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天,诺奖作家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著作《百年孤独》首度改编的剧版在奈飞平台上线播出,共16集,第一部分为8集。剧版《百年孤独》让看过原著的、听闻原著大名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毕竟简中版的销量已突破了1200万册,拥有足够高的读者人气,但同时,马尔克斯曾表示不愿
文学报 · 此刻夜读
剧版
《百年孤独》开播
今天,诺奖作家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著作《百年孤独》首度改编的剧版在奈飞平台上线播出,共16集,第一部分为8集。剧版《百年孤独》让看过原著的、听闻原著大名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毕竟简中版的销量已突破了1200万册,拥有足够高的读者人气,但同时,马尔克斯曾表示不愿意这部作品被改编成影视剧,如今家人的“叛逆”、两个儿子担任剧版执行制片人,自然在读者口中毁誉参半,但大众依然会忍不住去一睹奈飞将如何呈现这部名著。前几天的12月6日,人们在第四十五届新拉美电影节哈瓦那YARA影院外排起长队,因为剧版《百年孤独》前两集在这里举行首映仪式。已入场的各国记者摆好摄像机向电视台发送现场报道,受邀前来的古巴影视界人士拍照打卡,普通观众则买上几桶爆米花悠闲地在人群里穿梭找座位,现场乱哄哄一如吉卜赛人初次来到马孔多,不过这次人们期待的不是磁铁和冰块,而是影院熄灯的那一刻。
年轻时的加西亚·马尔克斯曾在意大利罗马的电影实验中心学习,却“没执导过哪怕一部精彩的电影”,后来沉迷戏剧,六十岁时又涉足电视剧圈,写了《为梦想出租自己》的剧本,感叹“我一直都想写肥皂剧,它们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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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深谙影视与改编的精髓,担心戏说变成胡说、改编变成瞎编,再加上交出影视改编权可能意味着说西班牙语的拉美人变成说英语或法语的欧洲人、马孔多整村搬迁到欧洲或美国郊外,他多次拒绝将《百年孤独》影视化。他也有这样的自信,《百年孤独》仅凭文字就足以像电影和电视剧那样疯狂传播,事实的确如此。
原著党则不愿被影视作品中具象的画面和人物破坏脑海中的想象。加西亚·马尔克斯也在1996年的采访中说:“我认为书本会给读者的创造留白。他可以想象那个上校就像是他的叔叔,或另一个角色就像是他的祖母。留白是书本带给读者的一种礼物。”
新版《百年孤独》封面
然而从技术层面来说,《百年孤独》难以影视化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它庞大的叙述,人物穿梭、跳跃在百年时间线里,七代人姓名相似,命运也不断轮回,多少读者即使整理了人物关系表还是分不清谁是谁。
书中布恩迪亚家族的成员名字高度重复,比如“奥雷里亚诺”和“何塞·阿尔卡蒂奥”一再出现。这一特点常让读者感到混乱。虽然名字相同,但性格各异。例如,何塞·阿尔卡蒂奥通常代表力量与冲动,而奥雷里亚诺往往内向、专注。通过性格区分人物能帮助记忆。名字的重复也象征了宿命和循环的主题。马孔多这个虚构的村庄被困在时间的轮回之中,角色名字的延续正体现了这一点。
看剧版,同样可以注意画面中出现的各种带有象征隐喻的物件,它们承载着深刻的主题:故事开头,老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触摸冰块,感叹其神奇。冰块象征时间的流逝和科技的奇迹,也暗示布恩迪亚家族永远在追求无法实现的梦想。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制作的小金鱼象征孤独与无意义的重复劳动,暗喻拉美的历史循环。炼金术实验室则是家族精神的核心场所,象征着追求知识与真理,同时也代表无果的执念。
在观看剧版之前,不妨先来读读以下导读文字,文字选自《马尔克斯与他的百年孤独》一书,作家、文化评论家杨照以历史学和文学的双重视角,借由拉丁美洲的历史文化背景和马尔克斯的生活经历,解读埋藏在《百年孤独》复杂奇谲之下的痛与真。
试论《百年孤独》的起点
为什么《百年孤独》会如此开头: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里雷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接下来,最重要的这段话说:
那时的马孔多是一个二十户人家的村落,泥巴和芦苇盖成的屋子沿河岸排开,湍急的河水清澈见底,河床里卵石洁白光滑宛如史前巨蛋。世界新生伊始,许多事物还没有名字,提到的时候尚需用手指指点点。每年三月前后,一家衣衫褴褛的吉卜赛人都会来到村边扎下帐篷,击鼓鸣笛,在喧闹欢腾中介绍新近的发明。
吉卜赛人带来的两大块磁铁好玩得不得了,老布恩迪亚看到那大磁铁,冒出了念头,想要用它们把地里的黄金吸上来。结果没能吸出黄金,他又拿磁铁去换了别的东西。
《百年孤独》要写的,是回归到理性横扫全球之前的一种状态,一种还没有完全被理性整理解释的状态。加西亚·马尔克斯要去逼视并描述那样的状态。这是一项英勇的尝试,因为难度极高。比较容易的当然是接受已有的解释,别人给我们且已经有很多人相信、接受的解释。加西亚·马尔克斯不走这样容易的路,他要用文字带读者回到没有明确答案,依然充满不安全感,感觉上几乎所有事情都还有可能发生的那样一个时代、那样一个气氛,告诉读者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气氛中,发生了什么。
这是《百年孤独》的起点,也是“魔幻写实”的起点,更是使得“魔幻写实”与《百年孤独》能够横扫西方文坛的起点。什么是“魔幻写实”?“看起来真实的魔幻景象”。没错,但这样说只是把四个字拆开来讲而已。应该要强调的重点是:“魔幻写实”必须建立在感受或信念的基础上,也就是人要愿意或被诱惑回到那个状态中,接受《百年孤独》的这个开端——“世界新生伊始,许多事物还没有名字,提到的时候尚需用手指指点点”。这是最关键的。
“魔幻写实”由拉丁美洲开始,借着像卡洛斯·富恩特斯和加西亚·马尔克斯等小说家的优秀作品,流传到拉美以外的地区,引来了众多的模仿者与模仿作品。当全世界都在写“魔幻写实”小说时,我们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出,拉丁美洲的“原汁原味”毕竟是不一样的。其他地方的模仿者,始终没有办法让自己进入那个魔幻世界里,真正感觉到“经过屋内转角,很有可能就会碰到死去了的姨婆”。其他地方的作者没办法让自己“返祖”到接受那些非理性、违背理性的事真的会发生且真的发生了,而不只是存在于人的自主或不自主的幻想幻觉里。其他地方的作者写不出那样一个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缺乏理性保护的、极度不安全的世界。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成长背景当然很重要。那个背景环境有许多和我们很不一样的条件,把他拉进那不安全的存在中,又帮助他度过不安,不至于发疯。例如理性化的社会中,文学不太会和妓院扯上关系,但是在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写作里,妓院作为一个社会机构,也作为一个生命主题,却不断反复出现。年轻时,加西亚·马尔克斯真的曾经长期住在妓院里。在《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里,他写过一个令人难忘的老鸨,她引诱了一群年轻人到她的妓院去。她看待这些年轻人,一方面是顾客,一方面又是孩子。让年轻人在妓院里胡搞了一阵子后,她会关心地问他们:“功课做了没?饭吃了没?这两颗维他命给我吃下去。”这是很奇怪的关系,难以理解,却又那么具有说服力。
混淆的结构正是阅读《百年孤独》的乐趣
读《百年孤独》,必须自己试着去分别段落。加西亚·马尔克斯刻意混淆了结构,他依循的是小说内部特殊的魔术时间,跳跃、循环,循环中有跳跃,跳一跳又绕回原点,这样的时间同线性的物理时间纯然是两回事。加西亚·马尔克斯在这个魔术时间中来回进出,他自己清清楚楚,但读者读着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加西亚·马尔克斯写作过程中,最早手上有一份小说情节的组织表,同时也就是这个家族百年中发生过的事情的总表。这本书在原先的构想里,是要叫作《家》的——让人想起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要写他的家,写他的家族。后来《家》变成了《百年孤独》,这中间经过了十多二十年。写完之后,最了不起的成就是:我们从小说中完全找不到这个组织表了,我们无法一眼看穿这一百年究竟发生了哪些事,又是以什么样的顺序、什么样的因果连结发生的。
加西亚·马尔克斯不让我们一眼看穿。他要我们自己去整理、自己去体会,那是小说内在的功能,文本本身就召唤读者用更仔细、来回寻索的方式阅读。它要求我们用自己的时间概念去整理,或者说,用我们的时间去和小说中的时间颉颃辩证。我们都知道《百年孤独》的叙述时间是跳跃的,但到底是怎么跳的?光是第一句话,就值得探究。这句话引起了许多讨论争议,就如同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最有名的第一句话一样。
《追忆似水年华》一开头,普鲁斯特刻意用了不符合法文文法、带有冲突时态的动词,产生了晃荡于过去与未来之间的游移。《百年孤独》的第一句话,也同样带着冲突的时态。“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里雷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看起来像是一个简单的倒叙句。依照时态较模糊的中文来读,这本书叙述的时间起点,应该是布恩迪亚上校面对行刑队的那个时间。他在面对行刑队这刻,回想起爸爸带他去找冰块的那个下午。这里有两个时间,一是早一点的去找冰块的下午,另一是面对行刑队而产生回忆的那个时间。
但若读西班牙原文,或读忠实翻译的英文译文,那就不一样了。“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这句话用的是过去式。换句话说,故事叙述的开端,不是面对行刑队那一刻,而是那一刻都已经成为过去了,才回头记录他面对行刑队时,想起父亲带他去找冰块的下午。这里不是两层,而是三层时间的叠合。
第一句话就确立了小说多重倒叙的原则,去了又回,回了又去,在这个时间点回想在另一个时间点上对于更早的、又一个时间点的记忆。那百年的时间长流被反复穿越飞渡,又频频在特定的点上停留钻凿。如果有时间有精力的话,你可以试着仔细将所有的穿越飞渡,像画一张地图般全部画出来,那会是陪伴你走出《百年孤独》叙述迷宫的指引图。若有那样一张图,你会更惊讶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成就,他不是乱写的,不是随便在时间上高兴怎么跳就怎么跳的。
一种方法是将魔术时间转化回物理时间的顺序,如果你做得到的话,那可以画一张表。另一种方法是透过角色来整理。不是书前面通常会有的“人物表”,而是整理各个角色在不同章节如何出现,什么时候在什么状况下,前面的角色又在后面出现,这样画出一张表。还可以用事件发生的不同地点,再整理出一张表来。如此做完,加上一个前言,差不多就完成了一篇文学研究所的硕士论文,而且还是很扎实又很精彩的一篇论文。
不过做这种功课,或许可以写论文、拿学位,却显然不是阅读《百年孤独》最好的方式,更不会是享受加西亚·马尔克斯丰厚心灵质地的最佳途径。
在我们一般读者眼中,《百年孤独》是一本西方式小说,然而加西亚·马尔克斯却只承认一个西方小说的渊源——美国小说家福克纳。福克纳之所以吸引他,正因为其写的是不太像西方小说形式的小说。加西亚·马尔克斯曾经带点诗意地主张:《百年孤独》其实是一首歌,一首叙事曲,一首具备特殊拉丁美洲形式的叙事曲。拉丁美洲叙事曲的特别形式决定了他要怎么样述说,由什么讲到什么,什么东西会让人家觉得有趣,什么东西会混淆别人的时间感受。他说,他写的是一首很长很长的歌,所以并不遵循西方式小说的架构与段落逻辑,所以这本小说的原始面貌看来极为素朴,没有章名,甚至没有分章号码,因而也不会有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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