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原本都身在富庶的江南,如今却委身蛮荒之地,难道我们就该如此?难道还要子孙后代继续待在岭南?朝廷当初无暇它顾,被迫招安我们,实际一直把我们当作内患。刘裕现在被困于广固城,不知何时能回。现在不动手,难道还要等刘裕回来吗?”
就在刘裕北伐南燕的时候,广州刺史卢循的姐夫、始兴太守徐道覆写信给卢循,建议趁机举兵反叛,北上攻占建康。
卢循似乎已经习惯了做良民,不想再当叛军,一开始并没有答应。徐道覆不甘心,亲自前往番禺,力劝卢循:
“我们原本都身在富庶的江南,如今却委身蛮荒之地,难道我们就该如此?难道还要子孙后代继续待在岭南?朝廷当初无暇它顾,被迫招安我们,实际一直把我们当作内患。刘裕现在被困于广固城,不知何时能回。现在不动手,难道还要等刘裕回来吗?”
卢循还是不肯。
徐道覆继续苦口婆心、长篇大论:
“将士们都想回江南,人心思归,士气高涨,如果此时举兵,搞定建康的刘毅和何无忌易如反掌,拿下建康不在话下。只要我们控制住皇帝,就算刘裕回来我们也不怕他。如果现在不动手,刘裕灭南燕后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我们。到时候刘裕调你入京,你去还是不去?如果不去,刘裕定会率军南下,过豫章、越五岭,你如何抵挡?如果去了,你想想还能回来吗?机会稍纵即逝,错过了可就再也没了。”
五岭,即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五座山脉,位于今广西省东部,广东省西部以及湖南、江西的南部,这五条山脉将南方地区分为岭南和岭北。徐道覆所在的始兴郡位于今广东省北部,韶关市境内,和江西省赣州市接壤。
见卢循还在犹豫,口干舌燥的徐道覆有些不耐烦,最后索性说:“如果你不同意举兵,那就继续做你的广州刺史吧,我自己北上。”
这一招够狠!
徐道覆举兵和卢循举兵有啥区别?卢循能脱得了干系吗!
卢循虽然不想当叛军,但徐道覆说得也很实际。自己终究是海匪出身,当初朝廷招安只是无奈之举,对自己并不信任,早晚还是会拿自己开刀。何况徐道覆这么坚决,自己想当良民也不可能。卢循最终同意举兵。
卢循、徐道覆开始准备举兵事宜。
因境内有水系通向北方,卢循和徐道覆决定走水路北上,这就需要建造大批战船。广州境内森林茂盛,造船所需的木材不是问题,但是大规模砍伐树木动静会很大,容易引起怀疑。如何掩人耳目?徐道覆想了个办法。
徐道覆派人到南康山(位于江西省赣州市南康区境内)大举伐木,然后运到始兴城以低价售卖,很快就被百姓抢购一空。然后继续派人伐木,再运到市场上售卖,如此反复。这完全是市场行为,因此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等木材数量差不多够了,徐道覆立即下令将出售的木材全都收回来,立即开建战船,很快就将船队打造完毕。
公元410年(义熙六年)正月,也就是刘裕攻陷广固城的前一个月,卢循和徐道覆在广州正式反叛。
卢循兵分两路。
一路由卢循自己率领,从始兴出发,走西北方向,先攻长沙,再攻荆州。
一路由徐道覆率领,走东北方向,攻打南康(今江西省赣州市)、庐陵(今江西省吉安市)、豫章(今江西省南昌市)等地,然后顺江而下,攻打建康。
叛军准备充分,所造舰船高大威猛,将士士气高涨,东晋地方兵力本来就不足,哪里抵挡的住,皆望风而逃。叛军一路势如破竹。
告急文书先送到建康,然后又从建康继续往北送。
刘裕在二月拿下了广固城,在广固城待了没几天就撤军南下。行至下邳(今江苏省徐州市邳州)时,刘裕本打算留在下邳休整,养精蓄锐后再向西进攻,把许昌、洛阳等地从后秦手里收回来。
刘裕就是在下邳休整时接到告急文书,得知卢循反叛。
刘裕被迫临时改变计划,立即率军南下。
就在刘裕返回的途中,驻守寻阳(今湖北省黄冈市黄梅县境内)的江州刺史何无忌先一步率军平叛。
何无忌当年和刘毅一起追击桓玄,最终拿下江陵城,灭了桓楚。何无忌认为卢循只是乌合之众,完全无法和桓玄相提并论,根本没把卢循放在眼里,因而采取的战术就是硬碰硬,正面对攻。
何无忌的长史邓潜之却认为卢循足智多谋,建议以守为主,伺机进攻。
邓潜之说:“叛军兵势强盛,且蓄谋已久,准备充分,将军这次出战身系国家安危,万不可冒然轻进。不如将兵马驻扎在南塘(今江西省南昌市南)和豫章二城,以逸待劳。有将军驻守二城,叛军必不敢绕城北上,将军可以凭借城池之险闭城坚守,养精蓄锐,待叛军久攻不下,师老兵疲之时,最后再全力出战,定能将叛军一举歼灭,这才是万全之策。如果冒然迎战,一旦失利则悔之晚矣。”
参军殷阐也说:“叛贼主力都是当年孙恩旧部,身经百战,而且卢循和徐道覆二人足智多谋,不可轻视。将军应当先进驻豫章,然后招募士卒,修缮城防,以逸待劳。待叛军到来后,伺机与之决战。”
何无忌却始终不把卢循、徐道覆放在眼里,仍旧坚持己见。
公元410年(义熙六年)三月,何无忌率水军抵达豫章后未做任何部署就继续南下,与徐道覆在豫章城南的赣江上遭遇。
徐道覆先派弩兵下船,抢占西岸山头,从岸上攻击何无忌的船队。结果刚好刮起一阵西风,将何无忌的船队全都刮到了东岸,超出了叛军的弩机射程。徐道覆见弩兵无法攻击,于是临机应变,命将士驾驶战船直接撞向何无忌的船队。
叛军所乘船只高大威猛,比何无忌的战船大出许多,眨眼间就将何无忌的水军撞得四散逃奔,毫无还手之力。
混战中,何无忌不慎中箭,身受重伤,最终战死,所率水军全军覆没。
消息很快传至建康,朝野上下无不骇然。
叛军过豫章后很快就能进入长江,顺江东下不日便可抵达建康。此时建康兵力空虚,根本无法抵御叛军,有大臣建议放弃建康,立即渡江北上,找刘裕会合。群臣犹豫不决,人心惶惶。
刘裕一路上心急如焚,后来嫌走水路太慢,于是挑选部分精锐,轻装简从,自己亲自率领,改走陆路,留下主力和辎重继续走水路南下。
走到山阳(今江苏省淮安市境内)时,刘裕接到何无忌战死的消息,大惊,当即命将士“卷甲兼行”(《宋书.武帝纪》)。卷起盔甲,以最快速度昼夜不停的急行军。
但是,即便如此,刘裕还是嫌人数太多,影响行军速度,索性只带了数十名亲信,快马加鞭,先行南返。
过淮河时,刘裕询问路人京城情况如何。路人不识刘裕,答道:“前几天时听说叛贼还没来,如果刘公能及时赶回来,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刘公,当然就是刘裕。
刘裕稍稍放下心来,继续加紧赶路。
刘裕很快到了长江,对面就是京口,正准备乘船渡江时,江面突然刮起大风,无法行船。随从都建议等风停了再渡江,刘裕却一刻也不愿耽误,对众人说:“如果天命在我,风自会停。如果天命不在我,风停了也照样会有新的危险!”说罢转身豋船。结果船一开,风立刻就停了,刘裕顺利抵达京口。
京口多为刘裕旧部,见刘裕回来,各个喜出望外,悬着的心也踏实下来。“众乃大安”(《宋书.武帝纪》)。
公元410年(义熙六年)四月,癸未日,经过多日连续急行军,刘裕抵达建康。
刘裕立即着手布置建康城防。
刘裕一边派人招募士卒,一边发动百姓加固石头城和建康城防,下令长江沿线大规模建造和修缮战船。然后,刘裕将现有主力一分为二,大部部署在石头城,少数留在建康。
因建康外围有多处壁垒,朝臣建议分兵驻守,不能只集中在城内和石头城两处。刘裕却说:
“建康守军本就不多,当下贼众我寡,若再分兵驻守,很容易被叛贼探出虚实。况且,如果分兵多处,一旦一处失利,势必影响其他各处守军的士气。我们把有限的兵力先集中到石头城,等叛贼临近时再根据需要排兵布阵,即让叛贼无法提前搞清我们的部署,又能集中优势兵力对付叛贼。后面如果各地兵马能陆续进京,到时再分兵设防。”
几天后,青州刺史诸葛长民、兖州刺史刘藩(刘毅从弟)、并州刺史刘道怜各率一队兵马赶到建康,但总体兵力仍旧很少。
何无忌兵败之后,一直驻扎在姑孰(今安徽省马鞍山市当涂县境内)的豫州刺史、卫将军刘毅原本准备率军平叛,不料出发前突然大病,只好暂时放弃。此时刘毅已经基本恢复,于是决定立即率军平叛。
刘裕听说刘毅要出兵,立即给刘毅写信:“我以前和这些妖贼打过多次交道,卢循和徐道覆都智谋过人,打仗时变化多端。二人近来连番获胜,锐气不可轻视。弟不要急于进攻,我正在建造和修缮战船,很快就能完成,届时先与弟联手平叛,先挫一挫他们的锐气,后续平叛会全权委托给弟负责。”
刘裕灭南燕后威望高涨,刘毅心生嫉妒,想尽快平叛,树自己威风。刘裕对此心知肚明,但知道仅凭刘毅一人无法搞定叛军,所以信中提到要先一起出战,挫败叛军锐气后,再让刘毅单独平叛,也算是两全其美。
不过,刘裕很了解刘毅的性格,知道刘毅很可能不听,所以信发出去后,刘裕又派刘毅从弟刘藩亲自前往姑孰,劝刘毅不要出兵。
刘毅一门心思想立功,见到刘裕的信后非常不满,不料很快又见到刘藩前来相劝,更是大怒,手指刘藩,厉声道:“京口举兵时我不想和刘裕争功,所以全都让给了刘裕,你还真以为我不如刘裕吗?”“我以一时之功相推耳,汝便谓我不及刘裕也?”(《晋书.列传第五十五.刘毅传》)。
刘毅不管不顾,径自带着两万兵马从姑孰出发,逆江而上,迎战叛军。
徐道覆拿下豫章后经鄱阳湖北上,很快进入长江,然后顺江而下,向建康进发。但是,因为需要考虑卢循在荆州的战况,所以进军速度并不快。
卢循从始兴出发后一路顺利,所过郡县望风皆逃,很快进逼长沙。荆州刺史刘道规率军在长沙阻击,结果被卢循大败,被迫撤回江陵。
卢循从长沙继续北上,很快又拿下巴陵(今湖南省岳阳市)。然后,就在前去攻打江陵的途中,卢循突然得到消息,说刘裕已返回建康。
卢循大为震恐,但静下心来仔细算算日子,又觉得不太可能,因此怀疑是刘裕放出的假消息。从始兴出发时,卢循就算好了日子,当时刘裕还在广固,即便按最快的速度计算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回建康,除非长了翅膀。
但是,虽然卢循不相信刘裕能飞回来,但也不敢冒险,立即给徐道覆写信,让徐道覆调转船头,先逆江而上,攻打寻阳(今湖北省黄冈市黄梅县境内),合力拿下荆州后再一起攻打建康。
徐道覆立即掉头向寻阳进发,可没走多远就打探到刘毅正率两万水军从姑孰逆江而上,于是急报卢循:“刘毅兵力强盛,事关举兵成败,不如先合力将刘毅剿灭,然后再攻寻阳。”
卢循同意,于是也掉头折返,顺江而下,和徐道覆会合后一起迎战。
公元410年(义熙六年)五月,戊午日,刘毅和卢循、徐道覆在桑落洲遭遇。桑落洲位于今江西省九江市境内,长江中一沙洲。
六年前,即公元404年四月,同样是在桑落洲,刘毅和何无忌一起大败桓玄部下何澹之,将桓玄逼退到江陵。六年后,刘毅还能再现辉煌吗?
很可惜,史书没有记载这次桑洛洲之战的任何细节,只有结果。
刘毅两万水军几乎全军覆没,仅剩数百将士跟随刘毅弃船登岸,侥幸逃离战场,丢弃的辎重堆积如山。
虽然没有战斗细节,但《宋书.武帝纪》却提到了这次战斗中叛军所乘战船的细节:“别有八艚舰九枚,起四层,高十二丈”。“八艚舰”就是这次叛军船队里一种超大型战舰,上下共四层,高达十二丈。
所谓“八槽”就是船体内设有八个互相分隔的船舱,也就是水密隔舱。船体能分出八个舱室,这样的船不可能小。
两晋时期的一丈具体等于现在的多少米,这个没具体查过,不清楚,但是咱可以对比。前面说刘裕包围广固城的时候,在广固小城的外围修筑了一圈围墙,这个围墙的高度大致等于广固城城墙的高度,史书记载这个围墙的高度是“三丈”。
也就是说,当时广固城的城墙大概就是三丈高,而八槽舰高十二丈,等于是城墙高度的四倍。四倍城墙高的船身,这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卢循、徐道覆都是海匪出身,跟随孙恩在沿海混迹多年,善于制造各种大型船只。这种八艚舰,卢循和徐道覆一共造了九艘。除了八槽舰之外,叛军所乘的其它船只也比东晋水军的船只大很多,否则攻打豫章时,徐道覆也不敢下令让船队直接冲撞何无忌的船队。
刘毅上岸后先向南逃到蛮夷地区躲避,后折返建康。途中饥饿困顿,随行人员死去大半,最终抵达建康的只剩下几十人。刘裕并未加罪,仍让刘毅保留原职,但刘毅自觉无颜面对众人,上表请求辞去一切职务。刘裕没有同意,刘毅就再上表,反复几次,刘裕最终将刘毅降为后将军。
刘毅这次惨败,损失的不仅是珍贵的两万生力军,还有晋军的士气和众人保卫建康的信心。
刘毅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建康时,“人情恟惧”(《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五》),人人惊骇万分。也是,两万大军瞬间灰飞烟灭,没法不让人惊骇。
此时,虽然北伐南燕的主力陆续返回建康,但因为长期急行军,大部分将士身染疾病,失去战斗力。整个建康城,能拿起武器投入战斗的仅有数千人。“京师战士,不盈数千”(《宋书.武帝纪》)。
反观叛军,桑落洲大胜之后竟然“战士十余万,舟车百里不绝”(《宋书.武帝纪》)。
两万兵马在叛军面前连个响都没听见,这几千守军够干嘛的?这种情况下,你说谁还有信心守住建康?刘裕是回来了,刘裕是很猛,但刘裕也得有兵才行啊?
从桑落洲陆续逃回散兵,不断讲述八槽舰的恐怖和叛军的强盛,再次侵蚀人们守住建康的信心。
最终,朝野上下信心崩塌,一致认为根本无法守住建康。
包括追随刘裕在京口起兵的孟昶、诸葛长民等人在内,群臣都极力主张放弃建康,尽快带着晋安帝司马德宗渡江北上。尤其孟昶,坚定的认为守城必败。
当初何无忌出兵时,孟昶曾预言何无忌必败,结果何无忌果然败了。后来刘毅率军平叛,孟昶再次当众预言刘毅必败,结果刘毅全军覆没。于是,孟昶在众人眼里就成了算无一失的预言家。
这次,孟昶同样断言,即便是刘裕也无法抗衡叛军,建康城必定不保,只能放弃建康。众人对孟昶的判断深信不疑。
刘裕坚决不同意放弃建康,压力空前巨大。
好在刘裕还有两个支持者,一个是龙骧将军虞丘,一个是中兵参军王仲德。
虞丘当庭和孟昶辩论,不同意渡江北上。
王仲德说:“刘公讨灭燕国,新建大功,威震天下。妖贼不过乘虚而入,一旦听说刘公凯旋班师,必会自行崩溃。如果我们畏战逃跑,那和匹夫有何两样?如果让匹夫来发号施令,哪还有权威可言?那天下英豪只能另谋其主了。如果刘公也同意渡江北上,恕不能相从,臣唯有辞职!”
孟昶等人联合群臣,再次强烈要求迁都江北。
刘裕说:“外围相继失守,强寇进逼,建康人人自危,信心沦丧。如果这时撤退,等于连我们自己都没了信心,你让老百姓怎么想?如果真没了信心,即使我们逃到江北又能如何?只不过晚几天灭亡罢了。建康守军虽少,但仍可一战。如果守住京城,我们君臣自然无事。如果守不住,我定会死保社稷,横尸庙门,绝不贪生。我宁可以死殉国,也不会渡江北上,苟活于草间。”
刘裕最后定板:“我意已决,诸位毋再多言!”
孟昶见刘裕执意不肯迁都,料定建康必会沦陷,自己终有一死,于是干脆上表向刘裕请死。
刘裕被彻底激怒:“你若想死,且等看我一战,战后再死不迟!”
回去之后,孟昶心灰意冷,于是拿起纸笔,写下最后一封表书:“当初刘公北伐燕贼,众人皆不同意,只有我赞成,却不料给了强贼可乘之机,致使京城即将沦陷,江山社稷不保。这都是臣的罪过,臣愿一死以谢天下。”
写完后,孟昶命人送与刘裕,然后端起准备好的毒酒,一饮而尽!
孟昶服毒身亡。
卢循对于刘裕是否返回建康一直半信半疑,桑落洲之战后,卢循亲自审问俘虏,确定刘裕已经回到建康,当场大惊失色。“既破毅,乃得审问,与其党相视失色”(《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五》)。
刘裕用兵如神,擅长以少胜多,自孙恩起,无论叛军占多大优势,面对刘裕时却始终未打过一次胜仗。卢循接棒后依旧如此,直至最后被赶到了广州。所以,尽管卢循现在拥有十万之众,大小战船一千余艘,但对刘裕仍然心有余悸。
最终,卢循决定放弃攻打建康,不去惹刘裕。只要拿下江陵,占据荆、江二州也算占了半壁江山,足以抗衡朝廷。
徐道覆强烈反对。
徐道覆自认足智多谋,又有绝对优势兵力,加上桑落洲大胜,士气正旺,坚决要求趁势顺江而下,直取建康。
二人争持不下。
最后徐道覆再次胜出,卢循被迫同意先攻打建康。
公元410年(义熙六年)五月,乙丑日,桑落洲之战后第七天,卢循和徐道覆率叛军抵达淮口(于今南京市南,秦淮河入长江口)。
建康城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朝野上下全都盯着刘裕一人。
刘裕让琅琊王司马德文率军驻扎在中堂,负责建康城内防务。中堂是城内最后一道屏障。
刘裕率军驻扎在建康城外的石头城内。
出城前,刘裕派亲信刘粹带着刚满四岁的儿子刘义隆前往京口暂避,防止京城遭遇不测,给自己留个后人。
刘裕登上石头城最高处,观察远处江中的叛军情况,却发现很多百姓正站在江边,也在观望叛军,似乎并不害怕。
刘裕转头问身边的参军张劭:“为何百姓站在江边观望叛军?”。张劭答:“如果将军不在建康,百姓逃跑都怕来不及呢,现在竟有心情观望叛军,说明将军回来后,老百姓并不担心。”
刘裕哈哈一笑,对众将说:“叛军这次如果从新亭(今南京市西南)登陆,则锐不可当,我们难以与其争锋,只能暂避,后面打起来只会更加困难,谁胜谁负恐怕难以定论。但是,如果叛军没有从新亭进攻,而是回撤到西岸驻泊,那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卢循和徐道覆进驻淮口后,对下一步如何行动又意见不一,争吵起来。
徐道覆希望从新亭登陆,一旦上岸,立即焚毁所有舰船,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先分兵攻下白石垒(也叫白下城,今南京市金川门外、幕府山南麓),和留在新亭的主力对石头城形成钳形包围,然后集中兵力攻打石头城。只要拿下石头城,则大功告成。
这个方案正是刘裕最担心的,一旦如此,建康凶多吉少。可偏偏还有个卢循。
卢循强烈反对:“我听说在我们抵达建康之前,孟昶就因为害怕我们而望风自裁,由此可知,建康守军十分畏战,那我们又何必硬拼呢?我们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相信不出数日守军定会不战自溃。如果现在决战,胜负会在一日之内决定,可我们不能凭感觉认为一定会赢,这种冒险不是克敌之法,只会徒增伤亡。不如先按兵不动,看看刘裕如何应对。反正我们粮草充足,何必着急,刘裕也不能突然就变出许多兵来。”
好吧,卢循竟然连孟昶自杀的消息都打探到了,这谍报工作。
很显然,卢循认为自身优势巨大,以求稳为主,完全可以困死建康,无须强攻硬拼,和徐道覆立即强攻的方案截然相反。
这一次徐道覆却始终也无法说动卢循,大为失望。出来后,徐道覆对部下抱怨:“我终将被卢公所误,一事无成。如果我投靠的是一位大英雄,一定能平定天下!”
刘裕每天都会观察叛军动向,一开始见叛军向新亭靠拢,不禁紧张起来,后来又见叛军撤到西岸的蔡洲(位于在今江苏南京市西南)驻泊,又大喜。
刘裕根据这一变化立即重新排兵布阵。
刘裕在石头城外面的沿江位置和秦淮河入江口处布设了大量木栅栏,防止叛军登岸突袭。又加紧修筑了查浦、药园、廷尉三处壁垒,分兵驻守,和石头城相互依托。
紧接着,刘裕又分出去一部分军队防守建康外围。冠军将军刘敬宣驻扎在建康北郊,辅国将军孟怀玉驻守丹阳郡西,建武将军王仲德驻守越城,广武将军刘默驻守建阳门外。
刘裕在北伐南燕时,收降了一千多名鲜卑铁骑,交给了宁朔将军索邈统领,名为“虎班突骑”。虎班突骑原本驻扎在淮北地区,这次也被刘裕紧急调回,驻扎在新亭。这些重装鲜卑骑兵内穿铠甲,外披五色练袍,人高马大,威风凛凛。
叛军几乎没人见过鲜卑人,更别说鲜卑骑兵了,所以远远看到虎班突骑后无不惊惧。“鲜卑具装虎班突骑千余匹,皆被练五色,自淮北至于新亭。贼并聚观,咸畏惮之”(《宋书.武帝纪》)。
某日,卢循派出十余艘舰船试探性进攻,准备将刘裕布设的各处木栅栏拔除。刘裕则命将士在石头城上居高临下,以强弩(史书上称为“神弩”)猛烈射击,导致叛军死伤惨重,卢循被迫撤军。
几天后,卢循再次发起进攻。
这一次,卢循将主力预先埋伏在长江岸边,准备主攻石头城,却另外派出一批老弱羸兵驾驶战船向下游的白石垒方向行进,装作集中兵力攻打白石垒的假象,希望刘裕调出一部分石头城守军增援白石磊,减轻攻城的压力。
刘裕发现卢循出兵后立即做出部署。
刘裕命参军沈林子和徐赤特留守石头城,对二人交待只准坚守,不许进攻。同时切断了石头城和外围据点查浦垒的道路,严防叛军从查浦方向进攻石头城。
查浦垒是几天前刘裕新筑的查浦、药园、廷尉三个壁垒之一,位于今南京市清凉山南,紧挨石头城南侧。
刘裕则带着刘毅和诸葛长民等人立即赶往白石垒增援,防止叛军攻下白石垒后,通过白石磊直接南下攻打建康城。
这是啥情况?刘裕上当了?
沈林子非常不解,问刘裕:“妖贼虽然放风说要主攻白石垒,但并不可信,石头城才是重点。妖贼明显是声东击西,将军为何还要去白石磊?”
刘裕却说:“石头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且外围秦淮河口布设的木栅栏非常坚固,足以挡住贼船。这些叛贼只是船队威猛,但是一旦离开战船,战斗力就锐减。所以,只要你们听我的命令,坚守不出,石头城就不会出事。而白石磊守军太少,即便是贼兵佯攻,也很可能被攻破,必须增援。”
沈林子也是南朝刘宋的开国功臣,此时年仅二十三岁。沈林子出身吴兴沈氏,和早前的沈充、沈劲是同族。东晋另一位名将沈田子就是沈林子的哥哥,沈田子后来在长安之乱中杀了名将王震恶。
沈林子有个孙子叫沈约,是南朝梁时期的著名史学家,也是二十四史之一《宋书》的作者。本书中关于刘裕的故事大多都是采用《宋书》中《武帝纪》的记载。
刘裕离开石头城不久,到了庚辰时分,也就是早上七点至九点之间,卢循带着埋伏好的数千敢死队员冲上秦淮河南岸,很快攻下查浦垒,将查浦垒毁坏后继续北上。因刘裕提前安排将查浦垒和石头城之间的道路破坏,叛军进展缓慢,好不容易才抵达秦淮河北岸的张侯桥。
叛军的一举一动都被不远处的石头城守军看得清清楚楚,守将徐赤特见叛军拿下了查浦垒,正向石头城进发,准备率军出城迎战。
沈林子极力劝阻:“叛贼虽然声称攻打白石垒,却不断派兵攻打石头城,其目的显而易见,石头城才是他们的真正目标。我们兵力不敌叛军,刘公早已交待,让我们坚守城池,不可出战。不如待刘公回来再说,千万不可出城。”
徐赤特却认为叛军数量不多,一旦获胜就是奇功一件,刘裕不但不会责罚,还会重奖,于是执意出兵。
卢循用兵狡诈,徐赤特刚出城不久就遭遇卢循设置的伏兵,猝不及防,士卒溃败。徐赤特在混乱中跳进秦淮河中一艘小船,独自驾船逃出重围。
卢循得胜后立即下令强攻石头城,沈林子率将士凭险死守,奋勇杀敌,双方在石头城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
正当攻守双方打的难解难分之时,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一支鲜卑步兵,数量不详,这些人手执长槊,杀气腾腾,为首的是一员三十岁上下的猛将。这位猛将身先士卒,率先冲入叛军阵中,毫不畏惧,左右奋击,身后的鲜卑战士各个怒目圆睁,奋勇直前,杀的叛军猝不及防。
叛军所持兵器多为刀枪,长度不及长槊,根本不是对手,很快就丢下数百具尸体,卢循见无法攻下石头城,只好撤军。
这位年轻的猛将就是东晋名将朱龄石,之前刘裕京口举兵时,朱龄石主动提出留在队尾,不愿与桓玄对阵。
桓楚覆灭后,朱龄石被刘裕任命为宁远将军、武康县令。
武康县属吴兴郡,今浙江省湖州市德清县境内。因地处吴越之地,历经孙恩、卢循之乱,长期战乱,治安状况极为严峻。武康县当地人姚系祖趁乱招纳亡命之徒,聚结为盗,打家劫舍,祸害一方,地方郡守多次派兵征讨,皆无功而返。
朱龄石一到任就把姚系祖的背景调查的清清楚楚,然后假装讨好姚系祖,攀上关系后让姚系祖到县衙任职。姚系祖依仗人多势众,料定朱龄石初来乍到,不敢对自己如何,于是放心大胆地到县里赴任。于是,朱龄石利用宴请姚系祖的机会当场将姚系祖刺死,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党羽数十人一网打尽,全都斩于闹市。
因任上成绩突出,朱龄石很快又被刘裕召到身边做参军,参与北伐。战后,刘裕将一支投降的鲜卑兵交给朱龄石率领。
这次朱龄石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史书没有提及,想来一定是刘裕事先安排好的。刘裕的战前布置,史书也不可能全都记载的清清楚楚。
刘裕杀退佯攻白石垒的叛军后立即返回石头城,得知徐赤特违命出战,当场下令将徐赤特斩首示众。
卢循本来就害怕刘裕,不想打建康,只是被徐道覆所迫,加上最近连遭失败,信心顿时大降。还有,也是卢循运气太差,这些天长江上连续刮大风,很多叛军船只被吹翻后沉没,导致辎重、粮草损失大半。“船舰为暴风所倾,人有死者”(《晋书.列传第七十.卢循传》)。
几经犹豫之后,卢循也不管徐道覆怎么想了,决定立即放弃攻打建康,带着船队顺江而下,进至丹阳郡境内,准备劫掠一些粮草物资。
卢循这一撤,刘裕就彻底放心了。
在刘裕的眼里,卢循虽然并未损失多少兵马,但是却败局已定。至于丹阳,随他去,卢循折腾不出花样。
同样都是晋军,当初在桓玄手里时,数万大军不敌刘裕两千兵马。如今在刘裕手里,几千将士就能逼退十万叛军,差距实在太大。史书从来没有记载刘裕为何这么神勇,平时又如何带兵练兵。但是,从刘裕毫不犹豫处斩徐赤特这件事来看,刘裕治军相当严谨,军令如山,赏罚分明,不徇私情。
这里还有个小故事,同样可以管中窥豹。
刘毅被卢循大败时,刘毅的主簿袁兴国投降叛军,随即攻占了历阳城。琅邪内史魏顺之奉刘裕之命率部下谢宝等人前往历阳平叛。魏顺之是魏咏之的弟弟,当年和魏咏一起追随刘裕在京口起兵。
袁兴国得知后派兵偷袭谢宝,导致谢宝被困,然而魏顺之却因畏战,不但没有派兵解围,反而后撤当了逃跑将军。事后,刘裕不顾劝阻,也不念及魏顺之身份,坚决将魏顺之斩首示众。
桓楚灭亡后,一些最初跟随刘裕举兵的人都认为自己是大功臣,认为自己大业已成,今后完全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养尊处优了。魏顺之被杀这件事对这些人的触动非常大,于是“功臣震慑,莫敢不用命”(《宋书.武帝纪》)。
这样的人带出来的兵,战斗力会差吗?
得知卢循前往丹阳,刘裕并没有派兵追击,只是下令让丹阳守将粮草物资全都运至城内,闭城坚守,不给叛军任何机会。结果,卢循在丹阳境内折腾数日却一无所获。
卢循更加心灰意冷,对徐道覆说:“将士如今疲惫不堪,加上粮草匮乏,补给困难,难以持久,不如先回寻阳暂歇,休整后攻打荆州。如果能顺利拿下荆州,加上我们已有的江州、广州,足以和晋室争衡。”
徐道覆此时也无计可施,只能同意撤回寻阳。
公元410年(义熙六年)七月,卢循自丹阳返回蔡洲,派部下范崇民率五千兵马前往南陵(今安徽省芜湖市南陵县)驻守,其余全部往寻阳进发。
卢循走了,建康彻底安全了,接下来就该刘裕表演了。
刘裕的战术是防守反击,防守成功后自然就要反击了。
就在卢循劫掠丹阳的时候,刘裕任命司马庾悦为江州刺史、建威将军,由东阳赶赴豫章就任,负责平定江州境内的叛军。庾悦出身颖川庾氏,庾亮曾孙。
卢循派部下卢英率军在五亩峤(位置不明)设伏,阻截庾悦,结果反被庾悦大败。随后,庾悦以鄱阳太守虞丘为前锋,连战连捷,最终顺利抵达豫章。之后,庾悦就像一根钉子死死钉在豫章,想方设法破坏卢循和大本营广州之间的水运粮道,致使叛军的粮草供应受到极大影响。
刘裕发现卢循从丹阳回到蔡洲又继续逆江而上,断定卢循的目标必是荆州,于是派辅国将军王仲德、广川太守刘钟、河间太守蒯恩、中军咨议参军孟怀玉等人为前锋,率水军沿途紧跟卢循,伺机行动。同时派淮陵内史索邈带着鲜卑重装骑兵“虎班突骑”由陆路急赴江陵,增援荆州刺史刘道规。
然后,刘裕又派建威将军孙季高和振武将军沈田子率三千兵马南下,走海路直驱广州,攻打卢循的老巢,广州治所番禺城。沈田子就是石头城守将沈林子的哥哥,这是沈田子第一次亮相。
临行前,刘裕特意叮嘱孙季高:“我预计会在年底大破妖虏,所以你们务必在年底前攻下番禺,到时让妖虏无处可归,否则军法不饶。”
此时是公元410年(义熙六年)八月,据年底还有四个月时间。
打江州打广州的兵马都安排好了,尾随卢循的前锋也派出去了,剩下就是刘裕的主力了。
刘裕的主力之所以没有出发,是因为刘裕一直在等一件事,就是造船完工。
刘裕早就安排沿江各地建造战船,而且是高达十余丈、带有重楼的大舰。因为刘裕很清楚,要想彻底消灭卢循的叛军,最终只能靠水军来解决。要想和卢循的水军抗衡,必须建造大船。“(刘裕)大治水军,皆大舰重楼,高者十余丈”(《宋书.武帝纪》)。
刘裕只等大舰完工,立即率主力平叛。
可是,就在这时,割据巴蜀的谯纵竟然也趁机跑来给刘裕添乱。这真是趁你病,要你命。
公元410年(义熙六年)八月,一直安分守己的谯纵见卢循举兵,也趁机东进,攻打荆州。
谯纵先派侍中谯良前往长安,向后秦姚兴借兵。又把软禁在龙格(今四川省成都市双流区境内)的桓谦放了出来,任命桓谦为荆州刺史,谯道福为梁州刺史,命二人率两万蜀兵攻打荆州。
姚兴答应了谯纵的请求,派前将军苟林率一队骑兵从中原南下,增援桓谦、谯道福二人。
之前,荆州刺史刘道规得知卢循兵临建康,立即派司马王镇之、天门太守檀道济、广武将军到彦之等人率军增援建康。
到彦之,彭城武原(今江苏徐州沛县)人,刘宋名将,死后灵位被允许存放在太庙,也就是配享太庙。檀韶、檀祗、檀道济是三兄弟,父亲早丧,由堂叔父檀凭之养大,刘裕京口举兵时,三兄弟和檀凭之一起追随刘裕。檀凭之在攻打建康时遭遇桓玄部下皇甫敷,兵败被杀。
王镇之、到彦之等人刚走到寻阳境内,恰好遇到南下的后秦前将军苟林,最前面的到彦之措手不及,被苟林大败,王镇之被迫撤回江陵。事后,到彦之、王镇之均被免职,王镇之以白身继续统领军队。
卢循得知苟林大胜,立即封苟林为南蛮校尉,还分出部分兵马交给苟林,让苟林攻打江陵。随后,卢循派人四处散播谣言,说建康城已被拿下,下一步就是发兵江陵,以此打击荆州士气。
苟林率军自寻阳逆江而上,很快抵达江津(江陵下游不远处,具体位置不明)。
此时,桓谦、谯道福率领的蜀军也已抵达荆州境内,驻扎在枝江(今湖北省宜昌市枝江县境内),下游不远处即江陵城,两地相距仅一百余里。
桓氏家族统治荆州数十年,根基深厚,这也是谯纵为何让桓谦攻打荆州的原因。这次进军途中,桓谦振臂一呼,竟然还能吸引两万多荆州百姓投奔,手里一下子就有了四万人马。
桓谦和苟林两支大军对江陵形成东西夹击之态,荆州形势危急。
江陵城内人心躁动,一些受过桓氏恩德的长者暗中写信给桓谦,将城内晋军虚实悉数告知,还约定一旦桓谦兵临城下,立即开门迎接。
荆州刺史刘道规(刘裕异母弟弟)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可是,刘道规不但没有细究,还表现得相当坦然。
刘道规把大小官员和城中大户全都召集起来,说:“桓谦和苟林的兵马就在不远处,我听说你们中间有很多人,尤其是一些长者,受过桓家恩惠的,都在暗中联络桓谦,准备里应外合。不瞒诸位,我其实并不需要你们的支持,我只靠从东边带来的文官武将就足以守卫这江陵城。你们中间有谁想去投奔桓谦,尽管放心大胆的去,我绝不拦阻。”“吾东来文武,足以济事。若欲去者,本不相禁”(《宋书.列传第十一.刘道规传》)。
刘道规当场下令取消宵禁,城门日夜敞开,任何人来去自由。
刘道规还真是有魄力,难怪被刘裕任命为荆州刺史。
刘道规如此大方、自信,反倒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有些忌惮,甚至开始佩服刘道规。最终,竟无一人出城投敌。
就在江陵城内外交困之际,东晋雍州刺史鲁宗之听说江陵有难,主动率数千兵马自襄阳南下,增援江陵。
但是,自卢循叛乱以来,水陆交通阻隔,荆州和建康之间已很久未通消息,刘道规从未接到关于鲁宗之增援的官方文书。战乱之际,人心叵测,众将因为无法搞清鲁宗之的真实意图,建议刘道规做好防备,以防万一。
刘道规再次力排众议,未带一兵一卒,独自骑马出城,迎接鲁宗之,令鲁宗之大为感动。
将鲁宗之接回城后,刘道规毫不忌讳,安排鲁宗之留守城池,全权处理荆州大小事务,刘道规自己则带着荆州所有兵马前往枝江,迎战桓谦。
众将认为太冒险:“桓谦占据枝江,气势强盛,我等出城远征,胜负难料。而苟林近在咫尺,必会趁机攻城,单靠鲁宗之未必能防住,一旦出了差错,江陵城陷,我们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则大势去矣。”
刘道规却胸有成竹:“苟林愚昧胆小,不敢轻易出兵。枝江离江陵并不远,苟林一定担心我们会快速回援,所以不敢轻易攻城。这次攻打桓谦用不了几日,苟林还在犹豫出不出兵,我们就已大胜而回了。退一步吗,即便苟林攻城,鲁宗之难道连几天都撑不住吗?诸位无须担忧。”
刘道规率荆州军急赴枝江,桓谦立即摆开阵势,两军迅即展开厮杀。
史书依旧没有记载这次枝江大战的任何细节,只有结果。
刘道规的前锋檀道济在这一战中大放异彩,所向披靡,力助刘道规大胜桓谦。混乱中,桓谦驾驶一艘小船逃出战场,准备投奔苟林,被刘道规追上后斩杀。
大胜之后刘道规立即回师江陵,稍事休整便率兵东进,在涌口(今湖北省荆州市洪湖市西,长江北岸)大败苟林。苟林率残兵逃跑后,刘道规命参军刘遵紧追不舍,最终在巴陵(今湖南省岳阳市)将苟林斩杀。
前后不过数日,谯蜀的桓谦和后秦的苟林,两支大军,数万人马,在刘道规的果断出击中灰飞烟灭。
江陵无忧。
当然,只是暂时。因为这时卢循、徐道覆已放弃建康,正兴冲冲地往荆州杀来。
3、雷池大胜刘裕再显神通 亡命交州卢循彻底覆灭回江陵后,刘道规命人将之前搜查出的城内军民和桓谦往来的书信全部烧毁,荆州因此人心稳定。这个情节似曾相识,当年曹操在官渡大败袁绍后,同样也是一把火烧了部下和袁绍往来的书信。
早前桓楚覆灭后,桓豁之子桓石绥辗转逃到梁州隐匿,此时见卢循和谯蜀相继出兵,于是也趁机在洛口(今陕西省汉中市洋县西,洛谷水与汉水交汇处)举兵,自命为荆州刺史。东晋征阳县令王天恩随后举兵响应,自称梁州刺史。
东晋梁州刺史傅诏闻讯后派儿子、魏兴太守傅弘之率军平叛,相继大胜,王天恩、桓石绥双双战死。
桓谦和桓石绥的死意味着桓氏家族彻底覆灭,曾经不可一世的谯国桓氏从此再没有出现在史书中。
公元410年(义熙六年)十月,各类新造舰船的数量达到刘裕要求,彻底剿灭卢循的时机已经成熟。
刘毅想抢功,强烈要求由其率军征讨卢循。
长史王诞劝刘裕:“刘毅存有异心,不久前刚刚惨败,这是想找机会立功,重新树立个人威望。绝不能给他立功翻盘的机会。”
刘裕坚持亲征卢循,让刘毅留守建康。
为防止卢循再次由海路脱逃,像以往一样斩草总是不能除根。出发前,刘裕特意配给王仲德新造战船二百艘,让王仲德前往长江下游部署、设防,严密封锁通往海路的各入水口,绝不让叛军再次逃入大海。
十月,癸巳日,刘裕带着兖州刺史刘藩、宁朔将军檀韶、冠军将军刘敬宣等人,乘重楼大舰离开建康,逆江而上,征讨卢循。
刘裕要去找卢循决战,卢循呢?
卢循已经到了荆州,正准备攻打江陵。
前锋徐道覆率领的三万大军抵达破冢(今湖北省荆州市江陵县东南),距江陵城仅一步之遥。而此时,前来增援的雍州刺史鲁宗之已率军返回襄阳。
三万叛军来势汹汹,可刘道规依旧从容不迫。
刘道规分出一半兵马交给谘议参军刘遵,让其作为游击军,即机动部队,根据战况自行灵活作战。
刘道规又留下一部分兵马守城,自己仅带着剩下不足一半的人马前往豫章口(今湖北省荆州市江陵县东南),阻截徐道覆。
这一部署再次遭到众将反对。
众将认为强敌当前,所有兵马都合在一起还不够用,岂能再分兵。何况还把刘遵作为游击军,没有明确的战术目标,等于将一半兵力置于无用之地。
尽管众人搞不懂刘道规的用意,纷纷反对,但刘道规却胸有成竹,坚持自己的做法。
刘道规到了豫章口后刚部署完毕,徐道覆的三万水军也陆续抵达,两军前锋很快接触,叛军大胜。
徐道覆趁胜长驱直入,直抵刘道规阵前,准备大杀一番。
恰在此时,一直埋伏在附近观察战况的刘遵看准时机,带着游击军从长江东岸横向杀入徐道覆船队的队尾,将叛军阵型打乱。刘道规趁机命将士奋力驾船,率先冲入叛军船队。
徐道覆本以为兵马众多,正准备大开杀戒,不料却被刘遵突袭,船队大乱,不成阵型。在刘道规和刘遵两面夹击下,叛军士气大降,无心打仗,争相驾船逃跑,最终被斩首上万余级,落入水中溺死者不计其数,三万大军眨眼间灰飞烟灭。
徐道覆趁乱登上一艘小船侥幸逃脱,途中不敢停留,一直逃到湓口(今江西省九江市境内),见到卢循后方才安定。
战后,众将终于明白刘道规安排刘遵做游击军的作用,对刘道规佩服得五体投地。
豫章口大捷让荆州彻底无忧,卢循攻取荆州与刘裕抗衡的计划宣告失败,留给卢循的日子不多了。
因道路阻断,刘裕派来增援荆州的索邈这时候才带着鲜卑铁骑赶到江陵。刘道规从索邈口中得知建康城安然无恙,卢循久攻不下,早就撤了。
被刘裕派去追击卢循的前锋军,辅国将军王仲德、广川太守刘钟、参军孟怀玉等人,自出发后一直紧紧尾随卢循,但因兵力太少未敢贸然行动。此时见徐道覆大败,立即抓住机会,攻打卢循留在南陵(今安徽省芜湖市南陵县境内)的守将范崇民。
卢循走时给范崇民留下了上百艘大舰和数千水军,战斗力不可小觑。
战前,广川太守刘钟亲自带着几艘小船去侦查敌情,因天降大雾,视线不清,刘钟所乘小船几乎靠近敌寨,结果被叛军发现,甩出铁钩勾住刘钟所乘小船,令刘钟难以脱身。情急之下,刘钟命将士猛烈击鼓,集中弓箭手射向叛军寨门。叛军一时无法弄清刘钟的人数,也搞不清刘钟的目标,只能收兵回防,紧闭寨门。刘钟安然脱险。
返回后,刘钟与王仲德等人一起分兵夹击,火烧叛军船寨,大败范崇民,顺利拿下南陵。
当初卢循从广州出发时将父亲卢嘏(卢谌的孙子)留在广州,并留下数千精锐。卢循走后,卢嘏防守重点放在了由始兴南下的陆路,压根没想到危险竟来自海上。
公元410年(义熙六年)十一月,奉刘裕之命攻打广州的振武将军沈田子、建威将军孙季高等人率三千兵马由海路突然杀到番禺,纵火焚烧叛军战船,令叛军措手不及,最后竟然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攻下了番禺城。卢嘏弃城后逃往始兴。
孙季高和沈田子入城后将叛军余党尽数斩杀,随后安抚百姓,修缮城防,严阵以待,防止卢循撤回广州。
与此同时,刘裕率水军顺利抵达雷池。
雷池位于今安徽省安庆市望江县境内,古雷水(一条古河流,现已消失)流经望江境内时,因当地地势低洼,从而形成一处大池,这个大水池就叫雷池。古雷水流经雷池后汇入长江。
著名古语 “不越雷池一步”说的就是这个雷池。
八十年前,公元328年,苏峻在历阳反叛后,江州刺史温峤上书朝廷,请求率兵讨伐。当时掌权的庾亮因担心荆州刺史陶侃趁势作乱,想让温峤留在江州牵制陶侃,于是给温峤回信:“相对于历阳,我更担心西陲,您最好不要过雷池一步。”
“不越雷池一步”由此而来。当然,庾亮的担心完全多余,陶侃一直对晋室忠心耿耿。
前有刘道规严阵以待,后有刘裕屯兵雷池,广州大本营也拿下了,各入海口也被封堵住了。这就叫关起门来打狗。
可怜卢循和徐道覆,谁让你们的对手是刘裕呢!
卢循进退失据,唯有一战。
卢循选择的是刘裕,而不是荆州。因为如果打荆州,刘裕必会从后面进攻,而如果打刘裕,刘道规却未必会离开荆州从背后偷袭。
义熙六年(410年)十二月,庚辰日,卢循和徐道覆集中数万水军沿江而下,前往雷池攻打刘裕。
决战爆发。
卢循带着数万水军驾驶上千艘战舰在长江中浩浩荡荡、遮天蔽日,史书形容为“塞江而下,前后莫见舳舻之际”(《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五》)。舳舻(音zhú lú),指船首和船尾,叛军船队铺满整个江面,船首和船尾紧紧挨着,几乎没有缝隙。
刘裕虽然早有准备,建造了一大批重楼大舰,但依旧没有选择死打硬拼。
刘裕最先派出的是轻便的斗舰迎战。
刘裕还亲自挥舞旌幡,擂响战鼓,鼓舞将士全力进攻。右军参军庾乐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畏敌,所乘战舰行动迟缓,远远落在队伍后面。刘裕当场下令将庾乐生斩首,并将首级传示各船。
斗舰是三国时期出现的一种攻防兼备的战船,《三国志》中曾有“艨艟斗舰“的记载。斗舰船体不大,但是轻便灵活,速度非常快。当然,斗舰也只是相对小一些,但并不是想象中的小舢板。斗舰的船体通常建有两层或三层的楼棚,楼棚顶部建有一圈女儿墙,可防敌兵弓箭,墙中开有射击孔,布设弓箭手。船的底部,船舷两侧为并排的多根船桨,由健壮士兵操作,行驶速度非常快。斗舰的特点就是攻防兼备,作战灵活。
刘裕首先派斗舰出战,当然不是为了撞击叛军的大舰,刘裕看中的是斗舰机动灵活,航速快,更容易规避叛军大舰的撞击。但是,仅仅防撞也只是被动防守,普通弓箭无法对付叛军高大的八槽舰。刘裕如何用斗舰进攻破敌呢?
刘裕当然考虑到了,并且是有备而来。
刘裕的杀手锏是强弩。
就在这次雷池之战中,史书第一次记载了刘裕大规模使用强弩。根据《宋书.武帝纪》记载,刘裕在斗舰的楼棚上安排了大量的强弩兵,这些弩兵使用了一种名叫“万钧神弩”的强弩,威力巨大。
“军中多万钧神弩,所至莫不摧陷”《宋书.武帝纪》,这些强弩射程远,攻击力强,被射中的目标“莫不摧陷”。
晋军一边依靠斗舰的灵活及时躲避叛军笨重的大舰,一边利用强弩对叛军进行摧枯拉朽式的攻击。叛军优势在舰船,船体高大威猛,但单兵武器不如晋军,强弩给叛军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也带来了巨大的震慑。
刘裕不仅仅是猛将,更是军事家。猛将是战术级别的,在具体战斗中表现神勇,而军事家是战略级别的,有军事思想,会在战争中思考战争,会根据战争的特点发明各种战术,会多兵种联合作战。之前灭南燕时,刘裕就曾成功地运用了战车、骑兵、步兵结合的联合作战方式。
这次也不例外。除了利用斗舰和强弩结合之外,刘裕还使用了步骑兵。
在水战中用步骑兵?
没错。你的疑惑和当时刘裕麾下众将一样,这些人后来才恍然大悟,心服口服。
刘裕在战前安排了大批步骑兵在长江西岸布防,这些步骑兵携带了大量的引火材料。因受雷池当地水势和风势影响,叛军的船队在战斗过程中最后竟然都逐渐靠拢到了长江西岸。
这正是刘裕所预料到的。
于是,水战中最为常见、也最具效果的火攻在雷池之战中再次出现。
早就在西岸做好准备的步骑兵见敌舰不断向西岸靠拢,于是将引着的火具全部投向叛军船只。于是,整个江面上 “烟焰张天,贼众大败”《宋书.武帝纪》,浓烟滚滚,烈火熊熊,叛军惨败。
在晋军大批斗舰的穿插夹攻之下,在强弩的呼啸声中,在西岸步骑兵的纵火焚烧下,卢循的叛军彻底被打垮,打烂。
卢循和徐道覆倚仗高大的八槽舰大败过何无忌,大败过刘毅,可对阵刘裕时却不堪一击。
在刘裕水陆结合的凌厉攻势面前,卢循徐道覆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最后只剩下逃跑一条路。而且还得跑的贼快,慢一点就要被斗舰追上。
卢循和徐道覆带着仅剩的一万多残兵逆江而上,一路狂奔到寻阳才停下脚步。可是,再往前就是荆州,刘道规早就严阵以待,这点残兵败将根本不是对手。
既然不能去荆州,那还能去哪呢?
只能冒险回南方。
于是二人又从寻阳折返,先顺江而下,由湓口(今江西省九江市境内)进入鄱阳湖,经豫章南下。
抵达左里(今江西省九江市都昌县西北左里镇,在豫章北)后,卢循命人修筑营寨设防,并在附近水道中遍插木栅。卢循打算以左里为据点,彻底击退刘裕的追兵,然后安安心心的逃往南方。
雷池之战后,刘裕留辅国将军孟怀玉守雷池,召回王仲德做自己前锋,亲率水军继续追歼叛军。
十二月,丙申日,刘裕率军抵达左里后,当即发起进攻,再次大胜,所有木栅、营寨根本挡不住。
卢循再次败逃,带着仅剩的数千残兵逃往番禺,徐道覆则逃往老巢始兴。
这个时间点刚好和刘裕的预期吻合。
之前建康刚解围时,刘裕派建威将军孙季高和振武将军沈田子攻打广州,临行前交代二人务必在年底前必攻下番禺,决不让卢循再回广州。
刘裕真是料事如神。
鉴于卢循、徐道覆只剩些散兵游勇,已无翻身可能,刘裕在左里大胜后即率主力返回建康,留下兖州刺史刘藩、参军孟怀玉继续追击,还任命褚裕之(褚裒曾孙)为新任广州刺史,前往番禺就任。
刘藩和孟怀玉一路猛追,于次年(公元411年)二月攻下始兴城,徐道覆战死。
卢循带着残兵败将于公元411年三月抵达番禺,结果又被孙季高和沈田子大败,被迫西逃。
四月,孙季高和沈田子相继在危梧、郁林(今广西省贵港市)和宁浦(今广西省南宁横州市西南)等地连续击败卢循。可是,就在二人准备最后围歼卢循时,孙季高突然生病,卢循得以逃脱,最终进入交州境内。
广州原为交州的一部分,三国时期东吴将广州分出,单独划为一州。东晋时期的交州大致为今天的广西省南部和越南北部。广州治所是番禺,交州治所为桂州,也就是今天的广西省桂林市。
卢循逃入交州后趁守军不备,一举拿下合浦(今广西省钦州市浦北县境内),然后继续南逃。交州刺史杜慧度率军追击,在石碕(今越南首都河内市东南)大败卢循。
可是,这卢循始终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竟然很快联系上当地的叛军李脱等人,重新集结了五千杂牌军继续流窜。
为彻底剿灭卢循,交州刺史杜慧度散尽家财,最终在龙编南津(今越南北宁省仙游县境内)将卢循团团包围。
这一次卢循穷途末路,自知回天无力。
卢循先把妻子和儿子一共十余人全部毒死,然后问姬妾:“你们谁愿和我一起赴死?”
众姬妾都说:“鼠雀尚且贪生,让我等去死实在为难。”
也有个别愿意的:“官家都要死了,妾又岂能偷生。”
最终,卢循将所有不愿赴死的姬妾全部毒杀,却将愿意赴死的尽数释放,然后投水自尽。
杜慧度将卢循首级,连同交州叛军李脱的首级一同送往建康。
一度轰轰烈烈的卢循、徐道覆之乱彻底平定!
时间是公元411年(义熙七年)四月,距卢循去年三月举兵刚满一年。
想当初,卢循十万大军兵临建康,楼船淤塞江面,气势何等磅礴。岂知在刘裕面前不过是过眼云烟,顷刻间化为乌有。此后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不管对手有多么强大,刘裕始终保持不败战绩。
公元411年(义熙七年)正月,刘裕带着胜利之师返回建康。
来源:趣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