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曲阜的晨光总带着三分墨香。当第一缕阳光穿过孔庙大成殿的飞檐,将金辉泼洒在碑林之上时,那些被千年风雨打磨的石碑便苏醒过来。踩着青砖上的苔痕前行,指尖触到柏树皮的褶皱,竟似摸到一部线装书的书脊——这里的每一道裂纹都记录着朝代更迭,每一圈年轮都缠绕着儒家薪火。
城是岁月的容器,人是其中的诗行
一城开启一扇窗,一人点亮一段光
城:古柏年轮里的文脉密码
曲阜的晨光总带着三分墨香。当第一缕阳光穿过孔庙大成殿的飞檐,将金辉泼洒在碑林之上时,那些被千年风雨打磨的石碑便苏醒过来。踩着青砖上的苔痕前行,指尖触到柏树皮的褶皱,竟似摸到一部线装书的书脊——这里的每一道裂纹都记录着朝代更迭,每一圈年轮都缠绕着儒家薪火。
“你看这洙水桥的栏杆”,叶子忽然驻足,指尖划过石柱上浅淡的云纹,“据说孔尚任当年编《阙里新志》时,常在这里抄录碑文。”话音未落,一阵风穿过柏树林,卷起满地碎金般的落叶,恍惚间似有衣袂拂过石阶的轻响。这座城从来不是砖石的堆砌,而是由无数人的足迹、叹息与笔墨层层叠叠垒筑而成。孔庙东庑的油灯曾照亮过孔尚任编纂典籍的夜晚,孔林的暮色里曾映过他凭吊先祖的身影,就连护城河的涟漪,都曾倒映过他赶考时的青衿长衫。
人:桃花扇底的宦海浮沉
在孔尚任纪念馆的展柜里,一柄复刻画扇静静躺着。扇面上的桃花似染血痕,那是《桃花扇》里李香君血溅诗扇的典故。而扇子的主人,那位曾官至国子监博士的孔子六十四代孙,其人生轨迹恰如这扇面的折痕,在庙堂与江湖间几经颠簸。
叶子指着展柜旁的画像轻声说:“你看他眼神里的矛盾,既有儒生致君尧舜的抱负,又藏着文人看透世事的苍凉。”康熙南巡时,孔尚任因讲经得宠,却在疏浚黄河的任上目睹了民生疾苦;他曾在京城琉璃厂的酒肆里与冒襄等遗民对饮,听他们讲南明旧事,却又在仕途失意后,于曲阜石门山中将那些血泪往事磨成墨汁,浸透了《桃花扇》的稿纸。
我们在石门山的“孤云草堂” 遗址前停留。残垣上爬满了野蔷薇,叶子摘下一朵别在鬓边,低吟:“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这是《桃花扇》里的唱词,此刻从她口中溢出,竟与山风里的松涛声融为一体。我忽然明白,孔尚任笔下的李香君,何尝不是他自己——在时代的洪流里,试图用一柄纸扇撑起文人的风骨,却终究被风雨打湿了扇面。
曲:宫商角徵中的兴亡之叹
当古琴曲《平沙落雁》的泛音从杏坛旁的茶舍飘出时,我正对着《桃花扇》的手抄本发呆。服务生递来一杯菊花茶,茶汤里浮着几片蜷曲的花瓣,像极了剧中那些命运飘零的女子。听琴音,散音如江水呜咽,泛音似落雁惊飞,竞和《桃花扇》的旋律感契合。
确实,孔尚任的戏曲创作里藏着一张古琴的魂魄。他将《诗经》的比兴、楚辞的浪漫与元曲的俚俗熔铸一炉,让李香君的桃花扇在“道白”与“唱词”间翻飞,恰似古琴的泛音与按音交织。最妙的是《余韵》里老艺人苏昆生唱《哀江南》套曲,“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 的悲怆,通过北曲的慷慨激越倾泻而出,而“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的喟叹,则用南曲的婉转低回层层渲染,如同古琴上的吟猱指法,将兴亡之痛捻进每个音符。
茶舍的窗外,有孩童追逐着蝴蝶跑过,他们清脆的笑声惊飞了檐角的铜铃。我忽然想起孔尚任在《桃花扇凡例》中写“朝政得失,文人聚散,皆确考时地,全无假借”,他以戏曲为史笔,在宫商角徵羽中埋下一把丈量时代的尺,让三百年后的我们,仍能透过旋律触摸到历史的体温。
魂:杏坛弦歌外的精神星图
暮色中的孔庙万仞宫墙被染成琥珀色,坐在墙根的石阶上,看归鸟掠过“金声玉振”坊。远处传来古琴社的学员练习《流水》的琴音,指法虽生涩,却透着一股执拗的认真。
“你说孔尚任若泉下有知,会怎么看现在的曲阜?”叶子忽然问。我望着墙上斑驳的石刻,那些被历代学子摩挲得发亮的文字,此刻正被夕阳镀上金边。或许他会看见,当年他在《桃花扇》里痛惜的“国在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早已化作今日杏坛下琅琅的诵读声;他笔下李香君坚守的“冰肌雪肠”,正以另一种形式在非遗传承人的扇面画中延续;而他作为孔子后裔“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担当,也已融入曲阜人守护文脉的日常——就像护城河边那些晨读的少年,就像古籍修复室里戴着白手套的匠人。
一阵更清晰的琴音传来,是《梅花三弄》的泛音,清亮如玉石相击。我忽然想起孔尚任在罢官归乡后,曾在曲阜整理古琴谱,将儒家“乐以安德”的思想融入琴曲。此刻这琴音穿过千年时光,与城墙的夯土、柏木的年轮、扇面的墨痕共振,织成一张无形的精神之网。而我们,不过是这张网上偶然驻足的两片叶子,在感受过它的震颤后,终将带着这份共鸣走向各自的远方。
离开曲阜时,高铁站的电子屏上正播放《桃花扇》的动画短片。回头望去,暮色中的古城像一口盛满星光的古瓮,而孔尚任与他的《桃花扇》,便是瓮中那根永不生锈的弦——只要有人轻轻拨动,便会响起跨越时空的回响。(关前)
来源:阅听文学雎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