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联中国行④丨肝胆昭日月文心照汗青

摘要：广东潮州，韩山如黛，韩江如练。晨光初破时，韩文公祠的青瓦白墙在薄雾中显露出来，檐角悬着的铜铃随风作响，恍若千年前的琅琅书声。一副传世名联被镌刻在韩文公祠主殿的石柱上，不时走过的游人或翘首吟诵，或凝视揣摩。

此文刊载于5月27日《湖南日报》04版

广东潮州，韩山如黛，韩江如练。晨光初破时，韩文公祠的青瓦白墙在薄雾中显露出来，檐角悬着的铜铃随风作响，恍若千年前的琅琅书声。一副传世名联被镌刻在韩文公祠主殿的石柱上，不时走过的游人或翘首吟诵，或凝视揣摩。

2025年初夏，《楹联中国行》栏目组为这副名联所牵引，从潇湘到南粤，辗转一千多公里，奔赴一场与“师者”韩愈的神会。

“辟佛累千言，雪冷蓝关，从此儒风开海峤；到官才八月，潮平鳄渚，于今香火遍瀛洲。”本期的解联嘉宾、暨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张振谦朗声诵出这副楹联，“这副对联以简练的文墨概括了韩愈的作为和他一生的重大转折，点染出了‘百代文宗’的精神风貌和后人对他的景仰。它既是韩文公祠的‘文眼’，也是一段中国历史文化的浓缩。”

铁骨谏佛骨，孤忠贯日月

中国古诗文擅于用典，楹联尤甚，一声一调皆有讲究，一字一词总有出处。张振谦介绍，这副楹联是清道光年间潮州知府罗禄昌为表达对韩愈的崇仰所题，寥寥两句联语，呈现的是一千多年前中国大地上一场政治文化的风云际会。

中唐时期，“盛世繁华”的表象下乱象丛生，讲究华丽形式的骈文风靡文坛，尊佛崇道的风气盛极一时，传导到社会生活上极尽奢华享受，客观上造成了国力衰弱，民生不振，文风浮靡。而以最高统治者为代表的社会主流却对此痴迷不已，奉若珍宝。

广东潮州韩文公祠。

唐宪宗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佛骨迎入宫阙，万民焚香顶礼。刑部侍郎韩愈以一纸《论佛骨表》刺破这盛世幻象。他直陈“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笔锋如刀，直指帝王佞佛之弊。唐宪宗震怒，欲处之以极刑，幸得宰相裴度等力谏，方免死罪，韩愈被贬到广东潮州任刺史，即刻离京，不得延迟。

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性质又太严重，韩愈不敢违命，只得带了几个仆人先上路。家里妻子儿女收拾妥当了，再随后跟来。韩愈走到陕西蓝田关的时候，路遇大雪，山高坡陡，看不清道路，加上天气寒冷，不能行走。这时侄孙韩湘从后面赶来，准备一路护送到潮州。韩愈一时感伤，写下七律诗一首，即《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诗云：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张振谦向记者解联。

“上联中这‘雪冷蓝关’的典故，恰是韩愈忠贞不渝而壮志难酬的注脚。”张振谦介绍，韩愈大半生仕宦蹉跎，五十岁才因平淮有功擢升刑部侍郎。两年后又遭此大难，免不了满心的委屈、愤慨和悲伤。当时的潮州，是一个“恶溪瘴毒聚”的化外之地，所以他才对韩湘说：也许潮州的瘴江边，就是我的埋骨之地。“雪冷蓝关”四个字，明写天气寒冷，暗写政治气候恶劣，也写出了韩愈内心的悲怆。

张振谦认为，以今人视角来看，韩愈的“辟佛”不仅是政治立场，更是文化使命。他深知，若任由佛道泛滥，中原礼乐文明将如江河日下。这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担当，恰是楹联中“儒风开海峤”的深层意蕴。

潮州施仁政，教化启千秋

对联之妙，必功于“对”。既有平仄相对，更有用词对仗、意义呼应。该联上联渲染了低沉悲怆的气氛，也为下联意境的飞扬埋下伏笔。

“从下联中我们可以看到，幸与不幸的辩证法被历史印证——这场贬谪，对韩愈这位孤忠之臣来说，当然是人生苦难；但对当时的蛮荒之地潮州而言，却不啻是天降一圣人，对这块土地和土地上的黎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张振谦说。

坐落于韩山之上的韩文公祠鸟瞰。

“到官才八月，潮平鳄渚，于今香火遍瀛洲”，下联以时间与空间的双重维度，展现其短暂任期内的不朽功业。据史料记载，韩愈任潮州刺史仅有八个月左右的时间，在这期间，他并没有意志消沉、怨天尤人，而是收拾好心情，以父母官的身份为当地的百姓办了一件件实事。

首先，他带领百姓兴修水利，开垦荒地，推广北方先进的耕作技术；其次，打击贩卖人口，下令奴婢可用工钱抵债，钱债相抵就予人自由，以后不得蓄奴；第三是治理鳄害，在唐代，潮州是一个鳄鱼出没之地，体形“大如船”，特别凶恶，经常吞食牲畜，有时还害人性命。韩愈以一篇《祭鳄鱼文》对戕害百姓多年的鳄患宣战：你们最好是带上全族，打包出海，再也不许回来！随后，他带领大家疏浚河道，修筑堤岸，一劳永逸地让当地百姓免受鳄鱼荼毒。

而韩愈对潮州后世影响最大的还是大兴文教。他找来了当地有名的秀才和他一起办学，并将自己当刺史的俸禄几乎全部投入办学。在他的努力和倡导之下，潮州的文教逐渐兴盛，好学崇文风尚开始形成。元代《三阳志》记载，潮州在南宋时曾有两座书院，这在当时非常罕见，所谓“潮二书院，他郡所无，文风之盛，亦所不及也”。在韩愈之前，潮州只出过3名进士，但自韩愈广兴文教之后，到了宋代，登第进士多达172名，当初的不毛之地，成为“海滨邹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