多问了两道题而吵架。在新的班级她完全没有交到朋友,因为大家都无暇交友,只有学习。
我那时安慰她说不行我们就回来,在我们班照样可以学的好。小暖很绝望地说班主任是不会同意的。班主任绝不允许能进冲刺班的学生找理由回到普通班,错失好机会,况且班主任本身就对小暖的举止颇有微词。
在冲刺班还不到2个月,小暖彻底崩溃,情绪低落,失去行动力,在家里一睡不起,难以迈出家门一步。最终她选择了休学,应老师和家长的要求偶尔回学校考试。
一开始,小暖的母亲对精神疾病讳疾忌医,不肯承认小暖可能是“抑郁症”,花高价带她去做了高考心理疏导。直到小暖状态越来越差,一天有20个小时都在睡觉,不说话也不吃饭,在亲戚的劝说之下,小暖的母亲终于接受现实,带着小暖去看精神科。
小暖的母亲带着她跑遍了本市的医院和精神卫生中心,热门医师一号难求,小暖的母亲只好直接跑去线下碰运气,但常常是白跑一趟。有一次,在分诊台又被告知无号可加,阿姨情绪崩溃,指着小暖说,“看见了么,她是精神病!我带她看病!”
阿姨逐渐接受小暖抑郁症的事实,但是她认为一旦开始吃精神科的药物,就变成了真正的“精神病”。于是她拒绝让小暖服药,只是一味地寻求心理咨询和中医的帮助。有无数个咨询师建议她母亲一起接受心理咨询,阿姨会说,这个不专业,我们换一个。
小暖的情况没有明显的好转,很抗拒来学校,阿姨陪着她在家里复习,只在考试时回学校。透过学校的窗户,我能看见阿姨在学校大门外踱步,她的神情里多了些疲惫和小心翼翼。
高考前我和小暖见了一面,阿姨依旧跟在我们后面。
最终小暖还是参加了高考,成绩虽然远不及之前,但也考入了一所重点大学。
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玩。她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好了很多,我想当然地认为“因病休学”已经是过去式了。
大学期间,我在北京,小暖在上海,我们基本每天保持着联系。离开家乡,告别高中时代的小暖看上去恢复了神采,她又变得爱笑爱玩,常在朋友圈分享自拍。前两年,我们几乎都没提起过“精神疾病”“抑郁症”相关的话题。
只是小暖情绪上头时,常会一口气发来上百条消息,大部分都是感情上的事情。小暖爱美,上大学时买了不少衣服首饰,其中也不乏奢侈品。小暖控制不住花钱,常给阿姨打电话要钱,有时一个月要花上五千多元。
直到大三,一次聊天时提起她在北京看病,在我的追问之下她才告诉我,不久前她恋爱发生变动,喝的烂醉之后在宿舍割腕自杀未遂,所幸伤口不深,没有大碍,也没有惊动宿舍的同学。在医生的建议下还是选择了休学,这次确诊了双相情感障碍。
她休学期间,我抽出时间回老家看了她一次,因为吃药的关系,她的体重变化非常大,长胖了将近40斤,我差点没有认出来。从前的漂亮衣服都穿不下了,她言语间也是对自己身材的嫌弃,不愿意照镜子,也不再化妆打扮。“都这么胖了还穿什么?”“以前的衣服早就穿不进去了。”说完小暖随便抓起一条棉裤穿上就要出门。
我清晰地看到了精神疾病患者的躯体化反应,她的手抖的非常厉害,非常大幅度的持续抖动,甚至连使用筷子都变得艰难。
但她并没有变得阴郁,不爱说话,她依旧健谈爱笑,思维非常活跃,两个小时几乎都是她在说话。上一句讲高中同学谈恋爱了,下一句又开始吐槽奇葩室友。她养了猫,还自学德语。我放心不少,只是看到她手臂上一条条的伤疤在提醒我小暖曾面临的痛苦。
阿姨叫小暖慢点讲话,情绪不要起伏那么大。但有时阿姨会打量小暖几眼,然后突然冒出一句,“你看你胖的。”晚上九点半,到小暖的睡觉时间了。阿姨端着水杯,拿着药盒,走进房间告诉我们别聊了,她看着小暖把药都吃了,拉着她一起回房间睡觉了。
小暖正式开始接受药物治疗,期间她尝试吞药自杀两次,但由于剂量小,发现及时,在医院洗胃后并无大碍。阿姨请了长假在家,几乎寸步不离地看着小暖。阿姨还是和以前一样照顾着小暖的衣食起居,这次她已经完全接受小暖得了严重精神病的事,她说,“精神病也是病,是病就治呗。”
小暖风轻云淡地和我分享洗胃的感受,一根管子从喉咙直插入胃,能感受到冰冷的液体在翻涌,伴随着强烈的恶心,身体动不了,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但更多的感受小暖已经说不出了,她说她可能已经失去意识了。说到这,小暖小声说,“你知道吗?吃药是死不了人的。”
休学不到一年,新学期开学时,小暖回来了——被降级到新的班级,又搬进陌生的宿舍。她成了“重点保护对象”:舍友们几乎不敢接近,导员安排专人监控她的一举一动,随时向老师和家长报告,阿姨也时不时给老师、室友发信息。学业上,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格,给她足够的分数,确保她能顺利毕业。
曾经高高在上的小暖,在这层层“照顾”下,平稳地完成了学业。
大学毕业后,我们都选择回乡工作,小暖很兴奋地邀请我同住,理由是她想离开她妈妈,但阿姨不同意她独居,折中的方案就是有人同住。
阿姨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一定要看好她。有事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当时我并不知道我将要面对什么,也不清楚我承担了什么样的责任。我只是很开心,因为我们的生活都回到正轨,有体面的工作,足够养活自己的工资,和最好的朋友住在一起。
早上,小暖会早起给我们两个人做三明治,然后去上班,我起得晚,每天装着小暖做的三明治带去公司吃。
我们会一起准备晚饭,小暖下班时也常常带回我随口一提的想吃的东西。然后坐在餐桌前一边看《甄嬛传》一边聊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小暖在国企销售岗,时常加班,“官僚色彩很浓重”,经常占用休息时间团建,每次提到小暖都很厌恶,但工作出成果时,她也很高兴地给我看她的奖金,我们会商量着出去大吃一顿庆祝一下。那时我觉得幸福触手可得,生活平淡幸福。
但小暖的精神状态依然风雨飘摇。
躁狂期的小暖极度亢奋,她会在半夜冲进我的房间找我聊天,提到新认识的人她很兴奋,不断地跟我讲他们相处的细节,常是聊到我撑不住才罢休。有时她疯狂购物,一天花掉一万元,她的信用卡经常被刷爆,躁狂的她,欲望不仅限于购物,还会连续3天约会不同的男人,好像这种强烈的激情和荷尔蒙才能让她觉得自己在活着。
抑郁期的小暖就是完全相反的另一面,不说话,沉默着吃完饭就关上门进房间休息,或者念叨着不想活了,人生没意思,还伴随着焦虑,她焦虑自己的身材,于是吃完饭就催吐。
一次她拉着我在她房间聊天,因为暧昧对象在饭局上和朋友说了几句话,她便怀疑她们之间“有事”,甚至怀疑她们私下联系说她坏话,甚至上升到她认为暧昧对象一定会喜欢上朋友。她不断重复的悲惨叙事让我有一丝寒意。
小暖似乎总是需要有一个或者几个男人在她身边,哪怕不爱,但她始终需要这个位置有人。大学之后,她的感情相处模式也发生变化,她不在意这段关系是不是一对一,也不在意是什么名份。只要不确认关系,也就没有分手可言,她说这是她对自己的保护。
安抚了几个小时都没有好转,我突然意识到,她是一个病人,她的思维逻辑已经变了。我很绝望,我好像把世界上的道理都说尽了,但也无法靠近她一点点。
我唯一能做的 ,只有让她按时吃药,早点睡觉。我也感到深处泥沼。
小暖吃了加量的药,终于睡着,醒来后仿佛忘记了自己昨晚所有的行为。每晚吃药以后都像恢复出厂设置。
阿姨基本上保持着一周两次的频率过来,每次收拾小暖的房间,小暖都会暴跳如雷,大吼不要乱动我的东西,然后马上冲过去夺下阿姨手里的东西放回原处。
但是她似乎又从未离开过母亲的怀抱。合租期间小暖从未打扫过公共空间的卫生,平日都是我在打理一切,或者是阿姨上门时打扫。小暖会攒着脏衣服,然后打电话叫阿姨上门给她洗衣服熨衣服。
搬家、逛街、去医院,和领导有矛盾,小暖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阿姨,会叫阿姨陪她处理一切,阿姨也乐于扮演这样的角色。
她们像是缠绕在一起的藤蔓,每当狂风试图剥离它们,掉落的只有碎屑。
我和小暖这样一起住了3年,2024年冬天,小暖极度厌恶因为吃药导致的暴食、记忆力减退等副作用,在没有经过医生同意的情况下,私自断药了。问起来她还骗我,“没事,我正在慢慢减药。”但实际上,小暖直接断崖式地停药了。
这三个月,小暖的戒断反应严重。身上出现了红疹,奇痒无比,身上都被她抓出血痕,但小暖还是坚持不吃药。她的躁狂期和抑郁期好像交替的越来越频繁和“诡异”,上一秒她说“嘻嘻我今天好高兴啊。”下一秒她说“感觉好没意思,想死。”
与此同时,她还按时去做心理咨询,按时去门诊拿药。我便认为她的情况还在医生的掌控之中。
那天,我准备出门上班,发现她房门紧闭,房间里不断传来手机闹钟,电话铃声,顿感不妙。小暖的上班时间比我早很多,常常是我还没起床她就已经出门了,回想起昨晚进房间前她也说了“死了算了”,我警铃大作,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我马上给阿姨发了微信,通知她立刻过来,见她没有回消息又立刻打了电话。挂断电话后,我鼓起勇气敲门,她没有任何回应。我很害怕,急的团团转,每一秒都难以忍受,最后我选择了破门而入。
地上是散落的药盒,凌乱的包装和纸巾散落一地。小暖在床上痛苦地蠕动,见我进来她想要说些什么,甚至想坐起来。但过量的镇静类药物已经吸收入血,几乎是下一秒她就失去了意识,身体呈现诡异的姿势抽搐,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救护车是和阿姨一起来的,在医生的指导下,我用纸巾擦她嘴角流出来的血和白沫,医生配合插管,打针,阿姨给她穿衣服,拿上身份证医保卡等证件。
半个小时后,我们到达急诊办理入院。很快她身上就插满了各种管子和仪器,但她依旧剧烈抽搐抖动不止。后来我才知道,小暖当时是药物过量导致的癫痫发作。
我几乎不敢看她,药物过量导致她瞳孔散大,她的眼睛又黑又无光,全程几乎就是睁着眼睛的,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下午她的家属陆续到齐,他们都很焦急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把我能想到的,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仔仔细细的跟她的家人一遍一遍地讲。昨晚她下班回家,我们还一起吃了饭,她吐槽了领导几句,但很快就不再提,还很高兴地同我讲明天要买新出的网红蛋糕。吃完饭她便关门进了房间休息。
医生告知我们情况很危急,药物已经吸收,只能先做血透看看。我们所有人的医学知识都非常贫瘠,只是麻木地点着头,想抓住每一丝希望。
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冷静理智的角色,在医生的指导下,我也头脑清醒地配合了急救,拿好了证件和衣物,跟医生阐述清楚她服用的药物和药量,估计服药时间,告知她的基础病史。其他时间我努力地寻求帮助,了解病例,搜索论文,同时期待奇迹发生。
我曾经我问她,会不会某天早上醒来,发现我需要帮你叫救护车。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开玩笑聊到了这个话题,但是在问题脱口而出的时候,我的眼睛瞬间就充满了泪水。我还清晰地记得,小暖认真地说:“我希望你不要救我,好吗?你要为我离开这个痛苦的世界而感到快乐。”
但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我怎么可能不救你,我怎么可能选择放弃你。入院3天后,小暖基本判断为临床脑死亡。入院15天后,家属自愿放弃治疗。
小暖无法克制的过度思考,呼啸而过的情绪,难以掩饰的焦虑,都结束了。
她的几位好友我虽不常联系,但见过面加过好友,我开始联系有可能还在本地的好友参加葬礼,但当天均未得到回复。我感到迷茫和困惑,明明这些朋友在她生前也常一起出门吃吃喝喝,也经常电话谈心。
葬礼当天,我亲眼见着小暖在烈火中变成了三盘骨灰,装进了小小的盒子,安置在我们当地的殡仪馆。当天出席的除了家人就只有我。
葬礼过后,一位朋友终于回复了我,告知事实后,她很惊讶,“我真的以为她早就好了”,“她不会是为了男人自杀吧?”我否认了她的猜测以后便挂断了电话。没过多久,我在朋友圈刷到了她的悲伤文案和怼脸自拍。
平时跟小暖暧昧聊天的date对象,在小暖入院无法主动发消息的那天起,也全部都默契地没有主动联系。仿佛默认了这段玩玩而已的感情就到此为止,不需要经营。
在小暖住院这段时间,我一直是一个人住在家里,当天屋里被踩的很脏很乱,我仔细擦了地,把一切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她的床单上还有干涸的血迹,药盒散落在地上,我仔细收进抽屉里,把房门关好。
葬礼过后,我开始准备搬家,朋友们都劝我换个环境,彻底远离现在的生活圈,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我也马不停蹄地开始找房子。阿姨来过几次,换洗床单,整理她的衣服。看到我准备的搬家用的纸箱和麻袋,阿姨情绪激动,她对我说“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搬走。”
小暖去世一个月后,我搬家了。搬家后,我开始出现入睡困难,失眠多梦,少食的问题,我才知道我的状态不对了。
我决定去做心理咨询,原来我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在她朋友的询问中不断重复回忆当天的经历,给自己造成了二次伤害。
我的过度共情还引发了替代性创伤,我梦见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动弹不得,几乎失去意识,但还想挣扎,我的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耳边还有手机闹钟和铃声不断响起。或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尿管,呼吸管,手臂上还插着置留针不间断地打着液体,我感到很困很痛,身边围着很多人,但完全无法行动。
阿姨经常给我发信息,最开始我也想过她中年丧女,有过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的念头。但是阿姨会一次次把我拉回那天的情形,她事无巨细地回忆小暖当天发生的一切,小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反复说,她要是那天过去就好了,要是看着小暖好好吃药就好了。
听到这些,我也是强忍着眼泪,我无法想象小暖当天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才会选择在一门之隔吃下了她所有的药物。在药物起作用的时间里,她敲敲墙就可以向我求救,但是她没有。
我对阿姨说,我们都往前看,各自开始新生活吧。
阿姨只是自顾自地说:“我想你了,想去看你,以后我就一个人了啊,我想跟你说话,给你讲故事。”看着她对我表达不属于我的思念,我不寒而栗。
在我搬家之后,阿姨不断地打探我的住址,几次我都打哈哈糊弄过去,但是她从来停止这种窒息的控制欲。直到有一次她说,“我必须要去看看你住哪,难道你还想消失让我联系不上你么?”
听到这两句话,我顿时僵住,虽然是在我自己家,但我也动弹不得,从头到脚的麻了。事情发生以后,我好像一直都在溺水,努力地想要求救上岸,却屡屡被人拖住。
我马上约了一个熟悉的咨询师电话咨询。当时我的状态非常焦虑,担心阿姨找到我的住址,担心找到我的工作单位,我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恐惧,一种后半辈子都要被纠缠的恐惧。
在这期间,来自于其他人的打扰也还没有停止。小暖住院期间,没有通知任何朋友,15天的消失没有让大家觉得有异样。但时间慢慢过去,她长时间不回消息,朋友圈也断更,她的好朋友、date对象、同学、同事都发觉不对劲陆陆续续联系上我。
当我第n次面对“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这样的疑问时,我感觉很无力,我无法回答是因为什么,我唯一能说的就只是“断药导致病情加重。”
我曾以为他们同样是她最亲密的朋友,她们急切她们担心,面对询问,我都尽量的知无不言,同时科普精神疾病的严重性。但他们的反应让我不满,他们不曾了解她的痛苦,她的疾病。大家都觉得她乐观开朗活泼又优秀,只觉得病痛根本没有折磨到她,觉得她大概是好了。
他们向我抛出问题,让我讲述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似乎很遗憾葬礼都没有参加,深情的戏码像是一种口口相传的程序正确。
我心里很堵得慌,像溺水一样难以呼吸。真正关心她的人都少之又少,这样垃圾的关系,脆弱的友谊,只有欲望的感情,她也曾像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我越来越害怕看到微信上的新消息,我看到又是找我来问小暖的事,我的呼吸和心跳就会短暂地错一个拍子。我常在睡梦中哭泣,白天的压力无处释放,都变成了深夜默默留下的眼泪。
我在医院确诊了轻度的焦虑症,心理治疗又重新开始,同时辅助助眠的药物。我没有办法安静做任何事,仿佛一停下来就会被呼啸的情绪拖走。心跳会突然加快,会手抖。有时候走在街上会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
手机是完全静音的,所有的消息都是免打扰的。我不想看到任何新消息,只挑挑拣拣的回复一些熟悉的朋友。咨询师让我用一个词语表述当下的心情,是难过,气愤,还是自责,后悔。我的答案是烦躁。
但同时我又期待一个真正关心小暖的人出现,她不八卦,不打探,不传播,只是表达对她的思念和遗憾。只有这样我才会好受一点。
我要保护自己的边界,我开始对这些消息视而不见。屏蔽了大部分的共同好友,包括她的亲人。我的情况在变好,我开始养花,认识了新朋友,我的床很舒服,我的睡眠越来越好,不再需要靠药物助眠。
只是很多记忆在脑袋里像一团迷雾一样模模糊糊,看不见轨迹。
整理床铺时,看到床头放着小暖送我的小狗陪伴玩偶,搬家后我从未拿起过它。
那天我鬼使神差的把我的头埋进了小狗怀里,竟然闻到了一丝转瞬即逝不属于我的香水味。想起小暖每次来我的房间都会狠狠的爱抚这只小狗,把脸埋进去猛猛吸狗。
如果这是小暖留给我最后的彩蛋,我很高兴我收到了。
亲爱的朋友,希望你再也不会痛苦。(卡卡 人间theLivings)
来源:星途望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