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案头堆着七个未结案件,最上面那份离婚诉讼的卷宗边角已经卷起。当事人双方在法庭上互掷茶杯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时飞溅的瓷片划破了书记员的手背。刘向平揉着太阳穴,忽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是法警老张在锁通往审判区的铁门,生锈的铰链发出尖锐的嘶鸣。
刘向平的手指在判决书上悬了许久,墨迹洇透了纸背。
窗外飘来食堂的油烟味,他这才惊觉已经过了饭点。整层楼只剩下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像孤岛上最后的灯塔。
案头堆着七个未结案件,最上面那份离婚诉讼的卷宗边角已经卷起。当事人双方在法庭上互掷茶杯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时飞溅的瓷片划破了书记员的手背。刘向平揉着太阳穴,忽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是法警老张在锁通往审判区的铁门,生锈的铰链发出尖锐的嘶鸣。
手机在抽屉里震动,同学群消息不断跳出。毕业十周年聚会的合影里,韩九明戴着限量版万国表的手搭在他肩头,钻石袖扣在闪光灯下折射出细碎的银芒。昨晚在君悦酒店顶楼的旋转餐厅,这位地产公司老板轻晃着红酒说:“向平,你可是我们班最聪明的人。窝在法院当个芝麻官,天天听那些鸡毛蒜皮,屈才了。”
此刻这句话像根鱼刺卡在喉头。刘向平望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23:47。上周刚过完三十三岁生日,发际线已经退到头顶中央,制服衬衫第三颗纽扣总也系不上。他摸出抽屉深处的计算器,把工资条上的数字加了三遍——扣除房贷和女儿幼儿园学费,这个月要给老家寄的赡养费又得拖到下个月。
电梯停运的提示音在空荡的大楼里回响,他摸黑走下十二层楼梯。春夜的凉风灌进领口,手机屏亮起的瞬间,韩九明发来的定位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城南新开的马术俱乐部。
他赶到时,韩九明不住数落他磨矶,跚跚来迟。两人聊着聊着,老韩忽然对他恨铁不成钢道:“你呀,坐办公室坐的,就是死脑筋。”露天茶座里,韩九明把玛莎拉蒂钥匙扔在柚木桌上,道:“当年我辞职的时候,我们局长说我早晚要回来跪着求他。现在呢?他儿子在我公司当法务。”水晶烟灰缸里半截雪茄升起袅袅青烟,刘向平看着对方手腕上最新款的百达翡丽,忽然觉得袖口露出的廉价衬衫纽扣格外扎眼。
那夜刘向平在小区长椅上坐到露水浸透裤管。晨跑的老人经过时,看见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对着垃圾桶干呕,脚边散落着七歪八倒的啤酒罐。
几天后,他的辞职手续办得比想象中顺利。递交辞职报告那天,政治部主任摘下老花镜叹气道:“小刘啊,去年辞职的五个年轻人,有三个已经托人问能不能回来。你可要慎重啊!”但刘向平的目光越过老人花白的头顶,落在窗外抽芽的梧桐树上。他想起韩九明公司大厅里那株三米高的罗汉松,叶片在射灯下泛着釉质的光。于是,他笑着对老主任说:“谢谢您的好意。还是让我辞了吧。”
老主任二话再没说,给他签署了同意辞职的意见。
刘向平如愿以偿。“向平律师事务所”的铜牌在盛夏骄阳下熠熠生辉。合伙人陈立是他司法考试培训班认识的,精瘦的南方人,总把“案源”挂在嘴边。开业那天,韩九明送来半人高的招财树,肥厚的叶片间塞着厚厚红包。刘向平摸着真皮办公椅的扶手,听见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恍惚间觉得这才是人生该有的底色。
令他没想到的是,现实在三个月后显出狰狞面目。陈立递来的账本上,红笔圈出的数字触目惊心:写字楼年租金18万,会计事务所代账费2万,三个实习律师月支出2.4万。刘向平盯着自己名字后面那栏案源数——7,其中5个还是陈立分给他的交通事故纠纷。
他正愁肠百结,苦想摆脱困境之策,同学老彭打来电话。刘向平心不在焉道:“嗯,老同学聚会是吧?可我最近在赶个标的书,实在抽不开身。抱歉啊!”刘向平已是无数次挂断大学班长的电话。
上周在法院门口“偶遇”刑庭王法官,对方抱着卷宗匆匆点头的模样,让他想起离职时纪检组长欲言又止的表情。现在他懂了,那是一种看溺水者的怜悯。
深秋的暴雨拍打着落地窗,刘向平缩在办公室角落的折叠床上。女儿肺炎住院的缴费单揣在兜里,被体温焐得发软。手机屏幕亮起,妻子刘梅的短信简短得像判决书:“爸脑梗住院,速汇三万。”他想起离职前夜,父亲连夜从县城赶来,布满老茧的手按着他的判决书说:“平娃,公家的饭碗端稳了才是真。你千万不要犯糊涂啊!”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此刻,他听到陈立正在会议室和客户争吵,玻璃门挡不住尖锐的方言:“说好风险代理,现在又要先付咨询费?你们律师所都是骗子!”
妻子刘梅的电话突然打进来,背景音里夹杂着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刚刚护士又催费了,你……能不能先找同事借点?”刘向平额头抵着办公桌,双手发狂地揉搓着头发,几乎要揉断……
父亲的病要急,刘向平决定舍脸再向韩九明张一回嘴。他握着方向盘,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雨刷器在无数车灯前机械摆动。对面写字楼LED屏滚动播放着韩九明公司的广告,年轻骑手骑着电瓶车从“成功人士首选”的标语下疾驰而过,外卖箱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光晕。
三年后的清明,刘向平蹲在律所厕所擦皮鞋。隔间外两个实习生的闲聊顺着排风扇飘进来:“听说刘律师以前是刑事审判庭的?”“嘘——混得好能来这种小所?”他低头看着鞋刷上斑驳的鞋油,忽然想起当法官时每次开庭前,书记员都会仔细擦拭法徽。
年末一看,手机银行弹出年度账单:总收入47万,净盈利3.8万。这个数字甚至比不上他辞职前的年终奖。恰在这时,走廊传来陈立摔门而去的声音,上个月开始,合伙人已经三次提出要撤资。
春寒料峭的傍晚,刘向平拖着拉杆箱走进火车站。箱子里装着二十本案卷,是邻省某个小城的民间借贷纠纷。委托人承诺的律师费刚好够付下季度房租,但需要他亲自去取证。候车厅屏幕上正在播放法治专题片,镜头扫过某个基层法院的立案大厅,年轻法官被当事人围在中间,制服领口露出和当年的他一样发黄的衬衫领。
火车鸣笛穿透暮色时,刘向平忽然想起离职那天,他把法袍叠进行李箱最底层,金属天平徽章在黑暗中闪过最后一缕微光……
来源:红蓝舟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