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学军训,暗恋多年的学长举着相机站在我面前,“咔嚓”声过后,他笑着说:“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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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军训,暗恋多年的学长举着相机站在我面前,“咔嚓”声过后,他笑着说:“很漂亮。”
而半年前,我是个不折不扣的胖子。
1.
三伏天,灼气滚滚。
“A大的军训怎么会这么严——”
休息时候,旁边女生不住吐槽,我喝口水缓了缓神,回应的话突然和着温流吞下,咕咚一声,没了下文。
不远处教官拍了拍手:“大家安静一下,你们学长学姐有话要说。”
一群扛着长枪短炮的青年吵吵嚷嚷走来,个个神采飞扬衣着光鲜,跟我们这些太阳底下暴晒的黑煤炭形成鲜明对比。
模样干练的学姐热情介绍:“同学们好,咱们学校一向很重视新生军训,记者团跟训采访也是每年的固定项目了,大家不用紧张,配合我们拍几张照,然后回答一些问题就好。”
然后她回过头,冲着后面某个方向叫了一声:“宋长风,出来拍照了。”
只是这样轻轻的三个字,我的耳边突然就响起了烈夏中刺耳的蝉鸣,孩子们争吵的声音不断回响,金属表带折射出七彩的淡光,广播电流蹿过架起的天线,播音喇叭在正午的阳光下流淌出一首熟悉的诗……
高大挺拔的男生从后面走了出来,碎发白衣,满面笑容,热浪刮过,他的衬衫衣角在风中翻飞,干净得一如天上的云。
我怔愣片刻,下意识地就往后退,垂头看见自己身上宽宽大大的迷彩服,两条黑黢黢的胳膊罩在袍子似的宽袖下,盖住鞋面的裤脚往上折了又折——丑陋狼狈,简直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脏孩子。
“别动。”
男生微微俯身,露出柔软额发下一双清澈眼睛:“就这样站着,我给你拍张照,好吗?”
“不……”
我根本没有办法跟那双眼睛对视,慌乱地垂下视线,视野里两双鞋子静静对峙着,稍大的白色运动鞋一尘不染,而小的那双,又蠢又脏,沿边挂着一圈褐色泥点。
“抬头,看我这里。”
男生已经举起了相机,他伸手一根手指点了点镜头位置,然后,“咔嚓”一声。
我浑身僵住,看到他的眼睛从镜头后探出来,带着笑意,轻轻弯起。
“很漂亮。”
泪意突然向上翻滚,眼眶承载不住那横冲直撞的酸意,液体堪堪要抖落出来。
“漂亮”这两个字跟我无缘。
这件事我也是上了初中才意识到。
而在这之前,我只是一个在小镇里长大的无忧无虑的孩子。
2
小时候爸妈做生意很忙,就把我送去给爷爷照看。
爷爷家在江南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上,没有星巴克也没有肯德基,有的是屋檐下踱步的老猫、晾衣绳上淅淅沥沥的衣物。汲水的井边布满青苔,走一步便要滑得人摔跤,镇口的石头凳上总有满脸褶子的老奶奶摇着扇子乘凉。
我一放学就撒了欢地野,穿梭在数不清的大街小巷,跑去爷爷种满荷花的后院池塘,玩水逗鱼,捉蚂蚱逮蜻蜓,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镇上多的是调皮捣蛋的小男孩,见到我便要扔几块石头,说我是“没人管的野丫头”,有时候爷爷会帮我赶跑他们,有时候爷爷要午睡,石头落在我脚边,我低头把它们踢进池塘,然后一声不吭地扭头离开。
也并不总会这么顺利,比如三年级暑假的那天。
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被爷爷笨手笨脚梳成了马尾,一不留神,就落在前来捣乱的小男孩手中。
我红着眼眶,执拗地跟他僵持在一起,头皮被拽得生疼也没落下一滴泪。
没想到却被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男孩给救了。
他相当陌生,穿的衣服我在集会上没有见过,也没有乡下小孩风吹日晒后黝黑的面庞,精致,清秀,白皙,是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存在。
“没事吧?”
我在憋泪,抗争的时候人是不能掉眼泪的,憋着一口气假装强大,一旦泪腺告急眼泪决堤,那口气就撑不住垮下来。
我没想到有人会来帮助我。
伪装的勇敢是纸糊的,我一下卸了力,跌坐在地上。
眼泪无声滚落,留下一道道滚烫泪迹,我哭得止不住声,死死咬着下唇。
那男孩手忙脚乱地拿纸巾,身后不住有人叫着什么,可能在催促他。他实在没有办法,干脆把腕子上的手表解下来塞进了我手里。
“我要走了,爸妈还在等我,”他看着我认真地说,“这块表送给你,别再哭了。”
那块表有两个计时圈,一个指向三点,一个指向两点,我从来没见过,因为转移了注意力而停止抽噎。
他松了口气,走了两步之后,又扭头朝我挥了挥手,白净的小脸上浮现出稚嫩的担忧:“下次他们要是再欺负你,可以用脚踹回去!”
陌生的身影渐渐远了,我翻过表盘,看到背后刻着三个小字:“宋长风”。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水龙头哗哗地流。
我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两颊上因为窘迫腾起的热度终于消退了下去。
腿尚在发软,再见到他带给我的冲击实在太大,多年蓄积的情感来势汹汹,以至于大脑还未下达指令,眼泪就先丢了盔又弃了甲,先我一步做了逃兵。
在众人面前莫名其妙流泪很丢人,也很愚蠢,但倘若这众人里没有一个宋长风,再难堪我也认,其他人怎么想,我大可以宽慰自己无所谓。
可偏偏,宋长风就站在我面前。
他目睹我所有的失态,这一点足够抽干我浑身力气,直觉如坠冰窖。
我终于支撑不住蹲了下来。
“同学?”
头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惊吓抬头,对上宋长风担忧的眼睛。
“没事吧?”他递过来一瓶水,“要喝吗?”
我慌乱地接下来,起身解释:“我没、没事的,刚刚只是汗水落进眼里了。”
宋长风露出一个放心的笑意,眼下堆起卧蚕,温和而生动。
“那就好,还以为吓到你了。”
我摇了摇头,正束手无措地思考着还要说点什么,就听他问:“同学,你高中是哪个学校的?”
呼吸窒住。
半晌,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为什么这么问?”
“哦,只是突然感觉在哪里见过——”宋长风说到一半,不远处就传来学姐呼喊的声音,他转头打了个招呼,无奈地冲我笑笑,“看来得下次再聊了,我是摄影部的,想看照片的话可以来社团活动室找我。再见了,学妹,军训好好加油。”
他像穿行林间的和风,来与去都轻轻巧巧,如过山岗,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背影,和一声,我曾经梦寐以求想从他嘴里听到的称呼。
“学妹”。
宋长风,别笑话我太容易满足,倘若你知道我那么些年深埋于心的渴望,你就能明白这短短两个字,足以在我心里引山洪。
3
爷爷在小升初的暑假离开了我。
从被查出肝癌到去世,只用了短短四个月。
在这之前,我从未意识到死亡这条看似遥远的线居然一直就刻画在每个人的脚边。
爷爷最后躺在病床上对着我笑了笑,然后轻轻抬腿跨了过去,只留一张锁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
完全静止,再没有温度。
我抱着他给我买的玩具,拿着那块早已不会走的手表,被爸妈塞进去往城市的列车。
起初内心免不了欢愉,毕竟从前一年才能见一次面的父母,终于能长长久久地陪在我身边,再也没有人能说我是“没人管的野孩子”。
但好像现实总不能让人满意。
爸妈依旧很忙。
我被关在家里,客厅、卧室、小小的书房和卫生间,就是所有可以活动的场所。
没有山,没有溪流,没有小巷没有树,更没有长满荷花的池塘和遍生青苔的水井。
我敛去笑容,闭上嘴巴。开始看书。
吃饭在书房,睡觉在书房,除了一切必要活动之外,我整日整夜在书房呆着。
那些故事、散文和诗歌,成了唯一能慰藉我心灵的东西。同时,我也爱上了写作。
无人诉说,至少可以写作。
暑假过完,初一开学,我欢喜又忐忑地换上新校服,在父母有些异样的目光里,回归校园生活。
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一切都是新的。我兴致勃勃地跑进教室,正好迎上几张同样紧张期待的面孔。
“你们好。”我大着胆子打招呼,努力挤出一脸善意的笑,“我叫温祈,我……”
“哈哈哈!哪儿来的小土妞!”正对面的男生突然大笑,伸手指向我头上爷爷在集会上买来的花绳。
“还是个胖子!又黑又胖!可乐死我了!”他后面的女生也开始笑。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无助地望着闹成一团的同学,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我的体质很容易吸收营养,小时候就有点胖,爷爷说这是健康,还说我总是没了命地玩,体力都消耗完了,不多吃点怎么长身体?
我无措地看看自己比别的女生粗壮的小腿,只因为最近一直窝在家里,肉就又长起来了。但学校不是有体育课吗?上课时我好好跑步,肯定没多久就能穿回之前的衣服。
“你们刚刚看见了吗?她的眼睛笑起来像两条缝,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长成这样!”
“对对对,我也觉得。”
我默默地走到最边角的位置坐下,决定再也不主动参与他们的对话。
但没想到的是,一周后的红色宣传进校园活动,才是真正噩梦的开始。
老红军宣讲抗日英雄事迹,巨大的幕布投放着热血沸腾的战争场面,听到战士英勇牺牲,我默默抹起眼泪,听到抗战终于胜利,我又止不住鼓舞欢欣。
这一刻,好像所有生在中国的人都来自同一个大家庭,我打眼扫了一圈那几个曾经取笑过我的人,觉得他们也比之前更顺眼了。
红色电影的最后列出了侵华日军甲级战犯的名字,一个个汉字组合起来仿佛浸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我的心情正肃穆,突然听到有人小声地偷笑,嘀咕一个正在缓缓升起的名字:“土肥圆,噗,土肥圆!”
班里安静片刻后,哄堂大笑。前面几排的男生都幸灾乐祸地扭头看我,嘴里跟着喊:“土肥圆!土肥圆!土肥圆!”
“土肥圆!土肥圆!”
“土肥圆!”
青春真是一颗苦涩交织的果。
我的耳际轰鸣,感觉一切都在渐行渐远,只看到一群带着面具的影子在摇晃头颅。夸张的笑容在他们脸上越放越大,然后,他们伸出双手轻轻一推,我就随着捆绑在身上的铁链,一起坠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我不是太主动的小孩。
虽然小时候在爷爷面前习惯了吵吵闹闹的,但是当我不得不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像小时候捡到的西瓜虫那样钻进某个石头底下蜷缩起来。
越紧越好。
来到新环境,我强迫自己主动迈出去,去结交朋友啊,去展示自己啊,老师父母都喜欢这样热情开朗的孩子。
可我没得到善意回馈,现实告诉我此路不通。
我又退了回去。
于是在任何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我默默关上了门,把自己困进了安静孤独的小世界。
他们都说,你这样不好,一点都不活泼开朗,以后踏入社会没人会喜欢你这样内向的人。
我挣扎过,也困惑过,摸索了很久,最后选择释然。
性格没有高下,我愿意处让自己舒适的区间,更何况,内向者情感细腻,内心世界丰富,其实是宝藏。
而且他们往往有个优点,就是能把对自己好的人记许多年。
所以当高一入学,听见学校广播里那个无比熟悉的名字时,我下意识地心脏震颤。
“欢迎收听午间广播,我是宋长风。”
4
下午的军训在连续踢了一小时正步后结束。
我精疲力尽,浑身像是刚从水池里捞出来。
「温祈,去不去吃饭?」室友有气无力地向我挥手。
「不了,你们去吧,我想先回去洗澡换衣服。」
我靠在树荫下缓了缓,等晕眩的感觉轻了些,才撑着两条软塌塌的腿爬上六楼的宿舍。
晚间几个大一新生坐在一起啃西瓜,大家来自天南海北,好不容易抓住会儿清闲的工夫,就立刻有聊不完的话。
「我要不是文综超常了一把,差点就见不到你们了家人们!」有点假小子风格的室友夸张地挥舞勺子,逗得我们都笑起来。
「你呢温祈?你数学咋样?」她转过头问。
我羞涩地笑了笑,小声说:「132。」
空气静止了一秒。
「哇靠——大神!」
「文科考132?」
「牛哇牛哇!」
她们纷纷嚷起来。
我感觉脸上发涨,不太适应被人这么称赞,忙摆手:「我、我高一刚入学的时候,成绩很差的,高二才慢慢好起来。」
「那也很厉害了!这得多拼啊,我都不敢想。」
「哈哈哈是你太菜了吧!」
大家打打闹闹,又笑成一堆。
我心情轻松了不少,靠在床边看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谈各自的城市、各自的过往、一些愉快不愉快的经历,那是不同于我的岁月,丰富多彩,肆意张扬。
「哎,温祈,你坐那么远干嘛,一起说说呗!」假小子热情喊我。
我拘束地摇摇头:「我没什么可说的……」
「今天那个学长跟你认识吗?」另一个室友好奇地问,「我看他举着相机就冲你去了,看起来挺关注你的。」
「……没有。」片刻怔愣过后,我低垂视线回答,「那只是刚好离得近……他并不认得我。」
我说的是实话。
现实就是这样,往往无力得让人只能苦笑,就比如爷爷的离开,再比如,刻着宋长风名字的手表。
到了初中,我很快明白了上面的另一个时间来自美国,表带是为儿童设计的长度,但在几年之前,我就已经戴不上它了。
所以,即使就在同一所学校,我也从不曾想过要去找到宋长风,告诉他我就是小时候的那个女孩儿。
很简单——我不敢。
可能因为我只是个难看的胖子,可能因为我那时的成绩一塌糊涂,也可能因为在时间的流逝中,我早就成了他记忆里已经淡到不能再看见的划痕,那么旧事重提,又有什么必要呢?
只是没想到,直接看见他的机会来得那么快。
升旗仪式上,宋长风作为学生代表登台发言,少年挺拔的身板将平平无奇的蓝白校服撑出鹤立鸡群的气质,抬起眼望过来的时候,让人下意识的呼吸一窒。
我站在人群中呆呆地看着他,在与那道沉静视线目光不期然相撞的瞬间,仓皇地垂下了头。
这实在是个很难开口的故事。
一场不可能有任何结果、不自量力的单相思。
我所能做的,只是以“烈夏”为笔名,偷偷给广播站投一些匿名的稿子,专门挑午间读文的栏目,那个由宋长风负责,又由他亲口读出来的版块。
我平平无奇,没有什么别的优点,只文字尚且拿得出手,除了靠这个,我想不到还能与宋长风产生什么交集。
宋长风负责了这个版块两年,两年间,他读了无数篇我的稿件。那些在我笔下涌动的散文和诗歌念在他嘴里好像变成另一副样子,生动,轻盈,圆美流转。
声音不会骗人,每每念起那些文字,我都能感受到他语气中流露的欣赏与赞叹,但也仅仅止步与此了——毕竟,他会赞叹那个能写出漂亮文字的「烈夏」,却绝不可能欣赏这么渺小丑陋的温祈。
平行线要怎么相交,我注定要与宋长风背道而驰。
5
谁也没想到我会在操场上晕倒。
昨晚刚下过雨,又是阴天,明明不可能有人中暑。
但我真的支持不住了。
眼前一片雪花,朦朦胧胧间,有人把我抱了起来,向着某个方向跑去。我虚弱无比,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开口道谢,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个好心人。
「没事儿吧?」头顶传来声音,「你也太轻了,怪不得要晕倒。」
只消这一句,我就知道是谁了。
太熟悉了。午间读文只有十五分钟,怎么听都觉得太短,我把录音笔藏在文具袋里,反反复复听了三年。
他抱着我快步朝医务室走去,步伐很稳,带着点急促的呼吸落在头顶,我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实感。
尽管一切缥缈如梦,但宋长风的心跳真的有力回响在我耳边。
他就在我身边,在我伸手就可以触碰的距离之内。
医生给我挂了瓶葡萄糖,絮絮叨叨说着:「现在的小姑娘个个瘦得跟麻杆似的,问就是减肥,结果军个训三天两头往我这抬人……」
宋长风释怀地笑笑,对我眨了眨眼:「听见吗?以后要多吃饭。」
我真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高三那年,每天每天,我都在幻想跟他重逢的画面——我应该穿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披散一头长发,温柔道句你好;或者踩双意味着成熟的高跟鞋,走得优雅又稳健,大大方方站在他面前,展露自信笑意。
但今天我没穿裙子,我身上只有军绿色的迷彩服,吸满汗液的T恤黏在后背上,碎发凌乱,连同我汗湿的额头,晒红的脸颊——一切都那么糟糕。
「你太瘦了。」他又感慨地说,「为什么还要减肥呢?你该好好注意身体。」
也许是他递来的视线太过温和,那一瞬间我突然就很有勇气,在他递来水杯的时候,充满希冀地望向他:「学长,我可以加入记者团吗?」
宋长风眼中闪过错愕,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当然可以,但只有摄影部缺人了,你愿意来吗?」
怦怦,怦怦。
在心脏剧烈的跳动声中,我听见我的回答。
「当然愿意。」
人内心的动力也许生发在极突然的瞬间,倏忽一下就跳出来。
我并非那种会很执着去追逐什么的人,因为事与愿违的多,而得偿所愿的毕竟少。
但「宋长风」真的是意外中的例外——他简直充当了我生命里所有戏剧化的情节。
从初中到高一,尽管我努力运动和节食,体重的下降却很缓慢,医生说过度焦虑也会导致肥胖,但这个问题凭我自己实在无力解决。
外表,成绩,自卑的心理,三座大山压在那里,我想多喘一口气都十分艰难。
自暴自弃了一阵,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
校内体检的时候,我几乎快要崩溃。
为了方便,帐篷就搭在操场上,一个班的人排成两队,一个挨着一个测量体重和身高。跟我并列的男生素来口无遮拦,在看到数字之后就立刻兴奋地朝人群报了数,背后马上传来一阵阵哄笑,声音不算大,恶意可能也并不多,但我还是一瞬间从头顶凉到脚底,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从来没有那么强烈过。
这时,宋长风戴着红袖章在入口出现,他常常带笑的脸冷凝得厉害,目光凌厉地在那些男生脸上一一扫过,开口:「都闭嘴,注意纪律!」
一直以来他无论演讲还是播音,语气都是温和清亮的,那天属实把我吓了一跳。
也许是基于同情,亦或只是他那年少时便初露端倪的正义感,但无疑,他再一次拯救了我。
直到晚上回家我还在激动。
那感觉又酸又涩,心脏鼓动的声音吵闹得要插穿耳膜。
我喜欢他。
我渴望被他看见。
我渴望出现在他的世界,哪怕只在他的思绪里占据一方小小的位置,就做那种只记得住名字的学妹也好,起码在他的人生里并非籍籍无名。
我手忙脚乱地翻着书包,在刚刚结束的月考试卷上确认自己的成绩,语文英语还可以,政治历史多背多读也能赶上,最重要的是:数学和地理。
刺眼的「50」和「61」。
宋长风要考的是A大,双一流,老牌名校,年录取平均分数在600以上。
我抬眼看了看时间。
10月23日,晚九点。
距离高考,还有956天。
6
社团申请通过了。
正如宋长风所说,记者团招新真的很快。就在军训刚刚结束,其他社团还在外面热情发传单的时候,社长学姐已经筹备好第一次聚餐了。
我到得很早,紧张地帮着摆放餐具饮料,每隔一段时间便心不在焉地瞄一眼门口。
「学妹有男朋友吗?」有学姐笑眯眯问我,我收回视线,老实地摇摇头,面上浮出拘谨的微笑。
今天要来之前,我其实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挑选衣服,收拾头发,甚至还想要不要去哪个商场花钱化个礼节性的淡妆——没办法,一两年的差距实在太大,就像我明明已经鼓足了勇气,但站在这些自信漂亮又游刃有余的女孩子们面前,还是会感到自惭形秽。
「不应该啊,」她们看着我笑,调侃中带着善意,「温祈,咱们部门可有好几个优质男青年呢,要不然——」
「不用不用,」我慌张摆手,「我——」
余光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踏进门内,我下意识地偏头去看,在恰好注视那人的身影时,不期然地说出了剩下的话:「——有喜欢的人……了。」
刚出口便顿在了那里。
我一下子陷入窘迫。
幸好对方及时被端上桌的火锅吸引了视线,并未在意什么。
宋长风看了过来,隔着火锅蒸腾的热气,对我绽开一个滚烫的笑容。
我一下挺直腰板,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了。
「在呢?」宋长风走过来坐在我对面,「正想找你。」
「学长好。」我突然感觉呼吸分外艰难,双手紧紧抓着膝盖,磕绊地说出在唇间翻滚了几千遍的开场白,「我、我叫温祈。」
「你好,」男生轻轻弯下眼睛,透亮的眸子里映出我紧张又期待的神情,「我是宋长风。」
这句迟了多年的开场白,终于在此时道了出来。
我看着面前他伸来的左手,犹豫地抬起指尖碰上去。
柔软冰凉。
「咱们这就算正式认识了。」他虚握了下我的手指,放开,拿起饮料为我倒上,「以后遇到任何问题,尽管来找我。」
他说得很客气,我也听得心知肚明。
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是社团几个活跃分子的表演时间,他们眉飞色舞侃侃而谈,间或开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让饭桌上一直充满热闹的气氛。
在这种环境的掩护下,我的神经逐渐放松,只是时不时会忍不住偷瞥一眼对面的宋长风。
他懒懒靠在椅背上,手里端着酒杯,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杯口,偶尔跟着话题的走向搭两句话。
总有那么一些人,好像天生就是人群中的聚光灯,明亮耀眼,走到哪里都如鱼得水。
我向往他,同时,也不可抑制地羡慕他。
「说起来长风跟温祈学妹还有点不得不说的缘分呐。」聊天的人突然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望向宋长风,而他也转头看向了我。
「你们都没看咱们公众号今天更新的军训特辑吗?」提起话茬的男生掏出手机,点开推文给大家展示,「看到今天的封面没,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人群不免骚动,离得近的小声惊呼:「哇,神图。」
男生兴冲冲地跑来,举着手机在我们面前邀功:「看看,温祈学妹,这就是咱们记者团首席摄影师的大作,我特意拿来做这期推文封面,果然浏览量噌噌上涨,评论区都在问是谁。」
照片只拍了我的上半身,休息时因为热而取了帽子,碎发凌乱地居然恰到好处——总之,拍得真的很漂亮。
「学妹这眼睛真好看,」有人笑着称赞,「望向镜头的眼神绝了,我好像终于明白那个俗套的比喻了。」
「什么?」
「眼睛里有星星。」
闻言周围人都点起了头。
「还是宋长风会拍啊,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想法啊,还把学妹拐来摄影部了?」
「不得了不得了,万年铁树要开花啊这是……」
七嘴八舌的起哄声响起,最后居然闹着问我们加微信了没有,宋长风架不住问,也可能是想起来真没加,隔着桌子递来了他的二维码。
「常联络。」他眨了眨眼。
我早已羞窘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慌里慌张地掏出手机匆匆一扫,对方立即点了同意。
叮咚,对话框瞬间跳了出来,我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会……
我惊诧地抬头,烟雾缭绕中,宋长风跟人打趣的侧脸模糊到看不分明。
他的头像……怎么跟我高中匿名邮箱用过的一样?
7
严格来说,我跟宋长风在高中时,曾有过一次简短的交谈。
那是在他即将高考的前夜,我的邮箱突然收到一封陌生邮件,点开来,赫然出现了那个我做梦都不敢想的名字。
「你好,我是高三(1)班宋长风,午间广播节目的播音员,我很喜欢你的文字,真诚地想要认识你,可否告知真实姓名?」
我吓得从椅子上跌下去,反复确认过后,知道这不是有人恶意开的玩笑——毕竟这个邮箱我只在投稿的时候才用,不可能会有其他人知道——可是……可是……
我心乱如麻,仿佛整个灵魂都在炭火上反复鞭挞,几乎就要将「温祈就是烈夏」这个真相脱口而出。
但一看到屏幕上自己的倒影,理智便硬生生将猛兽似的冲动重新关回了笼中。
「不必了。」我抖着手回,「明天就要考试,你早点休息,高考加油。」
敲下发送的瞬间我啪地一下合上了电脑。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可「温祈」真的太糟糕了,不断被非议,不断想逃避。
宋长风,很抱歉在你递来友好信号时我回以残忍拒绝,但请你相信,那绝不是我有意为之,我只是,太害怕了。
我试过很多次的,无数次我鼓足勇气向别人微笑时只收到嫌恶目光,我不想陷入那种难堪,也不想让你为难。
再等等吧,等我变得更好一点,等我能够光明正大出现在你面前。
高三那年,我真的像是要把自己所有能量都耗尽似的,死命地学习,死命地减肥,终于有一天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睡眠不足加上低血糖引起了休克。
妈妈站在病床前哭得泪流满面,从此严禁我节食和熬夜。
所幸上帝关上门的同时,给我也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
就是在这次住院期间,我意外遇见了那个小时候拽我辫子的小男生,方见山——当然,这时他已经不是小孩,而是成长为了一个187的大个头体育特长生。
看见我的第一眼,他就举起打着石膏的手臂大喊:「卧槽,怎么是你啊!」
我瞥了下他身上同款的病号服,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了眼睛。
当然过了这么多年,小时候那点恩恩怨怨早就烟消云散,我对他倒不至于那么不待见。所以在之后养病的那段时间,他闲着无聊常来我病房里转转,一起吃吃水果聊聊天,顺便探讨探讨高考文科知识点。
从宿敌到朋友只需要八天。
到了出院时,他已经充分知道了我迫切的需求,于是痞子兮兮地给了我一张终身会员健身卡:「来哥这儿,保你三个月练出小蛮腰,半年练出马甲线。」
我没有任何犹豫地接了。
那是我十八年人生里最难熬的半年。
每天晚自习下课,我都要额外去健身房接受方见山的训练。
到现在我都清楚记得每天踏进那道门的感受,从冬到夏,寒冷与燥热的交替如此迅猛。
训练的项目并不轻松,开始时我哭了很多次,最惨的一次发生在我刚做完200个仰卧起坐,正休息时看见大家疯传的宋长风朋友圈。他和一个女生坐在草坪上,中间卧着一只洁白的萨摩耶,两个人脸对着脸,笑得幸福洋溢无比灿烂。
女生有着漂亮的卷发,长腿微蜷,即使是坐着,腹部也没有一丝赘肉。
方见山身上所有的纸都被我哭完了。去找别人要,借纸的小姐姐骂他说,女朋友都哭成什么样了,还不快哄哄。
方见山把一包纸巾丢到我面前,冷笑一声:「温祈,你有没有点出息。」
他在我面前蹲下来,个子太高,即使这样我也无法平视他的眼睛,只得泪眼朦胧抬头看他。
「第一天我就想说了。」他屈起指节敲了我的头,有点疼。
「你以为我每天什么事都不做,盯着你一天三顿减脂餐,带着你一天到晚锻炼,是为了帮你追什么莫名其妙的男人吗?」
「你这几年过得乱七八糟,性格沉闷越来越不爱说话,你觉得体重让你难堪,我就帮你减肥,说到底都是想让你开心点儿,跟别的什么人没关系。」
「你累,你可以哭,你看之前你哭我哪次说过你?我知道你很不容易。」
方见山叹了口气。
「但你今天哭,就是因为一个面都见不上的男人,这让我觉得,你没有尊重我的努力,也没有尊重你自己。」
方见山这一通骂,后来我再也没哭过,即使后面的训练更苦更累,即使瓶颈期多么令人绝望,我都咬着牙硬撑过来了。
他说的没错,我减肥从头到尾都不应该是为了任何什么别的人,我只为我自己。
只有成为最好的自己,我才有底气去见更好的人。
方见山发来消息时,我正躺在床上怎么也闭不上眼睛,反反复复掉进回忆的笼子。
「加上微信了?」
「对。」我咬着下唇回,「那个女生不是他女朋友。」
一回宿舍,我就把他的朋友圈翻了个遍——其实也没有几条,主要是分享他拍的照片。他没有设置半年可见,顺着时间,我找到了他和女生的那张合照,往下划动,看到评论区里他回复别人说:是表妹。
仔细一看,眉眼间居然真的有几分像。
联想到他那个似有所指的头像,我意料之中失眠了。
「方见山……」我大着胆子发了一条,「你说……我是不是还有机会?」
对方回得很快,直接甩过来一张小猪举锤的表情包:「闭嘴睡觉。」
8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自己是在自作多情。
那个头像并不能代表什么——大概率只是个巧合罢了——即使如此我也已经相当满意,你看,我还是实现了当初的誓言,从一个角落里的仰望者,堂堂正正地走到了这个人身边。
学妹……学妹也挺好的。
班会上,我自顾自看着关于相机和摄影的资料,突然被旁边的室友偷掐了一把:「别吭声啊。」
「啊?」我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那就温祈吧,刚好你也加入了记者团,这次撰稿任务就交给你了。」班长洪亮的声音在大教室回荡,我这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丢了一个大家都避恐不及的烫手山芋——军训感想。
为什么都结束一周了才想起要写这种任务性质的材料?
「你高考语文不是140嘛,大家都相信你能写好。」班长鼓励地说道。
我赶紧拦住作势要打抱不平的室友,点头:「行,我知道了,周四交初稿是吧?」
散会后,几个室友边走边替我抱怨:「那明明是团支书的事,干嘛要我们小祈写?」
「高考语文140就得给她当免费劳动力吗?自己没水平抢这个职务干什么?」
「好啦好啦……」我无奈地劝道,「开会跑神是我的错,没事的,三千字而已,我可以写的,之前在高中也经常给广播投稿来着——」
正说着,她们的脚步突然顿住,我纳闷抬头,却见宋长风正站在面前,右肩挂着黑色的背包,手里拿一只透明的水杯,他的视线穿过额间碎发直直地投在我身上,幽深难辨,若有所思。
「宋——学长……」我当即卡了壳。
室友们互相看一眼,齐声道:「学长好!」
宋长风脸上扬起寻常的笑,嗓音温柔地问:「你们好,换教室吗?」
他嘴里这么问,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只得回应:「对,下一节是思修,在教六。」
「那还挺远的。」宋长风未再纠缠什么,轻声嘱咐,「快去吧,走路小心点。」
我胡乱点点头,赶忙拉着室友开溜,没几步,却听他突然在背后问了句:「温祈,你喜欢泰戈尔吗?」
我有些发愣,下意识回头答:「喜欢的……」
宋长风却没了下文,只是浅浅地对着我笑了笑,便转身往教室走去。
真叫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感想报告写得比较顺利,既然是个人感想,我就当做从前写散文那样,尽量在严肃的基础上,把自己的切身体悟写得更细致一些,周三下午就交了稿。
周五,宋长风带着我上手摄影部的工作,不算很困难。
他实在是一个很耐心,也很温和的人,我从许多人那里听到过类似的评价,但直到我亲自接触,才觉得所有传闻都与真实隔着一层玻璃——真实的宋长风要比所有「听说」更加优秀。
我咬着唇,努力把心底快要溢出的喜欢再藏起来一点点。
下午记者团在常用的活动教室开了会,直到晚上时才我发觉水杯落在了那里,只好等晚修下课回去找。
教室在五楼,走到一半时,突然所有的声控灯全熄灭了。
楼道里只剩一点从窗户里透出的浅浅月色,我很习惯黑暗,就这么直接上去也没有关系,索性懒得掏出手机照明。
走到四楼的时候吓了一跳,楼梯口好像站了一个人。
那人听到声响,反而先开口问我,声音带点慌乱。
「谁?」
是宋长风。
我赶紧快走几步上去:「是我,温祈。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
走到面前时才察觉他正紧紧扶着楼梯把手,眼睛无定点地盯着声音响起的方向。
「有一点工作还没完成,就耽误了一会儿,」借着月色我看见他脸上紧张的神态渐渐放松,最后露出一个习惯性的浅笑,「是不是来拿水杯?」
「诶?」我有些茫然,「你怎么知道……」
宋长风已经细心到可以记住每个人水杯的样式了吗?
「水杯等下出去再给你,但在那之前,可不可以先帮我个忙?」宋长风语气苦恼,「其实我有夜盲症,晚上可视度很低,刚好手机又没电了,现在不太看得清台阶……你带着手机的话,麻烦帮我照明好吗?」
震惊之下我赶紧手忙脚乱从包里翻出手机按亮,光芒出现的那一瞬间我察觉到宋长风的视线明显固定了,他松开楼梯扶手站直,跟我说了句谢谢。
「要不是你刚好出现,我就得自己慢慢摸下去了,」宋长风放松下来就跟我开玩笑,「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很难打起精神回应他的玩笑,勉强勾了勾唇,低声道:「太危险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
话到嘴边却说不下去。
我很想说,你早点告诉我,不管什么工作,我一定会留下陪你做完它,再小心地陪护你到灯光亮起的地方——但我要以什么立场去说呢?
地上,宋长风的影子向我靠近了点。
「温祈,」他有些陌生的声线在头顶响起,「第一天见面我就想问你,是不是在桐城一高上的学?」
9
我诧异地抬起头,他的面容在白色的光幕里像是裹着一层薄薄的冰。
我顿住,张了张嘴,回到:「……是。」
薄冰碎开,宋长风眸子闪烁,紧张又期许地道:「高三,也是在(1)班吗?」
我刹那间慌乱起来,矢口否认:「没有!」
宋长风的眸光熄灭了。
他像是苦涩又像是自嘲地笑了笑,说:「……是我认错了。我们走吧。」
心脏鼓噪,咚咚、咚咚的声音仿佛在整个楼道回响。
我胆战心惊地一个阶梯一个阶梯迈下去,全身的注意力都在后面那个若即若离的人影身上。
他不说话,我也不敢说话,四层楼的阶梯很快下完,就在最后一段的拐角处,手机的灯光陡然灭了,一瞬间,银纱般的月光铺洒在我们身上,墨蓝的夜空中一轮玉盘高挂,纤云流过,轻巧无声。
我慌张地道歉,连忙去重新点亮手机,却感觉一只大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肩上。
「不用了。」宋长风说,他抬着头,目光久久定格在那一轮明月上,突然问,「你听过泰戈尔的一句诗吗?[夜之黑暗是一只口袋,迸出黎明的金光]。」
我当然听过,那是我第一次给广播投稿时,写在开头的话。
然而宋长风没有等我回答就继续道:「我的夜盲症是在高二发作的,起初,只是觉得一到晚上视野就模糊不清,还以为自己近视,后来越来越严重,直到只要没有强光,世界就一片黑暗。」
他的声音很淡,说得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却一字一句地重重敲打我的心。
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那时我的父母正在闹离婚,母亲对父亲最大的指责就是从没有好好照顾过我。」宋长风语气透着无奈,「那时我还不够成熟,出了问题却忍着不敢开口,生怕他们因为我关系彻底决裂,于是半年时间里,只能放任情况越来越糟糕……我真的恨透了夜晚,恨透了黑暗,又害怕光明离自己越来越远,你知道吗?即使白天,我也随身带着一支强光手电。」
我心痛难忍,想出言安慰一句,却因为肩膀上的桎梏转不过身。
宋长风像是不愿有人见到他脆弱的一面似的,用一只大手温柔却坚定地禁锢着我。
「就在这个时期,」他继续说,「我的午间广播收到了一封匿名的投稿邮件,稿件的开头就写着这么一句话——[夜之黑暗是一只口袋,迸出黎明的金光]。」
他顿了顿,笑道:「我当时就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赶巧的事呢?我正讨厌黑暗,就有人来歌颂它了,这可叫我怎么读的出口呢?」
他的右手移开,我转过身,怔怔地注视他月夜里幽深的眉眼。
「但我最后还是读了,从头到尾,一字不差。」他的眼眸晶亮,尾音带着颤抖,「因为它写得实在太好,它把黑夜描绘的那么美,告诉我,夜晚过去,总会迎来黎明——无论是家庭,还是我自己的眼睛。」
「你……」我咽了咽干涸的喉咙,「你的父母……」
「他们和好了。」宋长风笑了笑说,「读完那篇稿子的当晚,我就回家告诉了他们自己的情况,两个人马上放下争执,兵荒马乱地带我到处就医,等病情稳定的时候,他们早就偃旗息鼓,没有吵架的心思了。现在,只要是有点微弱的光,我就能看见轮廓,所以平时生活里,这个疾病的存在感已经很低。」
我真的长松了一口大气,幸好,我投递的稿件没有给他增添多余的负担。
「温祈,」宋长风突然唤我,神色那么认真,「投稿作者的笔名叫作[烈夏],之后的一年多,我读了那人无数的稿件,她的文字那么美,写自己在星空笼罩下的池塘边静坐,闭眼听黑夜的声音。我时常幻想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幻想着幻想着,不知不觉,就彻底喜欢上了。」
他说「喜欢」。
我不可置信地呆在了那里。
他说的那么清晰,那么坚定,他说他「喜欢」「烈夏」!
我的声音不自觉发着抖:「你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宋长风的睫毛颤了颤,粉润的唇线勾勒出羞赧的轻笑,说:「还能是哪种喜欢?」
月光下,我们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时间跟着降速,在他平和的声线里缓慢流淌。
他看着我,轻声发问:「温祈,你是那个[烈夏]吗?」
良久。
我抖着唇回了句:「不,我不是她。」
宋长风的侧脸骤然在夜色中染上落寞,他垂下眼睫,低声开口:「对不起……看来真是我认错人了。」
10
一连几天,彻夜难眠。
除了上课,我逃避所有社交,缩在寝室的床角上对着花白的天花板发呆。
「祈儿,你的军训感想登校报啦,不下来看一眼吗?」
室友在底下逗猫似地哄着,还有一个举举手里捎带的热干面:「刚出炉的面哦,香喷喷馋死人,你要不要下来吃点?」
我转动干涩的眼球看向她们,摇头:「谢谢,我想自己一个人呆——」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一连串催命消息弹了出来,每个字都带着方见山撕心裂肺的声音:「哥都拿国赛级奖牌了还不下来给哥庆祝!」
心烦透顶。
我揉揉堪比熊猫的黑眼圈,翻身下床,拥抱大地。
方见山定的地方在后门附近,等我们邋里邋遢到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
烧烤摊上烟熏火燎,刺激得眼眶泛酸。
「所以说,明明鼓励过宋长风的就是你,为什么当时不承认?」方见山一边撸串一边对我翻白眼。
「怎么承认啊,」一口甜酒下去,我已经被灌得头脑发昏,「[烈夏]从高中开始就一直活在他的想象里!从文字到人,宋长风喜欢的根本就不是这个现实里的[烈夏]!」
「什么现实想象的,你就是太钻牛角尖了!」方见山咕咚咽下嘴里的羊肉,随手把烤串丢在空盘上,「他都对你那么说了,不就是变相表白吗?你只要承认了你俩指定就水到渠成在一起了!你个大傻瓜!」
「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我按着翻滚的胃流眼泪,「他总有一天会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他现在有多惊喜将来就会有多失望——方见山,我能超越过去的自己,却永远赢不了一个活在他想象中的[烈夏]。」
这是个残忍却无解的问题。
当那个夜晚,从他嘴里吐出「美」这个字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
他喜欢那些文字,喜欢能创作出那些文字的「烈夏」,他喜欢的只是被想象加持的、「美好」的「概念」而已。
真正的「烈夏」,铅笔写错的字要用橡皮一擦再擦,一句话在纸上反复打磨几遍才出成品;真正的「烈夏」,从前有着140多斤的体积,变成现在的样子用了半年,为了维持,不得不每天早起跑步,买个零食都要看卡路里;真正的「烈夏」,甚至连追求爱情的勇气都没有,所以即使你那么充满诚意地开口问了,她也只会这样胆小如鼠地逃避……
真正的「烈夏」是温祈。
温祈只是一个,浑身都充斥着缺陷、普普通通平凡无奇的「人」而已。
「你啊。」方见山叹了口气,抬手拍拍我的发顶,「那你还喜欢他吗?」
「喜欢啊……」
「你之后准备怎么面对他呢?」
「我……」我迷茫地抬起眼睛,委屈,「我也不知道……」
方见山搬了凳子过来,伸开手臂:「来,哥抱抱。」
我痛哭流涕,一头扎进他怀里,就像曾以为就此失恋的那时一样,哭得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好了好了。」方见山边轻拍我的背边叹气,「哭一会儿就行啦,要不是咱俩沾亲带故,算是半个堂兄妹,你嫂子非得扒了我的皮。」
我打了几个哭嗝,正想推开他,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方见山瞄一下屏幕,稀奇地眨眨眼:「要不要接?」
「宋长风」三个字赫然在屏幕上亮起,我一下子被吓得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刚要慌张地伸手去拿,通话结束。
对方挂了电话。
我再也顾不得伤心,赶紧回拨过去,嘀嘀两声后,提醒占线。又退回主页面发消息,问他有什么事情?人在哪里?是不是手机又要没电了?
等了半晌,对方简短地回复了几个字:「不好意思打扰你,下周我社团请假。」
我提起的心终于放下,自嘲地苦笑了一声,回他:「收到,你好好休息。」
聚餐在这陡发的意外中草草结束。
临走时方见山告诉我下周女朋友要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都被我有气无力地婉拒了。
回到宿舍洗漱后,我打开电脑,登上很久没用过的邮箱,呆呆地看了很久。
那些隐藏着少女心事的文章,那些被一字一句认真读过,最终在两人脑海中成形的画面和声音,也将永远被珍藏在彼此心底的深处。
你将默默地居住在我的心里,犹如满月居住在夏夜里。
你不能哭,温祈。
我沉默着合上眼睛。
你不能再为了得不到的东西哭泣。
11
缺席了宋长风的摄影部比往常更加忙碌。
许多待发的稿件没有配图,就那么积压在电脑的各个角落。
幸好我之前计算机学的不错,因为个人兴趣,对PS的使用也颇有心得,所以勉强能在这种主将消失的时候独挑大梁。
熬夜修完图片,第二天早上我实在忍受不了油头,去楼下打了热水来洗,正到一半,社长的电话打来,催着我发一份下午要用的简报。我顶着满头泡沫实在没办法操作电脑,就让室友帮忙登录邮箱帮忙发送,简报就在屏幕正当中的文件夹里,标题显眼,室友立刻就找到了。
「OK,对方回了没问题。」
我放下心,继续洗头倒水拿起电吹风。
等等。
记忆回笼,我的心头猛然一惊——刚刚她登的是我哪个邮箱来着?
我慌里慌张地跑回寝室,却见室友已经将我正在响的电话接了起来:「喂?学长?哦,她正在洗头发——唉?祈儿,快来快来,宋学长找你呢。」
我定了定神,在心里疯狂安慰自己:他不会知道他不会知道……
手机刚放到耳边,就听到了宋长风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温祈,」他开门见山,声音喑哑叫我的名字,「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就是[烈夏]?」
堤坝垮塌,心里的山洪终究是来势汹汹,铺天盖地泄了个干净。
我在这一刻恍然窥见某个亘古不变的真理,谎言从诞生的那一刻便没有尽头,你要用纸一层一层去裹,可即使如此也改变不了飞灰烟灭的结局。
握着电吹风的手颓然落下,我艰难开口:「有很多……原因。」
太多了,这些年积攒起来,重重压在心头。
我从来没有听过宋长风如此低迷的语气,他一直是温和的,从高中的广播站到大学的摄影部,他永远不疾不徐,彬彬有礼,像一株雪也压不垮的青松。
可他今天在电话里说:「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
他为什么要道歉?
我瞬间慌了神:「学长,不是你想的那样!」
「对不起,」对面的声音低了下去,「我需要一点时间。」
他挂掉了电话。
我愣在原地,脑中急切地响着「回拨!回拨!」手指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他很伤心,我……我让他那么伤心吗?我……我该怎么办?怎么弥补?还能弥补吗?
室友站在一边分外吃惊:「祈儿?你跟学长到底啥情况啊?」
一片混沌,叫我如何解释清楚?
再三冷静之后,我回拨了宋长风的电话,不出意外关机。我咬住下唇,又打了社长的。
「长风?他说身体不舒服回寝室了啊。」
寝室,经济学院大二男寝在哪儿!
「等等,你往哪儿去,祈儿?」室友拦住要夺门而出的我,好说歹说劝了下来。
「你现在这种状态,见了面也解释不清楚的。不如先给彼此一个缓冲期,等情绪稳定了再面对面说个明白?」
「我做了件很错误的事,佳怡,」我痛苦地捂住眼睛,「他明明是我最在乎的人,我却让他受到伤害……」
室友把我轻轻搂进怀里,叹了口气。
难捱的一夜过去,我给宋长风发了很多消息,都一一石沉大海。
我再也忍不下去,问认识的学长要到了他的寝室楼号,却被告知他一早就出门去了,这会儿也不知跑到哪里。
「跟丢魂儿了一样,我们叫他也没反应。」
学校这么大,又是赶上周末,我该怎么找他?
正慌神,方见山的电话却突然打了进来,刚接通就听他劈头盖脸一顿吆喝:「你还跟我说姓宋的成熟稳重?他怕不是个疯子吧他,我正跟安琪约会呢,他过来就给我一拳说我是劈腿人渣!温祈,到底咋回事啊,你赶紧过来给你嫂子解释解释!」
我一刻不敢耽搁,匆匆赶到现场,两个人隔老远对峙,一个比一个狼狈。方见山被安琪拉着,左脸上肿了一块,宋长风则整个上衣服都歪了,坐在地上低着头一声不吭。
我喉咙发紧,小心地靠近他,闻到一丝淡淡的酒气。
「学长……」
宋长风红着眼睛抬起头。
「温祈,」他轻声唤着我的名字,「我知道我来得有点晚,但……」
他顿了顿,咬牙道,「你要继续跟这个朝三暮四的人渣在一起吗?」
「我找了你这么久,」他通红着眼眶看我,语气柔和下来,「我一直试探你,想要你亲口承认你就是烈夏,但我实在迟到太久了,你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
别人?方见山吗?
我不清楚他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个错误结论,我蹲下来想要解释,却慌乱得不知道从何开口。
「温祈,」他低低叫我,「我希望你快乐,即使这个快乐是由别人赋予你也没关系,但我今天看到了就不能坐视不理,任你在错误里越陷越深。」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坚定道:「我没有跟谁在一起。」
宋长风很明显地错愕住了。
「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他是我朋友。」
他很快握住我的手,语气急切:「你是说——我还有机会?」
我怔怔望着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温祈,我喜欢你,」他语速很快,像是已经在脑内筹划过无数遍,「无论你是烈夏还是温祈,我喜欢的只是你而已。」
我僵硬地不知道要说什么,想要把手从他手中抽出去,却反被更紧地握住。
「我跟你想的不一样,我……我有很多缺点,你也没有见过我过去的样子,」好像皮囊撕开,我以旧面目出现在他面前,不自觉地想要垂下目光,「你如果知道,就不会这样说。」
宋长风轻声道,「我喜欢你,跟那些没有关系。」
他捧起我的脸,认真看着我的眼睛,「没有人是完美的,我也有很多缺点。」
我可以相信眼下的一切吗?
好像是一场梦,梦里追随很久的人终于转身,告诉我他喜欢我很久了。
12
解开误会后,宋长风认真地给方见山道歉,态度诚恳到让人怀疑刚刚挥拳的另有其人。
方见山无语了半晌,憋出一句:「倒是挺能装啊你。」
被安琪拽着耳朵拉出老远。
宋长风耳廓发红,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又可怜兮兮地伸出手指勾住我。
「才没有装,」他小声跟我解释,「刚刚的道歉真是发自内心的。」
我无奈地笑笑,主动跟他十指交握:「别听他乱说。」
之后的日子流淌得分外缓慢,当然,中间还少不了一点小小的插曲。
那是我不小心把校园卡落到活动室,卡上印的是高考报名时的照片,被我一直用卡套全副武装。谁知这次会如此的不凑巧,捡到校园卡的男生为了辨别失主,就把卡套拆开,露出人脸的一瞬间,宋长风刚好把视线投了过来。
我心急火燎地赶到门口时,恰好看到这一幕。
即使我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回顾自己的过往,但当所有人都抬头望过来时,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触目惊心」。
撕掉礼物包装盒精美的外衣,里面也不过是块枯槁的木头。
我没有读心术,也不敢想象那些心声里都蕴含着什么,我害怕昨天还对我笑意盈盈的人,下一秒目光就带上考量,原来你曾经是这样的,原来你的过去像一戳就破的窗户纸。
所以余光看见宋长风起身走过来的时候,我落荒而逃。
遗憾的是还未缩回龟壳,就被宋长风在半道上拦住了去路。
「终于抓到你了。」他的声音透着无奈,抱住我的动作却满含温柔,「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我紧紧地捏住他的衣袖,低落地道,「我还是很害怕被你知道曾经的样子,那个[我]又胖又圆,一点儿也不漂亮,跟你喜欢的[烈夏]一点也搭不上边。」
「谁说我不喜欢那个[烈夏]?」宋长风吻了吻我的发顶,凑在我耳边小声说,「其实我也有一个秘密。」
我松动了一点,好奇地抬起头。
「其实——」宋长风脸颊有些发红,「我也对你说过谎。」
他小心地看着我的脸色:「其实我早就猜到你可能就是烈夏的,所以才在军训的时候,故意借拍照的名义接近你。」
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
「好了,我说实话,你听完再生气。」宋长风有些耍赖的把我的头按回他的胸膛,闷声闷气解释,「我很早之前就想认识[烈夏]了,高中在校期间,我每天都跑去看校报专栏,就想从文字风格上获取点蛛丝马迹,却怎么也找不到跟你相近的文笔。高考前,我想着两天之后就再没有机会了,于是鼓足勇气给你发了邮件。」
他说到这,语气颇有点控诉的味道:「谁想到你居然回了句[不必了],真让我深受打击。」
这下换我无措,只得小声道歉,说了句「对不起」。
「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全。」宋长风捏了捏我的耳朵,继续说,「上了大学后,距离太远,只有在小长假和寒暑假才能回家。大一上学期末,偶然刷到高三班主任的朋友圈,炫耀班里一个学生作文比赛拿了金奖,我看到那篇文章时真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他说着深深叹了口气,「烈夏,快两年了,可算让我找到了你。」
居然这么早吗?
我再次被惊到,只能苦笑天意确实弄人,自己先前烦恼那么久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我的照片你那时候就看到了吗?」
「对。」宋长风笑笑说,「但你绝对不知道,我对你的印象停留在更早以前。」
「多早?」
「待会儿再说。」他卖了个关子,说回那个朋友圈,「高三暑期也在补课,我一放暑假就赶紧回了家,就想趁着机会,真正地跟心目中的[烈夏]见上一面。」
「但是,」他撇了撇嘴,「没想到会看到你跟一个男生结伴从校门里出来。」
那时我刚刚出院,跟方见山约好了下课后要去健身馆。
「我人生第一次体会到怅然若失的滋味。」宋长风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很委屈地道,「后来听说你考上这个学校,我又激动又心酸得不知如何是好,心猿意马了很久,刚好社里要去取材,我二话不说就拿着相机跟上了。」
心里的震撼无以复加,我呆了一会儿才喃喃了句:「竟然是这样……」
「那几天我跟傻子一样,时不时就去操场溜一圈,看到你昏倒,我简直被吓死了!」宋长风心有余悸地感叹,「后来想想,幸亏那时我人在场。哎,温祈同学,你怎么能为了减肥,把自己折磨成那样。」
我心里顿时酸涩,难过地推着他:「你都不懂,我为了保持现在的样子要经过多少努力……」
「我懂,方见山都告诉我了。」宋长风认真地看着我,眼眸中流露出心疼,「你是我见过最漂亮、坚强,最有毅力的女孩子,你想变得更好更优秀,但我想告诉你,哪怕是之前那个你站在我面前,我一样会告诉她我有多喜欢她。」
「骗人的吧,」我吸了吸鼻涕,「那个我根本没有人会喜欢……」
宋长风无奈地笑笑,俯身亲吻我脸上的泪痕:「还记得体检那次吗?我那时候就觉得你很可爱,你让我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产生保护欲,后来,你又拯救了我的灵魂。」
他认真地说:「不管你认为自己的过去有多么黯淡,但你确实照亮过我。」
「以后,也将永远足以照亮我。」
跟宋长风在一起的第14个月,他受邀去广播站做一期短暂的节目。
跟高中相比,大学里会听广播的人更加寥寥无几。
人来人往的路口,我抱着书停在音响下,可以想象他在播音室里端坐时的样子。
他那天读的是鲍·列·帕斯捷尔纳克的抒情诗:「我坐在那里,读着你的诗,心里想着你就在眼前,我爱你,我也希望你能爱我。」
多年前午睡结束的某个时刻,我缩在班级角落里,小心翼翼按下录音笔的开始键,广播里声音清亮的少年在念着熟悉的文稿,每一个字我都曾用心推敲。
青涩无比的心脏微微颤动着。书本一页页翻过,窗外浅粉的花瓣飘落在泛黄的纸张上,空气里流淌着不知名植物的芬芳。
我坐在那里,听宋长风清晰缓慢地读出那句:「你将默默地居住在我的心里,犹如满月居住在夏夜里。」
时间就这么匆匆流逝,日子排队跳进海里,组成有关长风与烈夏的秘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宋长风给我发了条微信。
[亲爱的温祈同学,今天的情诗是为你而读。]
来源:橘子看故事一点号