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建国家门口堆满了鞭炮屑，红纸片被风吹得到处都是，连隔壁老李家的鸡都不敢出来觅食。村里的广播喇叭坏了半年，平时连个通知都传不到村尾，这天却奇迹般地响了起来，嘶哑着嗓子反复播放：“王小峰同学考上清华大学，全村人的骄傲！”

2018年的夏天，整个柳树村都疯了。

王建国家门口堆满了鞭炮屑，红纸片被风吹得到处都是，连隔壁老李家的鸡都不敢出来觅食。村里的广播喇叭坏了半年，平时连个通知都传不到村尾，这天却奇迹般地响了起来，嘶哑着嗓子反复播放：“王小峰同学考上清华大学，全村人的骄傲！”

我那时刚从县城回来探亲，一进村就看见王建国穿着那件只有过年才穿的蓝色中山装，站在村口跟每个路过的人说话。他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

“老王，这可是咱们村头一个清华生啊！”村民围着他七嘴八舌。

王建国的脸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连连摆手：“哪里哪里，都是孩子争气。”话虽这么说，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那个夏天，王小峰刚满十八岁。瘦瘦高高的，戴一副厚厚的眼镜，走路有些含胸驼背，看上去就是那种典型的书呆子。我记得他从小就不爱说话，别的孩子在外面疯跑，他总是窝在家里看书。

升学宴办了三天三夜。

第一天是本村的，王建国在村委会院子里摆了二十桌，请了县里最好的厨师。菜单我现在还记得：红烧鲤鱼、白切鸡、蒜蓉扇贝，还有那道据说象征”金榜题名”的糖醋里脊。

第二天是亲戚朋友，从隔壁几个村赶来的，连县城里的远房表姑都来了。

第三天最热闹，周边十里八村的人都来沾喜气。有人开玩笑说：“老王家祖坟冒青烟了！”

王建国那几天话特别多，见人就拉着聊儿子。他说小峰从小就聪明，三岁就认字，五岁能背《三字经》，初中的时候数学竞赛就拿过县里的一等奖。

“这孩子以后肯定能当大官，咱们村可就出名了！”有人这样恭维道。

王建国听了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但我注意到，在这场热闹的庆典里，主角王小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偶尔有人跟他搭话，他也只是礼貌地点点头，说句”谢谢”就没了下文。

倒是他的眼神，时不时会望向村外那片连绵的稻田。

王建国是我们村的老村长了，当了快二十年。

说起来，他也算是个有故事的人。年轻时在城里打过工，后来因为父母生病回村照顾，这一待就是大半辈子。当村长这些年，修路、引水、建学校，样样都操心，在村里威望挺高。

可他心里始终有个结，就是自己没读过什么书。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小时候家里穷，没能好好读书。”他经常这样跟人说，“所以我一定要让小峰读出个名堂来。”

为了供儿子读书，王建国没少吃苦。村长的工资不高，他就种地、养鸡、做点小买卖补贴家用。王小峰上高中那三年，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王建国一块钱一块钱攒出来的。

村里人都知道，王建国对这个儿子寄予了全部的希望。

王小峰也争气，从小学到高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考前三个月，王建国每天晚上都要到儿子房间看看，生怕他累着。有时候看到儿子趴在桌上睡着了，就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毯子。

“这孩子太用功了。”王建国经常这样跟我妈说，语气里既心疼又骄傲。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王建国守在村委会的电话机旁，手心都是汗。电话响起的那一刻，他的手都在抖。

“爸，我考上了，清华！”

王建国当时就哭了，四十多岁的汉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那天晚上，他喝了半瓶白酒，醉醺醺地跟我爸说：“老李，我王建国这辈子值了！儿子给我长脸了！”

王小峰去北京上学的那天，全村人都来送行。

村口停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后备箱里装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和几袋家里晒的咸菜。王建国特意穿了那件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到了北京要好好学习，不要想家里的事。”王建国拍着儿子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

王小峰点点头，眼圈也红了。

“钱不够了就给家里打电话，爸再想办法。”

“知道了，爸。”

车子发动了，王小峰趴在车窗上挥手。王建国一路小跑着追了好长一段路，直到车子拐过山坡看不见了，才慢慢走回村里。

那天晚上，王建国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烟，一支接一支，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王小峰走后，王建国变得话少了许多。以前他最爱跟人聊儿子，现在却很少主动提起。倒是村里人时不时会问：“小峰在北京怎么样？”

“挺好的，学习忙。”王建国总是这样简单回答。

其实我知道，王小峰很少往家里打电话。偶尔打回来，也就说几句学校的事，问问家里的情况，然后就匆匆挂了。

有一次我碰到王建国在村口等邮递员，他说小峰写信说要买几本专业书，需要三百块钱。

“这孩子，要买书也不提前说一声。”王建国嘴上抱怨，但还是赶紧去镇上给儿子寄钱。

大学四年，王小峰只回过两次家。

第一次是大二暑假，他带回来一台笔记本电脑，说是在北京兼职赚钱买的。王建国看着这个黑色的”铁盒子”，好奇得不得了，但又不敢轻易碰。

“这玩意儿值多少钱？”他小心翼翼地问。

“六千多。”王小峰随口答道。

王建国倒吸了一口凉气。六千多，够他们家大半年的收入了。

那个暑假，王小峰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上网，很少出门。村里的同龄人要么出去打工了，要么早早结了婚，和他已经没什么共同话题。

偶尔碰到村里的老人，他们总是夸他：“小峰啊，在北京读书辛苦吧？以后肯定能当大官！”

王小峰总是礼貌地笑笑，然后找个借口离开。

第二次回家是大四的春节。那时候他已经保研了，要继续读研究生。王建国高兴得不得了，逢人就说：“我儿子要读研究生了，还是清华的！”

但我发现，王小峰变了很多。他更瘦了，话更少了，眼神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疲倦。

有一天晚上，我碰到他一个人在村头的小河边坐着，望着远山发呆。

“小峰，怎么不在家里陪你爸聊天？”我走过去问。

他抬头看了看我，苦笑着摇摇头：“三叔，您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话问得我一愣。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你这孩子，想什么呢？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就行了。”

王小峰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在北京这几年，见了太多东西。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陌生人一样。”

“怎么会呢？你是我们村的骄傲啊！”

“骄傲？”他自嘲地笑了笑，“三叔，您知道我室友的家庭背景吗？他们随便一顿饭的钱，够我爸在地里干一个月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有时候我想，读这么多书到底有什么用？毕业了还不是要在城市里拼命挣钱，买不起房子，娶不起媳妇。”

这话说得我心里一紧。这孩子，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2022年夏天，王小峰研究生毕业了。

王建国早早就开始张罗庆祝的事，他想办一场比四年前更盛大的宴席。但王小峰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阻止了他。

“爸，不用办什么宴席了。”

“怎么能不办呢？你可是研究生毕业，整个县里都没几个！”王建国着急地说。

“真的不用了，太浪费钱。”

王建国看着儿子，有些不解。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低调了？

更让王建国意外的是，王小峰竟然说不想留在北京工作。

“我想回村里。”王小峰认真地说。

“回村里？”王建国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疯了吗？读了这么多年书，就是为了回村种地？”

“我是认真的，爸。”

王建国急了：“你知道村里人会怎么说吗？说我王建国的儿子没出息，白读了这么多年书！”

父子俩为这事争执了好几天。王建国找了村里的老人来劝，王小峰的几个叔伯也轮番上阵，但王小峰态度很坚决。

“我就是想回来，在自己的土地上做点事。”

“做什么事？种地吗？你一个清华研究生，回来种地？”

王小峰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爸，给我一年时间，如果一年后我还是坚持这个想法，您就支持我，好吗？”

王建国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最终妥协了。

那年秋天，王小峰正式回到了村里。

王小峰回村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十里八村。

有人说他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有人说他是脑子坏了，还有人说他肯定是在外面犯了什么事。

王建国在村里的威信一下子受到了冲击。以前村民对他都很尊敬，现在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窃窃私语。

“老王家的儿子回来了，听说要种地。”

“清华毕业生种地，这不是笑话吗？”

“肯定是在城里待不下去了。”

王建国每次听到这些话，脸上都火辣辣的。他开始后悔支持儿子的决定。

但王小峰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议论。他白天在田里转悠，晚上在家里上网查资料，还时不时往县里跑。

有一天，我看到他在村头的那片废弃土地上插了一些小木牌，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小峰，你这是在干什么？”我好奇地问。

“测土。”他简单地回答，然后继续忙他的。

测土？我有些不明白，但也没多问。

过了几天，镇农技站的人来了，跟着王小峰在田里转了半天，还采集了不少土样。

村里人更困惑了。这孩子到底想干什么？

答案在第二年春天揭晓了。

王小峰承包了村里那片一直荒着的五十亩土地，开始种植有机蔬菜。

“有机蔬菜？那是什么东西？”村民们议论纷纷。

王小峰耐心地解释：“就是不用化肥农药的蔬菜，城里人特别喜欢，价格比普通蔬菜高好几倍。”

但村里的老农民们并不买账。

“不用化肥农药？那能长出什么好东西？”

“城里人就是矫情，蔬菜还分什么有机不有机的？”

王建国也有些担心：“儿子，你确定这样能行吗？万一亏了怎么办？”

“爸，相信我，我做过市场调研的。”王小峰信心满满地说。

那个春天，王小峰像个真正的农民一样，天不亮就下地，天黑了才回家。他的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皮肤也被晒得黝黑。

村里的婶子们看了心疼：“这孩子，读了这么多年书，最后还是要靠种地过日子。”

但我发现，王小峰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他的眼神总是有些迷茫，现在却很专注，很有神。

他在地里安装了滴灌系统，建了几个简易大棚，还养了一群鸡，说是用鸡粪做有机肥。整个种植基地看起来井井有条，比村里其他农田规整多了。

夏天的时候，第一批蔬菜成熟了。

王小峰没有拿到集市上去卖，而是直接开车送到县城的几家高档超市。

“这些超市要有机蔬菜，价格比普通蔬菜高三倍。”他回来后兴奋地跟王建国说，“爸，我们成功了！”

王建国看着儿子递过来的一沓钞票，有些不敢相信。这一茬蔬菜的收入，竟然比他种一年玉米还要多。

消息很快传开了。

村里人开始对王小峰刮目相看。原来种地也能赚这么多钱？

“小峰这孩子有本事，人家是有文化的种地。”

“清华毕业就是不一样，连种菜都种出花来了。”

王建国的腰杆子又直起来了。他走到哪里，村民都会主动跟他聊天。

“老王，你儿子真有本事！”

“那是，我儿子可是清华毕业的！”王建国又开始骄傲了。

但王小峰并没有满足于现状。他开始琢磨怎么扩大规模，怎么带动更多村民一起致富。

那年秋天，他组织了一次村民大会。

“乡亲们，我想成立一个农业合作社，大家一起种有机蔬菜。”王小峰站在村委会的院子里，认真地说，“我负责技术指导和销售渠道，大家负责种植，收益按比例分成。”

村民们面面相觑。这个想法听起来不错，但风险呢？

“小峰，万一卖不出去怎么办？”有人问。

“我已经跟县城和市里的几家超市签了长期合同，只要按标准种植，销路不用担心。”

“那需要投多少钱？”

“前期投入每户大概需要一万块，主要是改造土地和购买种子。”

一万块，对村里的农民来说不是小数目。会场里安静了下来。

王建国站起来说话了：“我相信我儿子，我家第一个加入！”

有了村长的带头，陆续有几户人家表示愿意尝试。

第一批合作社成员只有八户人家，承包了一百多亩土地。

第一年合作社就获得了成功。

八户人家的收入都比以前翻了一倍多，消息传开后，更多村民开始主动找王小峰。

“小峰，我家也想加入合作社。”

“我家那二十亩地能不能也种有机蔬菜？”

王小峰来者不拒，但他有一个条件：必须严格按照有机种植的标准执行，不能偷用化肥农药。

“质量是我们的生命线，绝对不能松懈。”他经常这样跟合作社成员说。

为了保证质量，王小峰建立了严格的监督体系。每块地都有记录卡，什么时候施肥，用了什么肥料，都要详细登记。他还定期组织技术培训，请县里的农技专家来讲课。

慢慢地，合作社的规模越来越大，产品种类也越来越丰富。除了蔬菜，他们还开始种植有机水果，养殖有机鸡蛋。

王小峰还注册了自己的品牌——“柳树村”有机农产品，并且在网上开了店铺。

“我们要让全国的人都知道柳树村的有机农产品！”他满怀信心地说。

2024年秋天，县里要评选”致富带头人”，王小峰毫无悬念地当选了。

颁奖那天，县里的领导亲自来到柳树村。看着眼前整齐的大棚、现代化的农业设施，领导连声赞叹：“这就是新时代的农业，这就是乡村振兴的典型！”

王小峰穿着一件普通的格子衬衫，站在自己的菜地里，接受记者的采访。

“当初为什么选择回村种地？”记者问。

王小峰想了想，说：“我在北京读书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像个浮萍，没有根。回到村里，脚踩在这片土地上，心里才踏实。”

“那您后悔过吗？”

“没有。”王小峰笑了笑，“我觉得这才是我应该走的路。”

记者又问：“您觉得自己算成功吗？”

王小峰看了看四周忙碌的村民，看了看远处金黄的稻田，说：“成功不成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

现在的柳树村，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有机农业示范村”。

合作社的规模扩大到了两百多户，带动了周边三个村的发展。村里还建了农产品加工厂，成立了物流配送中心，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基本形成。

王小峰也从当初那个瘦弱的书生，变成了一个皮肤黝黑、结实健壮的农民企业家。他经常穿着一身工作服在田间地头奔波，处理各种问题。

村里的年轻人开始回流了。以前都是往外走，现在很多人主动回来加入合作社。

“在家门口就能赚钱，谁还愿意出去打工受罪？”一个刚回村的年轻人这样说。

王建国现在是村里最骄傲的人。他经常跟别人说：“我就知道我儿子有出息，清华毕业的就是不一样！”

但王小峰却变得越来越低调。他很少提自己的学历，更愿意跟村民们聊种植技术，聊市场行情。

“文凭只是一张纸，真正的本事是在实践中学出来的。”他经常这样跟年轻人说。

去年春节，我再次回到村里。

柳树村已经变了个样。宽敞的水泥路直通村口，路两边种满了景观树。村委会旁边新建了一座现代化的办公楼，门口挂着”柳树村农业合作社”的牌子。

王小峰的家也翻新了，但还是保持着农家小院的朴实风格。院子里种着各种蔬菜，墙角还堆着几袋有机肥。

那天晚上，我和王建国坐在院子里聊天。

“老王，你现在满意了吧？”我问。

王建国点点头，但神情有些复杂：“满意是满意，就是有时候还是觉得可惜。这孩子这么有本事，如果留在北京发展，说不定能当个大官呢。”

这时候王小峰从屋里走出来，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爸，您还在想这些？”他笑着说，“我现在挺好的。”

“可是你毕竟是清华毕业的啊。”王建国还是有些不甘心。

王小峰在父亲身边坐下，认真地说：“爸，您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成功吗？”

王建国看着儿子，没有说话。

“真正的成功，不是在城市里有房有车，不是当多大的官。”王小峰指了指村外的田野，“真正的成功，是能够让自己的家乡变得更好，让乡亲们的日子过得更好。”

王建国沉默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也许你说得对。”

夜很深了，村子里安静下来。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月光洒在田野上，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

我看着眼前这对父子，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一个清华毕业生，回到生他养他的土地上，用自己的知识和能力改变着家乡的面貌。这样的选择，也许比在城市里拼搏更有意义。

因为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土地，也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来源：彩虹泡泡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