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辆黑得发亮的车慢慢开进村里,车身长得像小公交,前面那个标志我认识——劳斯莱斯。电视里见过,说是几百万的车。
昨天下午四点多,我在村口的小卖部买烟,突然听到轰隆隆的声音。
老板娘李嫂正在算账,笔尖一顿:“什么声音?”
我们都跑出来看。
一辆黑得发亮的车慢慢开进村里,车身长得像小公交,前面那个标志我认识——劳斯莱斯。电视里见过,说是几百万的车。
“谁家的亲戚?”李嫂踮着脚尖看。
车子在陈婶家门口停下了。
李嫂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不会吧……”
一
陈婶今年五十三了,是我们村里最不起眼的女人。
她住在村尾那排老房子里,墙皮斑驳,房顶的瓦片少了好几块。每到下雨天,屋里就得摆三四个盆接水。滴答滴答的声音,半夜都能听见。
门前那棵老槐树底下,常年晾着她洗了又洗的衣服。颜色都发白了,但洗得很干净。
陈婶的男人走得早,车祸。那年她三十岁,儿子小军才十二岁。
村里人都说她命苦。
更苦的是,陈婶不会说话。不是不能说,是不懂怎么跟人打交道。
比如村里谁家办酒席,她总是最后一个知道。去了也是缩在角落里,吃得很少,话说得更少。
“陈婶来了?”主家客气地招呼一声。
“来了,来了。”她点头哈腰,声音小得像蚊子。
别人聊天,她就在一边傻笑。聊到高兴处,有人开玩笑:“陈婶,你儿子什么时候给你找个媳妇啊?”
她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摆手说:“还早,还早。”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急。
二
小军从小就聪明。
我记得他上小学时,数学总是满分。语文也好,作文经常被老师拿来当范文念。
但这孩子性子倔。
村里的孩子放学后要么帮家里干活,要么出去疯玩。小军不一样,他喜欢待在家里看书。陈婶从废品站捡回来的旧书,他都翻得烂熟。
有一次我去陈婶家串门,看见小军在灯下写作业。那盏台灯是修了又修的,灯罩用胶带缠着,光线昏黄得像蜡烛。
“买个新台灯吧,对眼睛不好。”我建议。
陈婶搓着手:“要存钱,小军要上大学的。”
小军抬起头,眼里有种超越年龄的坚定:“妈,我一定考上好大学。”
那年他十五岁。
高考那年,小军考了全县第三名。村里炸锅了,谁见了陈婶都要夸上几句。
“你家小军真有出息!”
“将来肯定有大前途!”
陈婶笑得嘴都合不拢,走路都带风。
可是录取通知书来了,学费也来了——一年要一万多。
那是2003年,一万多对陈婶来说是天文数字。
三
为了供儿子上大学,陈婶什么活都干。
白天到镇上的服装厂踩缝纫机,一踩就是十个小时。晚上回来还要做手工活——给人家糊纸盒,一个两分钱。
她的手指常年被针扎得密密麻麻全是小洞,冬天冻得裂口子,贴着创可贴还要干活。
村里人见了都说:“陈婶真是豁出去了。”
也有人说风凉话:“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出来打工。”
陈婶听见了也不反驳,只是埋头干活。
小军在省城上大学,一个月回家一次。每次回来都瘦了点,但眼神越来越亮。
“妈,我学的是计算机,将来很有前途的。”
“好,好。”陈婶不懂什么是计算机,但儿子说好就是好。
大学四年,陈婶瘦了三十多斤。原本就不高的个子显得更小了,像被风吹干的树枝。
但她从来不喊累。
四
小军大学毕业那年,找了份在深圳的工作。
临走前,他跪在陈婶面前:“妈,我一定让您过上好日子。”
陈婶哭了,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儿子头上:“好好工作,别惦记家里。”
小军走后,陈婶的日子更清静了。
她还是每天早出晚归地干活,但挣的钱没地方花了。就一点点存起来,说是给儿子留着娶媳妇用。
小军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不多,五百块。但对陈婶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电话里,小军说他在一家外企工作,学了很多东西。
“妈,我可能要出国深造几年。”
“出国?”陈婶不懂什么是出国,但听起来挺厉害的。
“就是去外国学更多东西,学成了回来会更有前途。”
“那就去吧,妈支持你。”
2012年冬天,小军真的出国了。去的是美国。
陈婶舍不得,但还是笑着送他到县城的车站:“儿子,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儿子。
五
小军出国后的头两年,还经常打电话回来。
电话里他说美国的学习很紧张,但他适应得不错。还说那边华人很多,不会太孤单。
陈婶每次接电话都激动得不得了,村里人经过她家门口,都能听见她大声说话的声音。
“小军啊,要注意身体啊!”
“妈知道,妈这边都挺好的!”
可是渐渐地,电话越来越少了。
从一个月一次,到两个月一次,再到半年一次。
陈婶开始担心,但又不敢多打过去。国际长途太贵了,一分钟要好几块钱。
2015年春节,小军没有打电话回来。
陈婶守在电话机旁边,从除夕守到初五。
电话机是那种老式的,黑色塑料外壳,听筒磨得发亮。她把它擦了一遍又一遍,好像这样就能催来儿子的电话。
村里人见了都摇头:“这孩子,过年都不给家里打电话。”
也有人说:“出国的孩子都这样,时间长了就忘记家乡了。”
陈婶听了,心里像被刀子剜一样疼。
六
此后的年月里,小军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电话打不通,微信不回,连原来的同学都联系不上他。
陈婶试过很多办法。
她让村里的年轻人帮忙上网查,查遍了能想到的所有地方,都没有小军的消息。
她还托人找到小军大学时的同学,想打听消息。
“小军出国后就很少联系了,我们也不知道他的情况。”同学们都这么说。
陈婶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夜里躺在床上,她总是想:儿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在国外过得不好?还是真的不要她这个妈了?
想着想着,枕头就湿了一大片。
村里人对她也开始指指点点。
“养儿子有什么用?还不是白眼狼。”
“出国了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看不起乡下的妈了。”
“当初读那么多书,花那么多钱,图什么?”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扎在陈婶心上。
但她从来不反驳,只是默默承受着。
七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十年。
这十年里,陈婶老了很多。
头发全白了,腰也弯了,走路有时候还会喘。
她还是每天干活,但手脚没以前那么利索了。厂里的活越来越少,她就在家里种点菜,到集市上卖。
一把青菜两块钱,一天能卖个十几二十块。
她还是住在那间老房子里,舍不得修,也没钱修。屋顶漏雨的地方越来越多,她就多摆几个盆。下雨天,屋里像在演奏交响乐。
村里这些年变化很大。
很多人家盖了新房子,买了小汽车。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留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
陈婶在这些变化中显得格外孤单。
她还是不会跟人打交道,话说得更少了。见了人就点点头,匆匆走过。
有时候路过别人家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孩子的笑声,她会停下来听一会儿,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渴望。
过年的时候最难熬。
别人家都是儿孙满堂,热热闹闹。她家里冷冷清清,只有她一个人。
除夕夜,她会包饺子,包很多,好像儿子随时会回来似的。
然后一个人坐在桌子前面,看着那一桌子饺子,一口一口慢慢吃。
电视里播着春晚,外面响着鞭炮声,可她心里比什么都安静。
八
去年冬天,陈婶病了一场。
高烧不退,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村里的张医生来看过几次,说是肺炎,要去医院。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陈婶不肯去。
她怕花钱,更怕一个人在医院里没人照顾。
幸好李嫂心好,每天过来给她熬粥,喂药。
“你这样下去不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小军回来怎么办?”李嫂劝她。
听到儿子的名字,陈婶的眼睛亮了亮,然后又暗下去:“他不会回来了。”
“别胡说,哪有儿子不要妈的?”
“十年了。”陈婶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十年没有消息了。”
李嫂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握住她的手。
那只手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冰凉冰凉的。
病好后,陈婶更沉默了。
整天待在家里,很少出门。菜园子也不怎么打理了,杂草长得比菜还高。
村里人都说她是想儿子想疯了。
九
就在昨天下午,那辆劳斯莱斯开进了村子。
车停在陈婶家门口,车门开了。
下来一个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村里聚拢了很多人,都在议论这是谁家的客人。
男人走到陈婶家门口,敲了敲门。
“谁啊?”陈婶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妈,是我。”
陈婶手里的活计掉在了地上。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颤抖着走向门口。
门开了,母子两人面对面站着。
十年了,小军长高了,也壮实了。脸庞轮廓更深了,但眼神还和小时候一样清澈。
陈婶看着他,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小军……真的是你?”
“妈,我回来了。”小军也哭了,一把抱住母亲。
陈婶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十年的委屈,十年的思念,十年的孤单,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十
围观的村民都傻眼了。
这个穿着名牌西装,开着几百万豪车的男人,真的是陈婶的儿子?
那个十年前出国留学,然后音讯全无的小军?
“不可能吧,小军要是这么有钱,怎么可能十年不回家?”有人嘀咕。
“就是,这肯定不是小军。”
但陈婶的反应做不了假。她抱着儿子,哭得稀里哗啦,嘴里不停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军也是热泪盈眶,一边安慰母亲,一边跟围观的村民点头打招呼。
“大伯,李叔,您们都好吗?”
他认识村里的每一个人,叫得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村民们这才相信,这真的是小军。
可是他怎么会变得这么有钱?这十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十一
晚上,陈婶家里坐满了人。
大家都想听听小军这十年的故事。
小军给母亲泡了茶,自己在一边慢慢讲。
“我出国后,确实是去读书的。但后来发现,光读书是不够的,还要有实践。”
“我就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在一家科技公司当程序员。”
“刚开始很辛苦,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睡觉的地方只有十几平米,和别人合租的。”
“为什么不给家里打电话?”李嫂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问。
小军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觉得自己很失败。”
“出国前我跟妈说,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可是前几年,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有脸跟家里联系?”
“我想等自己真正成功了,再风风光光地回来。”
陈婶听了,眼泪又下来了:“傻孩子,妈不要你风光,妈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十二
小军接着说他的经历。
“转机出现在四年前。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创业,做人工智能方面的软件。”
“开始没人看好我们,投资人都不愿意投钱。我们就自己凑钱,在车库里开始研发。”
“那段时间真的很苦,经常连续几天不睡觉。吃饭就是泡面和咖啡。”
“但我们坚持下来了。去年,我们的软件被一家大公司看中,花了五千万美元收购。”
五千万美元!
村民们倒吸一口气。那是多少人民币?三个多亿!
“收购后,我在那家公司当技术总监。年薪是一百万美元。”
小军说得很平静,但村民们都听傻了。
一百万美元,那是几百万人民币!
一年挣几百万,这是什么概念?
十三
“所以你就买了这辆车?”有人指着门外的劳斯莱斯问。
小军点点头:“这是我成功后买的第一样奢侈品。但买了以后我就后悔了。”
“为什么?”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挣再多钱有什么用?我妈一个人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这十年在外面拼命挣钱,可我妈这十年是怎么过的?”
小军说着,看向陈婶。
陈婶正在厨房里给大家倒水,动作很慢,背影很单薄。
“我听说妈去年生病了,一个人在家里躺了半个月。如果不是李婶照顾,后果不堪设想。”
“我这才明白,我根本就搞错了重点。我以为成功了才能回家,其实我应该早就回来的。”
村民们听了,都沉默了。
有人小声说:“其实陈婶这些年过得挺不容易的。”
“是啊,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看着都心疼。”
十四
当晚,小军就住在了陈婶家里。
那间小屋子,他住了十八年,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床还是那张床,桌子还是那张桌子。只是多了很多灰尘,还有一股潮湿的味道。
母子俩坐在床边,说着这十年的经历。
陈婶告诉他,这些年她是怎么想他的,怎么担心他的。
小军告诉她,这些年他在国外的生活,遇到的困难,取得的成就。
说着说着,两个人都哭了。
“妈,对不起,让您受苦了。”
“不苦,不苦。你有出息了就好。”
外面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屋顶上,发出熟悉的声音。
小军记起小时候,每到下雨天,他就和妈妈一起在屋里摆盆接水。
那时候觉得这样的生活很苦,现在想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十五
第二天一早,小军就开始行动了。
他先是联系了县里最好的建筑公司,要给母亲盖一栋新房子。
“不用盖太大,简单点就行。”陈婶说。
“妈,您辛苦了一辈子,应该住好房子。”
接着,他又去镇上的医院,给母亲做了全面体检。
医生说陈婶身体基本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营养不良,需要好好调养。
小军心疼得不得了。
他带着母亲去县城最好的餐厅吃饭,给她买最好的衣服,最好的营养品。
陈婶一开始很不适应,觉得太浪费钱了。
“儿子,够了,真的够了。”
“妈,这些年我挣的钱,就是想让您过好日子的。”
陈婶这才慢慢接受。
十六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然后是整个镇,整个县。
陈婶的儿子发财了,开着劳斯莱斯回来了!
很多人都来看热闹,也有很多人来套近乎。
“小军啊,还记得叔叔吗?小时候叔叔经常给你买糖吃的。”
“小军,你看叔叔家的孩子也要出国留学了,你能不能帮忙介绍介绍?”
“小军,你们公司还招人吗?我家儿子大学刚毕业。”
小军都很客气地应付着,但心里明白,这些人以前是怎么看待他母亲的。
那些曾经说风凉话的人,现在都笑眯眯地围过来了。
那些曾经看不起陈婶的人,现在都叫她”小军妈”了。
十七
最让小军生气的是村里的一些闲言碎语。
“小军这么有钱,怎么让他妈住这么破的房子?”
“是啊,这孩子是不是不孝顺?”
“有钱了就忘记妈了,这种人最可恶。”
小军听了,脸色都变了。
李嫂看不过去,站出来为他们母子说话:
“你们有什么资格说人家?小军这些年不在家,你们谁关心过陈婶?”
“陈婶生病的时候,你们谁来照顾过?”
“人家儿子回来了,孝敬妈妈,你们倒说三道四的。”
李嫂这话说得很重,那些人都不好意思了,悄悄走开了。
小军很感激李嫂,专门开车带她去县城买了很多东西。
“李婶,这些年多亏了您照顾我妈。”
“都是邻居,应该的。”李嫂摆摆手,“你妈是个好人,就是命苦了点。”
十八
小军在家待了一个月,把该办的事都办了。
新房子的地基已经打好了,按照最高标准建造。
他还给母亲买了一辆小汽车,虽然陈婶不会开,但至少出行方便了。
银行卡里给她存了一百万,够她下半辈子花的了。
“妈,我要回美国了,公司那边还有事。”
陈婶虽然舍不得,但也理解儿子的工作。
“去吧,工作要紧。”
“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不会再让您一个人孤单了。”
“还有,如果您想去美国看看,我随时可以接您过去。”
陈婶笑了:“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十九
小军走后,村里又恢复了平静。
但陈婶的生活完全变了。
她不用再起早贪黑地干活了,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
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了。
最重要的是,她不再孤单了。
小军每天都会打电话回来,有时候一打就是一个小时。
他会跟她说公司的事,说美国的生活,说他交的朋友。
陈婶也会跟他说村里的变化,说邻居家的琐事,说新房子的进展。
母子俩隔着太平洋,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亲近。
二十
新房子建好的时候,小军又回来了。
这次他带了一个女孩,漂亮的中国女孩,在美国留学认识的。
“妈,这是我女朋友,叫小雅。”
小雅很有礼貌,一见面就叫陈婶”阿姨”,还带了很多礼物。
陈婶高兴得不得了,拉着小雅的手舍不得放。
“好孩子,好孩子。”
她嘴里说不出更多的话,但眼里的喜悦谁都看得见。
年底,小军和小雅在村里办了婚礼。
那是村里多年来最热闹的一场婚礼。
陈婶穿着儿子给她买的新旗袍,头发做得整整齐齐,脸上的笑容从没断过。
村里的人都说,她这辈子最风光的就是这一天。
尾声
现在的陈婶,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被人瞧不起的寡妇了。
她住在村里最漂亮的房子里,儿子孝顺,儿媳贤惠。
村里人见了她都很客气,叫她”小军妈”。
但陈婶还是那个陈婶,话不多,但笑容多了。
有时候我路过她家门口,看见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手里织着毛衣。
那是给还没出生的孙子织的。
小雅怀孕了,明年春天就要生了。
陈婶说,她要亲自带孙子,让儿子儿媳安心工作。
“人这一辈子啊,有时候苦,有时候甜。”
这是陈婶现在常说的一句话。
她已经五十四岁了,后半生才刚刚开始。
劳斯莱斯还停在她家院子里,不过已经没人围观了。
村里人都习惯了陈婶家的富有,也习惯了她的幸福。
只是偶尔还有人感叹:“这世界真是变化快啊,谁能想到陈婶会有今天?”
是啊,谁能想到呢?
生活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也许今天还在受苦受难,明天就峰回路转了。
就像陈婶说的,人这一辈子,有时候苦,有时候甜。
关键是要撑下去,要相信。
总有一天,所有的苦都会变成甜的。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